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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激情燃烧的岁月》续篇(二) -- 白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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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激情燃烧的岁月》续篇(二)

作者:石钟山

  四

  母亲的年龄一年大似一年,她抱孙子的心情就越来越迫切。母亲早就是当了奶奶的人了,林的儿子,石小林已经上小学了。可她没有过上当奶奶的瘾。现在的石林已经是副师长

了,一家老小住在异地的军营里。石小林刚出生的时候,母亲去探望过,孩子刚满百天,她就回来了。那时,父亲刚离休不久,正患着严重的“离休综合症”,见谁都看不惯,摔锅砸碗的。她惦记着孙子石小林,更惦记着老同志石光荣。一晃,又一晃,石小林已经上小学了。石小林长得跟时间那么快,一眨巴眼,一年过去了,又一年过去了。现在,石林一家老小偶尔地回来一次,住上个十日八天的就又走了。每次回来,母亲都跟过年似的高兴,可几日之后,一家老小走了,母亲总要“魔症”一些日子,她似患了一场大病一样,干什么都没有心思,还不停地喊:小林,给奶奶拿双筷子;或者喊:小林,跟奶奶买菜去了。等喊过了,才发现自己失口了,怔在那里半晌,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父亲看到了母亲这样,就嘬着牙花子说:你呀,你呀,真是个老娘们,没孙子咋的了,没孙子清静。

  父亲虽然这么说,其实他心里也不好受,林一家老小刚走那几日,父亲也跟丢了魂似的,这摸摸,那看看,经常出入小林爱玩的地方。然后父亲就说:这个小调皮,将来和你爸一样。这是父亲在小林面前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父亲终归是父亲,很快就调整过来了。偶尔地拨一个电话,和小林在电话里哼哼哈哈地聊上两句,然后把电话递给母亲。母亲就不一样了,抓过电话,就像抓住小林的手,磨磨叽叽的就没完没了,问了长又问了短,扁扁方方地说了个遍,才放下电话。

  母亲放下电话后,父亲就不高兴了,父亲说:你以后打电话的时间别太长,浪费。

  母亲说:浪费怕什么,军用电话又不用花钱。

  父亲瞪着母亲,同时用手指着母亲说:你也当了几十年兵了,觉悟都哪去了?不用花钱就可以浪费么?我看你还需要重新学习。

  母亲说:就你觉悟高,你怕浪费国家的,从明天起,那就浪费我自己的。

  第二天,母亲到电话局买了一个电话卡,然后母亲就当着父亲的面理直气壮地给小林打电话,父亲这回就不好说什么了。

  母亲面对电话卡,有一个最大的难题,就是经常把密码拨错,电话卡上那一长串数字,母亲看了就头疼。母亲已经到了老眼昏花的年龄了,镜子是要戴的,不管天黑没黑,大灯、小灯也是要打开的,然后母亲就严肃认真地拨密码,打电话。有时一连几遍密码都拨错了,只能重来。终于拨通了,这回母亲有理由和孙子在电话里磨叽了。

  父亲没啥好说的了,他背着手,像一头磨道上驴似的,在母亲面前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他的意思很明显,是希望引起母亲的注意,在母亲电话讲得差不多时,把电话给他。母亲根本就不理他,自己和小林长长短短地讲完了,“叭叽”便把电话扣上了。

  父亲就拍着大腿说:你这人,咋这样呢?

  母亲一边收起电话卡,一边说:石光荣同志,请你说清楚,我哪样了?电话卡可是花我的退休金买来的,我打电话是花我自己的钱。

  父亲就没话可说了,他还能有什么可说的呢。父亲就上楼了,父亲上楼并没有什么事可干,他又看报纸了。父亲离休后,单位同时给他配发了几份报纸,像《解放军报》《人民日报》《参考消息》什么的,每天的报纸,是父亲的必读之物,从第一版,看到最后一版。父亲没有多少文化,但几十年下来,报纸文件的一直看,有时认不得的字就问秘书什么的,时间长了,看个报纸什么的已经不困难了。父亲每天都要花上大半天时间读文件似的看报纸,有的认为重要的还用红笔在报纸上圈圈点点,跟个领导干部似的,于是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样子。

  每天晚上七点的时候,新闻联播也是照看不误的,看完了新闻,再看天气预报,看完了天气预报,便“吧嗒”一声把电视关上了。余下的节目和他已经无关了,父亲最不欣赏的就是电视连续剧,按父亲的话说,一群男男女女,在电视里吃饱了撑的扯犊子,干一些不着调的事。父亲看电视只看新闻,别的都是扯犊子。

  文艺片,父亲只看《南征北战》《上甘岭》什么的,他说那是真的,他经历过,他信。现在所有的事,都和父亲隔着一层,他没经历过,所以他不信。

  这一点,父亲和母亲形成了明显的反差。母亲每天晚上重要的内容就是抢着电视度过的,每天晚上的电视剧,不外乎男人、女人在电视里磨磨叽叽,今天磨叽不完,明天接着磨叽。有时母亲被电视里的情节感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不断地抽纸巾擦眼泪。

  父亲看见了就冲着母亲说:你呀,这是老不着调,电视里的玩意儿都是骗人的,你也信。

  母亲还没有从剧情中走出来,哽着声音说:石光荣,你一边呆着去吧。

  父亲就一边呆着去了。

  母亲毕竟是女人,她身上有着女人共同的优点,也有着共同的缺点。白天的时候,母亲经常会看见在干休所里玩耍的孩子。那些孩子都是别人的孙子、孙女。母亲看到了,便眼馋得不行,走过去,摸摸这个,拍拍那个,跟看个稀罕物似的。

  时间长了,母亲就和那帮孩子混熟了,母亲包里经常揣着糖果什么的,这个散一颗,那个送一枚的。孩子们也甜甜地喊母亲奶奶。这一点,母亲很受用。

  有时,母亲提着筐去买菜,半路上碰上孩子们了,便忘了买菜,和孩子们打成了一片,直到孩子的爷爷奶奶叫孩子们回家吃饭了,母亲才恍怔过来。一看早过了吃饭的时间,自己的菜还没买呢,然后慌慌张张地提着筐去市场买菜了。

  父亲在家里等,肚子都嗷嗷乱叫了,还不见母亲回来。父亲便站在阳台上等,他一边等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看你啥时候回来,哼,有种你就别回来。

  没用多少时辰,母亲慌慌地回来了,母亲知道自己理亏,什么也不说,马上进厨房做饭做菜什么的。其实,父亲早就知道母亲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了,便走到厨房对母亲说:有能耐抱自己的孙子,抱别人的算啥?

  这句话戳到了母亲的肺管子,她不干了,舞扎着双手说:石光荣,你别站着说话不嫌腰疼,那石晶、石海是我一个人养的,他们不管你叫爸呀?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他们现在这个样子,你石光荣是有责任的。

  父亲听出了母亲的弦外之音,那意思是自己的种没种好,才会有这样的结果。于是,在当晚,石晶、石海回来的饭桌上,父亲拉着脸说:你们妈说我没有种好你们这两个种,你们给我听好了,从明天起,你们就给我搞对象去,最晚不能超过明年这个时候,让你们妈好抱上孙子或孙女。

  父亲说完,便一摔筷子走了,弄得石晶和石海你看我一眼,我瞅你一眼的,不知今天父亲又搭错了哪根神经。

  母亲在一旁说:别听你爸的,他吃错药了,搞对象又不是过家家,好好找,别像我似的,找了你们爸这头犟驴。

  母亲虽然这么说,但她仍然喜欢抱孩子。有一天傍晚,母亲把胡伯伯的孙子给抱回来了。这是胡伯伯最小的一个孙子,还不到三岁,父母出差了,便把孩子送到爷爷家来了。母亲把胡伯伯的孙子小虎抱回来,她是花了一番力气的,几天前就开始铺垫了,糖呀、果的自然少不了。孩子后来跟母亲熟了,也能叫母亲奶奶了。又花了半天时间,小虎终于同意让母亲抱着回家了。胡伯伯和父亲是老战友,生生死死的几十年了,母亲要抱孙子回家过夜,胡伯伯能好意思不同意么,于是大手一挥,作了多大决定似的说:抱走吧,别忘了明早给我送回来。

  母亲就把小虎抱回来了,洗了澡,又吃了水果,母亲欢天喜地地把小虎抱上了床,然后母亲给小虎讲故事。母亲没带过孙子,不知现在的故事怎么个讲法,一会大老虎,一会大灰狼的,把带林、晶、海的经验都用上了,仍不起作用。小虎缠着母亲讲“白雪公主”和“狮子王”,母亲哪会这些呀,一着急,给小虎讲上了林黛玉和贾宝玉。总之,把小虎给弄着了,母亲这才吁口气。

  半夜里,小虎尿床把母亲给尿醒了,接下来小虎也醒了,一看这环境是陌生的,便大哭大闹起来,哭着喊着要找自己的爷爷奶奶,怎么哄也哄不住。没办法,母亲半夜三更地抱着小虎又给人家送回去了。

  从那时起,母亲长了一条教训,不是自己的孩子,咋的也不行。

  小虎哭闹的时候,父亲正在做梦。他又梦见了小德子,他正在和小德子说话呢。

  父亲说:小德子,这么多年你去哪了?

  小德子说:营长,你说好吹号的,你咋没吹号呢?

  正在这时,小虎子哭闹,父亲醒了。父亲醒了,才发现自己哭了,用手一摸,脸上凉冰冰,湿漉漉的。

  父亲叹了口气,后半夜,父亲一直没睡着。他坐在床上,望着黑夜,他在想着小德子。

  五

  海刚从部队复员那会儿,他的身边是有三两个女孩围绕的。那时的海酷得很,整日里一脸的严峻,独来独往的。

  海刚复员那几天,父亲和海有过一次交谈。那天父亲刚看完天气预报,海推门回来了,双手插在裤兜里,一脸深沉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在这之前,父亲从没和海正面接触。海刚当兵那会,父亲从心里压根就没有把海当盘菜。他在心里无数次地想过,这个“秧子”是一时心血来潮呢,不过,去部队锻炼锻炼也好,省得没事在家里闲逛,看了让人心烦。

  海在部队的三年时间里,父亲没有过问过。但他一直在关注着海的动向,每次海来信时,都是母亲在读。母亲一会儿说,海当上团小组长了。母亲又说,海当上班长了。

  那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其实高兴得要死要活。父亲知道,海要想留在部队长期干下去,必须得去军校,父亲相信海的能力。海差一年大学毕业去当的兵,在父亲眼里,海俨然已经是个大学生了。海既然能考上大学,就能考上军校。

  后来海来信说:部队已经准备让他考军校了。

  这是海当满两年兵后发生的事,于是父亲便天天盼、夜夜等海考上军校的消息。后来,父亲等来了海的最后一封信,海在信上说:自己的部队要撤消了。不多久,海就回来了。海回来得很突然,像当兵走时一样,穿着没有领章的军装,背着打得方方正正的行李就回来了。回来后的海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了,样子酷得很。

  海回来几天后,父亲走进了海的房间。海像个军人似的站在了父亲面前,那一刻,父亲在海的身上看到了前军人海的模样。那一瞬,父亲有些感动。

  父亲说:海,你回来就回来吧,爸不怪你。

  海的眼圈红了,海说:爸,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我想成为一个职业军人来的,可我们的部队撤消了。

  父亲就想到自己刚被宣布离休那会儿,论年龄,父亲还有两年才到离休呢。此时,他理解海的心情。

  父亲伸出只手,拍了拍海的肩膀,父亲抬起头,看见了海墙上挂着的军用挎包,那是军人的象征,军旅的记忆。

  父亲有些哽咽了,半晌他才说:海,以后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我咋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愿意。

  海望着父亲,目光直视父亲的心底,他现在有权利这样望父亲,因为他也曾经是名军人。

  父亲说完这句话后,便走了。以前,父亲三个孩子中,最不放心的是海,但现在他放心了。以后不管把海放到什么岗位上,海都会像军人似的,刚强、笔直地站在那里。

  老年的父亲,对待孩子的问题上,突然有了顿悟。父亲现在觉得,儿女们干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教会孩子们怎么去生活。他认为三个孩子,都知道自己该怎么去生活了,于是,父亲超脱了。

  父亲超脱了,母亲却深陷其中。也就是说,母亲还没有活到父亲的档次上,还没有超脱。那些日子,母亲一门心思地想抱孙子,当然外孙子也可以。晶就是那个样子了,整天里疯疯癫癫的,对象见了一个又一个,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不行,总之,晶似乎觉得天底下没有适合自己的男人。母亲在晶的婚姻问题上操碎了心,但仍没有个结果。母亲就在看不见一点希望的时候,海复员回来了,在那一刻,母亲仿佛又抓到了救命稻草,她又看到了幸福的彼岸。

  在海回来后,初始的日子里,母亲真的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海刚回来,有两三个女孩,一个是海的同学,另一个是海小时候的玩伴,几乎天天来找海。

  海什么也不说,来就来,去就去。桃红李白地跟人家女孩子说一些不着调的话。

  每次有女孩子来找海,母亲都是显得很亢奋。一会儿给女孩子倒杯水,要不一会儿端个果盘送到海的房间去。她要随时侦察阶级斗争新动向。一来二去的,她知道海那个同学叫小芳,在报社里当记者。

  小芳一条大辫子,人就显得很端庄,说话总是慢声细气的,关键的是,还会脸红。海显得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粗门大嗓地和人家说话。

  母亲很喜欢小芳的样子,尤其是小芳那条又粗又亮的大辫子,母亲自己年轻那会是也有这么一条大辫子的,石光荣可能就是相中了她这条大辫子,才强娶豪夺地把她拿下了。母亲一看到小芳的大辫子,就想到了自己年轻那会。母亲就感叹,岁月呀……

  小芳一来,母亲送完了水果,倒完了茶水,就找不到更好的理由进海的房间了,母亲就六神无主地一趟又一趟在海的房间门口走来走去的,她全神贯注地谛听着海房间里的每一丝动静。可里面就是没什么动静,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一些桃红李白的事,说了半天,也说不到点子上,母亲就很着急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又过了一会儿,小芳终于告辞了,海不冷不热地把小芳送出来。可气的是,他只把人家送到大门口,双手插在裤兜里,对人家说:慢走,再见!还没等人家的身影消失呢,海就回来了。

  一次这样,两次还这样。母亲就真的急了,在又一次小芳走后,母亲径直来到海的房间,冲海说:你觉得小芳咋样。

  海说:她咋样不咋样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母亲又说:海,你是弱智呀,还是不明白?

  海就那么望着母亲。

  母亲想,一定是海还没开窍呢,于是便讲自己年轻的时候,石光荣如何向她求婚,怎么吃饭,怎么给自己的父母下跪,又派出警卫员小伍子,生拉硬扯地把自己娶过来的经过说了一遍。她是希望,介绍石光荣的经验来激发海早日把小芳拿下。这么桃红李白地说到死也不能把人家娶到手哇。

  没想到海说了句话,差点让母亲背过气去。

  海说:妈,你要是看上小芳,你娶她得了。

  母亲终于明白,海这是没看上人家。小芳再来的时候,母亲便不再亢奋了,什么倒茶水、送果盘之类的事全免了。一来二去的,人家小芳似乎也看出了什么苗头,便不再来了。

  后来,干休所李满屯李部长的老姑娘小翠,又经常往海这里跑。小翠可以说和海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一对,海比小翠大两岁。小时候海不懂事,经常把小翠往烂泥里推,推得小翠泥猴似的来家里告状。母亲打海的屁股,海一被打就更加恨小翠,后来又做了弹弓躲在远处射人家,射得小翠想告状都没有证据。现在的小翠出息了,在一家公司里当业务主管,整日里都是白领小姐的打扮,挣的工资说出来都吓人。

  小翠的出现,让母亲又亢奋了一阵子。但只是一阵子,接下来,母亲发现小翠仍不能让海有热情。海见到小翠仍是那一种不变的表情,态度也不冷不热的。不冷不热几次后,人家小翠也不来了。

  母亲忍无可忍,又一次冲进了海的房间,指着海的鼻子说:你呀,你呀,到底想找啥样的?我看人家小翠就不错了,在我眼里,你还不一定配上人家呢。

  海说:不就是李老抠(那是父亲送给李部长的外号)的姑娘么,她爹挺个大肚子,我看了就烦。

  母亲说:她爹肚子大小碍着你什么了?又没让你去娶她爹。

  海就不说什么了,样子酷得很。

  母亲就只能着急上火了,她真不知道海要找个什么样的。在这种事情上,母亲又插不上手,父亲又袖手旁观的样子。有一天,母亲冲父亲发火道:老石,海的事你管不管?

  父亲正在想小德子的事,他回过头来冲母亲说:海又咋的了?

  母亲说:他都二十大几了,还不张罗自己的事,你不急我还急呢。

  父亲说:二十大几忙什么,我娶你的时候都三十六了,不是照样挺好。

  父亲这么一说,母亲的鼻子都气出青烟来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母亲为此得出了一个教训,儿子、女儿大了都不是个东西,他们是要活活把人气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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