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梦里湖湘 -- 华恩
曾生村在洞庭湖畔,很小。平日鸡犬相闻,村童嬉闹。村民们忙完农活,喜欢走门串户,说话,打牌,日子过得随心所欲。虽然要用钱的时候苦恼,大多数时候痛并快乐着。
一般来说,不到年末年始,村里都很安静。
这两天,虽然才11月份,却提前忙乱了起来。
堤上三组刘贵家是村里首富,一幢两层楼刷得粉白。村子里能建两层的户都是财主,一般数不出十家。村里有接待活动,一般也都在这种户子里招待,因此户主在村里也相当有地位。
刘贵在村头闸口子有个小卖铺,把守着与邻村联络的一座石板桥。村民们碍不过人情,要买油盐味精,都不好意思过桥到对面村子去。因此刘贵靠了村民们买东买西发了财。
这两天,刘贵家的人把家具都搬到了晒谷场上,又洗又擦的。要说是为过年准备,这还差好几个月呢。又不是翻修房子,又没到过节,搞这么干净的,在村子里少见。村里人经过,看到刘家人忙着,少不了赞一句:“殷勤啊!”实际上心里纳闷,想探出点究竟。刘家人只是笑笑。
看鸭子的水老倌这两天也不见人了。一问,说是上街去了。过了两天,回村来,还带了一斤上等茶叶。说是村长托买的,记在会计帐上。看样子,水老倌是专程去城里买茶叶去了,连鸭子都不管了。
村长平常晚上都会到各家串串,这两天也没见来。
村民们都觉着有点怪。邻居的五婶受大家所托,去村长家串门了。问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还是村长堂客(村里人叫老婆为堂客)嘴松,说上面有人要下来。还说有外国人。说村长觉得这事情不需要太上心,所以就没告诉大家。
哦,原来是这事。咱这村里,平常是连县长都没来过啊。这回还有外国人要来了。确实是稀罕。
黑鱼
梦里见到的石破先生似乎是日本前防卫相石破茂
又过了两天,一队小轿车拉着一群穿西装的人来了村里。穿西装的有几个说话听不懂。还好,看到县长了。陪着笑,旁边那人长得像中国人,就是说话叽里呱啦的,一句都听不懂。县长一介绍,说那是石破先生,是日本国的大官。石破小眼睛,挂着非常专业的笑,说专业,是除非专业人士仔细观察,才能分别出他到底是笑,还是嘲讽。说话很慢很轻,却似乎不是慢条斯理。对了,那感觉,有点像村里一种叫黑鱼的,这种鱼,通身黝黑,平常潜藏在水草中,一动不动,一旦看到猎食的机会,马上就冲出来,一口咬住猎物。村里几乎家家有鱼塘,要是发现了这种鱼,一般会立即捕杀,不然,会把别的鱼吃光。这个石破一说话,就是那个感觉。
奇怪的是,石破穿着中山装。这款式即使在我们村里,现在都不流行了。这小鬼子有点意思。
鬼子倒是很殷勤,随便吃了点自己带的东西,就要人带着上田里去转。村长带头,挑了刘贵,水老倌跟着。华恩似乎也是在其中。因为过了一程,小鬼子有点累了,说走不动了的时候,记得村长是拼命向我使眼色。干吗跟我使眼色啊,直接说不就行了吗?这小鬼子又听不懂。后来村长终于瞅准了个机会,凑到我耳边说:“让你叫的车呢?”
“啊?什么车啊?”
“让你跟五队朱家说一声的啊?!”
“你没跟我说过啊?他们家的什么车啊,拖拉机啊?”我脑子里有点乱,确实是不记得村长吩咐过我什么。
“哎呀,什么拖拉机啊,找台车给这些人坐啊!他们家不是有台隔天跑一次长沙的中巴车嘛。说让这两天闲一闲,给村里用一下。”
哦,朱家是承包了一台车,隔天跑一次长沙的。方圆几里的人要上省城去,都坐他那车。
别说了,派人赶紧去叫。
又过了一阵,派去朱家叫车的人回来了。朱家不肯派车。说上次区长来了,也是要派车,结果到后来村里一分钱没给,生意没做不说,还要自己出油钱。
他妈的。村长骂了一句。
没办法,只能委屈县长和鬼子们靠两条腿走吧。好歹这路我们村里人自己也是靠两条腿的。
转完田里,把县长一行请到了刘贵家里,两层楼客气。泡了茶。县长一行把手帕拿出来擦了擦凳子,分头坐下。寒暄完毕,各自休息。刘贵堂客收拾茶具,看冷了的茶还在那里,原封未动。
隔队华恩家。
华恩斜躺在床上,堂客正数落丈夫:“你个死鬼,什么事情见你办好过。村长让你叫个车,都做不好”。
"村长没跟我说啊"。这个反驳一出口,华恩就后悔了,这话还不如半路给噎回去呢。
“村长那么厚道,还能忽悠你啊?!”
忽悠。堂客大字不识几个。也会这么时髦的词了。没办法,乡下女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就会给男人不好看。
就让她说吧。
华恩这样想着,头靠实了枕头,舒缓了呼吸和身体,渐渐睡去。依稀是经过了一道又一道黑漆漆的管道。
“吃饭了。”一股冷气直往脖子里钻,被子被掀开了。我蜷缩了一下,睁开眼睛,老婆正看着我笑。左右一瞧,原来是在东京住所的榻榻米上。
诧异了一阵,运了运神,搞清楚确实只是做了场梦。心里唏嘘。
认真一想起来,曾生村,还真的是区长以上的官都没去过呢!
去了,又能怎样?!不去,又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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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以为说的是梁晓声呢。因为梁是被称作第一个具有平民精神的作家。最近越来越与这个思想有共鸣。偶称它为小人物的复兴。不是小人物变成大人物(一般经过这个过程后,都变得面目可憎),而是欣赏小人物其原有的状态。
写民约论的卢梭,撕毁献给拿破仑乐章的贝多芬,是最近进入我脑海的人名。
国内现代作家的作品看得非常少。不过,最近,越来越跟他们有共鸣了。高晓声是麻籽公家乡的名作家吧?我们家乡也有个作家周立波。
炒鱼片很好吃的
高是江苏作家,一生坎坷的右派.他写小人物比较刻骨.
周立波是延安鲁艺出身的老一辈.
80年后湘军可是名震一时,清嘴读书时偏爱的是何立伟.
老家的人信奉黑鱼是大补的,所以小时候生病,考试都有黑鱼汤喝。雪白的鱼汤,雪白的鱼肉。。。
记得有一年出差回家的二叔遇上水库的人处理黑鱼,买东西不识数他竟买了满满一木盆。我终于过上了顿顿熘鱼片,黑鱼汤的日子,也终于吃腻了。
确实把个农民写活了。大概揣测了他写这段时候的心境,好象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个农民悠哉悠哉上城来。
何立伟,印象里是听另一个作家邓皓提过这个人。刚才去翻了翻他的博客。里面有篇<粗壮的长沙幸福感>,很喜欢这个标题,"我以为最重要的快乐源就是我们的日常生活本身。"这个也比较认同。这些成名的前辈作家,确实不是浪得虚名。
长沙文艺圈走得最近的邓皓相对何立伟来说应该是下一辈人。现在是《读者》签约作家。曾经在他的副刊发表过一篇《狗的独幕剧》,他好象也比较喜欢。总的来说还是与文艺圈有缘分。
莫言:外链出处
《丰乳肥臀》中的一段描写。
贾平凹:《我是农民》外链出处
1993年,我刚刚出版了我的长篇《废都》,我领着我的女儿到渭北塬上,在一大片犁过的又刚刚下了一场雨的田地里走,脚下是那么柔软,地面上新生了各种野菜,我闻到了土地的清香味。我问女儿:你闻到了清香吗?女儿说没有。我竟不由自主地弯腰挖起一撮泥上塞在嘴里嚼起来,女儿大惊失色,她说:“爸,你怎么吃土?”我说:“爸想起当年在乡下的事了,这土多香啊!”女儿回家后对妻子说:“我爸真脏,他能吃土?!”我不禁又想到了那碗面条,那面上两个黄灿灿的荷包蛋。
那天,为招不了工又参不了军而一直沉闷的我,突然听到了当民兵连长的堂兄带来的好消息:小学校一个女教师去生孩子,要一个代理教师。堂兄说他推荐了我,欢喜得母亲给他煮了一碗面,还加了两只煎鸡蛋!而结果,当我彻夜不眠,翘首以盼,并对教书如何讲课如何用凳子垫了踩上去在黑板上写字想象过无数遍后,堂兄却骂咧咧地来说:平娃字好,学习好,我推荐了他当代理教师,大队也有一个干部推荐了别人,可那娃学习不好,举手时一直定不下来,就在堂兄转身出去尿完尿泡回来,大队的几个人已表决了那个干部推荐的娃!
这是怎么回事呀!
偏偏又碰上了一个同学,他穿戴整齐,我说:“相亲啊?”他说:“地质队招工我招上了,这是报到去!”一个鼻涕虫,才读过半年的初中啊,我心里恨恨地,刚好看见一对交配的狗在不远处,我恶狠狠地就拣了土块扬过去,并粗暴地骂了一句粗话……
后来我上了水库大坝工地,在指挥部办了战报,当时出于充实版面目的而写的诗,客观上开始了我的创作生涯。
现在,我已不是那个土著知青、地地道道的农民贾李平了,也没人叫我平娃,我从农民变成了作家,成了城市人,而我却成了一堆数字:
贾平凹,男,陕西省丹凤县棣花乡人,生于1952年农历2月21日,属龙相,身高1.65米,体重62公斤,1975年毕业于西北大学,分配于陕西人民出版社任文学编辑,1980年至今在西安市文联供职。单位邮政编码710069,地址莲湖巷2号,电话(029)7274959。家居西北大学6—3—407,邮政编码710003,电话是(029)8302328,在住宿楼我是407,住院护士发药,我是348,在单位我是001,电话局催交电话费时我是8302328,去机场安检处,我是610103530221121。犹如商店里出售的那些饮料,包装盒上就写满了各种成份的数字。
高晓声:《陈奂生上城》外链出处
“漏斗户主”陈奂生,今日悠悠上城来。
一次寒潮刚过,天气已经好转,轻风微微吹,太阳暖烘烘,陈奂生肚里吃得饱,身上穿得新,手里提着一个装满东西的干干净净的旅行包,也许是气力大,也许是包儿轻,简直像拎了束灯草,晃荡晃荡,全不放在心上。他个儿又高、腿儿又长,上城三十里,经不起他几晃荡;往常挑了重担都不乘车,今天等于是空身,自更不用说,何况太阳还高,到城嫌早,他尽量放慢脚步,一路如游春看风光。
他到城里去干啥?他到城里去做买卖。稻子收好了,麦垄种完了,公粮余粮卖掉了,口粮柴草分到了,乘这个空当,出门活动活动,赚几个活钱买零碎。自由市场开放了,他又不投机倒把,卖一点农副产品,冠冕堂皇。
他去卖什么?卖油绳[注]。自家的面粉,自家的油,自己动手做成的。今天做好今天卖,格啦嘣脆,又香又酥,比店里的新鲜,比店里的好吃,这旅行包里装的尽是它;还用小塑料袋包装好,有五根一袋的,有十根一袋的,又好看,又干净。一共六斤,卖完了,稳赚三元钱。
赚了钱打算干什么?打算买一顶簇新的、呱呱叫的帽子。说真话,从三岁以后,四十五年来,没买过帽子。解放前是穷,买不起;解放后是正当青年,用不着; “文化大革命”以来,肚子吃不饱,顾不上穿戴,虽说年纪到把,也怕脑后风了。正在无可奈何,幸亏有人送了他一顶“漏斗户主”帽,也就只得戴上,横竖不要钱。七八年决分以后,帽子不翼而飞,当时只觉得头上轻松,竟不曾想到冷。今年好像变娇了,上两趟寒流来,就缩头缩颈,伤风打喷嚏,日子不好过,非买一顶帽子不行。好在这也不是大事情,现在活路大,这几个钱,上一趟城就赚到了。
陈奂生真是无忧无虑,他的精神面貌和去年大不相同了。他是过惯苦日子的,现在开始好起来,又相信会越来越好,他还不满意么?他满意透了。他身上有了肉,脸上有了笑;有时候半夜里醒过来,想到围里有米、橱里有衣,总算像家人家了,就兴致勃勃睡不着,禁不住要把老婆推醒了陪他聊天讲闲话。
提到讲话,就触到了陈奂生的短处,对着老婆,他还常能说说,对着别人,往往默默无言。他并非不想说,实在是无可说。别人能说东道西,扯三拉四,他非常羡慕。他不知道别人怎么会碰到那么多新鲜事儿,怎么会想得出那么多特别的主意,怎么会具备那么多离奇的经历,怎么会记牢那么多怪异的故事,又怎么会讲得那么动听。他毫无办法,简直犯了死症毛病,他从来不会打听什么,上一趟街,回来只会说“今天街上人多”或“人少”、“猪行里有猪”、“青菜贱得卖不掉”……之类的话。他的经历又和村上大多数人一样,既不特别,又是别人一目了然的,讲起来无非是“小时候娘常打我的屁股,爹倒不凶”、“也算上了四年学,早忘光了”、 “三九年大旱,断了河底,大家提鱼吃”、“四九年改朝换代,共产党打败了国民党”。“成亲以后,养了一个儿子、一个小女”……索然无味,等于不说。他又看不懂书;看戏听故事,又记不牢。看了《三打白骨精》,老婆要他讲,他也只会说: “孙行者最凶,都是他打死的。”老婆不满足,又问白骨精是谁,他就说:“是妖怪变的。”还是儿子巧,声明“白骨精不是妖怪变的,是白骨精变成的妖怪。”才算没有错到底。他又想不出新鲜花样来,比如种田,只会讲“种麦要用锄头抨碎泥块”。“莳秧—蔸莳六棵”……谁也不要听。再如这卖油绳的行当,也根本不是他发明的,好些人已经做过一阵了,怎样用料?怎样加工?怎样包装?什么价钱?多少利润?什么地方、什么时间买客多、销路好?都是向大家学来的经验。如果他再向大家夸耀,岂不成了笑话!甚至刻薄些的人还会吊他的背筋:“嗳!连‘漏斗户主’也有油、粮卖油绳了,还当新闻哩!”还是不开口也罢。
如今,为了这点,他总觉得比别人矮一头。黄昏空闲时,人们聚拢来聊天,他总只听不说,别人讲话也总不朝他看,因为知道他不会答话,所以就像等于没有他这个人。他只好自卑,他只有羡慕。他不知道世界上有“精神生活”这一个名词,但是生活好转以后,他渴望过精神生活。哪里有听的,他爱去听,哪里有演的,他爱去看,没听没看,他就觉得没趣。有一次大家闲谈,一个问题专家出了个题目: “在本大队你最佩服哪一个?”他忍不住也答了腔,说:“陆龙飞最狠。”人家问: “一个说书的,狠什么?”他说:“就为他能说书,我佩服他一张嘴。”引得众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