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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人生百态:之: 树 哥 的 故 事:(三) -- 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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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人生百态:之: 树 哥 的 故 事:(三)

68年的腊月里,我们一家搬回了乡下老屋。暂时借住在树哥家里头。

树哥家的房子很高,很大,是解放前建造的那种老式的大瓦房。房子中间有个蛮大的厅堂,中柱呢,高达一丈八尺八寸,这在当地来说,算是出格的了。

从前,乡下人讲究风水吉利,凡事求个发达。修房建屋时,总是以中柱为尺度,尾数上要留个“八”,图的是:若要发,离不得“八”的缘故。故而,这中柱的长度,最后的数目,不是“八寸”便是“八分”。若是八寸呢,则叫作“大八”,意为“大发”;若是八分么,则称为“小八”,这意思摆明着,就是求个“小发财”嘛。无论是“大八”或是“小八”,都是讨个“口彩”,寻求着发财。

因为房子太高太大,显得空旷,尤其是夏天,一走进这屋里, 显得是特别的凉快呵呵。那怕是再热的天气,只要走进这厅堂内,一会儿功夫,身上就不再冒汗了。

因为这缘故,周边的几家人,一到夏天的中午,晚上,都喜欢端起饭碗,聚在这厅堂里边,一边扒饭,一边扯闲散白话,一边也顺便歇歇凉。

树哥的这份家业,是靠先人挣下来的。

树哥的祖父,在世的时候,是开“花行”的,也就是做棉花生意的。都晓得,棉花是“泡货”,收棉花的季节里,一屋堆的尽是棉花,一大堆,不压称,但堆放起来很占地方的。所以,先人们把房子造得特别的高大,宽敞,为的是屋里头空旷,可以多堆码些。

不仅如此,房子修得高大,宽敞,这也是气派,有钱的象征。当日前,树哥家的房子,便是老屋里最高最大的房子了。

这份家业传到树哥父亲手里时,这老人更有眼光。有了钱便购买新式的轧花机器,速度既快,质量又好。于是,这棉花生意便越做越大。再加上生意人经常走南闯北的,地方转得多了,见识也就多哦。

挣了钱,树哥老父亲也不像当地一些土财主,身上穿得破破烂烂,却拼了性命去攒钱,攒了钱搞么得呵呵?置田买土哪。

可树哥的父亲呢,赚了钱会享受,除了吃喝玩乐,还讨了小老婆。家里头除了祖上传承下来的田土,再没买过一分一厘。

所以,人精明后来就没吃亏呀!

到了解放那阵子,树哥家除了家里有钱财,底子厚,可田土却不多。那时候是按田地数量与人口划成份,结果,土改工作队把土地一丈量,树哥家只划了个上中农的成份。这上中农嘛,还是俺党的团结对象么!所以,解放以后,树哥家没吃过大亏哟!倒是因为家底子厚实,几十年里头,无论是吃呀,穿呀,在队里那都是首屈一指,没得说呐。

家族里的人都说,树哥家几代人的精明,真的是与众不众不同呵呵。无论是在国民党时代,还是在共产党手里,这一家子都是玩得团团转的角色哦。

像俺幺爷爷那就不同了啰!一辈子吃没吃着,穿没穿着,挣得几个钱,拽在手里头,买啥都觉得不值,还是置田买土放心些。所以,攒下七八分,便要凑一毛,有了六七毛,便要攒成一块。几十年下来,住的破房烂屋,穿的破衣烂衫,凑合着过了一世。手头有了几个钱,第一个念头便是打听哪个地方,有哪个人,要卖土卖地。

几十年有所得,尽置成了地产。一解放,呵呵,划成了富农成份。从此,一顶帽子顶在头上,连子孙都跟着倒了血霉,窝 了一辈子。

树哥打小起就帮着父亲管账,跑腿,所以,耳濡目染,深得乃父的遗风,练就成当家理事的一把好手。

在上世纪70年代,农村管制特别严重的岁月里头,因为树哥善于精打细算,一家的小日子过得倒也十分的自在。

树哥的盘算很精,他常对我讲:“吃不穷,穿不穷,不会盘算一世穷!”。

那年月,光靠地里刨食,挣几个硬工分,仅仅是分一点粮油。一年到头,一家老小,添衣置被和扯不清的人情往来耗费,花钱不少啊?这钱,从哪里来哦?偷哇,抢哇,都是犯法的事儿,干不得的!这钱嘛,只有靠自已想办法去挣哟。

树哥的小日子过得撑妥(圆满),靠的是喂养了两头母猪呢。

人家喂母猪,一年只下两窝崽。树哥人精明,盘算足,他喂养的母猪两年能下五窝崽。两年下来,就要比人家多两窝仔猪。一窝猪仔至少是十二三头,一头仔猪少说也要卖个四五十块钱,两年里头,就要比人家多挣个千儿八百的呢。

还有,树哥喂猪舍得下本钱。

他对我算过账:小猪满得一个月,就得上粮食喂养。有人打了算盘,说是用粮食喂养划不来。其实,这帐是没算通呵呵。当年,黑市米是五六角钱一斤。上粮食喂猪,两斤米能长一斤肉,小猪仔一斤卖两块多。两斤米才一块多钱,两下里一比,哪一头合算啰?树哥还说,这帐还有另一头呢,不好公开得:粮食喂养出来的小猪儿,长得是稀毛白皮,肥肥壮实,一头能长三十来斤,往市场上一搁,买主们看哒就喜欢,行家都晓得,这猪儿没掉过食的,买回家好喂养嘛。

久而久之,树哥喂养的小猪儿出了名,跟着进门来的,也就是源源不断的钞票哦。

这也就应了那句古话:人怕出名猪怕壮呢!树大招风哟!

俺全家下放的日子里,也正是大斗资本主义的时候。眼看着树哥大把大把地赚钞票,队上有人眼红得流血水,不服气的,暗地里跑到大队部告了树哥一状,说是树哥一门心思扑在了自家的家庭副业上了,根本没劲出集体工。

于是,有一天的晚上,大队的某支书专门跑到俺队里来,召开全队的社员大会。

支书在会上说:“我晓得呢,你们队里有极个别的人沙,搞社会主义没得劲哟,搞起资本主义呢,那是一包子的劲呢!人家天天大干社会主义,可他呢,天天搞些么得哟?养“娘”呐!不养就不养!一养就养了两筒“娘”呢!你猜他养的么得娘呵呵?养的猪娘啦!”

树哥坐在角角里的,本来是不想理睬支书的,可听着支书越讲越不是个味道,心里头窝了一肚子的火。等不得支书把话讲完,就陡地站哈起来开了言:

“支书耶!你不消东一榔头,西一凿子,有话就明讲!俺队里养两头猪娘的只有我一个。俺是养了两头猪娘!可养猪娘一不偷,二不抢,犯了国法哪一条呢?现在的政策,也是讲的要发展养猪沙!不管是县里的大头头,还是公社的小头头,逢会就讲,要发展牲猪呀!要发展家庭养猪呀!都不喂养猪娘的话,这小猪儿又从哪里拱出来呢?如若是没得小猪儿,又哪扪发展得起牲猪来呢!你说我养“娘”养拐哒沙,我偏要养!老子往后要养它“炮”(十)把个娘!看你又把我哪扪整啦!?”

树哥的话讲得不无道理嘛。

支书被他几句抢白,噎得眼睛睛一翻起,半天吱不得声。

接下来,便转了话题,扯起了棉花的培管。

家园 狠狠的跑到棉花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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