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一个圣人的诞生 -- 王威
当我的身体在巨大的幻想之中纵情狂舞,我的头却不得不因为现实而埋得越深。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躲在整个城市的背后,从事一项微不足道的工作,虽然,这项工作完全毫无报酬,我却乐此不疲。
杀手也有小学同学。所以,我现在,向你们说,王威曾经是我的同学,小学同学,你们应该不会吃惊。
啊!!!――你们竟然说你们不知道王威是谁。等等,你们知道四大文明,知道亚历山大的远征,知道孔子的唠叨和佛陀的慈悲还有甘地临死时候的那一声苦痛哀鸣,你们怎么会不知道王威呢。
这个人,自然是真实的在我们的世代存在过,他的痛苦和欢乐都让我们深深的迷醉于其中,使我们与之共鸣,为之癫狂,只要是听过他演讲的任何人,都会了解到这么一点――他对人、人世间是有着奥秘深沉的认识。
我一定说的太多了,以至于你们听见的,就越少。
现在是2004年10月19日中午3点20分。
再过二十年,二十年后的今天,如果你看到整个北京,不,全世界所有的城市,突然安静下来,所有的工厂失去了它的声带,天空象一面巨大的蓝色镜子,每一条道路,没有车辆,没有行人,所有的窗户就象一个又一个冰箱的门――整个城市安静的象个坟场,地球一切最聪明的头脑想出来的种种主义,共产主义、资本主义、女权主义、自由主义等等等等,在这天,都彻底的失去的效力。我在这里,描绘的就是二十年后,一个伟大的节日“失业日”盛大降临时候的情形。
好了,回到现在,回到2004年10月19日下午3点20分。在中国天安门广场的正中央,人群汹涌却不流动,在人群之中,空出一块宽敞的舞台,一群工作人员象工峰忙碌着在舞台上放置并测试种种的大型演讲必备的器材,一个房子高的音箱竖立了;夜视探照灯不断的点亮,然后熄灭,使得人群的体温迅捷的升高。在舞台的背后,天安门挂着毛泽东头像的出口的方向,由一百块液晶屏幕构成的显示屏。
终于,王威快速的走上舞台,台下掀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他今天打扮的很随意,他将双手举在自己的胸前,缓慢的摆动,人群的每个人都了解这个手势的含义,这是示意着人群安静下来。但是,人群回报他的,则是百倍的热烈,当掌声稍弱的时候,王威又做出同样的手势,于是,掌声的潮水再次包围了整个天安门。
作为王威这次演讲的特邀嘉宾,我坐在人群最靠前的座位,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人,就是王威么,我还记得,在班会上演讲时候期期艾艾老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我更记得他失业的第一天,找上我,要我帮忙的情形。他毕业之后,先后呆了几家科研公司,最后,总是在最关键的一刻,在向客户解释自己研制出来的产品,产品的特性时候,窘态百出,以至于被老板一而再的炒鱿鱼。
于是,我带着他,到了居住附近的小公园,让他在来来往往进去的人面前演讲,结果,自然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最后,我不得不雇请一个耳聋的妇女,坐在王威之前。
一次又一次,王威脸上渐渐有了光,他的演讲开始成为一项真正的艺术,随时随地煽动起听众的热情的艺术,他演讲的内容可以是政治时事,可以是文学哲学,甚至是纳米、基因、方程式、外星人。很快的,他在公园里,招募到一群最初的追随者,他们为王威提供资金、设备,王威特别着迷于光照,在光的照射下,他首先迷醉自己,然后迷醉听众。当然,也可以是因为王威在小公园的演讲从来安排在夜晚,那时候,他站在公园的一处小台阶上,街灯不远不近的晕在他的脸上,让他安静从容的控制从喉咙奔驰而出的千军万马。更也许是每个善于演讲者的人,最终都会了解到一点,要感动观众,最好的时间是在夜晚,因为听众在一天的疲累之后,反抗力会减弱。
无论他演讲过多少次,他在刚刚登上讲演台的时候,总是显得心慌意乱,特别紧张,以至于让台上的听众都为他感到紧张,认为一只纯洁无暇的小羊羔正无助的呆在祭坛之上。然后,事实上,他在寻找一种感觉,一种能够与听众相感应的感觉,他要让自己的心真正的与听众相通之后,才开始演讲。有时候,他甚至想像不出要讲什么,脑子一片空白,于是,他不得不懊恼的在讲台走来走去,或者,如果面前有个真实的讲台的话,他会伸出脚去,拼命的踢。
所以,他演讲的开头,总之慢慢悠悠,游疑不定,当庞大的人群开始有一点回应的时候,他的脸孔便开始绯红,这时候,他迅速的抓住听众,他使得自己的心脏跳动和听众保持在同一个频率,是如此的玄妙神奇,以至于无法言说。
是的,即便是最讨厌王威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这种才能,带来席卷一切的风暴的才能,他能以异乎寻常的同情心,象扩音器一样把全人类内心最隐蔽的秘密、最隐蔽的直觉呼唤出来,然后,轻轻的温柔的抚摩他们的苦痛,有时候象父亲,有时候象母亲,这,完全取决于王威需要什么样的效果,什么样的夜晚。他可以让每个听众安静的回家,抱住自己父母妻子,泪流满面地感激生活对他们的恩赐。也可以让整个城市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骚乱,所有的听众都变成最暴力的球迷,仿佛刚刚听到国家队连输十场球的消息一样,到处是被砸坏的电话亭、栏杆,城市一片狼藉,面目全非。
有一次,是了,是他第一次主持一次十万人以上的集会,他演讲之前,他抚摩自己的大腿,指着广场上拥簇的人群,问我:“你觉得他们象什么。”
我摇头,笑了笑,我知道他一定有最好的答案告诉我。
王威也笑了,说道:“他们象一个女人。想像一下,女人最需要的是什么,是许诺,她们期待的是男性的明朗、果断、力量和行动。她们最先需要一个情人,然后,需要一个孩子,最后,她和她的孩子需要一位父亲。不要指望女人有智慧、理性,不,她们永远是最愚蠢的,最盲目的,她们的生殖器已经决定了她们的思维完全是靠无聊直觉和情绪维持运作的。四个小时之后,所有的人,都不再是孤独,她们找到了父亲,父亲也找到了她们。”
王威开始演讲了,演讲的主题是《我们为什么需要一个“失业日”》,在滔滔不绝的两个小时之后,我站了起来,身边所有的人,象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城市。我穿过人群,就象用钢笔在纸面上随意改写,甚至抹掉一个又一个数字。一千万人,这是个什么样概念,这无非是用来证明王威做了一次全世界集会人数最多的一次演讲。谁叫中国的人口那么多呢。
我回过头,看了一眼王威,我以一种职业的目光,研究这个身材瘦弱、脸色苍白的人,他的头发飞舞起来,一次又一次遮住眉毛,并和眉毛纠缠在一起,因为汗水。我完全可以了解,一个人在这样的时候,全身衣服就象一个水桶,至少是装满两公斤汗水的水桶。王威一会儿威胁、一会儿恳求,或是狂怒,或是冷嘲热讽,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构成横扫一切、将听众感动的如痴如醉的一种澎湃的力。这时候,手势是他的第一语言,如果我们闭上眼睛,仔细听他的演讲,就会发觉,他的声音并不悦耳,当他提起调门,失真的声音就象尖锐的汽笛让人不痛快,他的用词特别的糟糕,是中国最硬和最软的两种语言的混合物――闽南话音色加上普通话的声调。而且他的讲演总是冗长的要命,结构混乱,老调重弹,然而,当一切汇合在一起,却能让每个听众陷入狂热的海洋,找不到救生圈,更不用说方向。
应该说,我只要再看一眼,我的批判能力就会不知去向,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侧面,每一个表情,就好像他的内心思想其实是千万人内心深处的意识,他在控制听众,还有我,那种绝对的自信力使我置身于催眠的魔力之下。
王威在台上叫喊着?D?D
工作之前,我是什么样的人。一个无名之辈。现在,失业之后,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有眼睛的,可以看,有耳朵的,应当听。
工作,工作意味着负担和苦难,在过去五千年的历史,我们得到的教训还不够嘛。(众喊,够了。)……每一次的工作,给我们带来的,是欢乐嘛(众喊,不是)……中国人需要失业,全人类需要失业,懒惰是我们的天性,真实的天性,让勤劳见鬼去吧。我们需要的是失业,我们要睁大眼睛,认清一点,认清一个简单事实的本来面目:任何的工作,都不可能从本质上改变我们的命运,拯救我们的内心,使我们的内心得到真正的平静。难道我们所希望得到的,不正是内心的平静嘛。也许有人会说,这是荒谬的念头,这是乌托邦主义者的想法,我可以回答,大声的回答,也请你们和我一样,大声的回答,如果每个人都渴望失业,那么,每个人自身就永远不会希望工作。中国人需要失业,全人类需要失业。(众喊,失业失业,需要失业。)
我需要工作吗?不!!!不要!!!决不要!!!(众喊,决不要,决不要。)
现在,我已经穿过人群,正在天安门广场附近一栋的顶楼上慢慢的擦着手中的阻击枪,并把一颗子弹推上枪膛,声音很动听,就象你站在电梯之内,听着电梯把你带到天台上,电梯所有部件彼此默契配合。
失业,不是哲学,不是生活态度,不是爸爸妈妈的教条,不是。
失业是什么。是一个行动,一个目的。(众喊,一个行动,一个目的。)
失业光荣;失――业光荣;失业――光荣;失业光--荣;失--业--光--荣
当人群所有人用尽喉咙最后一点力气跟随,将全身仅剩下的能量全部奉献出来,每个人的双手在虚无的天空飞舞,仿佛无数朵鲜花同时绽放。
毫无悬念,我扣响了扳机。我将王威送上了永恒的历史教科书,当然,也包括我。
最后,顺便补充一句,当然,跟这个事件无关紧要的一句,我的职业是个心理医生。我工作了三十多年,才找到一个让我工作下去的理由。但是,在我找到这个理由之后,同时也迅速的失去对这份职业的热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