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纪念上山下乡四十周年---发老妈写的回乡日记(有图) -- 雪高
老妈五二年生人, 本身绍兴人士, 八年抗战, 外公带着两个老婆一路走到沈阳,定居至今. 老妈给我的印象里绝非江南人士, 无论从身高和性格上, 都是典型的东北人士, 特别是她招牌的五分钟雷霆--每次发火绝不超过五分钟, 然后立刻和颜悦色.
上山下乡, 老妈到了抚顺的清源县, 老爸去了辽南. 对于下乡, 所谓的伤痕文学流行之时, 正值偶狂迷香舍丽榭的发春期,所以错过了. 而老爸老妈的嘴里, 下乡是乐趣多过苦难的事情, 他们都很喜欢回忆, 也很喜欢时不时的回去看看. 所以, 当我从同学口中得知, 他们的父母有的非常不愿意回忆那段时光, 倒是觉得相当诧异. 也许爸妈都是乐观向上的人吧.
今年正好是老妈下乡四十周年, 她拿起刚学会用的数码相机, 再次回到了那个她称之为第二故乡的地方, 并写下了这篇回乡日记. 一直以来, 思想政治工作都是老爸的责任, 所以这次很难得看到她的文字, 也第一次进入她的内心世界, 怎么说呢, 看完之后, 颇有些时空错乱的幻觉, 文章中的她好像是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人物, 让我对这个离我最近, 却好像并不很认识的人的了解也加深了一步,也算是意外收获吧.
废话太多了, 上文章吧, 里面的人物姓名我也不改了, 想来当事人也不会有河友吧.
其实我不知道发在哪里更合适, 如果版主有不同意见,尽请转移.
回乡日记
—谨献给难以忘却的回忆
上山下乡运动距今已整整四十周年了,每当想起那个远在百里之外的小山村,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那是我曾经生活战斗了五年的地方,那里有我的青春、我的回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她——我的第二故乡。2008年6月16日,我只身再次踏上了回乡之路。
列车晚点13分钟,7.47分开出抚顺城车站。上车后我独自占有了6人座,没有人闲谈打扰,让我静静地打开记忆的闸门。
40年前,都是我与同学们同行,沈阳-清原票价3元。而今我却是以抚顺为起点,到清原票价7元,与其他物价几倍、几十倍的涨幅相比,真的很便宜。可那时的3元钱,却多少次挡住了我们回家的脚步。每年最多只能在春节前和夏天挂锄时启程。回家时兴高采烈,山货野果、粮油禽肉,只要能买到的,不管多沉,也要把它带回家。但是回青年点时,却将行期一拖再拖,改了几次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就像现在这样一站一站地数:石门岭、铁背山、南杂木、苍石、南口前、北三家、斗虎屯…。
9点40分,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清原站。回头望去,一座崭新的车站大楼耸立在眼前,蓝色的楼顶、桔黄与白色相间的楼体非常美观大方。与我去年来时相比,清原车站旧貌换新颜了!
打了一辆出租车,要价50元。先拉我去集贸市场,匆匆买了些蔬菜水果,然后一路疾驶踏上了回新堡的路。
放眼望去,路面平整宽敞,像一条黑色的缎带伸向远方。随着车轮的转动,窗外的绿水青山不断在眼前掠过,习习凉风吹进车内,让人神清气爽。驶过英额门大街,转向去新堡的路面相对窄些。据司机讲,可能是为各村节省路基费用,路面由6米的标准缩减到5.5米或5米。不管怎样这新修的柏油路使我们回新堡的行程更顺畅,也是我们以前不敢奢望的。新堡距英额门火车站30华里,当时没有电也不通车,在这条路上只能步行,三个多小时的路程,夏天晒的汗流浃背,冬天冻的“两鬓如霜”。有幸搭上牛车,隔一会也得下车走一段,缓缓被冻僵了的手脚。
车一路驶过大石头沟、双榆树、高家沟、椽子沟,离新堡越来越近了。看着越来越熟悉的沟沟岔岔,不由得一阵冲动,真想对着窗外大声呼喊,看看旁边的司机,只好压了回去。
10点多,到了秀琴大姐家,她看到我高兴地说:“这次一个人来,用不着急,一定多呆几天。”我笑着回答:“这回长住沙家浜不走了!”
午饭后,我迫不及待地走向后沟。在沟口的地里我碰到了刘桂荣的女儿、德兴大哥的弟妹及侄儿,这都是经询问后才对上号的。看到正在绑豆角架的李国才,他见到我迟疑了一下后叫出了我的名字。脸上的笑容陷在深深地皱纹中。他当队长时有“按是来说”的口头语,后来就被我们叫成了他的代号。他的大儿子离婚,二儿子不幸因病去世,现在跟小儿子生活在一起,每天都帮儿子干些农活。他的小儿子也在一旁浇龙胆草地,那时还是个小小孩,我为他们一一拍了照,然后走进后沟。
后沟是青年点房后的沟膛子,当时我们常去的地方。我曾在几年前梦到我们一行人来到了这里,那时还没有露地种植蘑菇,但垄沟里就长满了蘑菇。我们虔诚地向大山祈求着什么,那个瞬间的定格至今不能忘记。我用相机照下了大概的位置。再向里走,右侧的小沟曾是我们青年点打柴的地方,站在雪窝子里,把树砍倒剁成段,用榆树靿子捆成捆码在沟边,再用爬犁拽回青年点。打柴火是男劳力的活,我们女知青也从没落下过。
我顺着小路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一个高坡,环顾四周,当年还小的落叶松都已成材,像卫士一样伫立在山坡上,小鸟在枝头飞来飞去,喳喳地唱着。天还是那么蓝,地还是那么肥沃,山还是那么高,树还是那么苍翠。我伸开双臂仰天大喊:“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回声。这里就是经常进入我梦乡的地方,四十年后我又回到这里,世纪轮回、沧海桑田,我说不清楚如此让我心动的是什么,只知道每年都会因想念她而坐立不安。大山啊,你知道吗?曾在你的怀抱里依偎了五年的知青又回来了,她没有忘记你,你一直在她的心里!
返回时,我远远地望到原青年点的背景,拍下了我日夜思念的地方。图像上方是前山,右侧是一片落叶松,下方是一片龙胆草苗床,白墙红瓦的房子掩映在绿树丛中,,简直就是一幅风景画,漂亮极了。可当年我们却体会不出这样的美丽!房子虽然翻盖过了,我依然记得,房后的大石头是我和李平玉想家时常去的地方。那里很少有人经过也不会被人看见,我俩坐在大石头上,想象着家里人都在干着什么,默默地流泪。
我转过木杖子来到房前,两座新房相连处的偏厦正是我们女生东屋的原址。我久久地注视着,耳边仿佛又传来女生屋常有的笑声。那时的我们还不知道愁,不知道将来的路该怎样走,除了想家,四个人整天在一起嘻嘻哈哈。张桂君的样板戏、李平玉的能干爱笑、闫爱菊的会过日子、我的随和,让我们一起经营着共同的小家。每天晚上睡觉前是我们的新闻发布会,躺在炕上交流着各自的见闻。最受欢迎的保留节目是精神会餐和革命歌曲大家唱。什么老边饺子涮羊肉;李连贵大饼酱肘子;你家的猪肉粉条小豆饭;我家的红烧刀鱼烙油饼,家里的饭店的,应有尽有,咽着口水饱着耳福。唠得兴起时,演唱会开始。样板戏,语录歌、毛主席诗词,在张桂君领衔主唱下,人人张口歌声嘹亮,直唱的响彻云霄。若是劳动太累了,我们没说上几句,就各自进入了梦乡。那也是一段快乐时光!
东屋原是男生的宿舍,因他们的懒散,我们曾与他们“分伙”了一段日子。后来提起时,男生说当时曾偷偷扔掉我们晾在外面的袜子以示抗议。请不要怪我们!那时我们也很无助、很不懂事,如果能重新开始,我们绝不会再分开!
记得青年点的邻居是孟大娘,她教会了我们推磨摊煎饼。饿了去吃她家的菜团子;干活弄湿的棉裤去她家炕头上烘干;想家了就跟她哭一场,她也会陪着我们落泪;回家时,为我们带上她家平时舍不得吃的小鸡、蘑菇、南瓜子…。记得抚顺小青年为了惩罚偷吃我们粮食的鸡,把进到青年点厨房里小鸡的嘴和屁股都塞上了小木棍,弄得鸡是吃不进去、拉不出来。孟大娘看到她家小鸡的这等模样,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哎,这些小青年!”我第一次回来时听说她跟儿子到外地了,后来又听说她已去世。我还记得她那走得飞快的“小脚”,让人听得进去的劝慰,和那布满针眼的双臂。尽管村上人对她很有微词,我却觉得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今天我又想起孟大娘,更多了思念和后悔。我还没来得及对您说上一句迟来的道谢,还没表示我的一点心意,我们就阴阳两界了!您让我心中留下了永远的缺憾,我会记住您的,孟大娘!
转过身来,就是原来的队部,紧挨着的是仓库。当年的队部是全队的活动中心。记得刚来时正搞斗批改运动,每天晚饭后都要到队部开会。我们也会像老社员一样,早早来到队部占据炕里的有利地形,可以在油灯影子里悄悄唠闲嗑,或闭目养神或干脆眯上一觉,不然在明处要被点名发言。如果炕烧的太热就不妙了,坐下太烙人,蹲着又太累……。
最让我难忘的是一天晚上,散会已是10点钟了,走出大门习惯地像社员那样望望三星,突然一颗绿色闪亮的星由西边升起斜向南沟山后落下,正在诧异间,不知谁喊了一声:“信号弹!”这声音如惊雷,一下把我们镇住了。以前只是听说阶级斗争复杂,没想到还真有阶级敌人在活动,阶级斗争这根弦真不能松啊。
果然没过几天,夜里突然吹起了紧急集合号,又发现了信号弹,全体基干民兵搜山。一声令下,我们夹在队伍中间跟着向山上搜去。只见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我们新来乍到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沟什么岔,只能紧紧跟着前面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前面不时传来口令:“不许出声”“注意跟上”更让我们紧张,生怕掉了队,让阶级敌人跑了。旁边的在乡女青年杨青华,死死地拽住前面的男青年不肯放手,能想象出她那惊慌失措的样子。我在暗暗地鼓励自己,一定要跟上,绝不能给知青丢脸。就这样不知翻过了几个山头,终于在气喘吁吁中停下来。走近一看,全大队的基干民兵都出动了,最后集中由民兵连长训话,原来是早已事先策划好的演习。再互相看看,男的还好,许多女民兵有鞋跑掉的,有衣服刮坏的,头发跑散的,有的还惊魂未定,一派狼狈像。幸亏是演习,要是真打起仗来,敌人早跑了。以后想起来,还时不时的互相取笑嘲弄一番。这件事我曾分别讲给我的儿子和年轻的同事,他们那半信半疑的眼神告诉我,他们绝想像不出当时的场景。可当时只有十六周岁的我却经受了如此的考验。
我向青年点西坡走去。山坡边曾是我们的菜窖,菜窖早已不复存在,树木很密,看不出当年的痕迹。可当年我们就是顺着山边小道将准备过冬吃的白菜、萝卜、菠菜、土豆一筐筐挑上去。第一次像社员家过日子一样,有了自己的储备。这让刚走出家门的我们很是自豪。
看到天色已晚,走下坡来,正巧迎面碰上了张乐荣媳妇。去年看到她时还是风风火火谈笑风生,如今已是步履蹒跚今非昔比了。患了脑出血后遗症的她一再询问:“我还能好吗?””想不到在环境优美的山村能见到这样的病人,而且是曾经身体健壮的她!从她的问话就听得出,她对自己的病还是知道的很少。我能说什么呢?只能安慰和鼓励她……
晚上到秀华家,为她带了些自己加工的香肠和在清原买的蔬菜水果。她为小女儿带着孩子,一个精灵似的小广东,顽皮而可爱。
因为一路兴奋,说话太多,无心享用外面的月色,9点多就躺下了。炕太热,辗转反侧也进入了梦乡。
早上醒来,因点了蚊香,只被咬了两个包,真是万幸。本想出去走走,又怕秀琴大姐张罗做饭累着了,因她处于再障恢复期,右脚腱鞘炎还肿着,赶紧帮她打点早饭。德兴大哥一早就到山上干活了。早饭后要去南沟喂蛤蟆,我嚷着要同去,他放弃了骑摩拖车,背着饲料与我步行,我只好改口要去水库,才劝他骑车走了。
我信步走向东沟。废弃的水库大坝早已打开了一个豁口,便于河水通过,只有一座闸门立在旁边,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它的变迁。大坝里面是一片龙胆草地,两个一队的社员在薅草。我出神地望着这一切,耳边仿佛又响起当年的打夯号子声;又看到大家推车挑土一路飞奔的热火朝天场面。还记得当年杜慧芳同学就是在这里不慎被塌下来的土方砸倒,这里是我们曾经流血又流汗的地方,也是在农村战天斗地的象征。同学们每次回到新堡,必定要到这里看看。
我沿着小路慢慢向沟里走去。路边的小溪水流很急,落差大些的地方发出悦耳的流水声。我拿出相机想同时录下水声,忘了录音程序,只好作罢。再向上走,看到了不愿看到的一幕:小溪转弯处扔满了塑料袋、农药瓶,与这山清水秀的自然风光是那么不和谐,真让人心痛和惋惜!这里的人们还没认识到环境与自身利益的关系,不经意间破坏着自己赖以生存的空间。
顺着长满苞米、龙胆草的小路走到了最里面。环顾四周照了几张相,我坐在了小路边。身后高大整齐的落叶松遮住了直射的阳光,听着不知名小鸟的歌唱,望着峰峦叠嶂的远山,心从没有像这样平静和惬意。我静静地坐着,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任凭思绪驰骋,任凭时间流过,久久不愿离去。
远处发动机的轰鸣惊醒了我,是社员在用喷灌设备浇龙胆草地。啊!就是在那块地里有一幅定格在我心里的场景:夕阳斜下,我和打头的坐在地头记工。我念着名字,打头的说着“铲地一天”“赶车一天…”我飞快地在记工簿上写着。每天下午歇完二气活,是刚刚当上记工员的我最盼望的时间。一来可以伸伸腰借机歇一会,更重要的是我可以坐在抽旱烟的打头身边,暂时避开成群结队向我进攻的小咬。因为我最怕虫子,只要是会咬人的蚊子、跳蚤、小咬…都不会放过我。身上布满此起彼伏的大小疙瘩,连头发分缝处都被小咬咬的直淌黄水。大家都说我有最有“人味”,殊不知,我比他们多遭了多少罪!
转回东沟沟口,远处南沟边上的西瓜地大望进入眼帘。西瓜地大望原是一片豆地,秋天我们第一次背地就从这里开始。当时我们并不懂得背地的规矩叫“抢码子”,谁先到谁先背地边的豆子,这里的豆码子又矮又轻,后来的只能依次向上走,去背又高又重的豆码子。这样,走的越慢要付出的劳动量就越大,而我们青年理所当然的是走在最后面的人。我们好不容易背着沉重的豆子刚挨到场院,早已先到场院歇息多时的打头起身就走,带领大家再背第二趟。我们只得又跟在后边走……。几年前,大家就指认我是在这里背地滚下山的。我已搜索不出当年的记忆,但这个大望让我情有独钟,每次来都不免多看上几眼,想象着我当年的身影。
站在贾树明小后沟边上,向村里望去,远处是一片红瓦房顶,错落有致,近处是一片落叶松林取景框侧面摄进碧绿的树枝,好似青岛的高级别墅区,原来二队还有如此的美景,真是新发现!
走到王永福家房山头,看到他家老六,按照文、武、双、全、粮、库的顺序,应该叫王兴库,他在院子里用松木杆钉小鸡笼子。陆续走来了王世荣的二儿子王安胜、孙车伙子的小儿子孙文海、王谦发家大嫂、老贾大婶背着孩子,我们唠起了他们的家人和陈年往事。 下午,我去看望了老贾大叔。他家的房子依旧,只不过房顶换了红瓦。屋子里一片凌乱,墙上胡乱糊着报纸,没有一件新东西,老式的炕柜和箱子让我回到了四十年前。大叔已是满头白发,他一下子叫出我的名字,我不禁一阵心酸。四十年了,居住条件没变,变的只是越来越糟的身体。他的大儿子贾柱子因糖尿病去世,现在大婶为二儿子带着孩子,真心希望他们的日子会好起来。
看到隔壁王艳珍家门开着,我大声喊了几嗓子。走到面前的王艳珍比以前更显瘦小了,精神倒是不错。当年她为了要一个儿子生第三胎被罚,如今又为上大学的儿子每年必须在山里刨出2万元,才能勉强维持生计。“不瞒你说,平时啥也不买,女儿回来时带点东西我们才改善一下生活,”她的实话实说,让我唏嘘不已。当年的妇女主任还在艰苦奋斗,好在她很有希望,前几年新盖的4间大瓦房、明年即将大学毕业的儿子,都是她的骄傲!
谢绝了她的远送,我的目光仍透过杖子,注视着这个院子。她家的旧房曾是我们刚来时女生的宿舍,不到三米长的南炕住着我们五人,点长高凯被挤到北边小炕,每人只有枕头宽的地方。炕不好烧,柴火又湿,每天下工回来匆匆烧上一把,又弄得满屋子烟。躺下后挤成一排,只觉得头顶冷风嗖嗖,就戴上棉帽子睡。如果谁晚上忘了倒洗脚水,第二天肯定冻在盆里倒不出来。从没离开家的我们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敢跟家里说,怕父母着急;不敢跟别人说,怕背上“怕苦怕累”的名声。
这院子里曾经晾满了我们准备过冬的大白菜,那是经历过与贫下中农“五同”分到各家各户的考验后,我们重建青年点的希望。我们每天早上晾开,晚上收拢。可是有一天我们发现原本满心的大白菜,大都变成了半心,棵数没少,菜堆却明显缩水了。看看同在一院晾晒的另堆白菜,想想那爱占便宜的老太,我们没再提起过此事。时过四十年,触景生情,点点滴滴又重上心头,我为我们那时的无奈而悲哀,也为我们那时的忍耐而庆幸。
与他家相邻的院子曾是我实行“五同”的王谦乐二哥家,而二哥早已于二十年前举家迁往黑龙江了,近况如何已无从打听。这近半年的“五同”生活让我终生难忘。二哥家的条件并不好,上有老母和妹妹,下有四个不满10岁的孩子。一间南北大炕的屋子,还有一间两家共用的厨房。好在他家有长我两岁的小姐姐与我相伴,替我准备农具,教我农活,处处护着我。大娘、哥嫂心地善良又淳朴,每天为我带上豆腐干卷煎饼的早饭,晚上全家基本是以稀饭为主,可每顿都少不了我的煎饼,我照例是每顿3张,现在想来,那只是我的专利。那时,我根本不懂得什么,反正姐姐干啥我干啥。歇气时,她砍柴火我也砍;她扯猪食我也帮着扯;她请假摊煎饼我也不上工。就这样我经常受到于队长的表扬,说我真正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了。那段时光确实不用愁青年点是否有柴烧、有饭吃,可难挨的苦楚只有我知道。夏天南北炕住着近十口人,我夹在老老少少之间很不方便,时时做噩梦。每当醒来时闷热难当,家里赶做了床夹被邮过来应急。在二哥家的经历,让我知道了农民的清贫,懂得了什么叫过日子。我第一次回到这里要报恩的时候,已找不到他们的踪影了。今天,他们和孟大娘一样,让我的心隐隐作痛。
走出院子,正巧碰上了拎着篮子要去栽辣椒的刘桂荣,与我同龄的她黑瘦却很精神,当我举起相机为她拍照时,她却转身躲开,不愿以这样的形象留下纪念。我与她边走边唠,得知她93岁的老母几天前心衰差点西去,丈夫黄宝军上午又因抬电机闪了腰。手里正拿着去痛片的小黄被我喊了出来,唠了几句之后他问我退休费有多少,我躲闪着没敢实说,他还是说:“要是像你那样,我们就不用这么累了。”我无言以对。不用说,农民非常向往有“退休费”的日子,按如今的发展趋势和政策,他们的期待一定会实现的。
因天阴的厉害,没敢再远走。我登上了前台,整个上院尽收眼底。
谁家的房子,谁家的牛栏猪圈都依稀可辨,只见红瓦掩映在群山绿树之中,炊烟袅袅被乌云笼罩,又别有一番景致。我曾多次在这里取景,并把它们拼接,成为永驻我心中的第二故乡。我想请小君以此作画,挂在房间,让我时时能看到它。
我仔细地辨认着每家的所在,但当年的老一辈大多离去。岁月改变了许多,记忆却无法改变。这里是我踏入人生历程的开始,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四十年了我始终不能忘记。小小的山村,你是否还记得,当年曾为你挥洒汗水、挥洒笑声和眼泪的十六岁小姑娘?那时风华正茂的她如今已两鬓斑白,满怀深情地再一次踏进你的怀抱,踏进你的每一个角落在找寻,找寻当年的激情、找寻当年的身影、找寻当年的故事。这里埋藏着她的痛苦、她的快乐;她的无助、她的友情;她的初恋、她的惶恐;她的期待、她的向往;…。四十年了,一切都已成为过去,无法再重新开始,可她的心却从来没有如此地与你贴近,第二故乡,我的新堡!
早上醒来就是雨声淅沥,不紧不慢,没有停的意思。我临来时电脑查询的阵雨天气提前两天降临。这对德兴大哥和社员们无疑是个好天气。大姐说:“这雨下的老值钱了,不用着急去浇龙胆草和木耳了。”大哥说:“这雨一下,小林蛙都可以上山了。”看到他们的喜悦,我也随之高兴起来。下雨了,虽不能按我的计划去下院,我可以静下心来,记点什么也不错。
我站在窗前,远处的山峦都笼罩在雨雾之中。近处的树木经过雨水的滋润更加青翠欲滴,潮湿的空气是那样的清新,让我浮想联翩。仿佛又回到当年盼望的雨休…。按规矩下小雨是不歇工的,大家戴着草帽、披着塑料布继续坚持。唯有雨下大时,才能撒丫子跑回家,理所当然地休息。那时,青年点就成了欢乐的海洋。有的躲在一边写家信,有的去洗衣服,再就是与不愿回家的在乡青年一起打扑克、侃大山。有雅兴时则坐在窗台上吹口琴,吹笛子,待到动人之处,谁都不说话,只听见琴声在悠扬,在倾述…。
我情不自禁地拿起雨伞,再次来到青年点原址,如今已物是人非了。陆续离开这里后的三十几年里,同学们各自组成了家庭,有了自己的事业,难得聚齐回到这里。我很想同学们再回青年点,还像以前那样过上几天轮班做饭的日子,看来是个奢望。亲爱的同学们,还能记得当时的那一幕幕吗?!
那年初冬,我们的柴禾快烧完了,想学社员那样,备上一顿好饭,请大家帮工上山拉回早已割好的柴禾。一早我们就动手准备饭菜,由闫爱菊去场院请假求人。不一会,她就沉着脸回到青年点,在大家的追问下,她说出了队长的话,打场正忙不给假,也不准别人请假帮工。听到这大家一齐放开嗓门,大声说:“我们找队长去!”她接着说:“大伙也直给说情,说她们新来乍到,在这没家没业多不容易……”话没说完,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本来怨气冲天的我们不禁一阵心酸,是啊,无亲无故、无依无靠,谁来帮助我们?我们也随之潸然泪下,继而放声大哭。这哭声是我们积聚许久的委屈、无助;是我们脆弱情感的宣泄;这哭声引来了场院干活的社员,他们不顾队长的禁令,纷纷放下手中的工具,主动上山为我们拉来了整整一垛柴禾。
任凭怎样挽留,谁也没在青年点吃饭。患难之中,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当年为我们拉柴禾的社员,该怎样感谢你们?当年的队长,我们早已不记恨你那公事公办的态度,岁月让我们更多了一份理解!
记得有一次,男生们躲在西屋里偷偷喝酒。频繁的呕吐声惊动了我们。到屋里一看,几个人都已瘫倒在炕上,满屋的酒气刺鼻。给他们倒了些水喝,收拾了屋子我们默默地离开。事后他们说:“太难受了,再也不喝酒了。”是从大队代销点买来的劣质水果酒差点要了他们的命,可为什么要那么不知深浅地往死里喝呢?是苦闷?是失意?还是好奇?…
在生活的磨练下,我们渐渐长大。由初来时的互不讲话、互不关心,到互相谦让、互相牵挂,亲如一家。
青年点就是我们的家,对此,我有更深的感受
71年招工后,二队并到了四队,我则到大队当了赤脚医生。转年因二队无卫生员,我又被只身调回了二队,离开了朝夕相伴、相依为命的同学。虽然新青年也很尊重我,毕竟不能与他们推心置腹。就这样,同学们每每会专程回二队来看我。每当同学们来,我非常高兴,可是依依不舍地送走他们之后,我暗自悲伤。我也会请假去四队住两天,就像失群的小鸟回到了窝,和同学们有说不完的话。同学们因我的到来而想方设法改善生活。慢慢地,哪月不去四队看同学,我就会坐立不安。从此,我的心里又多了一个依靠,四队就是我的家,同学们就是我的兄弟姐妹。这种患难之交是无法用任何亲情代替的,这种感情一直持续,至今无法割舍。同学们说我重感情,其实,是我那时就比他们更多地经历了分离之苦而感悟的。
只要我有困难的时候,同学们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有病的时候,同学们会用仅有的一点细粮为我做病号饭,守在身边逗我开心;苦闷的时候,先回城的同学回来看望我,给我安慰和鼓励;73年底招生考试前,是同学不顾天寒地冻,去公社为我探听考试信息,又连夜返回向我透露;去公社迁户口,回来已是一片漆黑,是同学们等在半路,将我护送;临走时,同学们凑钱买了两个猪肉罐头包饺子为我送行。那是最奢侈的一顿饭,最珍贵的一顿饭,让我至今难以忘怀。亲爱的同学们,这点点滴滴、桩桩件件,常常萦绕心头,让我心动、让我哽咽,我怎能不把你们视为我的兄弟姐妹、至爱亲人!
73年底的一个月夜里,也是我将回城的前夕,面对着别离,我写下了这样几句:
月光皎洁泻窗前, 往事重涌何能眠,
家乡虽是梦中境, 怎忍分别在今天。
八年寒暑朝夕伴, 风风雨雨同悲欢。
而今深情无寄处, 只盼重聚在家园。
重聚的结局是大部分同学都回到了沈阳,而我却到了抚顺,两地之间又凭添了许多同学间的思念。
雨中,我在上院短短的街道上徘徊。
就在这条街上,天刚蒙蒙亮,队长吹响了早战的哨声,我们睡眼朦胧扛着工具走出家门;秋收夜战,月上中天时回到这里我们已是步履沉重,恨不能倒地就睡。
这里,是上院唯一的一口水井,我们从放下水桶怎么也打不上水来,到挑着满满一担水健步如飞。如今,水井早已被直接入户的山泉自来水取代了。
这里,是我们刚来时的男生宿舍兼伙房,每天的早请示晚汇报是我们必做的功课,触及灵魂的斗私批修是那样的虔诚。
这里,原来是生产队的场院,当年捋稻子、压豆子、打谷子我们挥洒着汗水尽情撒欢。
这里,原是生产队的仓库,仓库门前有一棵大榆树。夏天我们常在树下乘凉,围着不常来的小贩。冬天,我们在这里刨粪、送粪,头上、身上冒出缕缕热气。
大榆树的道下,原是刘增义大哥的房子,现已盖起了别人的新房。它让我想起了一件往事。73年夏,增义大哥担任了队长兼会计,按常理,二者是不能兼任的,大队让他任选一职。那时并无合适的会计人选,他却偏偏选择了队长。大队再三考虑,让时任赤脚医生的我兼会计。不久就传出话来,要在秋收分配中看我这个毫无经验会计的笑话。凭着我的自信很快熟悉了业务,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后来,几天没见增义大哥上工,听说他腰痛病犯了起不来炕。赤脚医生的职责让我背上药箱去了他家,根本没在意他是否找了我。看得出来,他对我的到来颇感意外,却也接受了我的针灸、拔罐和止痛药。近周余的治疗,他慢慢好起来,并没有说什么客套话。就在年底,我将抽调回城的前夕,刘家嫂子喊我去他家吃饭,拿出了许多平时舍不得吃的山货非让我带回家。那真情让我无法推辞,也让我深受感动。从此让我牢记:对人要真诚、要善良,不要斤斤计较。
下午3点,雨虽然停了,乌云并未散去,天阴沉沉的,雾更重了,什么也看不出去。我想抓紧时间去下院,也许会见到因雨无法出工的许多人。可又怕路上遇雨回不来,犹豫之间还是听从了大姐的劝告:“明天晴了再去,淋感冒了不合适”也因此打消了我明天返抚或去湾甸子看同学的念头。
整个下午,与秀琴大姐从期待孙子的降临到小女儿的婚事;从青年点的过去到抚顺的小青年;从当年的在乡青年到如今各家的状况,唠的滔滔不绝,真怕累着她。大姐也曾是沈阳人,早年随母亲下放到这山沟。我们刚到的那个晚上,就住在她的新房。我们看着她的三个孩子出生,在她的辛劳操持下,孩子们毕业后分别去了沈阳、抚顺、北京工作。孩子是她的骄傲,也让我们羡慕。大姐和大哥精明能干、热情好客,我们的友谊一直持续,她的家被我们当成了在新堡的大使馆。
大姐想方设法让我多吃点农村饭菜,决定晚饭烙饼、炒土豆丝、做小豆腐。“可没有磨怎么做小豆腐啊?”我问大姐,大姐笑了笑拿出了九阳豆浆机。好家伙,彩电、冰箱、电磁炉…全是新式武器。我和大姐一边烙饼,一边讲着我们第一次回来时的趣事。那次我们要吃贴大饼子,结果没过一会儿就听锅里咕嘟咕嘟响,揭锅一看,贴的大饼子都滑到锅底成了煮大饼子!原来锅边油太大已经贴不住了,只好改蒸大饼子。想当年青年点没有油没有菜是常事,尤其炖酸菜没有油时酸的咽不下去,社员告诉我们先煮些土豆条再放酸菜,就像有油一样。这“偏方”我至今没忘。我们经常互相取笑,“眼仁快不转了”而今农村也把高血压、高血脂列入防治重点,变化是这样的大!
晚上,王艳珍来看我。我们的话题是:房子、孩子、当年劳动时的热闹、如今的忧虑和期待…。望着她那疲倦的面容,不禁心生怜惜。一起唠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她看我拿起蚊香,才说了句:“耽误你们睡觉了”起身离开。其实,我并不想睡,是怕大姐累了才有此动作。失敬了,当年的妇女主任!难得你能来看我,坐了这么久。当年的在乡伙伴宋水华、宋水兰相继过世,马素珍有病在身,杨青华去了新民,王谦花据说在抚顺郊区,黄淑艳还住在下院,明天一定要去看看她。
我仍旧是“老传统”,只要离开家到哪都睡不好。现在是23:57分,索性起来写上几笔……
今天是个大晴天,饭后抓紧时间去了下院。
上下院之间相距二里地,是我们外出的必经之路,今天踏上它,再一次重叠着四十年前的脚步,这脚步曾见证着我们走过的坎坷,也再一次唤起我的回忆…。
就是这条路,曾让我望眼欲穿。刚来时,非常想家,想父母、想家人;想我家那个大杂院和邻居;想我们上课的教室和操场。只要干活时能看到这条路,总会时不时地向路上张望,期待能突然走来我的家人给我一个惊喜!心里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却梦想奇迹会发生。这是一直没有实现的梦,是藏在心里从来没有说过的梦!
一路走下去,右侧是队部、白桦沟、老母猪沟、黄泥坑沟;左侧是王永福前甸、老赵大地、董家沟…。
王永福前甸是一片稻地,当年我最打怵的就是下稻地。且不说每天哈腰低头十几个小时,脸会被控肿,腰酸腿痛上不去炕,这些都能克服,常了也就习惯了。我最害怕的是蚂蟥。我的腿上满是被虫子咬挠破后的地方,蚂蟥专叮这样的伤口,下到水里就是蚂蟥攻击的对象。我一边干活,一边提心吊胆地看着,只要被叮上,就在旁边一阵乱拍,蚂蟥被震掉了,也流下一道道鲜血,每天叮上十几条是常事,我的两条腿惨不忍睹!后来,只要下稻地,我干脆就去老弱病残组干零活,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老赵大地是全队最长的地块,当年种地时,我们几个女知青跟马犁杖。向下走时我们跟在犁杖后边踩格子,返回时,我们走在前面撒种,稍有迟疑就会被马追上,所以练就了我们个个手疾眼快,腿脚利落。虽然每天要比跟牛犁杖多走许多路,但我们很是自豪,因为我们已是主力队员了。
如今又走到了这块地,地里原有的两座坟已不见了,它在我的记忆中却无法抹去。有一次去下院往诊回来天色已晚,没带手电,一路摸着黑走。还没走到这我就想起那两座坟,不禁一阵紧张,心想别乱看赶快走!可根本管不住自己,越走越害怕,越害怕越往那里看,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只好像坟就在身旁。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想赶快走过去时,突然道上的树丛中扑啦啦飞起一只野鸡,惊出我一身冷汗。我抬腿就跑,顾不得药箱里的瓶子上下乱撞,直听到上院的狗叫才慢下来。以后每走到这里都要不自觉地看看,都会想起那晚的狼狈。以后讲给我的同事,反倒成了我的骄傲资本。
到了下院,忠臣大哥和嫂子下地干活去了,看到了老张大婶。转过大门去老王二哥家,途中巧遇老马大婶,给她照了张相,现在想来好笑,她曾是不受我们欢迎的大婶,因为当年刘正坤住她家“五同”时总是吃不饱。
二哥二嫂听到声音迎了出来,走近时才看出是我,我与二嫂汗涔涔的脸贴在了一起。刚到新堡时老王二哥给我们做饭,一晃他俩也是70多岁的人了,日子过的不太宽裕,前年新盖的房间烟熏火燎已看不出新样了,好在儿孙孝顺,他们很知足。
接着去了李国斌家,老父亲即当年的“李磨”已是耳聋的听不见正常说话。82岁的他曾是复员兵,去年政府发了老兵建房补贴,才使他与儿子住在一起。当年他并不是村干部,可每次批斗会都是他主持。每次的开场白都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熊熊烈火…”这句话也成了我们的口头禅。
刘冠军患肝癌于去年去世,看到大嫂董淑清,我们不由自主地拥抱在一起。好几年没见了,提起刘冠军她泪流满面。这位七朵金花的母亲,如今自己一人在家种地,家里依然干净整洁。
于有亭队长家铁将军把门,张殿成老伴没在家,黄淑艳去英额门照顾孙子去了,想见的也就是这些老人。四十年过去了,很多熟悉的人都离去。本想去新堡一队看望吕洪喜,时近中午,又怕给人添麻烦。只是远远地望着新堡,望着那山脚拐弯处我曾经背着往诊箱照相的地方。真心感谢杜克强同学,当年为我留下这珍贵的历史瞬间。
下午回到秀琴大姐家,没见到吕洪喜心不甘,拿起电话拨通他的号码。他听说我在二队,马上骑摩托赶了过来。看到昔日年轻、憨厚的赤脚医生,今天已是大腹便便,健谈风趣的中年人了。一下午都是听他在讲:如何一气之下放弃了乡医的职业;如何供养两个女儿上大学读研;如何在想晚年的养老之策…。每年夏天是我们最盼望的日子,各队卫生员集中脱产一周去大队采药做药。吕洪喜领着我们满山转悠,他是负责人,去哪我们说了算。玩累了赶快挖些药材,实在不够,就割一大捆益母草,进村时把筐高高地扛在肩上,谁也看不见筐里还有什么。那时我们做的苦参注射液、益母草膏、三七片效果相当的好,用现在的话讲,货真价实没假药!
我现在还保存着当年的学习笔记,记满了收发药品记录。粗心的我几年前才发现在最后一页有人写上了:“愿你永远做毛主席的红色卫生战士”的字样,真心希望能有机会当面表示我的谢意。
当年的赤脚医生经历,让我在医院工作的三十多年中,对农村来的患者格外亲切,总是尽力关照。在任市人大代表的十年间,提出许多关于关注农民健康,增加农村卫生事业投入的建议。去年参加了对新型农村合作医疗的视察活动,走遍了清原、新宾、抚顺县,看到新农合工作正在稳步推进,令人欣慰。知青情结让我与农村有着不解之缘!
晚上,月光如水,正应了那句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的俗语。我信步走进了月光里。去年的夏天是我们八位同学在这里的月光下散步,诞生了“夜漫乡间路,庙前鬼神愁”的诗句。而四十年前刚来的第三天,在同样的月光下却是我和李平玉。我还清楚的记得她说:“我再也看不到妈妈了,只能写信告诉妈妈,想我的时候,我们一起看月亮。”还记得她那泪花闪闪的双眼。天上的月亮,你一定不会忘记四十年前那两个知青向你的倾述!
往事不堪回首,历历涌上心头。
我和李平玉个头相仿,志趣相投,又都爱好体育,在学校就是好朋友。下乡分在一个队,更是互相关照形影不离。刚并到四队的春天,我俩相约回到青年点。四月初的天气,乍暖还寒,经过三十里的长途跋涉,真想进门就能吃上热饭,睡个好觉。可在天将黑时走到青年点一看,我俩楞住了,临走时关好的门大开着,窗纸不见了,地上散落着鸡屎,同学们都没回来,闲了一冬的青年点成了鸡鸭的乐园。我俩赶紧打扫房间,找点柴禾烧炕。怎奈柴湿加上一冬没烧火的炕洞怎么也不进烟,一阵风地倒了出来,呛得我俩一阵咳嗽,又敞开了门窗。一阵折腾后我俩坐在小油灯下相对无言,昨天还在灯火辉煌的沈阳,今天就像掉进了冰窖,只觉得寒气逼人。我俩把两套被褥铺在了一起,没敢脱毛衣,屋子是凉的;炕是凉的;心更是凉的。我们蜷在被窝里,冷的瑟瑟发抖,身上的两床棉被如同一张薄纸,我们像孩子似的紧紧搂在一起,用自己的一点点热量温暖着彼此,就这样挨过了一夜。那情那景仿佛就在眼前,小平永远是我的挚友,有什么能超越患难之交呢!
月光如水。四周的山峦树木都静静地凝立,深沉而肃穆。偶尔传来几声蛙鸣,银河悬在夜空,星光闪烁,仿佛也在倾听我的心声。月夜是这样的美好!四十年前的月色一定比这还要美,因为那时还没有这许多污染,可我们却从没有注意过,怕是少了现在的心情和经历吧!
清晨四点多就醒来,今天就要离开,还想去南沟看看,抓起相机走了出去。
早上凉风习习,南沟边的小溪潺潺流过,哗哗的水声与树梢的鸟鸣交织在一起,悦耳动听。这山村特有的景色让我调好相机的影片档摄了起来。小河、村口、东沟刚刚升起的太阳、麻岭子、南沟、西瓜地大望,一一掠过,对着相机,我缓缓地说出了心声:“这里小溪潺潺,山清水秀,是让我魂牵梦绕的地方,是我梦开始的地方。四十年前,我与同学们来到这里,开始了上山下乡的知青生活…,”四十年了,这里的一草一木让我动情。劳动时洒下过我的汗水;高兴时洒下过我的笑声;委屈时洒下过我的泪水。陈秀文、杨荣顺、杨桁、丁工一等同学已先离我们而去,他们的音容笑貌就融入这大山之中,让我们永远怀念。我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这里;一次又一次地重温当时的情景;感受这心灵的颤抖。四十年来我经历的太多太多,唯有这里的一桩桩一件件让我刻骨铭心,让我不断地从中感悟人生哲理,让我受益终生。
早饭后,德兴大哥骑摩托把我送到大队汽车站。刚上车就看到了原代销点的王宗明,他认出了我,大声喊着我的名字。他还是老样子,每月800多元的退休工资,在农村就算旱涝保收的富裕户了。他执意要为我买票,还是被我抢先一步,买了我俩的票。
离开车还有几分钟,我环顾四周,车上的面孔都不太熟悉,窗外的街道没什么变化。几年前由台商援建的希望小学却显得格外萧条,学生们早已并校到英额门镇,院门紧锁,约有一半的房盖已在一场大火中烧毁。我的目光停留在原大队部上,唯有它还在见证着新堡的变迁。大队部房屋下陷,矮了许多,墙上的标语还能看出当年的风采。里面的舞台还在吗? 当年我们曾在那里参加欢迎知青大会,民兵连长把毛主席的绝句念成了:“梅花漫喜漫天雪,末死苍蝇末其楼。”一直被我们当成经典。真不知是他识字不多,还是写稿人字迹太草?至今已无从考证;我们二队女生在那台上跳过欢迎军宣队的舞蹈,“不敬青稞酒呀,不打酥油茶呀,也不献哈达…”歌词还会,人已青春不再了;我还在那台上做过接受再教育的讲用,那是我第一次登台在那么多人面前讲话;其他同学们留在这里的记忆恐怕比我还要多,真希望它能永远保留下去,留给我们未来的回忆。
七点整,准时发车。到四队沟口上来了尹洪计和他的女儿。我的目光向沟口望去,只见一条平整的路基通向沟里,听说这还是由现任某局局长的抚顺知青协调出资25万元修建的。几年前,社员就因他协助建自来水、有线电视、修路等在沟口立了碑。
路况好,车开的很稳很快。我的思绪也在飞快地搜索,下乡后第一次回家的情形浮现在眼前。
那是在刚来仅仅半个月,身上逐渐起了一片片大疙瘩,越挠越多,越挠越痒,吃不好睡不着。胡乱吃了点药根本不见好,没几天,连颌下淋巴结都肿了。挺了几天队长也沉不住气了,征求我意见是去公社还是去县里看病?我只说了一句话:“我要回家!”队长让李平玉陪着,派车送我们去英额门火车站。走的也是这条路,却是土路、牛车。记得那天一进家门,还没等妈妈问,我就放声大哭。哭声惊动了邻居,大爷、大妈们站了一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我哭累了,说出原因,才让大家松了一口气。当时没敢多呆,半个月就返回了。就这半个月,给社员留下了娇气的印象。第一次评工分,同学们是7分、6.5分,我只有6分。用现在的话讲,就是没有开好头、起好步。然而,在那个唯成分论的年代,更大的压力还在我的心里。
那个时代,家庭出身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就是真理。早在学校时,成分不好的同学名单就上了黑板。虽然父亲解放初期开洗染店雇过几个工人,但那时我家是军属,没人敢动。后来大哥要求复员,厄运随之降临。家被抄,父亲被戴上了漏网资本家的高帽,母亲进学习班,我理所当然地成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来到农村,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贫下中农会怎样对待我。五年的朝夕相处让我感受到了他们的善良、淳朴。我先后当过记工员、妇女队长、团支部书记、代销点收款员、赤脚医生、会计、民兵连指导员…。身高由1.56米长至1.67米;体重由48公斤增至69公斤,我可以说满载而归。可73年夏的大学招生,我却被公社评议时因政审问题拒之门外,失去了绝好机会,破灭的大学梦让我抱憾终生。如果不是这场运动,我们这所省重点中学的学生,绝大多数都会迈进自己理想的学校。这是不容置疑的!
仅20分钟,车就到了英额门医院附近,因遇施工工地放慢了速度。原来正在修建南杂木—草市段新沈吉高速公路。长春屯就有一个下道口,明年从沈阳再来恐怕用不了两个小时,山村将彻底摘掉四十年来偏僻的帽子。
因为是周末,原本人不多的火车车厢,也有几个人站着。列车缓缓启动,清原,我心中的第二故乡渐渐远去。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一次了却了自己的心愿!
上山下乡四十周年纪念日就在眼前了,一股激情又在广大知青们心中涌动。我保留了“千万知青上山下乡始末”“知青返城为何始于云南”等资料,从中对这场运动有了一些宏观的了解。四十年了,作为一场运动,它已沉入历史。但对那场运动的亲历者,又该如何正视现实,正视过去?无论我们是为减轻城市就业压力,还是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所承受的牺牲,都是时代赋予我们的使命,谁能回避?谁又能回避得了呢!
1968—2008,跨越了四十年的时空,当这个日子到来的时候,每个花甲之年的知青都会有不同的感受和纪念方式。时光流逝,岁月如梭,四十年过去了,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四十年前,十六岁的我们没有电脑、Mp3,没有名牌时装和追星的经历。我们身穿打补丁的工作服,脚踏刷得褪色的黄胶鞋,高唱着“毛主席教导记心怀,一生交给党安排”的革命歌曲,来到这里,以艰苦朴素、吃苦耐劳为荣。这里的沟沟岔岔、羊肠小道、茅屋土炕留下了我们的青春和汗水。
四十年后,我在这里又找到了青春时才有的可贵感觉,我们也同样有着充满那个时代特征的花样年华!我们经历了太多的坎坷与磨难;经历了太多的苦辣酸甜。知青岁月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苦难。繁重的体力劳动和艰苦的生活磨练了我们的品格和意志,积累了宝贵的精神财富,铺就了我们的人生道路。也让我们能够理智地评价那段历史,评价自我。
回望过去,我们失去了很多,失去的就失去吧,失去的无法挽回,也无须挽回。我们无悔也不应有怨,那段珍贵的蹉跎岁月将永远伴随今后的人生旅途。
列车驶进抚顺车站,行程圆满。我还将期待着下一个纪念日,五十周年、六十周年…。
完成于2008年7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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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在深圳的“北京高官”,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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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