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说说王朔 -- 加拉帕戈斯

曾有几年住在亲戚家的阁楼，斜着的屋顶，木头窗子，夏天很热，冬天很冷，但是我很喜欢那个屋子。里面有一张大床，一个书桌和一堆一米见方，一米高的杂志过刊。其中有很多80年代的收获，十月等。我最喜欢的就是，躺在床上，抽几本出来看一晚上。

现在回想，印像最深的，除了什么男男女女翻来滚去，真能记住情节的只有王朔的小说，记得看的第一部是《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他故事里的人物，特别是早期的作品，会让我想到小时候看的动画片，总是有一个小恶魔，一个小天使在你脑边磨磨唧唧，让你做出一堆前后矛盾的事情来：那种很天真的善恶挣扎。

很多人，特别是没有在他最火的时候看过他小说的人，总以为他是个老愤青，不谙世事，到处咬这个那个。

《天下无贼》的编剧王刚说，那个剧本他和冯小刚改了许多遍，报上去还是通不过，又请刘震云出马，仍然被打回。电影局的理由很简单――让贼【坏人】做主角，没有先例，贼做好事的动机何在呢？看来不解决好这个出发点，这戏就要夭折了。冯小刚只好还是请疏远了的老友王朔来。朔爷看了一遍，如老吏判/狱的说――怀孕，让女贼怀孕，然后进庙烧香。大家恍然大悟，人心向善，自己这辈子毁了，还是希望下一代美好嘛。宗教情怀也加进去了，格调一下子拔高了。王刚说，这丫老辣，你不服不行。

不谙世事有两种，一种是压根看不透世事，另一种是看透了但是不愿去迁就。王朔就是属于后一种。

下午阳光灿烂，金黄的树叶在树上开心的晃，他们都是昨天8级大风的幸存者，我今天不开心，心想它们早晚也要落一地。再过几个月，就只有光秃秃的树枝。跑到食堂，碰到个朋友，我想请他喝咖啡，他说迷糊点好，吃雪糕吧，我看了看他胖嘟嘟的手腕，说：“好”。

坐在那儿，周围都是喝咖啡的，我们两个像个小孩子，舔雪糕，有点不自在。

他凑过来，笑了笑，说最近有个发现。他说昨天看到书上说人脑的疼痛与喜悦反射区紧挨着，因此会有“悲喜交加”“喜极而泣”等说法，他说：“你见过我原来的女朋友吧”。

我点点头，努力回忆。他接着说：“她那时候身体不是太好，头疼的时候经常疼着疼着就笑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一直觉得她很特别，甚至成为喜欢她的一个理由：她笑是因为有独特的生活态度。昨天这本书告诉我不是的，原来只是她不能控制而已。”

看的出他有点失望，也有点释怀。

我知道，他一直想和一个有点特别的女孩在一起，这是无数老实巴交的男孩的理想。

我突然觉得我要恢复他的幻想。我要拯救一个因为了解到现实的而失去激情的人。那样的人生活的没有痛苦，但是却无聊死了。

我说：“你这个理论不对。就我所知，人能施加到另外一个人的最大痛苦是凌迟和车裂，《规训和惩罚》里面说了这么个事情”

1757年，达米安（Damiens）因谋刺国王而被判处“在巴黎教堂大门前公开认罪”，判决他要“乘坐囚车，身穿囚衣，手持两磅重的蜡烛”，“被送到格列夫广场。那里将搭起行刑台，用烧红的铁钳撕开他的胸膛和四肢上的肉，用硫磺烧焦他持着试君凶器的右手，再将熔化的铅汁、沸滚的松香、蜡和硫磺浇入撕裂的伤口，然后四马分肢，最后焚尸扬灰”

不过那时候，法国还是依旧没“开化”没有我们天朝的技术，或许听说天朝有此刑法，却无缘的见。因此这些事情弄起来很是麻烦。

据说以下转自报道，我当时努力回忆下文，但当然不可能非常精确，因为人总是健忘的，还不可避免的有添油加醋的倾向：

1757年4月1日的《阿姆斯特丹报》描述道：“最后，他被肢解为4部分。这道刑罚费了很长时间，因为役马不习惯硬拽，于是改用6匹马来代替4匹马。但仍然不成功，于是鞭打役马，以便拉断他的大腿、撕裂筋肉、扯断关节……。

　　“据说，尽管他一贯满嘴秽言，却从未亵渎过神明。过度的痛苦使他鬼哭狼嚎般地喊叫。他反复呼喊：‘上帝，可怜我吧！耶稣，救救我吧！’圣保罗教区的牧师年事已高，但竭尽全力地安慰这个受刑者，教诲在场的所有观众。”

　　现场监视官员布东留下了这样的记载：“硫磺点燃了，但火焰微弱，只是轻微地烧伤了手的表皮。刽子手便卷起袖子，拿起专为这次酷刑特制的约一英尺半长的铁钳，先后在右边的小腿和大腿上撕开两处，然后在右臂上撕开两块肉，接着在胸部撕拉。刽子手是一个彪形大汉，但要撕扯下肉块也不容易，因此他在每一处都要撕扯两三次，而且要拧动铁钳。他在每一处撕开大约6磅肉的伤口。

　　“被铁钳撕扯时，达米安虽然没有咒骂，但却声嘶力竭地嚎叫。他不断地抬起头来，然后看看自己的身体。那个刽子手用一个钢勺从一个锅里舀出滚沸的液体，胡乱地浇注每一个伤口。然后，人们把挽马用的绳索系在犯人身上，再给马套上缰绳，把马分别安排在四肢的方向。

　　“法庭书记员勒·布列东先生几次走近犯人，问他有什么话要说。犯人每次都表示无话可说。每受一下刑，他都嚎叫：‘宽恕我吧，上帝！宽恕我吧，老天爷！’声音仿佛出自地狱。尽管疼痛无比，他仍不时地昂起头，勇敢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几个人紧紧地拉住捆他的绳子，使他痛苦万分。勒·布列东再次走近他，问他有什么话要讲。他回答说：‘没有。’几名忏悔神父分别走近他，对他说了一阵子。他主动吻了伸向他的十字架，张开嘴反复说：‘宽恕我吧，上帝。’4匹马分别由4名刑吏牵引着，向4个方向拖拽四肢。一刻钟后，又重新开始拖拽。最后，经过几次尝试，不得不对马拉的方向做些改变，拉手臂的马向头的方向拉，拉腿的马向手臂的方向拉，这才扯断了臂关节。这样拉了几次，仍未成功。犯人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身体。刑吏又增加了两匹马，与拉腿的马套在一起，但还是没有成功。

　　“最后，刽子手桑松对勒·布列东说，毫无成功的希望，因此请他问问尊贵的老爷们是否愿意让他把犯人砍成几段。勒·布列东从市中心回来，下令再试一次。结果是，役马顶不住了。其中一匹拉腿的马倒在地上。神父们又走过来，与犯人说话。我亲耳听见他对他们说：‘吻我一下，先生们！’圣保罗教区牧师畏意不前，于是德·马西里先生匆匆地从拉着右臂的绳子下钻过去，吻了他的前额。刽子手们围了过来。达米安对他们说，不要咒骂，快执行他们的任务，他不恨他们，他请他们为他向上帝祈祷，请圣保罗教区牧师在做第一次弥撒时为他祈祷。

　　“接连试了两三次后，刽子手桑松和先前使用铁钳的刽子手各自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匕首，不是去切断大腿关节，而是直接在大腿根部切割身体。4匹马一用劲，拖断了两条大腿，即先拖走了右腿，后拖走了左腿。然后对手臂、肩膀等如法炮制。刽子手切肉时几乎剔到骨头。马先拖断右臂，然后拖断左臂。

　　“四肢被拖断后，神父们走过来要对他说话。都子手告诉他们，他已经死了。但我却看到这个人还在动，他的下颚左右移动，似乎在说话。有一个刽子手甚至说，稍后当他们把躯体扔到火刑台时他还活着。四肢上的绳子也解了下来，四肢被扔到火刑台上。用长长短短的木柴覆盖住躯体和残肢，然后点燃了混杂在木头中的柴草。

　　“一切都被化为灰烬。到晚上10点半，在余火中发现了最后一片需要烧毁的东西。焚烧肉片和躯干大约用了4个小时。官员们和一队弓箭手在广场上一直待到将近11点钟... ... ”

他边吃雪糕，边听我说，我的雪糕有点化了，在往下滴，我赶紧中断我的胡扯，举起雪糕舔了几下。

“你要说明什么？”他举着剩下的棍子，不解的看着我说。

“他没有笑”，我说，“他从头到尾没有笑”

“所以你看的那个理论是错的，这是最极端的痛苦了，如果会笑，他早就笑了。而周围的人们会钦佩他，是个英雄好汉，而不单单是怜悯。这一定会记录下来，哪怕是最轻微的微笑。”

他看了看我，有些难过：“你觉得她还是挺特别的？”

我怜悯的看着他说：“反正我觉得她挺特别的”。

他站起来，把冰棍扔到了几米以外墙角的垃圾桶，周围几个人侧目看了看他。

他说：“我要回去干活了，改天去我家吃饭。”

我也站起来，说：“好，不过你要多准备点肉菜，上次去你那儿，整个是斋饭”。

“你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吗？”我又加了一句。

“人死了还有什么结局？什么都结束了”

我说：“这个世界没有结束的话，事情就没有结束。那天晚上有一条狗曾躺在被火烧过的草地上，几次被人赶走，但总是转回来。你知道为什么吗？”我自问自答：“因为这个小动物发现这个地方比其它地方温暖”

《狱中书》是哈维尔坐牢时和她太太的书信集。

这个不是亲亲我我的文集。它是一个自我观察笔记，记录的是隔离状态给人带来的改变。

他在一封信里和她太太道歉，他说他和他太太见面觉得他特别紧张，特别冷漠，完全不自然，不像他们平常的相处，甚至他太太没来看他的时候，他平常的狱友也都好好的，为什么在探望那一刻，反而会变得特别古怪呢？那是因为那一刻他忽然之间好像接触到了一个刺破监狱状态的人。那么在那一刻，他反而觉得特别的不自然，特别的紧张，他好像事前要做特别特别多一个考虑，然后他就说到这样一个经验，实在是无法言传。

他用存在主义来解释，说人就像被抛掷在世界一样，那么监狱难道不就是一个狠狠地抛掷到一个孤离陌生的状态里面吗？在这种状态底下，一个人总是面对着过去、回忆，因为没有什么新的东西在眼前，他对未来的存在意义，编织一些希望，而这些希望，它也许是孤独的与虚假的。

有时候，我觉得我在这里，虽然也是有很多朋友，很多同事，但是，你依旧会觉得被抛掷到这里。而每次回到帝都，我也会觉得被抛掷到帝都几个星期，我似乎哪里都不属于，我只是属于一个孤离陌生的状态。而我或许就是在对未来的存在意义，编织一些孤独的与虚假的希望。

第一眼看到“知音体”，我下一大跳，“不是吧，我最讨厌知音体了”

还好是超越，不知道是从好的方面跳到坏的方面还是反过来，呵呵

我读书很少，但喜欢读你写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