主题:【闲谈】精英们的高贵谎言 -- 烤面包的胖大叔
柏拉图在《泰阿泰德》中有个表述:“这些人私下告诉他们的学生以真相,对大众则秘而不宣。”
这句表述从武侠小说的角度很容易理解,很多武侠小说中常有一个设定,就是武林秘籍。这种秘籍很厉害,谁要学会了,就能成为武林至尊。在大多数武侠小说中总是由主角因为机缘巧合而得到秘籍。从这里有些很有意思的推论,道德的维护依赖于超出群侪的力量,没有力量,就谈不上道德。或许很多武侠小说都有大段的道德教诲,但力量的较量总是最激动人心的段落。
从武侠的寓言世界中出来,在现实的世界中,超出群侪的力量对所有人都有着或多或少的诱惑。而这种力量除了所谓的超能力,我们一般理解为知识。不过呢,如同武林秘籍一样,知识可以成为武林至尊,也可以带来杀身之祸,比如说柏拉图的老师苏格拉底。
柏拉图最早想当个戏剧家,直到他遇到了苏格拉底,他才明白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过呢,他毕竟干过文学青年这档子事,所以写的东西多少带有有些文青气。这里所谓的文青气,规范点的说法叫修辞。修辞在柏拉图研究中,地位很微妙。一方面呢,这玩意不大规范,从现代学术的角度来说呢,不能算是种科学的表述;但另一方面呢,它也带来了无限的可能性。柏拉图研究中的图宾根学派就认为未成文的教诲才是柏拉图思想的精髓所在。
当世界进入现代化社会后,有两大思想流派,一是自由主义,一是社会主义。这两大思想流派影响的人最多,投身其中研究的学者最多,同时它们受到的质疑也最多。社会主义先不谈,而针对自由主义理念中现代化图景的价值危机,在列奥·施特劳斯看来
而在列奥·施特劳斯之前,卡尔·施米特从霍布斯的理论出发对自由主义的价值中立进行了深刻的批判,但在施特劳斯看来,霍布斯也属于自由主义中人,从他的理论出发对自由主义的批判必然是不彻底的。这时他把目光投到了古希腊。
在施特劳斯这里,政治哲学是第一哲学,这里就有个问题,何为政治哲学?施特劳斯给出的定义是:政治哲学就是要试图了解政治事物的性质以及正确的或完善的政治制度这两方面的知识。这个定义平淡无奇。这样的定义在施特劳斯的著作中这算是显白教诲,事实上,作为第一哲学的政治哲学,并不是哲学的一种,而是由政治的需要被发明出来的一种哲学。
哲学是危险的,苏格拉底因为哲学而死,而苏格拉底之死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缺少节制的美德。
柏拉图描述过这样一个寓言,说有个深处地下的洞穴,一些人生活在洞穴中,他们全身被禁锢,不能转身,只能看着前方的矮墙。在他们的身后有个火堆,火堆之后有自由的人举着东西走来走去。囚徒们只能看到这些东西在矮墙上的投影,矮墙的作用象傀儡戏演员在自己和观众之间设的一道屏障,他们把木偶举到屏障上头去表演。囚徒们对这些投影可以互相讨论,认为投影就是真实的世界。
这个寓言这么理解,洞穴大概就是指的城邦,囚犯指的是城邦的人民,火堆后自由的人,一些学者理解为诸神。
这里柏拉图指出城邦中的人民知识源于幻影。或者说是意见的世界,而不是真实的世界。
如果这个时候有个囚犯挣开了禁锢,经过一段痛苦的历程,来到了洞穴之外,看到了真实的世界。当他回到洞中,如果说和其它囚犯讨论,他可能会受到嘲笑,出去了一趟,眼睛都要瞎了。如果他现在试图将其它人解放出来,拉到洞穴之外,难道不应该杀掉吗?
如何化解所谓哲人和城邦人民的紧张呢?施特劳斯认为柏拉图在苏格拉底死后学乖了,在写作上采取了一种特殊的写作方法,就是一个文本中使用两种语言说话,一种是面对社会大众的显白教导与政治上有所避讳的隐晦教导。前一种是所有人都可以看懂,而后一种呢则是少数训练有素而且反复阅读仔细琢磨的人才能读懂。
这种区分方法不是由施特劳斯最先提出,但是他由此出发阐发出一整套的思想。思想或者说知识既然存在显和隐的两面,而在这里把隐假定为真实的世界。这里的真实注定之能由少数人了解,换句话说真理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而当少数人面对大众的宣讲可视为一种高贵的谎言。哲人不能挑战大众安身立命和理解世界出发点的假象。这不仅是哲人们在洞穴中生存的必需,同时也是责任。而在现代社会,对现代化危机最好的解药就是高贵的谎言。当然啦,这里高贵的谎言似乎不能直接理解为“公平正义比一千个太阳还要耀眼”“心中有梦,希望相随”“YES,I CAN”之类的政治文宣。
而究竟何为“高贵的谎言”呢?简单点说吧,大家可以假装都是一样的人,“一土所生,彼此都是兄弟”,但有些人身上混入的是黄金,有些人是破铜烂铁。而美德,具体到国家的秩序是按照人的资质高低形成的等级秩序,资质差的,比如说破铜烂铁就要服从黄金人的统治,这就是美德。但这话呢,又不大好明说,对大家说的呢,就说平等和美德这一面,对少数人呢就说黄金和破铜烂铁这一面。所谓人的等质必然意味着价值的虚无,那么这将是一个深渊,精英们必需要承担起将人类带出深渊的责任。哦,或许是哄出深渊,谁知道呢?
说到底,就是个什么意思呢,在精英主义看来,所谓自由主义或是社会主义,都没什么关系,都属于高贵的谎言,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上有人是超越众生的存在,他可以告诉你自由,也可以告诉你平等,也可以告诉你正义,他告诉你什么并不重要,而最重要的是你需要听从他的教诲,这才是真正的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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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的身后有个火堆,火堆之后有自由的人举着东西走来走去”
应该是火堆的前面有自由的人举着东西走来走去吧,否则怎么会有影子投射到矮墙呢?
这个预言也告诉我们,精英的谎言是直接与受众有关的。不撒谎就可能有苏格拉底的结局。
以前跟一帮宗教界的比较理性现代的人士交流,也发现了这种“节制”/“谎言”的智慧。
原文是:
我找原文的时候,还发现了一张别人画的洞穴图
http://malingcat.blogbus.com/files/12203530650.jpg
再牛B的黄金人精英,他该干的事没干好,与破铜烂铁又有何异。资质再差的破铜烂铁草民,干好了自己的分内事,又何尝不是黄金一般的高贵。
如我们一个身子上有好些肢体,肢体也不都是一样的用处。但再小用处的肢体,只要它是健康的,谁又能忍痛舍掉,再大用处的肢体,出了毛病,还不如那小用处的肢体,不如舍掉。
在自己的位子上干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精英之外有精英。大学生功课不学好,嘲笑小学生没文化,另一个阿Q罢了。
老的译法“知识就是权力”就人和人(人和人群)的相互作用的关系来说,按西人的思路,倒是更准确些。
如果说
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上有人是超越众生的存在,他可以告诉你自由,也可以告诉你平等,也可以告诉你正义,他告诉你什么并不重要,而最重要的是你需要听从他的教诲
那么无论左派右派,一旦开口,他们即已超越了其所代表的众生的存在。以为平民发声的名义,晋身精英的序列。
Populism, 这个词汇指向ordinary people或general population或 the mass。他们被预先假定为被某个精英集团统治者剥夺了身份和话语权。
(One of the latest definitions of populism comes from Daniele Albertazzi and Duncan McDonnell who, in their volume Twenty-First Century Populism, define populism as "an ideology which pits a virtuous and homogeneous people against a set of elites and dangerous ‘others’ who are together depicted as depriving (or attempting to deprive) the sovereign people of their rights, values, prosperity, identity and voice".)
Twenty-First Century Populism: The Spectre of Western European Democracy
Edited by Daniele Albertazzi and Duncan McDonnell
外链出处)
但是,在高等教育日渐普及、分工细密的现代社会,平民和精英还能若柏拉图时代那般被简单界分么?到底什么才是政治话语体系下的平民?然道“平民”们真得不懂得“精英”的高贵谎言么?
也许我们可以在西西河进行一个这样的调查,即每个人自认为是精英还是平民。当我自问自己这个问题时,就我的教育背景和所处阶层而言,仅从common sense出发,我应该是一名“精英”。但是,就我在中美两国的政治体系或制度变革中都无任何发言权,我的权利从来不曾由自我行使过,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被统治者,我毫无疑问是一名“平民”----如果“我们”的身份都从来不曾清晰过,那么“他们”在哪里?
正如怪兄说的,“用精英和民粹来分析社会,总归是件不那么严肃的事”,问题的核心从来不在精英和平民的对抗,因为精英和平民的对立统一从来都是人类社会运转必然产生的,这本质上体现的是效率和公平的二律背反。
如果我们非要以精英和平民作为讨论的二元对立框架,我们就必须承认这样的客观必然:社会运作的效率和专业分工决定了精英政治是必需的,不要忘了代表中国最广大群众利益的TG也必然也只能由先进分子组成。所以,真正的问题从来不在于推翻精英政治,而是
(1)如何保证精英或足够比例的精英来自平民(或来自构成平民的不同阶层和团体);
(2)如何将精英和平民之间的距离维持在一个合适的范围。这个距离首先不能太远,以至于精英听不到平民的声音,不能反映后者的诉求;也不能太近,以至于影响到行动的效率,并使得大众失去“往上奋斗”的动力。
一个相对稳定的政体,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经过平民和精英的讨价还价,通过一系列制度和公权力将双方能够接受的距离予以明确并提供保护。
而稳定的另一面就是调整。调整的动力和需要一来自社会经济的变化,二来自精英们自我巩固的天然倾向,三来自平民晋身精英的渴望。当稳定下来的制度不能够容纳这些调整的需要时,暴力就会被采用,和公权力直接对抗。
于是对怪兄说的“美国的民粹运动常发生在体制内”,在我们曾讨论过的美国国民对其体制的信仰之理由外,我们还可以有这样的解释:即其体制提供了“平民”晋身为“精英”的路径。11月美国的中期选举即很好的说明了这一点,茶党的代表是否被选入两院本身相对地不那么重要,他们能够成为候选人,能够循体制提供的路径走过两端之间的那个距离,这个可能性就是对制度本身进行的一次检测和证明。而可与此形成对比并予以思考的就是铸剑兄的《看上去很美》。
让我们回到怪兄说的“高贵的谎言”,无论谎言是什么内容,其本质只有一点,让其成为“平民”或普罗大众的信仰。无论是罗马教廷,还是美国政府,都在努力给世界人民提供一个这样的“谎言”,或提供一个目标。而我们,也在邓的效率优先之政策导向下暂时解决了功利性目标诉求后,遭遇了该如何提供我们的“谎言”的难题,这不仅仅是左派的困境,我觉得也是右派的困境:即百年心事归平淡之后,我们要打造一个怎样的新梦,以及是否能,如何做。
但是,我们的旧梦真得就被抛弃了么?或他国的实践能给我们的旧梦以怎样的借鉴和修饰?没有目标的行动总是危险且不负责任的,而目标的拟定必须牢牢立足于对现状的客观观察和基本判断。但恰恰是后者,我们做得还远远不够。
是谎言还是头脑病毒? 能不能根据传播和执行头脑病毒的机器(人?)是否有病毒抗体(言行不一的传播者?)来承认病毒的功效性? 能自我实现的信仰是不是必要的, 容入人类本身进化的信息DNA? 就拿教育来举例吧,我们往我们年幼无知的后代头脑里灌输的东西,哪些是我们已经经过科学实验后判断是有利于我们族群进步发展的? 哪些只是我们被人灌输了所以我们继续执行往后代灌输的程序?
心怀某种理念(即不完全是冲着物质利益即金钱和性去的)并且能够主动把这种理念灌输给其他人的人。
还是微言大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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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把握自己和身边世界的人。
怪兄所反应的也是事实。有理解的能力和能够理解是两码事。美国的政治现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普罗大众尽管有知识了,不也依然在被人忽悠么?只不过现在要忽悠人,难度比以前要大一些罢了。
多嘴几句。却懒洋洋的,不想再写了。恕罪。
投射到不自由人眼前的矮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