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中医·师傅1启子 -- 老木

月前，正电脑前折腾，妹来电，曰武叔刚去了，鼻咽癌，刚年过60。

父母刚赶往其家中，她下班后过去。

恍惚间，有些无语，旧事却忍不住一幕幕浮现。

30来年前，父亲年当力壮，是个5000人国营老厂的普通钳工。能吃苦，肯干，肯钻研。当过两年的厂先进吧。模糊印象中，好多次我早起吃着早饭，父亲加班才回家，也吃点面条，洗洗脸，又回班上。那时候的工人阶级都那样的吧。然后呢，然后呢，有一次献血，父亲又报名了。献完血，没有休息，还是这样天天的加班。终于，有一天，累倒了。开始以为是小病，谁知越来越严重。从小医院竟然住进了系统内的大医院。

我还小，懵懵懂懂，学习还好，和我们家遗传有关吧。上课爱打闹，因为老师讲的都算懂了吧。我们家还算讲究学习的，预习得早，乘法九九表倒背顺背都是在入学前被逼完成的。进了学，没两月，父亲就被老师给叫到学校了，告诫说不能再多教了，因为我上课坐不住，父亲连连点头。在学校，一直算个好学生吧。可那次打闹太厉害，就被老师抓紧了办公室，几个人罚站。过了一会，不知哪个老师也进来，看到了我，说：这小孩子怎么也在。老师回答：上课闹腾。父亲都快不行了，还不懂事。恍惚间，泪水沥沥直下。只是告诉自己，别哭出声。老师见了，挥挥手，让我回家。

原来，我父亲，当时一个月已经收到了３份病危通知书。厂虽大，人大多互相认识。大医院说，是肾病，已经没有办法了。让我母亲把父亲带回家吧。我回到家，母亲告诉我，父亲和我有话说。我进了屋，没开灯，家里很暗。父亲躺在床上，说：你今后看不到爸爸了。今后要听妈妈的话，好好读书，不要惹她生气。今后要再给你找个爸爸，也要叫他爸爸。然后让我出门。看见母亲只是哭，恍惚间，感觉天要塌了。

躺了几天，真的是病入膏肓。家那边的俗话，死马当作活马医。听说了这个大夫，就是武叔，便请他来看。吃了几副中药，却又病情稳定了。

武叔那时也才30，身材不高，但确实精壮魁梧。听他自述自幼习武，却又不是家传。拜过几个师傅，其中一个是29军的教头。40多年前，应该是60几年了。他习武，自然吃的多，几个哥哥便不大高兴。他一气之下，便出了门。干啥呢？卖艺？他不干。他行医去了，就背着一个背兜。

自古医术和武术难以分家。武叔医术确实家传，不过父亲似乎去世得早，亲传不多，不过家中古书甚多，平日都是看到深夜。当时确实实践不多，一急之下，就出了门。到底母亲着急，到处托人寻找，却实在找寻不见。不过想着他一身武艺，不算过于担心，只是心底多了心病。

过了约半年，家中慢慢多了外人拜访，都是带着厚礼来的。所谓厚礼，都是活鸡活鸭，山珍鱼鲜。问来者何事？都说是武叔在外医好了人家的病，来人上门致谢了。听着奇怪，后来才知道缘由。

武叔出了家门，却也不是远门，就在邻近几个县。虽说医书看的不少，但毕竟实践检验少，不心虚那是假的。只好到一村，就问哪儿有人看病，只看病开方，并不收钱，却要病人管饭。一般看过几天就走。病人当然要问大夫何处高人，武叔便告家里住址。病人好了，就来家登门致谢了。因此，那些年头，武叔家虽也穷，好东西却也收了不少。到后来，治好的病人更多。整整过了大半年，武叔回家一趟，却又继续出门巡游巡诊，就这样在外晃荡了2、3年。那时，我想，他也才20上下吧。

武叔那时是名声在外了。可没有固定工作，这意味着没有稳定收入。靠山吃山了，便在附近几个镇上开始寻医。工人们那时还是国家大锅饭，看病一般在厂医院，除非重病。既然重病，如同我父亲那样，医院无法可施，却要是给中医治好，那便是活的广告，真是现身说法了；农村的小病那便只有靠中医草药,赶场没有卖到钱的，留点赶场的也算是个心意。武叔便在附近乡镇租了两处房，农民赶场时，顺便也能看看病。他也便到处赶场。母亲家便一周回来两次，也是孝敬老人。

武叔看病与众不同，靠口口相传。没有字号，也无牌匾，更无锦旗。熟悉的人，便知道哪天他在那个乡镇。有了急病，赶着就去，路途也不远，小病小患，就等着他巡诊到此了。日子一长，看病的人更多。是个什么景象呢？屋里屋外的，全是人。一天能看多少呢？30-50号人吧。开始时号脉开方免费，抓药另计；后来却是号脉开方2毛，慢慢到5毛，抓药另计。原因在于工人来看病，总是拿了方子走人，到厂医院换方抓药。虽是如此，武叔也是我们那先富起来的人了。

父亲就是在那时，找到了武叔。武叔是个实在人，率性耿直，号脉完，问了病史，便说实话：这方子，吃了如有好转，便可医。如无效，则也没啥好办法，准备后事吧。遵嘱，抓药回家，煎好，服下。父亲病情企稳。一家人，心里仍是忐忑。再去就诊，开方抓药不表。服药后，父亲却是呕吐不止。

一家人着急。下午，母亲便陪着父亲又去。武叔不大喜欢和人解释，我那时也小。大概的意思说，开始是让父亲病情稳定，以前的病是给压住了，现在必须给发出来，吐是正常的。父母也是乱投医了吧，既然吃了他的药，便由得他治，何况这本是大医院看不好的。

过了大概一个月，吃了几副药，吐了几十天，父亲自己能慢慢走了。便专门找了副拐杖，自己去看。那是武叔对父亲的要求是戒烟戒酒，不吃开叫了的公鸡（不知道啥理论）。父亲虽然看着病有了起色，可总还不放心，偶尔也到邻近的中医去看，却不敢给武叔说。武叔脾气还是有点古怪吧，只要病人在他之后又换过大夫，他便不给看。每次病情一反复，父亲便赶紧断了别家的中药。就这样，大概一年时间，父亲的病却给治好了，只是还要调养。武叔也和父亲成了朋友。

就这样。我们一家，都成了武叔的客户或者潜在客户。2年后，我开始在外求学，每周回家一次。才12岁，不大会照顾自己。其实我从小体弱多病，6岁就学着一个人到中医院排队挂号看病了。那个老中医，在我们那也很是有名，是在医院坐堂的，当然名声更响，病人更多，原因确也和公费报销有关。他却很看得上武叔，据说临终时还专门把学医的儿子托付给武叔教导，尽管武叔和他儿子一般年纪。不过后来还闹了矛盾，再表。

武叔中医看病，无门无派，在那老中医过世之后，俨然成了一方圣手，难免招人妒忌。公家也是手里攥着国家利器的，说他无照行医，不许他私自开方抓药，不过却允许他去药铺坐堂。看来规则是早就潜伏的。人在屋檐下，他不得不去。去了几天，却受不了那气或者罪，擅自离开了。咋办？偷偷开方，不敢抓药了！后来病人纷纷反映，药效不如以前。他也无可奈何，药房的药效，他也把握不准啊！

这是难题吗?不是！！武叔还是老办法，巡游巡诊去了。这次不是附近县镇了？那去哪？忘了吗？改革开放了！！！先富的人去在哪？沿海啊！！武叔又是老办法！！没看好，不收钱。看好了，按说好的收。3年吧，他回来了。赚了多说，从没说。只是说够女儿花的。他们属于第一批在城里购商品房的。

别急。武叔会安排呢时间呢。那时武叔也参加自考了？！新鲜吧！他应该属于最早的自考人士了。3年吧，他记性好，就考过。然后呢，考医师还是药师，总之，终于，他可以自己开堂了。武叔还是老样，无牌无号，连带着让老婆也辞去公职，专门负责抓药了。怎么补偿呢？好办。号脉费归武叔，药钱便是夫人的。记得那时号脉已经到了5毛还是1块了吧。20年前。我那时一个月的伙食费才40。

父亲老去看病，看到的事自然比我多多了。回来便给我讲，绘声绘色。

就说几个小故事吧。

某天，某个大中医院院长听说便来实地考察。高级知识份子，眼见都不见得为实。那靠啥，手摸啊！同行，都是中医呗！怎么摸，人家有经验。就在门外，出来一个病人，他就自报家门。然后自己也把把脉，为啥？再看方子！一看不得了，高人啊！当然了，也顺便夸夸他自己啊！为啥高呢？简单啊，开的方子和自己想的基本一样？那还高？就是高啊，不一样的那一两味真有讲究啊！90年前后，能活着的中医，还是有些本事的，何况院长了。摸了一二十个。那院长心里有谱了，院长看屋里没人了，进门了。慢着，有人问，你父亲呢？也在啊。他是武叔的病人没错，还是朋友呢！有点特权，就是可以在他家吃了中饭在回家（回来老木也偶尔享受这待遇了）。这院长是在，把刚才的事情一说，要来请高明了。武叔了，乐乐，拒绝了。为啥？不自由啊！！遗憾！！那院长好人，把这事这人说给我们当地省级某个民主党派的负责同志了，不知道正的副的。估计是农工民主党吧，因为那里边老中医多。那领导还真重视，接见了武叔，也觉得是人才了。当下邀请武叔入派了。武叔又谢绝了，不过呢，也因此能给某些级别的领导看看病。那看病，据他说，基本属于会诊。总之，中医老大的意见，往往难于统一。不过他的兴趣，仅仅是在会诊后的酒了。武叔酗酒。

接着说。武叔还好武！也是名声在外。为啥？他约斗过一些武斗英雄。又为啥？看不惯那些人，而且里边可能有些曲折渊源。不过少时他在街上动手太多，他自己也说当时不懂事啊，后果还好，没伤着人。有一次呢，有外地人来比武了。小伙子，瘦瘦的。武叔那时也30好几了，对这没啥兴趣，而且也不知道对方来历。小伙子不走，老缠着。武叔就说，那你先练练吧。一出手，呵呵呵，同门啊！和武叔拜的某个师傅教的套路一样。说啥武叔就更不出手了。小伙子说实话了，说这功夫练了好多年。既不强身，也不健体，说不清道不明白。武叔也说不知道啥原因，告诉对方要不就别练了。来人没法，走了。后来她夫人说，其实很简单，大的地方都没错，就是差了一点点。武叔也不敢点播，因为也不知道对方啥人了，万一不是好人，功夫倒练好了。乍办。一听，毕竟都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啊！

有一次，说起刚刚兴起的海洛因。武叔说那没办法，他看过那片子。吸鸦片的，毒在脊椎上；吸海洛因的，毒进脊髓了。俺不懂医，请教高人是否真的如此。武叔有戒鸦片的房子，他说这没用了。现在谁还吸鸦片呢！！曾有药厂和他联系收购他的那方子，他也没有卖。可能这就是原因吧。

武叔的女儿，我就叫做武妹吧，打小认识，要不也不敢这么称呼了。她厉害，也是打小的练武。每天，天没亮，就被她爸也就是武叔提着去练武了。幼儿园时期还好，上了小学咋办？老师上门告状来了，说孩子上课老瞌睡。孩子她妈不乐意了，这练武归练武，还得学习不是这可不能耽误了。武叔也受购了自学成才的苦，为啥？文凭重要啊！要不还得去自考！早上不行，那就晚上练吧。

再过几个月。老师又来了。为啥？武妹把同学打哭了，男的。啊！这还得了，才几天！问问情况。原来是同学之间打打闹闹，武妹给惹烦了，就轻轻挥挥手，结果呢。小男孩身上就是手印子了！您说有那厉害？我还没给您说到这功夫是怎么练的呢。两大人赶紧给老师解释：这孩子从小习武，手脚不知轻重，请多多包涵。老师一听，啥也不多说，就是讲这孩子今后少动手，走了。回到学校，特意也是故意悄悄给几个同学说，武妹可是打小练武的，别去招惹啊。这呢，一下就传开了，也没人来惹她了。她后边还有她爸呢！

武妹长大了，该上大学了。武叔可不愿意这女儿再自学了，托人考进了我们这大区可能唯一的中医学院吧，就等着女儿毕业考完医证就再跟他执业了。没多久，出事了！大事！

花了

每件事都能挖坑展开，可我没那时间精力啊。写完一段就直接发上了！我还以为没人看呢，都准备直接写为啥是师傅了。好人难当，不挖坑您还冤我啊！

确实出事了。武妹被就读的某中医学院附属医院诊断为肺癌！没错，确实是肺癌！普通人一听，还不立马晕倒。可武叔呢，不大算普通人吧，至少在俺爹和俺眼里。他是给气坏了，雷晕了。为啥？开始武妹被诊断的就是肺炎。想想不是大毛病，那学校还背靠大医院呢。然后就放手给一帮老教授医治，没多久呢就诊断成了肺癌。这还能怎么办？武叔生气了，后果不严重。他就是狠狠骂骂那帮名老庸医，然后便把女儿接了回来，自己动手医治。

实话实说，武叔对某些重症还是有办法的，何况患者是自己的女儿呢！武妹回到家中，一边看病，一边则学着制药。认药她是早会的。打小在药堆里长大，药名就和人名差不多，早就记得八九不离十，几百号药的位置也是清楚。制药确实倒是需要好好学。为啥武叔的方子到药房抓，药效就不同？！道理就在这。还不仅仅是道理。我妹妹当年失业，还在武叔那帮忙两年，任务就是负责制药抓药配药，里边的门道也知道点。同样的药，不同产地，药效不同，不同制法，药效也不同。我唯一记得的就是枸杞很讲究了。

武妹还有任务，那就是自考了，不得不走和他老爸一样的老路。同时呢，也有喜讯，上学期间有同班的男孩子喜欢上武妹了。可要记得啊，这时武妹可是肺癌患者呢！

武叔出手，果然和那些名老中医不同。女儿的病慢慢好了，自考也差不多了。未来女婿呢，学业也不错，表态愿意上门。武叔没啥不开心的，酗酒更厉害了。就在这时，身体有点很不舒服了。一检查，确诊鼻咽癌。说到这，得说说，武叔可不仅仅是摸脉看相，也会看片子。

听着有点奇怪啊，这他哪能会呢？很简单啊。他20来岁走南闯北的时候，在某个医学院打过工。这在当时属于农民工，放在现在也是。只不过小伙子心眼好，胆子大，看到那些老头老太太扫地打水的，顺手帮帮忙。这可不是现在打扫教室家里卫生那么简单！！！为啥？那年头，做这事的，都是反动技术权威或者走资派之类的，给他们帮忙，当然得胆子大。说到这，您明白了吧？有个老头子，看着这武叔这小伙子不错，却也不敢轻信啊。再观察观察，小伙子看的还是医书。再聊聊，居然还懂点中医。老爷子就说了：我也没啥了，就教你看看片子吧。武叔那时也没想这么多，能学就学呗。就这样，把这套学会了。结果就是，我在那看病那会，经常也能见到武叔看片子。是啊，去他那看的不是我这种需要调理的小伤小病，要不就是久治不愈的疑难重症了，随身都有一堆片子。要是没带的，他会嘱咐下次带来。没照好的，他便要求病人另去照片。他可不是医托，没提成的。

话说回来了。武叔患癌症！怎么办呢？还能怎么办！自己医呗！！一般大夫可不给自己看病，可他是实在信不过当今的那些名老中医了。那时，想来也是10年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