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暮云千千重（杭州二日） -- 南方有嘉木

一

右脚跨入山门，所见映入眼中，心底的寂寥如池中睡莲开于水面，层层叠叠，无个出处。

“世间所有皆我见”----睡莲何辜，比作寂寥？忍不住对自己摇头。

茶室幽静，门口种得一株好芭蕉，檐下风铃轻响，坐在台阶上，想或有一日自己也可去山中，种一圃好茶，也许他会经过，也许永远不会。但也没有关系，傩送“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而翠翠依旧可以平静地摆渡。日升月落，一杆竹篙，那样也可以是一生。少时读《边城》的结尾会觉得痛彻心扉，现在能品出这简单文辞后面的悠长和淡然：人生不必完满，若独行是一种绝然的勇气和美，那么等待亦是。

二

喜欢看一叶绿茶在水中慢慢展开的姿态，那些被揉进脉理因而深藏的情绪终于借一注清水得以表达，于是晕染了水色，成一杯青碧相思。

僧人说这是手工炒制的龙井。

确是好的，想起清人说龙井，“啜之淡然，似乎无味，饮过之后，觉有一种太和之气，弥沦于齿颊之间”。恩，太和之气？这古人的用词，叫人没个恼处。

给朋友短信，说领着母亲在永福寺喝茶。朋友回复道，“闲坐观灵隐，信步看永福。茶香不到处，风外有声时。”

近期心事太重，六月的荷花不开，我无诗可赋，便领着母亲沿山寺而行。

母亲在观音像前双手合十，深深地跪了下去，一脸虔诚。

我站在观景台，扶栏远眺，只见重重烟树，浩浩云山。

三

曾经，要思维如刀，劈开一切繁复，直接看到万物的本质。是或不是，1或0，生或死----在理性淬炼的刀刃之下，没有中间地带。但是，现在无奈地承认，有些东西切不断，劈不开。便如这西湖边垂柳成行，千丝风雨万丝晴，如何有个下手处？亚历山大大帝能用佩剑砍开Gordian Knot，但双丝网中千千结，要怎么砍？

在柳荫下挽着英姐的胳膊，放弃和自己争论太多的事，两个人笑得东倒西歪。

艾略特的诗行：

Because I know that time is always time

And place is always and only place

And what is actual is actual only for one time

And only for one place

I rejoice that things are as they are........

四

小玉说，小木子，你什么都不用管，我做好行程规划，你带着你妈妈跟我走就成。

把姐姐唤过来顶两天，我和母亲出发去杭州。实在是母亲日日在医院，太哀戚，我要她出去换换心情。

入住“柳浪闻莺”对面的“桔子水晶酒店”，要了五楼带阳台的大床房，和母亲倒头就睡，一直到下午杭州的同学来接我们去永福寺喝茶。

傍晚，在茶园附近的农家晚饭。在大学任教的英姐终于在日落西山时赶到。

忍不住抱着英姐又叫又跳。毕业一别，匆匆数年。每次有人从京来杭，英姐总会托人给我带吃的。

非典时期，我们日日只在宿舍楼里活动，常一起搬了凳子围着小玉的电脑看恐怖片，或铺了凉席坐在地上和英姐他们八卦或打升级。

我是一群人中最小的一个，身体又不大好，常常坐着坐着就往凉席上一躺，说我发低烧了，于是人仰马翻，拿风衣的拿风衣，倒开水的倒开水，找药的找药，最后非典都要结束，还被送去隔离。那时候好闲，每次宿舍消毒，我们全都坐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看书，读报，讨论，说这是我们的布鲁斯伯里俱乐部。

晚饭后我们沿着龙井路一直走。月上中天，心似水月。

走得累了，我说要学好莱坞公路片中女子，撩开长裙，抬起大腿来拦车。

小玉说，车子没来，执法大队的来了。

英姐说，“天上人间”刚被端，你竟然还想顶风作案。

母亲说，无妨，司机看到的不是腿，是麻杆。

五

西湖到底有何好处？

我们坐在船上，没一个想看风景的，就是疯闹。

我靠着船舷，捶胸顿足说，让我下去，这日子没法过了。

母亲很配合地抱着我的腰喊，天了，女儿，你要干什么。

小玉端着相机狂拍，英姐在旁边抓着我的手急吼吼地问，你先告诉我，你的百宝箱在哪里？

摇船的大叔很无奈地喊，你们几个小心点，船要翻了。

我端着相机，对大叔说，拍个照留影好不好？

大叔说，不拍，坚决不拍。等会你把我相片放到网上去，被人肉搜索出来就不好了。

六

回来的火车上，两个女孩在聊天。

A说，我给你说，我真没暗恋他。我是有一点喜欢他的，但是没有暗恋。我都给他说过，我没暗恋你。

B说，你都说喜欢，还说没暗恋哦。不过，我觉得还是XX好。

A说，是啊是啊，他都老叫我陶美眉。

----和小玉实在忍不住，把头微微转过去窃笑，真是美好而青涩的时光。

窗外景致流逝，夕阳低斜，我们蓦然长叹，“从开始哭着嫉妒，变成了笑着羡慕”，岁月是趟走得太快的列车。

回首来时路，暮云千千重。

• 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