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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又见红白机 -- 白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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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又见红白机

明年春节是在北京上班以来的第一次过年,我决定在网店上买一台WII做礼物带回家去——北京房租贵,半年工作攒下的钱也就够买一台游戏机的。在耐心的拜访了商场里的游戏店主,挑剔的检查了十几家网店近期的销售记录,无聊的推演了EMS和快递两种方式的送货过程,反复的抄写了家里的正确地址之后,十几张伟大领袖的红色画像终于从我的钱包里展翅起飞,愉快的飞向江苏某城市的一个中等身高,戴着眼镜的胖子手里(没见过面,不过我想卖游戏机的商人似乎就应该是这样的)。那一刻,仿佛看见了我妈在隐约鞭炮声中向前来拜年的邻居炫耀的场景。

这个时候突然发现一则小小的店内广告——“某某王”学习机,主机五十五块钱一台。作为80后,我立即有一种囧+雷的感觉。永远的囧,献给这台有中国特色的学习机的制造商,广东名字我就不说了公司的天才设计师。他或她的天才之处,并不在于设计出、或是山寨出了这台可以用学打字谱曲编程的简易机器,也不在于恶趣味的将其编号为“SB-486D”(顾名思义,本机功能实可与486电脑相比,只不过原理上SB了一点点而已),而在于其内核。只要插上一张是个商场就会出售的黄色(下流的颜色!)游戏卡,这台乳白色的,温文尔雅的,寓教于乐的,社会主义中国制造的学习机,就会突然变成一台红白相间的,精神污染的,低俗下流的,不健康的,资本主义日本的“任天堂”FC游戏机,将共和国四代人的精神文明建设成就一举吞噬殆尽。我还不到十岁的时候就曾完全独立的识破了这个阴谋,在此特揭露之。

要说雷,则是由于时间的关系。自从上了小学高年级,我家的那台比486还SB的某某王学习机自然就走过了一个从束之高阁到无影无踪的过程,到底什么时候消失的都不知道。至于那个乳白色机壳下隐藏的红白色野兽——任天堂FC,更是来自那个传奇的1983年。那时整个世界的电子游戏机市场笼罩在危机的黑雾中时,这只野兽应劫而生,用双矩形波和三角波构成的电子合成音发出了扶危定倾、拨乱反正的怒吼。刹那间,之前占据市场的杂牌货被一扫而空,日本、北美、欧洲···全世界久蛰之玩家乃大兴奋,纷纷赢粮而景从。一小撮硅谷野心家散布的“家用机无前途论”,在如此凌厉的攻势面前,遂土崩瓦解。

二十六年过去了,现在的市场上卖的,已经是性能超过红白机数百倍的第六代、第七代游戏机了。现在想来,我上一次见到实体的红白机至少已经过去了五年。那时我在天津上高中,刚刚摆脱家里的管束,周末经常跑出去,到散发着浓重的廉价香烟气味的网吧里去张扬个性挥洒青春。学校后街有个卖杂货的集市,集市上活跃着一辆红白机特别售卖车(三轮的,而且非机动)。老板自然也是个中等身高戴着眼镜的胖子,出摊时从来不吆喝,只是接好红白机和一台老式的18寸彩电,一声不吭的玩起来。这时自会有五六个半大孩子,或者再加上两个穿着旧大衣的老头,围上来静静的看。时间长了,便把手柄交到孩子们手里,自己到集上逛去。每年一百个周末,只要不是刮风下雨雪雹霜雾,别的时候经常见他出来。那时候我正是青春期,天天想的要么是南方周末上揭露的那些泪流满面的真相,要么是非和平方式解决台湾问题的战役设定,最不济也是一线PC游戏的攻略。面对可怜的三轮车,以及那台技术含量比三轮车高不到那里去的红白机,我一次也没有停下来看过。

如果那是高中时代之前的我,那么情况显然不会这样的。从我上小学四年级开始,家里对游戏机和游戏软件实施零容忍政策,平时除了踢球又没有什么别的娱乐活动,无聊之极。在最空虚的时刻——因写不动作业而呆坐在书桌前的时候,我甚至会在脑中开发某种虚拟游戏供自己玩。更有甚者,我甚至为这些虚拟的游戏开发了同样虚拟的遥控器和控制界面。现在印象最深的一款游戏是《恐龙猎手》,这款游戏运行在一款和手机差不多的虚拟掌机上,玩家,也就是我自己,用1~9的数字键切换9个装备不同载具和武器的小组,然后用语音指挥他们在二维的地图上捕猎四处乱跑的恐龙。这款游戏因为同时满足我对游戏机和“大哥大”这两种圣物的幻想,所以十分受欢迎,在被卸载之前被玩了无数次。另一种印象很深的游戏叫《狗熊の大餐》,两名玩家分别操纵我本人和白耳熊(一只小熊,我最好的朋友),在铺着白色桌布的长条桌搭成的迷宫中搜寻美食,迷宫没有出口,固定的时间内吃的较多的一方获胜。在升级后的版本里,时间限制被取消,变为暂时吃饱的一方速度略高于饿肚子的对手,只要把对手捉住就会获胜。不过,对手也可能突然吃到隐藏在迷宫里的Messlink点心或煎银鳕鱼(我最喜欢的两种好吃的),从而变得力大无穷,令玩家大吃一惊掉头就跑。这款游戏甚至比《恐龙猎手》更好玩——当我感觉到饿的时候。后来上高中的时候学会了用Passcal编程,一度想把《狗熊の大餐》开发出来,结果因嫌麻烦,作罢了。

与开发游戏相比,我玩游戏的水平实在不怎么样。最主要的原因当然还是缺少练习(没法不缺乏练习),另外就是手比较笨,微操不行。我玩红白机最多的地方是我表弟家,一开始玩一台杂牌的红白机,后来他家搬家,弄了一台号称“学习上网加游戏”,实则还是一台游戏机的所谓电脑VCD。电脑VCD是山寨电子行业“北派”的代表作,那家公司极有个性,在山寨之余坚持搞一套自己的标准,后来和全面照抄外国的“南派”某某王一起边缘化了,在网店的冷门区同病相怜。在杂牌机上我们玩的最多的游戏是魂斗罗,不过由于水平奇烂,经常是玩不到第三关就双双会挂掉。直到买了一盘民间修改过的游戏卡,那里面每人有三十条命,而且还可以随意选择所发子弹的种类,这样才见到了第五关、第六关的画面。那张卡玩了N久,期间我俩多次发誓一定要通关,这次要通关,这次一定要通关,这次通不了关北约就要解散······终于有一次,在第四关挂掉之后一鼓作气重开一局,一举爆机。爆机之后的我已经全身大汗,手脚冰凉,望着窗外血红色的天空,闻着不争气的主机发出的焦糊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在若干年后,却屡屡为自己那一天在游戏机前指挥若定的风采和不屈不挠的勇气所深深感动。那种感觉即使是后来用老兵模式打通MW2的时候,也没有回来过。值得一提的是,魂斗罗是我打通的仅有三款红白机游戏之一,另外两款是炸弹人和横版摩托车大赛。后者使我学会了骑自行车时用自己的后轮横扫别人前轮的“扫轮术”,后来居然还真的用过一次,某日一小混混跳上我的自行车后座并在两分钟后被甩了下去,另一混混骑车狂追,在赶上我的瞬间被“扫轮术”连人带车放倒在地。我随后成功转进,二贼追之不及,徒呼奈何。

在互联网出现之前的小城市里,一个小学生的沟通范围是非常狭窄的。这个范围可以狭窄到这样的程度:我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根本不知道有别的机器存在,而以为1983年推出(这也是最近才知道的)的红白机就是人类游戏机的顶峰,它光辉闪耀,永不熄灭。所以,2000年见到表弟家里的电脑VCD的时候,我一下子就被镇住了:竟有这么先进的电子设备!而且是中国造出来的!随机附赠的三张光盘,收录了上百种熟悉的、或陌生的游戏,只要按动遥控器就能随便玩,省略了插拔卡带的繁琐过程。更厉害的是,电脑VCD收录了一些相当庞大的的全新游戏,在读取时的进度条上可以看到256K、甚至512K这样的天文数字。望着屏幕上的进度条缓缓地充满,这些大型游戏在我面前缓缓的揭开了面纱。《海湾战争》让我第一次见到了3D效果的游戏;《忍者神龟》的画面之好,令我现在还有印象;《甲A》是第一次在游戏机上见到中文,后来我玩的最多的就是它了;《三国志》是我的RPG初体验;《地道战》更是家用机上空前绝后的红色题材神作。后来我才知道,电脑VCD上不仅移植了红白机上的原版游戏,还移植了一部分更高级的SFC“超级任天堂”游戏,此外还有一些中国人修改出的游戏MOD。不过以今天的标准看,所有游戏都是基于红白机和SFC的技术,没有任何一个有完整的知识产权。据开发这种电脑VCD的北派公司宣传,他们后来还为这种VCD加装了储存进度用的软驱,联网用的调制解调器,操作系统用的鼠标,还有些别的附件。这些东西可以和他们早期推出的学习机(美其名曰普及型电脑)通用,于是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标准。一时间,建立在这套标准之上的软件和配件大举进入市场,在有的地方甚至有与PC分庭抗礼之势。我想,如果不是入市导致PC大举降价和知识产权保护严格化,没准这套基于红白机技术的东西真会在国内把PC顶了也不一定。如有那一天,不知道任天堂该作何感想。

这个架空并不可笑:直到现在,标有某某王商标,与1983年的FC外形一致的全新红白机仍然某个相当破败的山寨工厂里(看新品的质量就知道了)低速生产着。它的包装盒上印着的贾静雯,竟然还就是这款游戏机的代言人。红白机不死,它只是在渐渐消失。同样不会消失的,则是我童年四五岁时的那一段记忆:小山坡下狭窄住宅的客厅里,我和我爸拿着手柄坐在新买的红白机前,全神贯注的凝视着东芝18寸彩电屏幕上造型骇人的巨型战舰和轻灵飘逸的小飞机。我妈推门进来叫我们吃饭,屋里随之充满了紫菜汤的香味。按下暂停键,傍晚的阳光从街对面反射过来,连白耳熊的耳朵也被映成了金色。

十八年后的今天,我花五十五块钱买下了那台学习机。

点看全图

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通宝推:五度,
家园 ding!
家园 一定要写标题?潜水太久啦

我的天,这个一定要回复。

红~白~机~

要知道,看这个帖子是因为刚刚被敌人把老窝儿干掉 -- 最近一直在玩“90坦克”,只不过是在 PC 上玩。用 VirtuaNES 玩 ROM。

曾经,和同事玩红白机,一玩就到半夜,那是无忧无虑的青春。

最拿手的是赤色要塞,可以打两个来回,要知道第二遍时,没有东西可以吃了。90坦克也可以打到100多关,前几天还打过36关呢。炸弹人,嗯,刚结婚时和老婆一起打过,炸弹威力太大了,老婆直担心:别把电视炸坏啦。

红白机,经典呀。

家园 俺就有一台红白机,当年也卖好几百呢。

没想到白鹤是80后。那个时候应该,流行啥中华学习机了吧。

家园 那玩意是计划经济的产物

很快就被南方的小X王干掉啦

家园 俺前两年买PS2的时候也买了一台
家园 顶一下

前几天还趁老板不在的时候,和室友一起在实验室的电脑上以19寸液晶屏用模拟机玩魂斗罗通关(因为可以存档)的北美80后wsn飘过

家园 我家还有一个呢

不过输出的信号很不好了,雪花严重啊。

那会儿最喜欢的是人间兵器,超级玛莉

家园 献花啦

我有个哥们,那会买了个,馋的我们不行,玩的第一款游戏是超时空要塞,可惜俺手也笨,总通不了关-----

有个游戏,叫坦克大战,还能自己编地图来着,那游戏的音乐,现在还记着呢。

家园 我的红白机是91年买的

RMB160,超过我妈一个月的工资!

更搞笑的是机子买来,我家竟然没有可以玩的电视。老的电视卖掉了,新的还没买,暂时借了别家一台小黑白,可这台无法接上我的红白机

于是我就只好抓着手柄噼里啪啦地打着空想的游戏-_-

我的PS购于98年。靠压岁钱和平时省下零花钱,攒了1300块!厉害吧

为了去杭州买这台PS(我们当地没有),趁学校春游时,告诉老师我不去了,对家里说我去春游了……

当天差点回不来了,还好拦下了末班长途车,凌晨两点才回到家

还不敢把PS带回家,先放在附近看工地的老头那儿。。。此后这台游戏机成功地向父母瞒了两年之久

第二天在全班面前做检查

家园 强人啊
家园 此文不得不花。。。同时口念: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BA

这秘诀都不知道啊。。。。

家园 这个秘籍也曾用过

可惜没有一次输对过

家园 我记得1998年电软增刊中有一段关于80年代红白机的文字

原书不在手边,但大意是说:1988年左右,当时的天津劝业场中原装红白机售价是500多元,而《脱狱》、《不动明王传》等卡带的售价是320元左右。在当年那个工资水准下,这绝对是高消费了。不过随着如香港“小天才”等组装机等大肆登陆,N合一的山寨卡带如雨后春笋一般迅速流行起来。原版红白机很快也出现了价格大跳水。

您的这个回忆也让我想起了童年时望着别人家里的红白机,好生羡慕的场景啊。而且还有一件搞笑的事情,在90年代初,有一次母亲领着我去一位朋友家,他家里有一台从日本带回来的,与红白机和各种兼容机都不同,呈黑色的游戏机,看得我惊叹不已,问题就是它插上任何市面上的卡带都玩不了。今天回忆起脑海中模糊的印象,想来那恐怕就是世嘉的SMS或MD吧,当然不能兼容任天堂的卡带了。

虽然今天想起来很可笑,但当年我们就是没有相关知识。说来惭愧,一直到1996年,虽然已经接触过PC,但我对家用游戏机的概念依然只局限于FC,直到第一次买到那年的《电子游戏软件》为止。直到今天,我依然记得当年在杂志上看见SS的精美画面与PS的3D效果时心灵受到了如何的震撼。那种震撼超越了初次玩街机与FC时的兴奋与初次见到PC游戏时的惊奇感,是对自己浅薄无知的嘲笑,是对未来可能性的期待与憧憬。

家园 欢迎江城

顺便说下,天津的商场是劝业场,一个三年里我无数次走近却一次也未走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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