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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十年一觉男儿梦(一) -- 南方有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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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十年一觉男儿梦(一)

早上在聊天室里和史文恭兄,钱二兄等说到嘉木喜欢反串,有了这个文字,发给大家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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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木打小就恨自个不是男儿身。为什么?说不上来,就是觉得男孩子好:“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没女孩啥事。即使如秋瑾兄“夜夜龙泉壁上鸣”了,也得先驳一声“休言女子非英物”,没听说过“休言男儿非英物”的。嘉木老爸给儿子准备的名字是“继东”,那是要继承毛太祖的遗志,实现共产主义理想的,结果一看是女儿,直接扔给嘉木老妈取名了事,FT,女孩子连继承太祖遗志的资格都没有。嘉木知道这一节后,气得三天不肯陪老爸喝酒,老爸吹胡子说,荒唐,女孩子叫什么继东,过来,给爸倒酒!(嘉木一腔热泪默默往肚里流,抱着酒瓶子心里那叫一个憋屈。)

嘉木小时候估计是自个琢磨得来的规律:那就是儿子都是父亲生的,女儿都是母亲生的。依此类推,公鸡是公鸡生的,母鸡是母鸡生的……六七岁的时候蹲在爸脚边,一边特谄媚地给老爸点烟,一边给老爸说,“阿爸,干嘛你不自己来生我呢?”老爸大惊失色,说,“你是爸自个生的,不是从垃圾堆里拣来的。”嘉木本来没这个疑问的,我爸这么一说,小心眼升起问号无数。但当时有更重要的问题要澄清,所以先略过,继续说,“那我为什么不是儿子?”老爸被嘉木弄得那叫一个迷惑,于是自顾自吞云吐雾去了。嘉木蹲在角落,据老妈说,自个很迷惘地总结道,“阿爸也基不道阿。”

嘉木还曾经琢磨过如何重新回到父体,让老爸将我重新出生一次的伟大补救计划。老妈看嘉木几乎走火入魔地想“变性”,于是抱过嘉木耐心地解释到,“你啊,本来是个儿子的,但是你自己性子急,跑得太快了,跑着跑着就把XXX给跑掉了。”嘉木看着老妈,抬起如柔石般无辜地额头和悔之晚矣的双眼,问道“是这样啊?那时我是不是很小?”老妈看着这样的嘉木竟然忍得下心柔和而又坚定地说道“是啊,那时你在妈妈肚子里,急着要出生呢。”天了,原来不是男儿身,不怪爹娘,全怪自个跑太快,这给我的童年带来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这个出生问题嘉木直到11岁小学毕业在家里发现一本彩图版《计划生育知识指南》才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我老爸老妈的这传统性教育,真叫人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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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十年一觉男儿梦(二)

嘉木想当男孩儿的愿望在读书识字能读武侠小说后膨胀地越发热烈起来。琴剑江湖,快意恩仇,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男孩实践起来是潇洒是磊落,女孩子实践起来则有些风尘或有些孤苦了,性情如郭襄者,独在江湖寻寻觅觅的身影,读来仍让人心头酸涩。那时很多期刊杂志的封底都有销售刀剑或武院招生的广告,嘉木一放学就磨着爹娘送我去少林寺学功夫或给我买剑。爹娘当然不同意,于是每天上下学的路上嘉木就幻想着出现一白发老公公,捏一捏嘉木的肩膀,然后大喜道“这孩儿骨骼清奇,是练武的绝好材料”,然后我就面上含泪心里窃喜地辞别爹娘,跟老公公去什么雪山之巅学艺去了。

小学时嘉木惯例是和姐姐去小村子里的大姨家过暑假。大表哥手巧,嘉木一到,就给嘉木削了木刀竹剑,还有弓箭无数。嘉木当时的经典装扮就是一天蓝色小背心,一白色小短裤,赤脚,左肩斜挎一小弓,腰后插一竹剑,手里提一小布袋,装着竹箭数支,顶一头乱草似的黄毛,满晒谷场喊着杀啊,追着小男生乱跑,最后一头扎进稻草垛里,手脚并用爬出来,顶着无数枯黄稻草仰天狞笑。

大姨越剧唱得极好,屡屡试图将我和姐姐一样拢在她身边跟她学唱戏。姐姐乖乖地学了一段又一段,嘉木越剧没怎么学,却极喜欢黄梅戏〈女驸马〉里头的那段“我考状元如何如何的……”,不是因为里头的爱情,是为曲调里女孩子当了状元郎的快意。嘉木高考瞎猫撞到死耗子,勉强算个小状元,跑到京师大观园穿了大红状元袍,学个高头大马看尽洛城花的风流模样照了无数相片,真是恨不能穿越到唐朝的小韩探花身上打马游街,让平康里的美女们往身上掷个手帕子,扔个小苹果。

那时节越剧只学会了一句中国人都会唱的“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然后就又提着刀剑和孩儿们砍杀去了。嘉木读高中时,很喜欢用一把折扇一挑班上某MM或GG的下巴,然后唱一句“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来调戏他们。当时坐嘉木前排的小男生,每次被嘉木用折扇这么一挑,脸都会直接红到脖子根,然后一把打掉嘉木的扇子,说“你就不是一个女人”。嘉木听着还挺高兴,嬉皮笑脸道,“哎呀,你终于知道了阿”。小男生默默握拳,吸气,然后松开,嘉木懵里懵懂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现在该小男生在孔老夫子的家乡当法官,嘉木时常想两造申辩看着法官大人的时候,能不能想象法官被一皮猴调戏到脸红脖子粗的窘迫模样。哈哈

嘉木既然想当男孩儿,那么言行举止都自动自觉地向男孩儿靠拢。首先是不爱红装爱武装,小时候几乎不穿裙子,不穿粉色调衣物,到了高中时成天偷老爸的衬衫穿,看着那叫一个仙风道骨(盖因衣大人小,风来飘飘的缘故);其次爱打架,被小男生打得狠了也不哭。小学时和小男生同桌们上课桌下动脚,下课手脚并用。小学三年级八岁,给同桌吹嘘自己意志力超强,小男生不服气,说你让我用文具盒夹你手试试。没问题,谁怕谁阿,当即把右手食指伸进小男生的薄铁皮文具盒,小男生慢慢把盖子往下阖,说疼了你就说阿。嘉木嘿嘿一笑说,你继续。小男生被刺激地发了狠,猛地一压,文具盒的薄铁皮就割破了嘉木的手,血珠子就出来了。嘉木心里那个痛啊,面上还死撑着微笑,反倒是小男生吓着了,赶忙松开盒盖,说“嗯,承认你意志力强了,不像个女的。”嘉木那叫一个得意,现在想来,也真叫一个变态阿……

嘉木五岁读小学,到高中毕业一直都是班上最小的一个,加之本来就瘦弱,其实和男生打架是一点赢面都没有的,曾经被同桌抓了头发往黑板上撞,可嘉木有一股波皮无赖气,怎么打都不服输,怎么打都不喊痛,一而再,再而三,男生就懒得和我计较了,而且嘉木很仗义,哥们和校外小流氓打架被捅刀子,嘉木第一个掏钱送哥们上医院。另外就是嘉木总以女生的保护神自居,班上小男生欺负小女生了,我就会帮她欺负回来,所以女生也都特支持我,嘉木就这般洋洋自得的成了学校里的小霸王。加之嘉木小学时是少先队大队长,中学时是学生会主席,因此小心眼里总得意地自诩这也叫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了。

家园 【原创】十年一觉男儿梦(三)

嘉木的小中高时代本来可以一直在这种假小子的心理暗示和YY中过得顺风顺水,无牵无挂。偏偏这人啊,总是会遇到命中注定的克星。嘉木初三参加比赛遇到一人,通共说了一句话,偷偷记了个名,忘不了了。次年到市里读高中,哈,竟然同班还同组,全市保送重点高中尖子班考试,嘉木第三他第四。嘉木想这不是缘份是什么?高一班上组织春游,GG没自行车,嘉木豪迈地骑着自家26铁凤凰经过GG身边,说,上来,我带你。GG呆住,说还是我带你吧。嘉木一挥手,说别废话上车吧。GG估计是极其痛苦地跳上了嘉木的后座。十多年后GG在给朋友的信里头写道,我看着她气喘吁吁地踩自行车带着我上坡,觉得这个女孩真是奇怪极了。嘉木看到这一句,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翻出高一时代的相片,瘦不啦叽地一小女生,怎么会用这么逞强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暗恋之情?真是脑袋坏掉了阿,想来还是没把自己往女生的角色里头摆阿。

嘉木暗恋的这个GG,和嘉木是南辕北辙地两个人。那时候的嘉木好强爱斗,爱玩爱闹,没一刻清静。GG木头一个,沉默寡言,寂寞低调。嘉木读文科,GG读理科;嘉木上课时遇语文老师读错诗词会毫不客气地站起来给背上一遍,GG几乎次次生物考100生物老师让他当课代表他竟然一脸推托;嘉木混学生会搞广播站哪能出名往哪钻,GG住在学校传达室里头的小隔间规规矩矩地负责到点敲钟。嘉木参加校运动会跑1500米,小喽罗们拿着广播站的大喇叭朝全校狂喊嘉木加油;GG放学后爱和几个哥们在人散尽的操场上打打篮球然后独自离开。嘉木凭直觉就知道GG不可能喜欢假小子,而应该喜欢安静的温柔的淑女。这使得嘉木很痛苦,因为嘉木无法改变自己。嘉木试图留个长发,抹点脂粉,穿个长裙,但就算如此,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别扭,不喜欢,自己非常不喜欢。高一和高二两年时光,嘉木非但没机会表白自己的满腔思慕,连和GG说话都只有那次强行载人的春游。

高三上学期GG受嘉木好友之托每晚送嘉木回家,嘉木和GG聊天聊得不错,甚至都聊到一起考京师的大学,两人北上一起逛京师了。嘉木想,恩,看来可以表白了。终于在某个月黑风高之夜厚着脸皮说起初三时是如何如何一见知君便断肠,GG呆住半晌冷静说,“我们不合适,就不是一类人,我还是比较喜欢文静的女生。”唉,假小子嘉木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高中毕业知道此后要北上求学,嘉木写下“我一甩手,便欲拂袖而去,月色吴钩,扣弦无人对饮”这般零落的句子,当时还真以为自己此后便要潇洒载酒江湖行了。

或问后来呢?后来,高考了,两人都到了京师,嘉木学校的东门和GG学校的西门隔着一站地,两个人却生生三年都老死不相往来。嘉木在京师乘公交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幻想个偶遇什么的,但是如志摩的诗“同在一片小天之下,目光却不曾相遇”,我们同在一个村里呆了七年,从来没有一次偶遇。这段长达十年的暗恋给嘉木留下的另一个阴影是,对“文静”这个形容词超级抵触,有仇。

家园 【原创】十年一觉男儿梦(四)

嘉木虽然骨子里一直很假小子,但是如果不笑不动不说话,看着还是个斯文人。家里如果来客人,嘉木不想搭理,嘉木就会躲到房间里看书不出来。客人走的时候,出来装乖说叔叔伯伯再见。长辈们就给我妈说,你们家小女儿真斯文。我妈点头说是啊是啊,她就喜欢看书,这不,都近视快一千度了。等客人一走,我妈提着我的脖子说,就你还斯文,赶紧给我去洗碗。

嘉木想说的是,就算我怎么抗拒自己是女孩儿这个事实,但我形之于外的终究是个地地道道的女孩儿,虽然身材差一点,按我妈的说法就是条上下一样粗前后一样平的扁鱼,但走上街是不至于被人误以为是男孩儿的。

读大学的时候,女生都爱叫我帅哥。大一和女生们在足球场边给院里的男足当啦啦队,一女孩找我,喊道“帅哥”,场上一颇帅男生当即回头,引得众人狂笑。那时嘉木还喜欢穿黑风衣和好友在校园里头扮同性恋。去上自习,看到本院男生迎面而来,就故意把风衣打开,让好友靠在嘉木肩头,然后我低头在她耳边说话。两个人用眼角的余光看男生的表情,真是吓得不轻。等男生走远,我们两个大笑。更搞的是嘉木当年还写过一篇Les小说,还拿给本院嘉木颇有好感的一男生看,嘉木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的装bility真是达到了一定层次。男生看了之后找嘉木谈话,说我觉得你就是一深渊,当我越往里看就越发觉得眩晕。这真是两个装bility的高手过招啊,估计这也是嘉木大学四年没男生追的主要原因:八成都觉得我是Les呢。

那篇Les文在和那男生谈话后,被嘉木不慎丢失在学校图书馆的影片放映室里,找不到了。不然还可以翻出来看看当年我是怎么靠想象写Les小说的,多半是东抄一个桥段,西仿一个情节拼凑出来的。

嘉木大三上的时候,室友参加的京昆社要搞演出,缺跑龙套的。嘉木就去了,需要和另外三个女生合唱昆曲〈游园惊梦〉。北昆社的老师亲自来教,咿咿哦哦地,超级难学,但不停地咿咿哦哦下去,竟然觉出了美,觉出了味道,配着“雨丝风片,断瓦残垣”的唱词,那些些微微地小手势、小转身、小步伐,竟让人心里生出了寂寞和自怜。自怜,也可以算是女性意识觉醒的一种心里体会吧,开始会对镜自揽叹韶华易逝而无人怜赏。当嘉木和MM们盛装立在台上,手指探出衣袖,小小地转身,眼波轻横,缓缓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嘉木觉得心中一个很柔软的角落慢慢苏醒了。时年嘉木20岁了。

那次客串之后,北昆的老师好似说嘉木扮相不错,问我有没有兴趣接着学。但是那时的嘉木还浮躁,没耐心,客串之后就跑了。于是又回到了和男生斗酒划拳四处游荡的生活状态。整个大四下,嘉木基本就是在啤酒烤翅大排档中度过。当时最英勇的事迹就是毕业体检抽了四管血后晚上和一男生拼酒,两个各喝了半斤二锅头,四瓶啤酒,据说嘉木在醉倒之前还在给对方倒酒,脸色惨白,眼神清亮,手不发抖。倒完之后,突然扑到,不省人事。第二天中午醒来,喝茶都吐才知道难受,于是给一站地之隔的GG打电话,GG以为我受寒感冒了,请假赶到嘉木这,发现嘉木是斗酒喝成这样的,气得想把嘉木扔到马桶里冲下去……

大四的时候很多女孩都开始买化妆品,讨论怎么保养了,比如在室友P的带领下,我们会在集体吃西瓜后,用西瓜皮来按摩面部。比如室友H会支着颐,抚摸着脸颊叹气说女孩子一过20就一天不如一天了。比如很多女孩都拥有了第一支唇膏,早上起来要先洗头化个小妆。嘉木当时就是看着,觉得小女人啊,很美,但我是坚决不当的。

我现在看着很多十多岁的小女孩留长卷发化妆穿很性感的衣装,总是会觉得很惊讶,他们怎么就能这么容易地接受自己的女性身份,然后就按照某种设定好的女人味来打扮自己呢?嘉木觉得自己在25岁之前都在和自己的女性身份作斗争,这从另一个角度看也说明了我对社会性别界定的极度敏感。

家园 【原创】十年一觉男儿梦(五)

大四暑假嘉木报名参加了学校某一社团的支教活动,21人的小组,嘉木负责对当地大龄女童失学情况的社会调查。嘉木设计问卷,分配任务,组里有一大脑门男生,比我低两级,特羞涩特朴实,成天跟着我后头,说“嘉木姐,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心说这孩子真好欺负。男生叫了我好几天“嘉木姐”,突然有一天大家开始对生日,我说我XX年的,大男生抱着一堆书,正跑呢,喊了一声Kao!回头问你哪月?我说我X月。男生站住,说FT,你哪天?嘉木说我X日。男生终于舒了一口气,说,还好还好,比我大八天。

在支教地头上待了没一周,同行的孩儿们除了那特朴实的坚守阵地外,不分男女都已经成了嘉木的三妻四妾,抗议也没用。组里考古系一男孩,特可爱,到现在每次和嘉木聚餐,看到嘉木都会说,哎呀,老公回来了。(嘉木变态乎?不变态乎?哈哈)

然后某日,嘉木的“某妻”给嘉木说,那特朴实地在路上抱着相机(这特朴实地也兼作随行的摄影)独自嘀咕,“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八天,能抱什么呢?”原来这特朴实地他妈妈比他爸爸大三岁,于是他自个琢磨上了。那时候,这特朴实的不喝酒,但嘉木爱喝酒,他就陪着;嘉木和人在小饭店高谈阔论,他坐一边认真听,饭店抬泔水的从桌旁过,他就伸出手遮住嘉木的眼睛。嘉木被人欺负了,他抓着那人的衣领,一把提起,喝道,你想打架是不是?把那人吓得立马没言语。嘉木要搬家,一箱一箱的书,他借了个三轮车把嘉木的书和嘉木都驼上,踩着直接走了。

于是嘉木想难得真有男生看上我这男人婆,从了吧。嘉木想得挺美,从了继续当我的男人婆,想着你看上我的时候我不就这德行么。唉,未曾想着这看着特纯朴的,也就是现在的外子了,根本一扮猪吃老虎,从了之后适逢学校组织给灾区捐衣服,他跑到嘉木宿舍,把嘉木的衣柜统统打开,黑色的不要,灰色的不要,咖啡色的不要,土黄色的不要,鸡屎绿的不要,阔腿裤不要,大T恤不要,休闲衬衫不要……他一边往外扔,我一边往回捡,没他力气大,又被扔出去,我只好捡最喜欢的几身蹲在他身边哀求道,这个是裙子,裙子,虽然是灰色的,也很淑女的。外子提起来冷哼一声,说明明是道袍!扔掉!嘉木的室友在旁边看着笑得抽筋,还说外子扔得好。嘉木在旁边哀嚎,你把我衣柜都扔空了,我穿什么阿。

于是两个人去逛街买新衣服,嘉木那时候读研究生,赚点外快,就去了双安。结果两个人在双安里头差点没打起来。外子的审美,两个字:清纯;四个字:清纯可人。他看上的全是白色的,天蓝色的小上衣,然后E-Land的那种格子百褶裙。我想我都研究生了,怎么能穿这种高中生穿的衣服,我要黑色的,咖啡色的,精干的,利落的。外子急吼吼说,我刚把它们都扔了,你竟然还敢说要买!唉,嘉木遇到外子,那是真正遇到了天魔星,以往那么彪悍一人,竟然没脾气了,此后嘉木买衣服就基本都是白色的了……(闷闷地说一声,我不是要装纯阿)更令人发指的是,我被迫留了一头长发,夏天外子还领着我去给我买了超短牛仔小热裤,My God!这样的行头是嘉木作为一资深女权主义者最最鄙视的阿。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穿上了,冷着脸,瘦胳膊细腿都露着,披着直长发在学校里头晃,遇到中文系许久未见的好友一枚,说“look at you! So cool!”我倒,这种纯粹迎合男生喜好的打扮叫有型?

此后他越发变本加厉,饮食起居,都有意见出来了。嘉木以前很挑食,不吃带气味的任何蔬菜,不吃鸡蛋不吃西红柿不吃猪肝不碰面食,嘉木觉得这是个性。外子说,Shit!难怪你贫血。在食堂买了二两猪肝放在嘉木面前,说,这个补血,给我吃下去。我说不!外子瞪大了眼,把筷子一拍,说你就是被惯坏了,以为自己的都是好的。现在没人惯你了,你不爱吃也得吃!嘉木想起以前去一站地之外的GG那,嘴里说不喜欢嘉木的GG总是捡嘉木喜欢的东西买给嘉木吃,眼泪水吧嗒一下,哗哗地就下来了。外子说,恩,知道哭了,不装酷了?嘉木一边把猪肝往嘴里塞,一边流泪说,不装了……如此这般,嘉木变得物尽可食,啥都不挑了,现在嘉木能吃大蒜,能吃榴莲,常煮面条,会包饺子,懂蒸包子,按外子的说法,庶几为合格的山东媳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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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十年一觉男儿梦(六)

但有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强行改造的假小子照样不淑女,我真不听他的,外子也没辙。直到我研二的时候,托导师的福,去日本一年。那时候住在一个小海湾附近,走过过街天桥就是一个巨型的商城,里头有不少日本名牌的服装店,还有一家卖化妆品的药店。于是我和同门每天吃完晚饭后就去商城逛一逛或海湾边走一走来消消食。药店总摆着各种化妆品,五颜六色的非常好看,也没什么营业员盯着,我们就用手指蘸了眼影什么的往脸上抹,一开始纯粹是觉得好玩。同学里有个韩国来的女孩,读大学之前家里特意送去化妆学校学了两个月的化妆,某天几个女孩吃完饭,闲着没事,她说我来给你们化妆吧。同门都说好,于是韩国女孩搬来全套工具,天了,刷子什么的一大堆,在我们脸上涂涂抹抹地折腾了一通,嘉木还平生第一次被修了眉毛,拿过镜子看了看,恩,眉毛弯了,睫毛长了,皮肤白了,唇色红了,好像还蛮好看的……第二天,和同门冲到药店,刷刷地买了一堆啊。那时候拿文部省的奖学金,花钱是很大手大脚的。然后两个人就开始互相对化,一开始技术都不好,眼影一抹就一大片,眉笔画到眉梢还拐个弯,脸动辄就抹得雪白。两个人互相化完,对着笑半天,然后各自去洗掉。

日本的女孩子总是妆容精致,总是穿着剪裁合体的裙装,导师说这是礼貌。嘉木和同门是大大咧咧地两土孩子,一开始没在意,出门去超市两个人穿着拖鞋骑上自行车就去了,结果路上被警察拦下问我们的自行车是哪来的,原来当时住所附近屡发生自行车盗窃,警察先生怀疑我们呢。还好嘉木随身带了购买自行车的凭证,然后气鼓鼓地让警察先生向我们道歉。到家和同门一寻思,恩,看来入乡要随俗啊。人家日本女孩子把自己收拾地多漂亮,咱不能给国人丢脸。嘉木咬咬牙,买了四五条裙子,两双靴子,三四件白毛衣,开始了出门必化个小妆,能穿裙子则坚决不穿裤子的装淑时代。

结果嘉木装淑过了头,不认识的人看到我,都以为我是日本小姑娘了,在国航的班机上,空姐都直接和我说日语,我开口说汉语,把她给吓了一跳。想想嘉木无意中当了一把哈日先锋了。

那时候变得超级喜欢逛街,日本七月底会有一次半年打折,我和同门真是买到手软啊,我记得我有一天买了21条裙子,粉的,白的,花的,绿的,兰的,黑色小礼服裙,粉色小礼服裙,百褶的,A字的,无肩带的,细肩带的……说实话,那天买的好几条裙子我到现在都从没穿过,尤其那个无肩带的,嘉木的身材根本没法子穿嘛。

我说了这么多,觉得还是没把这一年日本生活对我潜移默化的影响表达清楚,日本文化在生活各个细节方面的讲究和精致,对嘉木的审美产生了极其深厚地影响。(其实嘉木以为这种讲究和精致是中华文化发展出来的,只是我们还没来得及恢复和重建,嘉木看《花间十六声》时,就不停地掩卷叹息:古人,尤其宋人的生活在审美方面达到的高度是现代的我们尚难以企及的。现代很多人被营销策略驱动,追逐名牌,堆砌身价,和美实在没什么关系----一言以蔽之,我们的经济基础和文化积累还不够。)

嘉木不仅仅只是变得爱打扮爱逛街这么简单,从性别意识的角度说,嘉木慢慢地开始从内心深处认同自己的女性身份了,因为觉得身为一个女性是美的,是幸福的,虽然这种美感和幸福感只是单纯地来自于有这么多地化妆品和服装可供选择,但是也正是因为存在这些让女性变得更美的东西才让嘉木有了做女性的自信。

嘉木意识到自己从小对女性身份的抗拒可能正是因为自己不相信作为女性可以是美好的,所以遁入到假小子的外壳中,放任自己不去顾忌那些长久形成的社会规范对女性外在表现的各种要求。嘉木心里对所有“女性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表达有一种根深蒂固地抵触,嘉木拒绝被塑造。但是在日本一年,嘉木发现,如果这不是被塑造呢?如果这是被欣赏呢?如果这只是女性内在美经社会经验积累寻找到的最适当表现方式呢?如果我自己也以为美,同时男性也觉得美的话,我为什么要因为对立而选择去做性别面目模糊的中性人呢?为什么我要自己把第二性的标签往自己身上贴,如果根本不存在第一性或第二性的话?嘉木想男女两性其实是被自己对自己的设定而局限了,对每个人来说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美,然后找到合适的方式予以表达。只要我们愿意,在精神上我们就可以当伍尔芙笔下的奥兰多,宜男宜女,在自己需要的时候自由转换。

于是,世界豁然开朗。嘉木心中隐藏的女性意识汹涌而出。各种女孩子气的行动层出不穷,下雨了撑上小红伞去河边漫步看花花草草青翠欲滴,天冷了把主动把爪子放到外子衣服口袋里取暖,外子不让我买东西的时候会抱着他的大胳膊撒娇……

外子痛心疾首地看着嘉木说,你堕落了,你就是给自己花钱买东西找到了借口,然后就开始心安理得地过肤浅腐化的生活----唉,他总是这么精辟。

家园 花!

真是 - 不是冤家不聚头,一物降一物啊, 祝贤伉俪幸福!

家园 狂笑,性别是这么转换的
家园 同感,同感

“对每个人来说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美,然后找到合适的方式予以表达。只要我们愿意,在精神上我们就可以当伍尔芙笔下的奥兰多,宜男宜女,在自己需要的时候自由转换。

于是,世界豁然开朗。嘉木心中隐藏的女性意识汹涌而出。”

这两年我的意识也开始“汹涌而出”了。

花!

家园 这坑填的速度那是个超快啊。

建议河里各位大小坑主踊跃学习之。

家园 可是真主动啊

呵呵。

家园 娃哈哈

俺高中同学有仨假小子,都爱短发。一个在语文课上被新来的女老师误以为是男生,说长得好清秀。一个和男生打过架,被说不是女人。另一个上大学就变了一个人,长裙飘飘,当足球宝贝去了。

家园 终于变成女人啦。

呵呵,恭喜一下。

家园 呵呵

俺深表同意。

日本文化在生活各个细节方面的讲究和精致,对嘉木的审美产生了极其深厚地影响。(其实嘉木以为这种讲究和精致是中华文化发展出来的,只是我们还没来得及恢复和重建,嘉木看《花间十六声》时,就不停地掩卷叹息:古人,尤其宋人的生活在审美方面达到的高度是现代的我们尚难以企及的。现代很多人被营销策略驱动,追逐名牌,堆砌身价,和美实在没什么关系----一言以蔽之,我们的经济基础和文化积累还不够。)

家园 嘉木兄啊...

什么时候写个十年胭脂缘和你这篇.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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