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给向问天卸妆 -- 刘国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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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他自己不一定认识得到,但作品达到了。”

小说家只须写‘其然’,不须解释其‘所以然’。人物性格初步形成,其行事,有其自身的轨迹。小说家这样写而不那样写,凭藉的是他的人生阅历,以及对人性的认识,有时,根本是靠直觉。

2003年,与金庸对谈时,王蒙的一段话说得再好不过:“至于(《红楼梦》)这本书还能起一些别的作用……我觉得这些都是曹雪芹自己没有认识到的。愈是伟大的作家,他自己不一定认识得到,但作品达到了。”

家园 西西河金庸学派终于露脸了。

前有应侯后有王国重。

不过我觉得用“影射史学派”可能更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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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叫声Daddy太沉重,叫问天·向可能就不沉重了吧

可怜莎士比亚,写了个哈姆雷特其然,到被人整了一千个所以然。说白了人家就打了个煤球,立马咱就可以展望成多管式火箭炮了。

话说要骂诸葛亮,咱可以先从三国演义里找,叙述的时候三国志再加裴松之注混合使用,什么,罗贯中说没这意思?没关系,陈寿,裴松之,还有俺!咱来解释所以然,因为“他自己不一定认识得到,但作品达到了”呗。为啥?“小说家这样写而不那样写,凭藉的是他的人生阅历,以及对人性的认识,有时,根本是靠直觉”,呵,甚好,这样就算查老爷子不认,咱替他认了呗。

家园 完全符合作者原意的对作品的解读,有吗?我是没见过。

旧文,复制:

忖度他人的用心,而断以己意,虽圣人不免,且优为之。只是切不可自信太过,自以为天纵英明,我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对金庸的解读未必准确,俺早自知。某些朋友则貌似掌握了绝对真理,认定它们完全、一定、百分之二百五不符合金庸本意,则鄙人只有浩叹:莫非月光宝盒重新降临人世,俺何其有幸,居然目击了全知全能的皇天上帝?!

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将自己装扮成金庸或其他任何作家的唯一指定代言人以及预备役(或现役)的转世灵童,都是极端可笑的。

“善未易明,理未易察”,我对金庸小说情节与名物的解读,提出了某一种或几种可能性,自知仅是臆测,未尝妄自尊大认定其必为不刊之论,却也不敢妄自菲薄至于稍遇质疑便亟亟认错。

误读无罪,错解有理!

余英时先生认为:“在文学作品中追寻作者本意是一个极为困难的问题。有时甚至作者自己的供证也未必能使读者满意。诗人事后追述写诗的原意往往也不免有失。因为创作时的经验早已一去不返,诗人本人与一般读者之间的区别也不过百步于五十步而已。传说19世纪英国大诗人布朗宁就承认不懂自己所写的诗。”(《近代红学发展与红学革命》)。

《韦小宝这小家伙》中,金庸试图分析一下自己创造的这一人物形象,谈了很多。但他又说:“这里的分析半点也没有‘权威性’,因为这是事后的感想,与写作时的计划与心情全然无关。”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完全还原创作时的心路历程,虽作者本人,也不能够,何况我辈读者?

自我感觉完全遵循、复制了作者原笔原意的,其结果,就能完全避免‘误读’吗?

自知不可能完全遵循、复制了作者原笔原意的读者(如我),当然也会‘误读’。

我不认为后一种比前一种,一定更“误”!

‘误读’既无可避免,以不过分脱离文本为前提,则钱钟书所言 ‘作者...寓意,只为己设;他人异解,并行不悖”(《也是集》),就成为最正确最恰当的态度。在《谈艺录》中钱先生又称述清人谭献的看法:“甚至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读者之用心未必不然。”

西方所谓‘接受美学’,大体与此同意。

家园 直接冲豪哥去更好,阿蕾莎掉三国演义和三国志里

你说他“解读”的不对?

“某些朋友则貌似掌握了绝对真理,认定它们完全、一定、百分之二百五不符合作者本意,则鄙人只有浩叹:莫非月光宝盒重新降临人世,俺何其有幸,居然目击了全知全能的皇天上帝?!”

你说作者先生还在呢,

“他都不知道他创作时怎么想的!”

以上先生的意思,应该就是真的都不存在,我可能不对,你们大概(50%,100%]比我还不对?也如下: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完全还原创作时的心路历程,虽作者本人,也不能够,何况我辈读者? 自我感觉完全遵循、复制了作者原笔原意的,其结果,就能完全避免‘误读’吗?”设为A;

自知不可能完全遵循、复制了作者原笔原意的读者(如我),当然也会‘误读’。设为B;

B>A(我不认为后一种比前一种,一定更“误”!),

所以推出C:‘误读’既无可避免,以不过分脱离文本为前提,则钱钟书所言 ‘作者...寓意,只为己设;他人异解,并行不悖”(《也是集》),就成为最正确最恰当的态度。

传播学里有一条基本理论:选择性接受(receive+accept)。人们总是愿意相信能证明自己正确的东西, 先生在陈述“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进而立论,无非是说“真读”现实中不存,自己“误读”有理。但是中文自有其奥妙之处,以至于俺们有时连解读和引申混而合之,夹叙夹议和掺带私货混而合之,您“解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所谓“这样解读而不那样解读,凭藉的是俺的人生阅历,以及对人性的认识,有时,根本是靠直觉”?

希望您的直觉正确区间也在(50%,100%]之间。

您的“呵呵,公公”,按您的说法嘛可能再也踏不回去了,不过俺的“误读”在您的理论上应该是能比原作者您更加准确的吧。邓女士当年在广州被李济深追捕,又难产致子夭折进而不孕,我想对任何一位母亲来说这都是不幸,您的“直觉”可有些……俺尊敬长辈,想来您也是长辈,如有不敬,敬请指出,俺同意您“误读无罪,错解有理”,俺也知错能改。

通宝推:秋末冬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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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到此完全暴露了哈

不过,查大教授上世纪60年代创作 笑傲江湖本意就是影射总理。。。

希望你不是前不久刚毕业的查教授的那个皮爱着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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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这段描述实在精彩

就是向问天再生,只怕也不得不叹服。

我们做事,其实经常会犯最基本的错误 -- 当我们谈政治活动的时候,却用感情来衡量。这就像打篮球的时候用排球的规则去评判一样,压根文不对题。

其实,人是可以活在不同世界里的。

快意恩仇的时候,就是感情问题。

纵横天下的时候,就是政治问题。

身担天下事,仍能为一件不平事拍案而起,几人能够做到?要付出何等代价?若真如是,这不是虚伪,而是大英雄之所能为。

家园 与萨兄同感。向问天如像倪匡认为的那样重感情,

就不会爬那么高。

爬上去,也混不得那么久。

实则,两文主旨并非要从道德上打倒‘天王老子’,只是写出我读到的不同于倪匡等人视角的向问天:不是‘侠客’,是‘政客’;不做‘忠臣’,更不‘愚忠’。

金庸怎样看待、揣摩现世的政治人物?

“查先生当年在《明报》天天写社评议论世局国事,有口皆碑,不少人想知道他判断政情为什么都那么准。查先生私底下总爱说,人是自私的,推测个人或政府的用心和行动,必须推己及人,先从其自私的角度衡量其得失,然后判断其下一步之举措,一定不会离题太远。”(董桥《孔夫子视富贵如浮云》)

“先从其自私的角度衡量其得失,然后……”金庸是这样子看待、揣摩现世的政治人物的。

有样学样,我从同样的角度出发,揣摩金庸在《笑傲江湖》中所塑造的政治人物们的心理、动机,应该总“不会离题太远”?

作为一个杰出的政治家,向问天“做了政治生活中必定会做的事”、对自己最有利的事。

好制度使坏人欲作恶而不能,坏制度让好人欲从善而不得。把向问天定位为‘坏’,有失厚道。

我只能说:以现代政治文明作参照,类似日月神教的政治、制度,十足邪恶。

家园 深表同意

手电筒照着别人的时候,也反衬着自己的形象

家园 诚恳的提醒一句

很多人想从金庸的《笑傲江湖》推演出一些政治理念或政治游戏规则来,但我要说的是——假如优秀的小说家金庸先生,并不懂得政治呢?各位索隐派的高手,据此文本飞舞文字,岂非成为无根之木了?

假设金先生不具备实际政治的经验,那我们就真正变成借题发挥,打着红旗干自己的私活了。

家园 松兄:不是抬杠,但我确实自以为在正确区间之内。

您可能不会同意我的正确区间。

因为标准不同。

您有您的“正确区间在(50%,100%]”但我也不认同您的,并且,也不是我一个人有这样的看法。

对(尤其是复杂的)历史人物、公共人物,应该允许大家做不同的评价。

打个比方,有士大夫拜魏忠贤做干爹,他比老魏应该更‘净身’,与生理无关也。

我是平民,所以更在意平民的孩子的苦乐。有那么三年,上百万孩子饿死了。许多人应该为此负责的。

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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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送花送花

此之政治让人厌恶的地方啊。其中种种,说起来也不过是按照这一行里的技术原则去做而已,但对人性恶的一面,有极大的挑战。所以,我对从政后仍然保存一丝天然自我的人颇为佩服,这实在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家园 理解金庸先生这种人不太容易

他出身海宁大家,这个家族出了很多中国近代历史上有一席之地的人物。所谓大家,是那个历史时期所谓“士“阶层的最后存身之地。时代变了,东方历史上的士已经不足以解决当时的社会问题,但是一批受到东方古典文化熏陶,又接受了西方教育或者理念的人物,用东方的方式学习西方,成为这个阶层覆灭前最后的亮点。

这个阶层的人很有些古怪,而且不可复制,他们讲求的学问,是陆象山,王阳明那一类的,所谓触类旁通,即便不足以经纶济世,也追求对世界的完整理解,所谓“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种今天看来比较优质的思路,却是东方曾经盛行的文化。

其实陆象山本人的思想并不是典型的“正心修身“,但为何拿他作例子呢?

因为他会下棋。

陆象山年少时,常坐临安市肆观棋,如是者累日。棋工曰:“官人日日来看,必是高手,愿求教一局,”象山曰:“未也,三日后却来,”乃买棋局一副,归而悬之,卧而仰视两日,忽悟曰:“此河图数也。”遂往与棋工对,棋工连负三局,乃起谢:“某是临安第一手,凡来者皆饶一先。今官人之棋,反饶得某一先,天下无敌手也。”

这是此前提到的那种文化理想的状态,但未必人人能够做到。不过,金庸先生这样的人,学问肯定不是一个片面,而是对方方面面都有涉猎,隐藏一点政治思想,是不奇怪的。从他的小说系列来看,最初是侠者无敌,而后是侠者也困惑,而后是侠者是普通人,而后是侠者反而不如不是侠的,要说这背后没有某种思想,是不大可能的,但是,要说专为宣传某种思想来写这样的文章,也是不大可能的。

这或许就是传统东方文化的一个特点吧。

家园 从历史上某些政治人物身上看到还有‘人情味’残留

,心情会好许多,不致绝望。

可惜,能看到的总是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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