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红楼梦中的银钱(1) -- 逐日夸父
《红楼梦》中的一两银子能换成多少人民币?可能大家心中都没有概念,如果可以知道的话,那么对于小说中出现的那些银两数目心中就会一个比较直观的感觉。要将小说中一两银子折算成人民币,就需要了解小说中所出现的商品价格。可惜的是,这一方面的资料甚少,虽然小说中也出现了很多商品的价格,例如尤二姐的一副棺材需要白银500两,螃蟹宴中一斤螃蟹值银5分,一两银子可以买20斤螃蟹,第六十回柳嫂子说过鸡蛋“十个钱一个也买不到”。但这些价格在今天没有可比性,只能从小说之外寻找线索。《红楼梦》成书于清乾隆时期,我们只能从当时的商品价格当中寻找一些资料。而那些商品可以用来作为参照物呢?我选用大米和鸡蛋价格作为计算白银和人民币兑换比率的参考价格,原因之一在于这两种商品作为老百姓的生活必需品,虽然技术进步极大地降低了鸡蛋和大米的生产成本,但是相应地,需求也随人口的提高而迅速增加,生活必需品的供给与需求关系并没有发生很大的变化,因此用这些商品的价格作为参照物,可靠性还是较高的。
第六十回,柳嫂子说过,鸡蛋“十个钱一个也买不到”。在《红楼梦小考》这本书中作者对此提出了质疑,认为这只是柳家的欺负迎春老实,虚报价格。作者引用清初的文章,指出清初一簋鸡蛋只值两个钱。簋是古代盛食物器具,圆口,双耳。一簋鸡蛋也就是一盘炒鸡蛋或一碗鸡蛋汤,怎么着也要两三个鸡蛋,到了康雍乾时期,价格再怎么涨,也不会达到一个鸡蛋要十个钱的地步。柳家的是势利眼,见迎春老实,连带着将司棋也不放在眼中。那么,在曹雪芹写书的时候,一个鸡蛋究竟要多少钱呢?我们只能做一个估算。将柳嫂子的话对半砍,一个鸡蛋要五个钱。参考《红楼梦小考》中“银钱折价”条,《红楼梦》中出现的铜钱是旧钱,一两银子大约兑换两千旧钱。也就是说一个鸡蛋大约需要0.0025两银子。现在市场上生鸡蛋一斤大约为四元人民币,一斤鸡蛋大约有十个。这样一换算,一两银子大约相当于现在的人民币160元。
上面的比率只是初步的估计,我们还需要参考别的价格。可惜在小说中找不到可资参考的材料,只能另辟蹊径。在曹家档案史料中,有曹寅不少的奏折,这些奏折中有不少是曹寅向康熙汇报江南的物价,其中大部分是关于大米的价格。如康熙四十七年三月初一,曹寅奏报江南米价,上等米价一两二三钱以下不等,平常细米价一两以下不等,糙米价九钱以下不等,此时米价好像较高,朝廷准备干预。同年,闰三月十二日的奏折中,曹寅奏称储备粮已经运到,开始向市场出售,原先参考市场价设定每石一两银子,后降为八钱。估计这个时节正是农村青黄不接的时候,所以米价较高,康熙刚刚南巡回京,为了显示圣恩浩荡,遂决定平抑米价。
在康熙五十年十月初二日,曹寅奏称江南秋季丰收,新米价值六七钱不等。这时新米上市,所以价格较低。另康熙五十二年十一月初一,曹颙奏称,江南米价照常,八九钱不等。参照上面三个时间节点的米价,正常情况下,康熙时期米价大致为一石需要九钱银子。考虑到物价上涨因素,到了乾隆时期,正常情况下,一石米大约为一两银子。(资料有限,不能参考乾隆时期的奏折了,暂且这样估算)
知道了一石米等于白银一两,下面就好换算白银与现今人民币的比价了。参考网上资料,明清以及民国时期的一石米大约等于150斤。现今大米价格上涨,一斤米大约需要人民币1.6元。这样一换算,乾隆时期,一两银子大约相当于人民币240元。参考天涯上的帖子((http://www.tianya.cn/new/Publicforum/Content.asp?idWriter=0&Key=0&strItem=no04&idArticle=566939&flag=1)前面根据鸡蛋价格以及根据大米价格换算出的白银与现今人民币的比较还是合理的。
根据前面的一两银子=160元,现在的一两银子=240元,我取二者之间的中间价,在《红楼梦》中一两银子大约相当语现在的人民币200元。
有了这个比例,我们来看一下《红楼梦》中出现的那些银两数目,心中就有了一个比较直观的概念。第一回中,甄士隐资助贾雨村50两银子进京赶考,这50两银子就相当于人民币10000元,贾雨村进京的路费和住宿费绰绰有余了。甄士隐只是一个中等地主,从这个数目看来,他确是可以称得上急公好义了。想想后面贾雨村的所为,用忘恩负义来形容他,还便宜他呢。
再来看看凤姐,王凤姐帮助张家打官司退了亲,好处费是3000两银子,看起来有点少。不过换成人民币可是60万,照现在的眼光看来是很高很高的了。现在国内那么多贪污腐败寒,就公布的情况来看,一次性的贿赂一个厅长局长也用不了这么多。此外,凤姐还有另外的生财之道,她经常暂扣荣国府中主子丫头们的月工资用来放高利贷,然后再用收回来的利息发放月例银子,相当于流动资金。凤姐放贷一次的利息有多少呢。三十九回,平儿对袭人说过,凤姐的梯己利钱一年不到有上千银子,就算一年凤姐放贷获利息1000两,当然刚开始可能也没有这么多,只是经过几年利滚利,越滚越大才有了现在的规模。按,《大清律例户律》明文写道“月息不得过三分”,“不得过一本一利”,这是说,放债者的最高合法利息每月不许超过本金的3%,则年利率为36%。凤姐每年的放贷规模将近2800两。换算成人民币,凤姐每年获得的利息有20万元之多,获利可观。每年的放贷规模将近56万元,从一个家庭流动资金中达到这样的规模,王凤姐确是一个理财高手。
再来看看刘姥姥,小地主刘姥姥说过,20两银子够他们家吃一年了,所以她第一次来荣国府,凤姐给了20两银子,就高兴的屁滚尿流。20两就相当于4000千块,刘姥姥家至少有五个人,按现在城里人的标准是很低。不过在农村当中,大米、蔬菜都是自家种的,富裕一点的人家经常杀个鸡、宰个羊,或者在买点猪肉打打牙祭,4000块钱大概也够用了。而且刘姥姥可能也没有现在的商品意识,她并不知道要将自己为家庭付出的劳动折算为工资。刘姥姥第二次到贾府得了现银108两,也就是人民币20000多点,这个数字对于现今的农民也是很高的了,很多农民在建筑工地上一年辛辛苦苦,能挣个八九千就不错了,20000块钱相当于发了一笔横财。当然,这些都是刘姥姥在大观园里供那些主子小姐们取笑得来的,算得上出卖色相了,呵呵。不过刘姥姥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这一点比贾雨村之流好多了。第二次来贾府,凤姐单独只给了八两银子,1600块钱,后来刘姥姥历经艰辛赎回巧姐,可以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
接下来看看丫环们的收入。三十六回,凤姐说,头等丫鬟每月一两银子,例如袭人、鸳鸯、死了的金钏儿,大丫头每月一吊,如晴雯、麝月等人,小丫头每月五百,如佳蕙。宝玉的房中原没有月例一两的丫鬟,袭人是老太太房中的。可见贾府中公子、小姐们应该是没有资格使用月工资一两银子的丫鬟,那么《红楼梦》中其余出镜率较高的丫鬟,如紫鹃、司棋等人大概每月也就一吊钱。按现在的观点看来,这些丫鬟们的工资是很低了,分别为200元、100元和50元。小丫头佳蕙送茶叶给黛玉,正碰上贾母给黛玉的丫鬟发钱,黛玉随手抓了两把给佳蕙。黛玉的纤纤细手能抓多少钱?两把顶多二十个铜钱,二十个铜钱大概也就人民币两块钱,这就让佳蕙高兴的不得了,连声高叫“大造化”,可见丫鬟们平时生活是很拮据的。不过这里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这些丫鬟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开销,吃穿住都是主人家的,所以不用担心她们吃不上饭。其二,这些丫鬟与主人家存在人身依附关系,说白了都是奴隶,没有人身自由的,将来的婚姻也是主人家指配。这些人要想恢复自由,必须付出赎身费用的。所以《红楼梦》当中好多人家都想把女儿送到宝玉房中当丫鬟,看中的就是宝玉说过,将来都放出去,连银子也不要。
说完了奴才,再看看半是奴才半是主子的姨娘。书中最主要的姨娘就是贾环他妈了,还有后备姨娘、最终没有做成姨娘的花袭人。姨娘的月钱是二两银子,400元,处于低水平,不过姨娘吃穿住同样都不花钱。赵姨娘还有一个儿子贾环,贾环每月也有二两银子,由赵姨娘代领,此外,贾环本来每年还有八两银子,用于在学堂吃点心,买些笔墨纸砚,换算成人民币为1600元,放在现在蛮够呛的,连买个背背佳、好记星之类的都不够。不过这项收入后来被探春砍掉了,在五十五回中,探春认为宝玉、贾环、贾兰本来每人每月就有二两银子,这八两银子就是重复开支。不知道在场的李纨当时怎么想的?自己每年少了八两银子,此外还要多出一笔开支给贾兰买些笔墨纸砚,不过李纨没有表示异议,关于李纨的收入后面再说。
下面看看一心想“争荣夸耀”的准姨娘花袭人。袭人本来每月只有一两银子的月钱,被王夫人相中以后,荣升为准姨娘,自身月例也随之上涨。王夫人说过每月从自己的月钱中拿出二两银子加一吊作为袭人的月薪。按定例,姨娘本来每月只有二两银子,为什么花姨娘会多出一吊钱(相当于100元)呢?姨娘每人有两个丫鬟,每个丫鬟每月500钱(也就相当于宝玉房中小丫头佳蕙的月收入,从侧面看出贾府中姨娘的地位之低),花姨娘还只是一个准姨娘,当然不能明目张胆的拥用两个小丫鬟。作为补偿,王夫人将她的月例增加一吊。可见这个王夫人不简单,思维缜密,这么一点小事都能想到。这一下花姨娘怎么能不感恩戴德呢?以后做王夫人的耳目自然更加尽心尽力了。
《红楼梦》中小姐们每月的月钱是二两,此外每月还有二两的零花钱,也就是说每月有四两银子的收入,折合成人民币大约800元,放到现在,勉强够大学在校女生一个月的花费。现在的大学女生除了吃饭外,还要经常做做头发,买衣服和化妆品。不过,在《红楼梦》中,大观园的小姐一般是没有这些支出的,首先,住的自家房子,不用交住宿费,其次吃饭都有份例,最后,一般也不用买什么化妆品。小说中,主子小姐所用的化妆品一般是由荣国府的买办每月一总买了,小姐们用的时候去领就行了。不过这些买办买来的化妆品——小说中称为头油脂粉——可能都是一些低档大陆货,小姐们看不上。所以小姐们每月还要自己花银子去现买。探春看到了这一弊端,因此她在管家时,免去了这一项,以后每月买办就不用再承担买化妆品的任务了。这又断了买办的一条财路,在荣国府中捞到事情管管,就不愁一年的收入,管事的油水很大,所以贾芸削减了脑袋巴结凤姐,想捞一个差事干干。所以任何改革都是利益的重新分配,得罪人是再所难免的。
当然,大观园中的这些小姐也有其他一些支出的,例如办诗社就需要花钱。诗社每次都要有一位小姐来做东,准备笔墨纸砚,此外还要准备一些食物,对于湘云这位豪爽型的,还需要一点酒来助助诗兴。这些都需要很大一笔开支,“英豪阔大宽宏量”的湘云是想不到这些的,所以大大咧咧地主动要求来做东,这一做东不要紧,费去了二十两银子(四千块钱),把个刘姥姥吓得直叫“阿弥陀佛”。当然湘云是没有这么多钱的,不用说湘云这样没爹没妈的小姐,就是迎春等人也拿不出来,第二十七回,探春说过,几个月才攒下十来吊钱(折合白银五两左右),二十两银子要花去小姐们半年的收入。这些都是在宝钗的策划和资助下才得以完成。说到这里,还得提提凤姐,凤姐虽然有些抠门,对小姑子们确实还很厚道的,一出手就是50两雪花花的白银,折算成人民币大约10000,够她们聚会好几次了。
除了办诗社要花钱,估计小姐们的另外一项重要开支就是用于人际关系的支出,这笔支出的一个主要对象就是管事和办事的老婆子。在荣国府和大观园中,虽然小姐们是主子,婆子丫头们是家奴,按我们一般人的印象,这些婆子丫头们对主子当然是唯唯诺诺,叫干什么,就得做什么了,实际上全然不是这样。大观园和荣国府里这些管事的婆子丫头们,哪一个也不是吃素的,凤姐对这些人有过“借剑杀人”、“坐山观虎斗”等等的评语,也只有凤姐能够镇得住他们。要叫这些人做一点什么事,不给她们一点好处,她们很难保质保量地完成任务。例如,宝钗吩咐老妈子给黛玉送燕窝,临走时黛玉给了这位老妈子几百钱,要知道黛玉一个月的收入也就4银子,大约可兑换成8000个铜板(小说中的铜钱是旧钱),一次就几百个铜钱,能够几次呢?。此外,哪位小姐要想吃个小灶,不送点钱给大观园管厨房的柳嫂子,别指望她会乖乖地替你做。
此外,小姐们可能还有其他一些支出,就不得一一而知了。总的说来,小姐们每月的盈余应该有限。探春 “几个月攒下十来吊钱”,不知道这里的几个月究竟是多少?十来吊大约是五两银子,按探春所说,其在每月四两银子的收入中,也只能攒下一两银子左右,用经济学的语言说,其边际消费倾向大约在75%左右。其他诸钗大抵也如此。
贾府中的这些小姐主子们在人情上的花费可真是不低,黛玉打发宝钗派来的老嬷嬷就花了几百个铜钱,可这还是没有花姨娘大方。三十七回中,贾芸为宝玉送来了两盘白海棠,由两个老妈妈领着两个小厮抬进怡红院。看看花姨娘的出手,给了两个小子六钱银子,两个老婆子三百个铜钱。六钱银子折合成铜板大约有1100个,大观园中一般小丫头的月钱才有500个铜钱,这六钱银子大约够这两个小子一个月的工资了,这两个小子肯定乐翻天了!不过,这也说不准,贾府中的小厮们眼光高着呢,一吊钱都不放在眼中。宝玉说赏给小厮们每人一吊钱,小厮们的回答是谁没见过一吊钱。也许是水涨船高,花姨娘不得不如此。不知道这里用作赏钱的银钱来自于什么地方,按书中所说,宝玉每月也只有2两银子的收入,本来每年还有8两银子,后来被探春撸掉了。当然可能不止每月2两,小姐们每月还有四两银子呢。宝玉得贾母疼爱,贾母每月给宝玉一些零花钱也是有可能的。另外从花姨娘的出手来看,可能也不止只有2两银子,要不然还不够打发几次小幺呢。宝玉的月例钱都是袭人领,也由袭人掌管,别的大丫头们都不过问这些。所以麝月等人都不知道怡红院的银子放在哪个地方,甚至连称银子都不会。胡庸医来给晴雯看病,麝月和宝玉不知道给多少银子,老婆子说一两就一两,最后还拿出了至少2两银子,多出来的一两银子便宜了这个老婆子了。可见袭人在怡红院的地位,晴雯、麝月辈是无法比肩的。
本帖一共被 1 帖 引用 (帖内工具实现)
接着来看看先珠大奶奶李纨,李纨应该是大观园中收入最高的了。按理,李纨的月钱应该和王凤姐是一样的,不过看在其守志多年,她的月钱有十两银子,比凤姐多两倍(怪不得凤姐要放高利贷,死工资实在太低了),后来又增加了十两银子,这样李纨每月的月钱有二十两,和贾母和王夫人一样多。这还只是一部分,李纨还有来自于地租的收入。按凤姐所说,李纨名下应该有一定的土地,每年年底有固定的地租收入。两者一合算,她每年的收入有四五百两银子,换算成人民币大约在8万到十万之间,典型的小中产阶级。大观园其他小姐们和她相比,是差远了。所以李纨说过诗社每月初二、十六这两社固定在稻香村举行,由她请客。探春撸去贾兰每年八两银子,从李纨的性格来说,她是不会表示意见的,其实她自己也的确不把这八两银子放在眼里。
前面说过王夫人和贾母的月钱是20两白银,比姨娘高多了。王夫人没有什么好说,只是把自己的月钱中拿出一部分来给了花姨娘,以收买人心。重点看看贾母的梯己私房钱。老太太的私房钱有多少?书中没有明说,试着来估算一下。贾母说过,她嫁到贾府已经有五十四年了,不过刚开始只是重孙媳妇,每个月的月钱大概就像凤姐一样,只有几两银子,慢慢熬到太太,老太太级别,才有了20两银子的月钱。贾赦贾政都五十多岁了,老太太每月能领到20两银子的时间大概在30年左右。这三十年老太太的收入共是7200两银子,加上以前的月钱和陪嫁,自己又没有多少支出(尤其当上老太太以后),贾母的私房钱至少10000两银子以上,这还不计算别人送的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凤姐说过,宝玉和黛玉一娶一嫁,不用动用官用支出,老太太自己会出钱。宝玉和黛玉婚嫁需要多少银子?至少得两万两左右,因为凤姐说过探春等人的婚嫁满破一万两银子。且不管凤姐是否认为宝玉和黛玉将来必定成亲,这两人的一娶一嫁必定是一件事情。宝玉作为贾政和王夫人唯一的嫡子、老太太疼爱的孙子,他的婚姻肯定是很隆重的。这样说来,贾母私房钱的下限为两万多,放在今天,贾母的私房钱至少有400万人民币之多,称她为“小大款老太太”应该是可以的。至于上限则很难估计了,鸳鸯可以轻松偷出3000两银子(60万人民币)给贾琏,那么贾母的私房前肯定远远超过这个3000两。
这么多的私房钱,肯定有很多人盯着。贾赦为什么要娶鸳鸯?有人说过,这是为了贾母的私房钱。这人真是看问题看到骨子里了。鸳鸯掌管贾母的私房钱,贾母可能自己并不清楚究竟有多少私房钱?自己的钱放在什么地方?而鸳鸯对此则是清清楚楚。谁能把鸳鸯掌握在手,谁就在遗产争夺中占得有利地位。贾母并不老糊涂,知道贾赦的动机,才会非常生气,连带着将王夫人一并责骂。说到这,我们可以作一有趣的猜测。鸳鸯有没有意中人?如果有,意中人是谁?鸳鸯和平儿、袭人一般大,对爱情肯定是有渴望的。宁国府的男人不常在老太太面前露脸,鸳鸯对他们应该是没有感觉的,在荣国府的年轻公子中,只有宝玉和贾琏可能成为人选(贾环就不用提了吧,大约只有彩云这些每追求的会看得上)。宝玉暂且不说,鸳鸯应该对贾琏是有意的。这一点凤姐和平儿心中应该也是知道的。凤姐缺银子用,为什么叫贾琏和鸳鸯说,自己却不说?从螃蟹宴和贾母两宴大观园中,我们可以看出鸳鸯和凤姐应该是有一定的私交的,现在需要鸳鸯帮忙,却让自己的丈夫出面和鸳鸯商量,是有点可疑。而且贾琏一说,鸳鸯就应允了,嫌疑更大了。姑且可以认定鸳鸯是中意于贾琏的。
最后,看一下赵姨娘,姨娘前面说过了月钱只有二两银子,和王夫人差远了。一般说来,贾府中的姨娘自小就开始服侍男主人,如准姨娘袭人,鸳鸯就说过袭人和平儿将来都是姨娘的命,赵姨娘也是如此。探春理家的时候,赵姨娘就和她发生过四十两和二十两银子之争。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死了,探春按规矩给了二十两银子,而前文袭人的母亲死了,王夫人赏了四十两银子。同为姨娘,做人的差距为什么这么大呢?这并不是王夫人要拉拢袭人,探春确是按规矩办事,这个规矩是什么呢?小说中说,“家里的”死了赏二十两银子,“外头的”死了人赏四十两银子。这里“家里的”和“外头的”是什么意思呢? “家里的”就是世代为奴,父辈、祖父辈都是贾府的仆人,“外头的”是现买的奴仆,可以赎身的。袭人说过自己不是家生子,所以是外头的,而赵姨娘和其兄赵国基则都是家生子,世代为贾府的奴才,所以是家里的,只能得到二十两银子。这么看来,赵姨娘原先很可能就是从小服侍贾政的丫鬟或其他什么人的丫鬟。
丫鬟升为姨娘,算得上半个主子了,可以说际遇得到了改善,每月有二两银子的月钱,可以使用两个月例500钱的丫头,虽说比正主子差远了,好歹也算熬出了头。这样的人本不会有什么进一步的奢望的,就像贾政的另一个姨娘周姨娘一样,偏赵姨娘的肚子很争气,生出一子一女,这就有了争一争的资本了。而贾环猥琐不堪,上不了台面,只能指望嫡子宝玉夭折了。探春虽然精明志高,能力出众,但和赵姨娘并不是一个心。在四十两和二十两银子之争中,母女俩个算是彻底翻了脸。在这件事上,探春固然势利,不认赵国基为舅舅,不过探春和宝钗一样,深受礼教熏陶,在尊尊、亲亲问题上,她们认为血缘关系还是让位于地位尊卑关系的(元春和贾政虽然为父女,但是元春贵为贵妃,贾政为臣子,所以贾政等人要向元妃叩头)。另一方面,赵姨娘在这件事上还是缺乏策略,看得出此人的智商不高。王夫人经过长期考察后,才会让探春这个并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理家,但同时又让李纨和宝钗参与管事,名义上是辅佐,实际上还是对探春不是很放心。这个时候探春要想取得王夫人的长期完全信任,在处理赵国基的问题上,她必须按规矩办事,绝不能有一点徇情之处,如果真的如赵姨娘所说,拉扯一下赵姨娘和贾环,估计第二天探春就得下课。可惜赵姨娘看不到这一点,以为自己的女儿管事,自己就出头了,却看不到探春自己就走在钢丝绳上。
请前辈大哥大姐们多多照顾1
第107回,不过是高鹗写的,贾母的积蓄,上限也不会超过两万许多,逐日夸父兄,对别人的私房钱判断的相当精确
探春并非不管母亲和弟弟 你后面说得很好 她自己也是走在钢丝绳上 探春要先争取到自己的地位 才能谈得上拉扯母亲和弟弟
红楼书话 有位 却忆红楼半夜灯 对探春的分析非常到位 建议一读
这是原贴地址 外链出处
但是原贴是分批贴的 读起来很费力 我给整理了一下 希望斑竹不要给
删掉 我废了很多功夫呢
------------------------------------------------------------------------------------------
荣国府贾代善和史太君生有两子:贾赦与贾政。
贾赦是长子,刚开始也格守立长不立幼的古训,外面由他主事,里面由他媳妇邢夫人主事。
贾赦为人寡情无义(妹妹刚去世,外甥女来拜见他,竟不肯相见),
做事毫不顾及他人(连老母最贴身的丫环也要打主意),
终日不做正经事,只知贪杯好色,
邢夫人视财如命,只知搜刮,不肯对下人施恩,
懦弱怕事,只一味地顺从丈夫,助其更胡作非为。
可以想见,在这两个人的管理下,荣国府哪能安生得了?
终于矛盾爆发,贾母将他们分出另过。改由次子贾政当家,内政就是王夫人管理了。
(第三回,邢夫人----遂带了黛玉与王夫人作辞,大家送至穿堂前。出了垂花门,早有众小厮们拉过一辆翠幄青釉车,邢夫人携了黛玉坐在上面,众婆子们放下车帘,方命小厮们抬起,拉至宽处,方驾上训驴,亦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便进入一黑油大门中,至仪门前方下来。众小厮退出,方打起车帘, 邢夫人掺着黛玉的手,进入院中,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荣府中花园隔断过来的。进入三层仪门,果见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方才那边轩峻壮丽;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在。)
邢夫人走时,先与王夫人作辞,大家还要送至穿堂,这么客气,分明是两家人。房舍原本是花园隔断过来的,却没有小门直通,还要绕过大门,驾上车,可见壁垒森严。由此可见这长子与母亲的关系多紧张。
(第七十一回,这费婆子原是邢夫人的陪房,起先也曾兴过时,只因贾母近来不大作兴邢夫人,所以连这边的人也减了威势。凡贾政这边有些体面的人,那边各各皆虎视眈眈。这费婆子常倚老卖老,仗着邢夫人,常吃些酒,嘴里胡骂乱怨的出气。如今贾母庆寿这样的大事,干看着人家呈才卖技办事,呼幺喝六弄手脚,心中早已不自在,指鸡骂狗,闲言闲语的乱闹。这边的人也不理他。)
分明是下台的一群人。
王夫人无才无德,哪能管好这样大个家?只好把她王家的侄女如今是邢夫人的儿媳妇凤姐叫过来帮忙。
王夫人虽无才无德,却工于心计。她随时都要提防三股势力:
首先是不能让邢夫人把管家大权再夺过去。
其次不能让凤姐将她架空。
第三股力量是赵姨娘和她的儿子女儿。
赵姨娘比王夫人小许多,为人倒三不着两的。用现在的话就是:做事抓不着要点。
正是因为这样,王夫人对她大意了,竟让她在自己生宝玉时,怀上了探春(探春比宝玉小一岁多)。并由丫环升为姨娘。,接着又生了个男孩环儿。
俗话说,妻不如妾,何况她比进入更年期的王夫人年轻许多。对贾政的吸引力自然要强得多。如何防止她分宠是王夫人最大的心病。
第二,环儿渐渐长大,即算是庶出,到底也是财产继承人之一。虽然不能将他从人间蒸发,也要让他在贾政眼前贾母眼前消失,在贾府中人见人厌。
第三,探春是要嫁出去的女孩子但她精明干练,如果和母亲弟弟联起手来就会造成很大的障碍。
王夫人有钱,可以收买人心;
是当家人,可以做主处理问题;
有娘家作后盾,更比赵姨娘有利得多。
但她还要顾及大面子。不能让人说妒嫉;不能让人说刻薄寡恩;不能让贾母不高兴。
在那个时代,女人必须格守妇道。如果丈夫公婆不满意,符合“七出”的条例,就可以被丈夫休掉。被休回家的女人将不能容于社会。
妒嫉最不可以。但没有哪位女人能做到一点也不妒忌。木呐如王夫人内心的妒火更令人可怕。
先说说金钏儿的死。金钏儿是她的贴身大丫头,性格活泼,为人随和,天真未泯。
第二十二回,老爷叫宝玉,----宝玉只得前去,一步挪不了三寸,蹭到这边来。可巧贾政在王夫人房中商议事情,金钏儿、彩云、彩霞、绣鸾、绣凤等众丫头都在廊檐底下站着呢,一见宝玉来都抿着嘴笑。金钏一把拉住宝玉,悄悄的笑道:“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彩云一把推开金钏,笑道:“人家正心里不自在,你还奚落他。乘这会子喜欢,快进去罢。”
后来贾政叫宝玉出去,宝玉答应了,慢慢的退出,向金钏儿笑着伸了伸舌头,带着两个嬷嬷一溜烟去了。
很明显,几个丫头相处不错,其中以金钏儿最活泼,且天真未泯。
贾政虽然古板,终究是中年男人,金钏儿这股春风难免不使他兴奋。他这种身份的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只要她同意,将她收为通房丫头是天经地义的事。王夫人无法阻拦。她妒火中烧可以理解,说她阴险歹毒是因为她并不在这件事上发作,而抓住宝玉和她调笑时发难。骂她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
看看第三十回这段的描写:宝玉----来到王夫人上房内,只见几个丫头手里拿着针线,却都打盹儿呢。王夫人在里间凉塌上睡着,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也也斜着眼乱晃。宝玉轻轻的走到跟前,把她耳上带的坠子一摘,金钏儿睁开眼,见是宝玉。宝玉悄悄的笑道:“就困的这么着?”金钏儿抿嘴一笑,摆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宝玉见了他就有些恋恋不舍的,悄悄的探头瞧王夫人合着眼,便自己向身边荷包里带的香雪润津丹掏了出来,便向金钏儿口里一送。金钏儿并不睁眼,只管噙了。宝玉上来便拉着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金钏儿不答。宝玉又道:“等太太醒了我就讨。”金钏儿睁开眼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难道还不明白?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去吧,我只守着你。”只见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
金钏儿并没有挑逗宝玉,一直是宝玉在缠她。而彩云与环哥儿在东小院里就不知会干什么了。王夫人同时知道这两件事,却立刻将金钏儿赶出去。即算金钏儿马上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要骂只管发落,别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几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
即算金钏儿苦求,王夫人也不肯改变主意。可见她是成心要拔掉这颗眼中钉。
这是她内心真实想法。但给别人什么感觉?那一定是金钏儿犯了比彩云严重得多的错误,才使王夫人这么决绝。
再体会一下,骂这句话时将重音放在“都”字上,就成了金钏儿不仅教坏老爷,也教坏少爷。这在当时是非常恶劣的:坏人人伦!
所以“金钏儿含羞忍辱的出去”,“在家里哭天哭地的”好几天,而家里人觉得她丢了脸,“也都不理她”,金钏儿以后就只能在众人的蔑视眼光中生活。或者像多姑娘一样彻底堕落!她选择了死。
说探春变成说金钏儿,我的能力也够低下的。
不过不说王夫人无法说探春,不说金钏儿也无法把王夫人的歹毒说清楚。
面对着这样的强敌,赵姨娘母子怎么办?
环儿和她是本能的抗争。
环儿年纪还太小,只知道别人都压他,欺负他,因为他不是太太生的。他不知道众人是在王夫人的默认下这样干的。他把仇恨记在宝玉身上。有机会就要让他不好受。
赵姨娘是熬着,巴望孩子快长大。她想到了继承财产问题。她抓不到关键,不知道在贾政跟前争宠,不知道去赢得贾母的喜欢,不知道联络邢夫人,反正她有些倒三不着两的,甚至与马道婆鬼混在一起想用巫术害死宝玉凤姐。
探春有胆识,有谋略,有才干。
探春冷静而有分寸。
她要的是尊严,她不愿看见母亲弟弟被欺负。
她自己终究要嫁出去,弟弟也终究会长大,只要长大了就能保护他自己和母亲了。
不要以为她亲近宝玉是讨厌环儿,她是在表明他们没有结成统一战线,让王夫人放心,不至于下毒手。
不要以为她只给宝玉做鞋是不关心环儿,她对环儿在大的方面关照,
不要以为她在贾母跟前为王夫人说话,是真替她分忧,她是在为自己争取发言权,金钏儿死了以后,她就没替王夫人遮盖。
不要以为她克扣赵国基的丧葬费,是真正按理尊敬,只认九门提督的舅舅,她就是要借机立威。也就是经过这件事她在荣国府的地位完全改变了。
我们可以仔细讨论一下。
在说探春“克扣”赵国基丧葬费一段前,还得将凤姐情况说一说。
没有办法,因为她和王夫人是两个没有出场的主角。
凤姐和王夫人是亲姑侄,先后嫁入贾府。
和王夫人不同,凤姐反应敏捷,办事干练,能说会道。在黛玉进贾府时,她还是个“真人”。喜欢揽事,好出风头,争强斗胜,心里有不满会脱口而出,她吃起醋来,会当着贾琏的面大闹。
她做了很多,累得小产仍不知保养,病中还操心费智。之后竟添“下红之症”。
在当时医疗条件下,没有输血技术,完全靠自身恢复。中医讲究调养,病人这时只有保持闲静的心情,调动自身免于力达到康复。
所以,凤姐心里只要病早好,对探春出来主事竟是巴不得。对探春立威改革也没有反感。没有这样一个时机,也就没有这样一出戏。
凤姐病了,王夫人便觉失了臂膀。大事自己亲抓,具体工作交给李纨。但李纨没能力独担,不得已叫探春出来做副职,“合同李纨裁处”。
凤姐的病一时好不了,探春和李纨管事还要有一段时间。为了监督制约又请了宝钗出来,有点像监委。
王夫人对宝钗说:“老婆子们不中用,得空儿吃酒斗牌,白日里睡觉,夜里斗牌,我都知道的。凤丫头在外头,他们还有个惧怕,如今他们又该取便了。好孩子,你还是个妥当人,你兄弟妹妹又小,我又没工夫,你替我辛苦两天,照看照看。凡有想不到的事,你来告诉我,别等老太太问出来,我没话回。那些人不好了,你只管说。他们不听,你来回我。别弄出大事来才好。”
一个正职,一个副职,再加一个监委,就开始工作了。
而大观园里那些媳妇婆子又是怎么想的呢?
众人先听见李纨独办,各各心中暗喜,以为李纨素日原是个厚道多恩无罚的,自然比凤姐儿好搪塞。便添了一个探春,也都想这不过是个未出阁的青年小姐,且素日也最平和恬淡,因此都不在意,比凤姐前更懈怠了许多。
人管人天生就成为对立。被管的人只要觉得有一点松软,就要“剑走偏锋”。
懈怠就是无效率的根源。
众人----只三四日后,几件事情过手,渐觉探春精细处不让凤姐,只不过是言语安静,性情和顺而已。
你虽然精细,我没办法搪塞,只要你软弱,我就可以用太极手软推,用金刚掌硬顶。你还是奈何我不了。
管理者与被管理者在僵持着。正好碰上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死。
这一天王夫人不在,出去赴宴了。如果她在,平儿就不用出场,事情就不能这样发展了。
哪怕是这么细小地方,红楼梦都“无懈可击”。不得不佩服曹雪芹先生。
本帖一共被 1 帖 引用 (帖内工具实现)
探春和李纨送走王夫人后,回议事厅上座了,刚吃茶时,只见吴新登的媳妇进来回说:“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昨日死了。昨日回过太太,太太说知道了,教回姑娘奶奶来。”说毕,便垂手傍侍,再不言语。
按说叫年轻女孩子代理家事,一个真诚宽厚的长辈就该自己出面把这事处理了,或者交待吴新登家的该怎么怎么。可是王夫人不,只叫回姑娘奶奶。透着冷漠与刁难。
转过来看她如何对待袭人:有人回王夫人:“袭人的哥哥花自芳进来说,她母亲病重了,想她女儿,他来求恩典,接袭人家去走走。”王夫人听了, 便道:“人家母女一场岂有不许她去的。”一面就叫了凤姐儿来,告诉了凤姐儿,命酌量去办理。
那是在王熙凤管家时,王夫人听到汇报后,立刻定下原则:让她去。又专门叫来凤姐儿,命她酌量办理。可见重视。而凤姐接了命令后,更是对袭人穿的戴的拿的都审视一遍。
为什么探春管家时就不肯做决定?
照理,赵姨娘的兄弟死了,昨天向她汇报,她昨天就应叫去探春关照一下,对赵姨娘还要安抚一番,他们虽是主仆情应姐妹,到底同侍一夫。
王夫人的态度对吴新登家的影响可想而知。
探春便问李纨。李纨想了想,便道:“前儿袭人的妈死了,听说赏银四十两。这也赏她四十两罢了。”吴新登家的听了,忙答应了是,接了对牌就走。
吴新登家的“一言不发”,“垂手侍立”,“忙答应”,“接了对牌就走”都给探春传递信息:小心,好像什么地方不妥。
先要理一理赵姨娘和袭人的尊卑。
最尊贵的是正妻,正室,如果是第一个妻子,也称原配,比如凤姐是贾琏的正室。迎娶正室非常隆重,要祭告祖宗,拜祭天地,还要有媒人,无媒不通,要下娉,等等。称呼夫人奶奶。
其次是二房。比如尤二姐是贾琏的二房。虽然是国孝家孝中偷娶,不敢张扬,还是要拜天地焚纸马,设酒饭,洞房等。也称奶奶,不过要加上排行,如二奶奶。
再次一等是妾。秋桐是贾琏的妾,香莲是薛蟠的妾。娶香莲也是要摆酒请客,名堂正道的。称姨娘,或者直呼其名。
再其次是通房丫头,称姑娘,平儿就是。是过了明道,为正妻承认了的。
最后是和主人有染的丫头,这才是袭人的位置。
晴雯说袭人: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还是个丫头)。
封建社会母依子贵。赵姨娘生有一子一女。地位理应提高。
赵姨娘比袭人地位高出很多。
满府人都知道王夫人抬举袭人,李纨又长探春几岁,她知道照袭人的例赵姨娘不会吃亏。可这个提议表面上看赵姨娘被降级处置。
探春明显感到王夫人有意压制她母子三人,她没有像赵姨娘一样来讨公道。她采取另一种办法。
礼治社会就是强调不同等级的人享受不同的礼数。
吴新登家的不说话,因为探春太精明,这件事情太难办。手高手低都有人不满。
可是探春不饶。对接了对牌就走的吴新登家的说:“你且回来。”吴新登家的只得回来。(不想惹这麻烦)探春道:“你且别支银子。我且问你,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也有家里的也有外头的这两个分别。家里的若死了人是赏多少,外头的死了人是赏多少,你且说两个我们听听。”(好家伙,要查帐)一问,吴新登家的便都忘了,忙陪笑回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赏多少谁还敢争不成?”(说探春争呢)探春笑道:“这话胡闹。(胡说的另一种说法)依我说,赏一百倒好。(好家伙,理直而气壮)若不按例,别说你们笑话,明儿也难见你二奶奶。(突然提起二奶奶,叫吴新登家的莫不着头脑)”吴新登家的笑道:“既这么说,我查旧账去,此时却记不清。”(推呢)探春笑道:“你办事办老了的,还记不清,倒来难我们。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现查去?若有这道理,凤姐姐姐还不算厉害,也就是算宽厚了!还不快找了来我瞧。(读书认字的好处)再迟一日,不说你们粗心,(明明是有欺心,偏说是粗心)反像我们没主意了。(不过是有主意,要按理办事,并不是争)”吴新登家的满面通红,忙转身出来。(探春句句在理,没人能辩驳她,真是个有刺玫瑰,我也要伸舌头)众媳妇都伸舌头,这里又回别的事情。
一时吴家的取了旧账来。探春看时,两个家里的赏过皆二十四两,两个外头的皆赏过四十两,外还有两个外头的,一个赏过一百两,一个赏过六十两。这两笔底下皆有缘故:一个是隔省迁父母之坟,外赏六十两。一个是现买葬地外赏二十两。探春便递与李纨看了。探春便说:“给他二十两银子。(本该二十四两的,只给二十两,先堵住大家的嘴)把这帐留下,我们细看看。”(这才是最可怕的,不仅吴新登家的怕,凤姐也怕,平儿也怕,)
探春一直要吴新登家的说出旧例,吴一直推说记不得,因为对袭人的做法不合旧例。探春就要看账本,吴逼得没办法只好把账本拿来,心里说,按例,按例,按例你连四十两也没有!心里这么想,外面却不敢说,所以脸憋得通红。也忘了账本不能给人看这个最要紧的原则。她是在很冲动的情况下拿来的账本,是想看探春狼狈的样子。
账本很快拿到。依账本上旧例赵姨娘可得二十四两,袭人连二十四两也没有,因为她还没有被“收”,还没有名分。这就是探春反复给赵姨娘解释,将来环儿收了外头的如何如何。
那么给赵姨娘多少?李纨不再说话,吴新登家的也不说话,看探春怎么收场。
探春便说(前面探春总是笑道,这时不笑了,没法笑了) :“给他二十两银子(她不说按例给他二十两银子),把这帐留下,我们细看。” 这个决定让在场的人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账本留下了,吴新登家的走了。
吴新登家的干什么去了?没写。我们可以想到找赵姨娘去了。她还要看赵姨娘如何气急败坏。她会说探春不知好歹,本来可以得四十两,闹半天,反而只有二十两了。
看红楼要能看到没有明写的事。
吴新登家的前脚走,赵姨娘后脚来,吴新等一定是先到赵姨娘那里,然后到凤姐处汇报。凤姐和平儿一听账本在探春手中立刻警惕起来。所以平儿随着也来了。
清朝强调礼治,贾府是诗礼之家。在这里,礼是很重要的。
王夫人用“礼”杀人,探春用“礼”保护自己,
不知“礼”为何物的是傻大姐,死守礼节的是李纨,在“礼”和情感中煎熬的是黛玉,实心实意守礼却被人用“礼”杀死的是晴雯,不小心被人用“礼”暗算的是金钏儿,干着非礼的事,而顶着知礼桂冠的是袭人----。
“礼”其实早已不是人们的行为规则,是互斗的武器,是往上爬的梯子,是盔甲,是遮羞布----。
赵姨娘来抱怨,探春回应她的都是尊礼的大道理。
赵姨娘来了,她是不知道如何利用礼来为自己争取利益的人。
她进来时,屋里只有李纨和探春。李纨为人厚道多恩无罚,探春是自己的女儿,所以赵姨娘进来直奔主题:“这屋里的人都踩下我的头去还罢了。姑娘你也想一想,该替我出气才是。”一面说,一面眼泪鼻涕哭起来。(这话是可以当着人说的吗?哪里没有王夫人的眼线?她真的不知道她是王夫人的心腹之患啊)
赵姨娘来闹,周围的人当然是看笑话了。所以只有他们两个在说,再没有任何人插话。那李纨即算劝也只会说:“别吵了,别吵了。”
直到李纨说:“姨娘别生气,也怨不得姑娘,她满心里要拉扯,口里怎么说的出来。”(李纨对探春不领情也心存不满,所以这么说。但也一语道破天机-----探春确实心想维护母亲弟弟,嘴里却不肯说。)
对此探春急忙反击,----
探春忙道:“这大嫂子也糊涂了。我扯谁?谁家姑娘拉扯奴才了?他们的好歹你们该知道,与我什么相干。”
吴新登家的挑起赵姨娘来闹,使探春更加狼狈,她都口不择言了。
于是母女间口角更厉害,以至于探春“气得脸白气噎,抽抽咽咽的一面哭一面说。
周围人只是看热闹,也不插话。李纨也只是说别吵了,别吵了的假拉架。
忽然有人说:“二奶奶打发平姑娘说话来了。”
赵姨娘进来时很激动,眼泪鼻涕的哭诉。母女俩吵起来以后,探春哭了,她到没事了。直管长啊短啊地说。听说平儿来了-----
方才住口。只见平儿进来,赵姨娘忙陪笑让座,(她就拿不出身份来,平儿比她的辈分、地位都低,她却和夏婆子那样的人一样对平儿讨好)又忙问:“你奶奶好吗?我正要瞧去,就只没得空儿。”(一点儿没气性,现在是讨公道的时候,还说这些淡话)李纨见平儿进来,因问她来做什么。(李纨一开始不好说什么,探春不理才开口问平儿)平儿笑道: (探春正在气头上,她不回答赵姨娘的问话,倒笑着对李纨说话,可不惹得探春发威!)
“奶奶说,赵姨奶奶的兄弟没了,恐怕奶奶和姑娘不知有旧例,若照常例,只得二十两(以为探春好糊弄,给二十两是探春故意的,倒想变成真的,探春的火又上来一节)如今请姑娘裁夺着,再添些也使得。” (第一句话说恐怕奶奶和姑娘不知有旧例,是对李纨说的。后来却专指探春,如今请姑娘裁夺,分明是为难探春,探春的火就更高了)
探春早已拭去泪痕(她早就停止伤心,在迎战呢)忙说道(反应很快):“又好好的添什么,谁又是二十四个月养下来的?不然也是那出兵放马背着主子逃出命来过的人不成?(红楼里的对话很少有这么长的句子,探春是借着怒气一口气说出来的)你主子真个倒巧,叫我开了例,她做好人, (正是凤姐在袭人的丧葬费上开了例无端给她四十两)拿着太太不心疼的钱,乐的做人情(公中的钱当然是太太不心疼的钱,做人情是讨好太太的亲信。前面刘姥姥就是因为通过王夫人的亲信周瑞家的,凤姐才破例接待。如果对所有的穷亲戚都那么慷慨,凤姐就不是凤姐了)。你告诉她,我不敢添减,混出主意(混出主意是平儿,凤姐行事也只有平儿可以出主意)。她添她施恩,等她好了出来,爱怎么添了去。”(是啊,要跟我过不去结怨,随你们。----账本在我手上)
一席话把平儿打晕了,再不敢放肆说话,------只一边陲手默侍。
时值宝钗也从上房中来(监委从贾母处来了),探春等忙起身让座(这是‘礼’要求的)。未及开言,又有一个媳妇进来回事。 (虽然探春又闹又哭,众媳妇还是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我的事才是最重要的,管你刚哭了也好,还是宝钗进来要说话也好,反正得先办我的。)因探春才哭了,便有三四个丫头捧了沐盆、巾帕、靶镜等物来。此时探春因盘腿坐在矮板榻上,那捧盘的小丫头走至跟前,便双膝跪下,高捧沐盆;那两个小丫头,也都在旁屈膝捧着巾帕并靶镜之饰(探春说了那一通话以后,也不再和平儿解释,也不理进来的媳妇,只顾自己洗脸。这些丫头肯定是探春的贴身丫头,探春没有站起来,而是丫头们跪着伺候她,可见平日是怎样要求他们的。)平儿见侍书不在跟前,便忙上来与探春挽袖卸镯,又接过一条大毛巾,将探春面前衣襟掩了。(平儿是何等人物,自然知道怎么让探春消气,不把矛盾激发)探春方伸手向面盆中盥沐。(探春十足摆出主子的架势)那媳妇便回道:“回奶奶姑娘,家学里支环爷和兰哥儿的一年公费。” (兰哥儿是李纨的儿子,她又是极关心儿子读书的,又是代主管,这媳妇开口说回奶奶姑娘,是向李纨请示的。环儿虽然是探春的弟弟这个时候谁知探春会怎么说)平儿先道(抢在李纨之前发话):“你忙什么!你睁眼看着姑娘洗脸,你不出去伺候着,先说出话来。二奶奶跟前你也这么没颜色来着?,姑娘虽然恩宽,我去回了二奶奶,只说你们眼里没姑娘,你们都吃了亏,可别怨我。”
平儿深知探春现在争取的是贾府里的尊严和地位,训斥回话的媳妇,重点在‘礼数’上,奴才在主子跟前不可放肆。不过这一番话李纨听了并不高兴,分明她抢了李纨的话,李纨是大媳妇,凤姐是另一支的二媳妇,按礼教,凤姐都不能抢李纨的话。何况平儿,不过是凤姐的贴身丫头!不过李纨是个省事的人,也不想又节外生枝,只是越发不想多说了。平儿一贯用凤姐来吓人,所以----唬的那媳妇忙赔笑道:“我粗心了。”一面说,一面忙退出去。
探春知道吴新登家的一定到凤姐哪里说了一套,她也得自我辩护两句。便-----
一边匀脸,一边向平儿冷笑道:“你迟了一步,还有可笑的,连吴姐姐这么个办事办老了的,也不查清楚了,就来混我们。幸亏我们问她,她竟有脸说忘了。我说她回你主子事也忘了再找去?我料着你那主子未必有耐性等她去找。” (好探春,竟把事情说成与自己利益无关似的,好像她看帐,只是要找出规矩)平儿忙笑道(看平儿接得何其快捷,更是高手):“他有这一次,保管腿上筋早折了两根。(人人都说平儿维护凤姐,其实不然。有机会她总是要把凤姐说成恶魔,这样下人们才更需要她遮掩)姑娘别信他们。 (听着多亲切)那是他们瞅着大奶奶是个菩萨, (也要顾及一下李纨)姑娘又是个腼腆小姐(探春也算腼腆?)固然是托赖来混。”说着,又向门外说道:“你们只管撒野,等奶奶大安了,咱们再说。”(谁撒野?探春?外面的媳妇?听着好像在威胁。真跟演戏似的热闹,外头的人哪能不笑)
门外的众媳妇都笑道:“姑娘,你是个最明白的人,俗语说‘一人作罪一人当’(本来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怎么变成一人作罪一人当?其实是在嘲笑探春自作罪),我们并不敢欺蔽小姐。如今小姐是娇客,若认真惹恼了,死无葬身之地。”(惹恼了探春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故意取笑探春)平儿冷笑道:“你们明白就好了。”又陪笑对探春说(演得过分会让探春恼羞成怒,所以要赶紧送上一些实质的东西):“姑娘知道二奶奶本来事多,那里照看的这些,保不住忽略。俗语说,‘旁观者清’,这几年姑娘冷眼看着,或有该添该减的去处二奶奶没行到,姑娘竟一添减,头一件于太太的事有益(别忘啦王夫人才是总管家),第二件也不枉姑娘待我们奶奶的情义了。”(扯起情义二字,有点像结盟的感觉)
宝钗李纨皆笑道:“好丫头,真怨不得风丫头偏疼她!本来无可添减的事,如今听你一说,倒要找出两件事来斟酌斟酌,不辜负你这话。” (终于轮到宝钗李纨可以说话了,他们两个也是代管家,巴不得有更多的实权,所以就接了话。第一句是李纨和宝钗间在说,后来是对平儿说)
探春笑道(是对李纨宝钗说的):“我一肚子气没人熬性子,正要拿她奶奶出气去,偏她碰了来,说了这些话,叫我也没了主意了。”(一场战争过去了,竟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一面说,一面叫进刚才那媳妇来问:“环爷和兰哥儿家学里这一年的银子是作那一项用的?”那媳妇便回说:“一年学里吃点心或者买纸笔,每位有八两银子的使用。探春道:“凡爷们的使用,都是各屋里领了月钱的。环哥儿的是姨娘领二两,宝玉的是老太太屋里袭人领二两,兰哥儿的是大奶奶屋里领。怎么学里又每人多了这八两?原来上学去的是为这八两银子!从今儿起把这一项去了。平儿,回去告诉你奶奶,我的话,把这一条务必免了。” (本来只说环儿和兰儿,探春偏要扯上宝玉,目的是说袭人:还是老太太屋里的人,根本就没有明公正道的成为宝玉的屋里人)平儿笑道:“早就该免。旧年奶奶原说要免的,因年下忙,就忘了。”那个媳妇只得答应着去了
就有大观园中媳妇捧了饭盒来。
侍书素云早已抬过一张小饭桌来,平儿也忙着上菜。探春笑道:“你说完了话干你的去罢,在这里忙什么。”(撵平儿走呢)平儿笑道:“我原没事的。”二奶奶打发了我来,一则说话,二则恐这里人不方便,原是叫我帮着妹妹们服侍奶奶姑娘的,” (账本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呢,平儿如何能走?)探春因问道:“宝姑娘的饭怎么不端来一处吃?” (探春心里明白,乘此借平儿立威)丫环们听说,忙出至檐外命媳妇去说:“宝姑娘如今在厅上一处吃,叫他们把饭送了这里来。”探春听说,便高声说道:“你别混指挥人,那都是办大事的管家娘子们,你们支使他要饭要茶的,连个高低都不知道!平儿这里站着,你叫去。” (刚才外头媳妇们哄笑,探春也得收拾一下)
平儿忙答应了一声出来。那些媳妇们都忙悄悄地拉住笑道:“那用姑娘去叫,我们已有人叫去了。”一面说,一面用手帕掸石矶上说:“姑娘站了半天乏了,这太阳影里且歇歇。”平儿便坐下。又有茶房里两个婆子拿了个坐缛铺下,说:“石头冷,这是极干净的,姑娘将就坐一坐罢。”平儿忙笑道:“多谢。”一个又捧了一碗精致新茶出来,也悄悄笑道:“这不是我们的常用茶,原是伺候姑娘们的,姑娘且润一润吧。”平儿忙欠身接了,(外面这些媳妇婆子是真心对平儿好。即算刚才平儿还说你们只管撒野,等奶奶大安了咱们再说,他们也不计较。为什么?关键在凤姐。这些都是凤姐用的管事的人。凤姐办事雷厉风行,对下严格,动辄严惩。平儿是唯一能平息凤姐怒气的人。大家就把她视为保护伞,见着她觉得格外亲。平儿对他们也礼数周到。)因指众媳妇悄悄说:“你们太闹的不像了。他是个姑娘嫁,不肯发威动怒,这是他尊重,你们就蔑视欺负她。果然招她动了大气,不过说他个粗糙就完了,你们就现吃不了的亏。她撒个娇儿,太太也得让他一二分,二奶奶也不敢怎样。你们就这么大胆子小看他,可是鸡蛋往石头上碰。”(为了平息探春的怒气,平儿在众媳妇婆子面前树立探春的威信,一方面是账本掌握在他手中,另一方面探春是个姑娘不会长久管家,换了李纨他就决不会这样做)
众人都忙道:“我们何尝敢大胆了,都是赵姨奶奶闹的。” (是怨赵姨奶奶错会了探春之意)平儿也悄悄的说:“”罢了,好奶奶们。‘墙倒众人推’,那赵姨奶奶原有些倒三不着两,有了事就都赖她。(确实)你们素日那眼里没人, (眼里不仅没有赵姨奶奶也没有探春)心术厉害(只盼人家倒霉)我这几年难道还不知道?二奶奶若是差一点儿的,早被你们这些奶奶治倒了(实话)。饶这么着得一点空儿,还要难她一难,好几次没落了你们的口声,(实话)众人都道她厉害,维我知道他心里也就不算不怕你们呢。(实话,寡不敌众)前儿我们还议到这里,再不能依头顺尾,必有两场气生。(暗示凤姐要整顿,众人一定紧张起来,如何敢不听她平儿的)那三姑娘虽是个姑娘,你们都小看她了。二奶奶这些大姑子小姑子里头,也就只单畏她五分。你们这回子倒不把她放在眼里了。”(用凤姐也怕探春,来显出探春不可惹)
正说着,只见秋纹走来。众媳妇忙赶着问好,又说:“姑娘也歇一歇,里头摆饭呢。等撤下饭桌子,再回话去。” (秋纹是宝玉屋里的,宝玉得意,奴才也神气,)秋纹笑道:“我比不得你们(主子重要再小的事也等不得),我哪里等得。”说着便直要上厅去。 (凤姐当家时对宝玉的事格外优先,宝玉屋里的丫头来回事也从来不等)平儿忙叫道:“快回来。”(看他故意做出紧张的样子)秋纹回头见了平儿,笑道:“你又在这里充什么外围的防护?”(平儿一贯给凤姐充外围的防护,今天竟给探春充外围的防护,有点教秋纹不解。)一面便回身坐在平儿褥上。平儿悄问:“回什么?”秋纹道:“问一问宝玉的月银我们的月钱多早晚才领。”平儿道:“这什么大事。你快回去告诉袭人,说我的话,凭有什么事今儿都别回。若回一件管驳一件;回一百件管驳一百件。”秋纹听了忙问:“这是为什么了?”平儿语众媳妇等都忙告诉她缘故,又说:“正要找几件厉害事与有体面的人开例作法子,镇压与众人做榜样呢。何苦你们先来碰在这钉子上。(平儿如此说就把凤姐他们害怕账本让探春看见的事掩盖起来了)你这一去说了,他们若拿你们也作一二件榜样,又碍着老太太、太太;若不拿着你们一二件 ,人家又说偏一个向一个,仗着老太太、太太势的就怕,也不敢动,只拿着软的作鼻子头。你听听罢,二奶奶的事,他还要驳两件,才压得众人口声呢。”(倒像当年凤姐在宁国府里立威一样)秋纹听了,伸舌头笑道:“幸而平姐姐在这里,没的臊一鼻子灰。我赶早知会他们去。”说着便起身走了。
其实探春驳回的不是凤姐的事,是环儿和兰儿的事,平儿故意说成是凤姐的。平儿在贾府下人中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探春要挟住她,正在点子上。
大观园承包制,是贾府管理体制中一个非常大的变动,没有许多因缘聚会,如何会发生。
仅凭探春一个临时代管家随便一个想法就能实现?
宝钗的饭来了,平儿连忙进来服侍。 (看她‘连忙’服侍,好不小心谨慎。)宝钗、探春、李纨三人吃饭。宝钗面南,探春面西,李纨面东。宝钗面南是上座,李纨面东是上首,探春面西是下首。按尊卑长幼,探春最小,理应坐下首。李纨年长,应当上座。如今宝钗坐在上座,那就还是按客人相待了。众媳妇在外面静候,直等到吃过饭,抬出桌子,端进洗脸水,又端出脸盆漱盂来,又把茶端进去。三个人的贴身丫头侍书、素云、莺儿换班吃饭去了,众媳妇才慢慢的一个一个的安分回话。不敢如先轻慢疏忽了。
平儿确实是个关键人物,她使三个代管家有了实际的权力。真是擒贼先擒王,探春歪打正着了。
见形势大变,探春有了更大胆的想法,----进行园中管理改革。于是把脸色放平和,对平儿说:”我有一件大事,早要和你奶奶商议,如今可巧想起来。你吃了饭快来。宝姑娘也在这里,咱们四个人商议了,再细细问你奶奶可行可止。”平儿答应去了。
平儿回去凤姐当然要问。平儿也会照实回答,不过会有侧重。这是听汇报不可避免的事。
凤姐管家好几年,她又是个贪婪之人,挪用公款,公报私帐,越级开销等必定很多,精明如探春,哪能从账本上看不出来?所以账本在探春手上,令她极不安。越是不安还越不能表现出来。怕打草惊蛇,怕泄露天机,不光怕探春李纨要挟,更怕王夫人贾母注意。和平儿对话也不敢明说,怕隔墙有耳。看她主仆两人说出多少光面堂皇的话!又是赞探春,又是感叹庶嫡,又是焦虑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又怕大家受委屈,凡百大小事情只好照着老祖宗手里的规矩办,又焦虑到几件大事要花钱,真真是大大的好人了。又评论家里几个年轻一辈的,算来算去只有探春是个好帮手,她都忘了自己不过是帮王夫人管家的,那用她考虑这么多!她又叫平儿吃了饭快听她商量什么,叫平儿对探春别分辨,越恭维越说驳的好才是,千万别和她犟----。凤姐一口气说了近七百个字,还是平儿打断才又变成两人对话。平儿得意自己已经将探春的火气压下了,竟忘了叫奶奶,而直呼你,说:“你太把人看糊涂了,我才已行在先,这会子又反嘱咐我。”凤姐马上提醒她:“---你又急了,满口里你我起来”竟引起平儿反驳:“偏说你,你不依,这不是嘴巴子,再打一顿,难道这脸上还没尝过的不成!”凤姐不仅没发火,反而要平儿坐下来和她一起吃饭。叫奴才一起吃饭是给奴才很大的面子。
好了,平儿得了凤姐的话,就可做主。大观园体制改革就进入了议事日程。
先头说到探春、宝钗、李纨三人吃饭,宝钗是客座上席。宝钗一定不会自己跑到上席坐下,必是探春和李纨将她推上去的,而且是探春的意见。作为客人,宝钗在商议改革之事时就不好发表意见。当时王夫人赴宴去了,薛宝钗也没办法通知她,改革大事就在没有得到王夫人首肯的情况下开始了。
平儿陪着凤姐儿吃了饭,一直伏侍盥漱毕,才往议事厅来。这时的议事厅已经十分威严了。院中寂静,只有丫鬟婆子贴身伺候他们的人在窗外听候。
此时探春已把话题引到赖大家花园。见平儿来了,摆出会议主持人的架势,命他脚踏上坐了,开始说道:“我想的事不为别的,因想着我们一月有二两月银外,丫头们又另有月钱。前儿又有人回,要我们一月所用的头油脂粉,每人又是二两。这又同才刚学里的八两一样,重重叠叠,事虽小,钱有限,看起来也不妥当。你奶奶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谈春还是从自己先开刀。事虽小钱有限,加起来就是个大数字了。
平儿有凤姐的嘱咐,当然是顺着来,不过也不承认是凤姐当家的错,倒站在使用者角度抱怨,又强调是外面的买办买的,与‘我们’无关。她笑道:“这有个原故:姑娘们所用的这些东西,自然是该有分例。每月买办买了,令女人们各房交与我们收管,不过预备姑娘们使用就罢了,没有一个我们天天各人拿钱找人买头油又是脂粉去的理。所以外头买办总领了去,按月使女人按房交与我们的。姑娘们的每月这二两,原不是为买这些的,原为的是一时当家的奶奶太太或不在,或不得闲,姑娘们偶然一时可巧要几个钱使,省得找人去。这原是恐怕姑娘们受委屈,可知这个钱并不是买这个才有的。如今我冷眼看着,各房里的我们的姊妹都是现拿钱买这些东西的,竟有一半。我就疑惑,不是买办脱了空,迟些日子,就是买的不是正经货,弄些使不得的东西来搪塞。”
大概对这件事姑娘们早有微词,探春李纨指出即算叫里面宫中的人去买还是一样的,都笑道:“你也留心看出来了。脱空是没有的,也不敢,只是迟些日子;催急了,不知那里弄些来,不过是个名儿,其实使不得,依然得现买。就用这二两银子,另叫别人的奶妈子的或是弟兄哥哥的儿子买了来才使得。若使了官中的人,依然是那一样的。不知他们是什么法子,是铺子里坏了不要的,他们都弄了来,单预备给我们?”跑材料是个有油水的差事,古今一样。
这里宝钗没有说话,一来探春强调她是客,二来宝钗也没有使用公中买的头油脂粉,故不好开言。
平儿笑道:“买办买的是那样的,他买了好的来,买办岂肯和他善开交,又说他使坏心要夺这买办了。所以他们也只得如此,宁可得罪了里头,不肯得罪了外头办事的人。姑娘们只能可使奶妈妈们,他们也就不敢闲话了。”‘他’是指宫中的人,买办是外头的人,怎么觉得是说皇宫的事?这里先别管它。
探春道:“因此我心中不自在。钱费两起,东西又白丢一半,通算起来,反费了两折子,不如竟把买办的每月蠲了为是。此是一件事。第二件,年里往赖大家去,你也去的,你看他那小园子比咱们这个如何?”蠲外头买办的事对内管家没有什么损失。平儿没有反驳,笑道:“还没有咱们这一半大,树木花草也少多了。”
探春道:“我因和他家女儿说闲话儿,谁知那么个园子,除他们带的花、吃的笋菜鱼虾之外,一年还有人包了去,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从那日我才知道,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
探春是个有心的人,大家都去了赖大家,唯有他注意到这里,也难怪别人怕她。
好容易宝钗插得上话了,赶紧笑道:“真真膏粱纨绔之谈。虽是千金小姐,原不知这事,但你们都念过书识字的,竟没看见朱夫子有一篇《不自弃文》不成?”曹雪芹突然让宝钗提起朱子《不自弃文》,一方面是表现宝钗强插话,卖弄知识;另一方面是便于引出下面《姬子》的话。
探春笑道:“虽看过,那不过是勉人自励,虚比浮词,那里都真有的?”先放一下,大概就是作文的一波三折了。
宝钗道:“朱子都有虚比浮词?那句句都是有的。你才办了两天时事,就利欲熏心,把朱子都看虚浮了。你再出去见了那些利弊大事,越发把孔子也看虚了!”表面看来是宝钗对探春不满,说她利欲熏心,实际是将话引倒利弊大事上。这是红楼梦的一个最大特点:处处有玄外之音。
探春笑道:“你这样一个通人,竟没看见子书?当日《姬子》有云:‘登利禄之场,处运筹之界者, 窃尧舜之词,背孔孟之道。’”
红学家们哪里找得到什么姬子,不过是曹雪芹自己这个《己自》在说呢。‘登利禄之场,处运筹之界者’,利是商场,禄是官场,处运筹之界者,指那些筹划决定的人。 ‘窃尧舜之词’是盗窃尧舜光面堂皇的话。‘背孔孟之道’是行动上违背孔孟之道。
好,红楼的主旨在这里又显现了:以程朱理学为治国之本,以四书为取士之道,以礼教为钳制人行为思想的法宝,结果呢,在利益面前‘窃尧舜之词,背孔孟之道’。虚假,成了那个社会的毒瘤。
宝钗笑道:“底下一句呢?”探春笑道:“如今只断章取意,念出底下一句,我自己骂我自己不成?”这两句对话是曹雪芹为了掩人耳目而虚晃一枪。红楼的诗、文如果十分‘反动’的地方,就会有许多障眼术。红楼梦要动摇清朝的根本,别说诛九族,就是九十族也要被诛掉!他不得不如此。
宝钗道:“天下没有不可用的东西;既可用,便值钱。难为你是个聪敏人,这些正事大节目事竟没经历,也可惜迟了。”李纨笑道:“叫了人家来,不说正事,且你们对讲学问。”宝钗道:“学问中便是正事。此刻于小事上用学问一提,那小事越发作高一层了。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入市俗去了。”小事情用学问一提,那小事越发作高一层了,换言之:微言大义。曹雪芹希望人们读懂:红楼微言大义,所以书中有很多处用眉批、夹批、旁批来引人注意。在这里,有庚辰双行夹批:反点题,文法中又一变体也。
探春满口尊礼,实际却不是这样。这样大事,并不禀报王夫人就自作主张,叫做目无尊长。
探春继续说她的改革大计:“咱们这园子只算比他们的多一半,加一倍算,一年就有四百银子的利息。若此时也出脱生发银子,自然小器,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事。若派出两个一定的人来,既有许多值钱之物,一味任人作践,也似乎暴殄天物。不如在园子里所有的老妈妈中,拣出几个本分老诚能知园圃的事,派准他们收拾料理,也不必要他们交租纳税,(纳税?怎么像在考虑八旗生计?这先不说吧)只问他们一年可以孝敬些什么。一则园子有专定之人修理,花木自有一年好似一年的,也不用临时忙乱;二则也不至作践,白辜负了东西;三则老妈妈们也可借此小补,不枉年日在园中辛苦;四则亦可以省了这些花儿匠山子匠打扫人等的工费。将此有余,以补不足,未为不可。”
要变通改革,是要有理论根据。雍正上台以后做法与康熙完全不同,他不说父皇不对,而是说父皇早就想这么做了。乾隆上台又出了一套新花样,也是说我是按父皇的意思在做。探春只一味地说改革的好处,王夫人回家以后,见园子里面目全非,安排的人全不合心意岂不恨死。
宝钗此时什么也不好说,只好装着看壁上的字画。对探春的兴奋冷嘲热讽。听她说一则,装模作样地点一回头,说完,便笑道:“善哉,三年之内无饥馑矣!”
李纨也是机敏之人,忙把王夫人照顾到,笑道:“好主意。这果一行,太太必喜欢。省钱事小,第一有人打扫,专司其职,又许他们去卖钱。使之以权,动之以利,再无不尽职的了。”当然她也想乘改革之机捞点实惠。在分配人员管理上让自己的人得些好处。
平儿已经得了王熙凤的主意:总要顺着探春,但这件事也太大了,她没有积极拥戴,只是维顾到凤姐的威信。道:“这件事须得姑娘说出来。我们奶奶虽有此心,也未必好出口。此刻姑娘们在园里住着,不能多弄些玩意儿去陪衬,反叫人去监管修理,图省钱,这话断不好出口。”她只说,这件事需得姑娘说出来,而不是需得姑娘行出来。
宝钗见平儿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怕事情做成,急忙刺激平儿,让她想到日后的麻烦及凤姐会不会不高兴,忙走过来,摸着他的脸笑道:“你张开嘴,我瞧瞧你的牙齿舌头是什么作的。从早起来到这会子,你说这些话,一套一个样子,也不奉承三姑娘,也没见你说奶奶才短想不到,也并没有三姑娘说一句,你就说一句是;横竖三姑娘一套话出,你就有一套话进去;总是三姑娘想的到的,你奶奶也想到了,只是必有个不可办的原故。这会子又是因姑娘住的园子,不好因省钱令人去监管。你们想想这话,若果真交与人弄钱去的,那人自然是一枝花也不许掐,一个果子也不许动了,姑娘们分中自然不敢,天天与小姑娘们就吵不清。他这远愁近虑,不亢不卑。他奶奶便不是和咱们好,听他这一番话,也必要自愧的变好了,不和也变和了。”好个‘她奶奶便不是和咱们好,听他这一番话,也必要自愧的变好了,不和也变和了’。
会这样吗?刚好相反。按凤姐的性格,将她管的事平白改动,那必定好也要变得不好,和也要变得不和。宝钗哪想到有账本在探春手上一事之事。
探春当然不能让改革之事流产,她要激起李纨的同情和坚定平儿的决心,笑道:“我早起一肚子气,听他来了,忽然想他主子来,素日当家使出来的好撒野的人,我见了他便生了气。谁知他来了,避猫鼠儿似的站了半日,怪可怜的。接着又说了那么些话,不说他主子待我好,倒说‘不枉姑娘待我们奶奶素日的情意了’。这一句,不但没了气,我倒愧了,又伤起心来。我细想,我一个女孩儿家,自己还闹得没人疼没人顾的,我那里还有好处去待人。”
探春说到这里,真引动自己的伤心处,不免又流下泪来。李纨失掉丈夫之人,听她一说不由得触动自己的苦楚,也流下泪来。宝钗平儿当然要劝解,李纨也赶紧止住伤心,劝探春道:“趁今日清净,大家商议两件兴利剔弊的事,也不枉太太委托一场。又提这没要紧的事做什么?”
平儿知道不让探春改革已经不行了,否则会坏凤姐的事,忙道:“我已明白了。姑娘竟说谁好,竟一派人就完了。”这口气是完全无奈了。
探春也知道必须有凤姐的支持,道:“虽如此说,也须得回你奶奶一声。我们这里搜剔小遗,已经不当,皆因你奶奶是个明白人,我才这样行,若是糊涂多蛊多妒的,我也不肯,倒象抓他乖一般。岂可不商议了行。”
看他们反话当真的一样在说,凤姐还不算多蛊多妒?
平儿听探春叫她问凤姐,心里立刻宽松,笑道:“既这样,我去告诉一声。”
说着去了,半日方回来。------这样的大事发生,岂能撒手不管?凤姐必定要考虑安排几个自己人。看当初贾蔷下姑苏采买女孩子,那么忙乱的时候她还要安排自己人,何况这是个长久的差事,所以耽误很久。平儿回来笑说:“我说是白走一趟,这样好事,奶奶岂有不依的。”哪有白走的!
于是瓜分利益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