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墙洞 -- 华恩

曾生小学。三年级的教室在东头。隔壁是班主任肃老师的办公室。

肃老师是个50上下的老头。脸上有几根白色绒毛，为那张胖盼的脸增了几分精神。

要说这肃老师精神，那是真精神。平常喜欢跟班上的学生念叨几句古诗，看着学生们晕晕忽忽，肃老师不自觉会小幅度地摇晃起脑袋，那张胖胖的白脸也透出点血色来。

肃老师又喜欢鼓捣学生早上大声朗读课文。声音大的有奖励，奖品从本子，笔，不一而足。因此，华恩每次还没到学校，离得有1里多地，就能听见同学明珍的读书声。不用说，今天又能得一个本子了。每当这时，华恩就会这么想。

华恩不喜欢大声读书，喜欢默读，因此从来没有得过肃老师的奖励。奇怪的是，每次考试，明珍从来没有进过前十名。华恩基本上能进前三。

虽然华恩成绩还过得去，却从来没有做过组长以上干部。每学期开始，任命班干部，不用想，都知道，肃老师会安排华恩的最大的官，也就是做个小组长了。

全班除班主任之外的最大的官，也姓肃，有个响亮的名字：治国。是肃老师的二儿子。

华恩这个组长虽然权力不大，却管着班长肃治国。因为治国正好在华恩这一组。检查家庭作业，收发作业，是小组长的份内事。

偏偏这个治国与华恩不和，华恩也没把他瞧在眼里。

某次，检查作业。前天家庭作业布置得太多，华恩没做。而治国也没做。于是，华恩检查到治国时，遭到了威胁：你要是跟肃老师说我没完成作业，我就说你也没完成。治国在我们面前，管他爸叫肃老师。因为小组长的作业都是班长检查的，所以治国这话有点以权谋私的味道。治国威胁归威胁，他不知道华恩真的没有完成作业。

放学时，华恩汇报家庭作业检查结果：治国没做家庭作业。肃老师立刻就变了，接下来的报告估计也没听进去了。治国很快被叫到了办公室，然后就听到白杨条与肉片齐鸣的声音，伴随着治国的哀号与肃老师的骂声。我们都幸灾乐祸地跑了。

读者要说了，这幸灾乐祸就不对了。这个需要解释一下。

三年级这个班的学生，都被肃老师的白杨条伺候过，白杨条是哪里来的，是肃老师让同学们从家里带过来的。而肃老师打人的依据，第一，是根据班长，小组长的报告。没完成作业的。

第二，是中午不好好睡午觉的。

第三，是上自习课讲小话的。

因为第一条被打的，多是因为治国。因此，现在看到治国也有同样的遭遇，不能不偷着乐了。

华恩因为第二个原因被打过。

至于第三个原因：上课讲小话。肃老师是怎么知道，大家开始却有点疑问。

肃老师要上厕所，确实要经过教室，不过那时大家已经赶紧装出认真学习的样子了。

要说有内鬼，也没见治国上自习课时出去汇报啊？！

直到后来，大家终于发现：肃老师知道同学们的状况，是因为在他的办公室与教室之间，有个透穿的洞。肃老师只要从这个洞里一瞧，就能掌握情况了。

好奇的同学仔细研究了这个墙洞。直径一厘米见方，内壁光滑。看样子，是用机器特意凿出来的。不过，这个洞，师哥们在的时候就有了，还是肃老师的原创，就不得而知了。

从此，同学们上自习课时，会时时注意这个洞口光线的变化。而万一不幸与肃老师从里面来的目光不期而遇，那就倒了大霉了。这时候，会从洞口伸出来根白杨条，一顿乱搅。往往，三年级的同学们，都觉得这个太滑稽了，会跟着爆发出一阵哄笑。而后肃老师会冲进教室，对着哄笑的人一阵乱抽。而那个与老师有过目光交流的学生，会是白杨条重点照顾的对象。我们称这个为白杨条炒肉。

不得不说，自从学生们发现了肃老师的这个小秘密后，肃老师也渐渐不怎么用这个来监视学生了。肃老师打人的次数，也就相对下降了。

有一天，肃老师没来学校上课了。代课老师说是中风了。三年级的新班主任换成了个年轻的女老师。

新老师没有多少教学经验，压不住学生。班上的捣蛋鬼考试要抄，女老师一旦制止，急了还会跟女老师打架。华恩的成绩从第一，滑到了第五。家长们往常也恨肃老师打自己的孩子，这时候也盼着肃老师早点康复回来了。

后来过了半年，肃老师终于回来了。还是班主任，不过不怎么打学生了。

华恩上完五年级，这是曾生小学能够提供的最高学历了。要离开的学校的时候，肃老师亲手给华恩把书桌，椅子背上了背。----因为书桌，椅子都是自己从家里带过来的。

爱打人的肃老师，心里其实很爱学生吧，他的学生对他也是敬重的吧。LZ的字里行间有着淡淡的怀念。

最后一句，很抓人。

学生对老师的感情很复杂。

可能老师的感情也同样复杂吧。

最后一句，我也确实是在毕业时，才知道老师确实是对我期望很大的。他应该对自己的儿子也有很高的期望，不然不会起那么宏伟的名字了。

他会不会拿我跟他自己的儿子比，会怎么想，我现在也只能揣测了。

我初中的教室很破，比华恩的小学教室破多了。当年遇到的几个初中老师，其中有一个语文老师，为了留我们背课文，背会一个放一个，大冬天的晚上八九点才放我们回去。他回家还现用劈柴炉子生火做饭。那时候岁数太小，几乎全班的同学，无论男女生都被他用板凳腿儿打过手心，所以大家都很不喜欢他。长大以后，岁数越大越来越对他记忆清晰起来。真的很感谢，很感激他，和肃老师一样的普通教师。

我觉得，他们这样默默奉献的人，正是中国的良心，在各行各业。

不过我小时候在城市里，教室看上去也差不多

那一年，我刚进初一，我们中学建在一个乱坟岗上，教室里的桌椅很破旧，可不久，我们高中部的几个教室都换了新课桌，原来我们学校修了大操场，从中挖出了一批棺材，于是打了一批桌椅，用黑漆漆了一遍用上了。而我们初中就将高中旧课桌中好的替换了我们实在破的。而二年后(四年制中学)我们进入高中用起了棺材板课桌。

估计当时校长老师学生都高兴得不得了。

棺材课桌又能怎么样，COOL。

写这组帖子，基于在下的一个理念：支撑中国走下去的风骨精神，在民间。不是哪个闪闪发光的人身上。

陈郢客MM力图从近现代那些光芒夺目的人身上找出中国的风骨精神，我尊重她的工作，但觉得是南辕北辙。

鲁迅先生写人力车夫，写三味书屋，着眼都在民间。不是哪个光彩夺目的人。太祖一生似乎在伟人和小人物之间摇摆，一方面佩服曾国藩，一方面说人民创造历史。他人格魅力中最吸引人的那一部分，还是作为农民的朴实。至于其在战略上的成就，那不是风骨精神的内容，只能说是知识的内容了。

别人尽可以把眼睛看到天上，去捕捉风骨精神的幻影，我情愿埋头向大地，在小人物中间寻找老祖宗留下的遗产。

勤劳的中国人民，无数个兢兢业业的小人物，如果说从49年一穷二白到现在G2，是质变的话，那么一定是建立在每个小人物每天辛劳的工作上的。期待华恩兄继续给大家讲述咱们老百姓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