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猫名其妙 -- 沐一

也来说猫，第一集：猫名其妙·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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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名其妙·花儿

花儿是我家养的第一只猫。她的娘亲是邻居家的花斑猫，身上背着很漂亮的彩色花纹。花儿身上的花纹比她娘身上的更漂亮，而且小丫头有张瓜子脸，小巧玲珑精致的很，一双猫眼儿又是杏仁儿的形状，是一只标准的美猫。

那时候我大概还不到十岁。我的记性一向不太好，该记住的一样也没记住，不该记住的就记了一大堆。比如说期末考试试卷上的那道错题，一定是错了一整个学期也没改过来的。再比如说老师上课时犯了哪怕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错，我到现在还给他记得清清楚楚。其实我的老师也好不到哪里去，比如说每个学期的教师评语他都给我写成一样的：“该生粗心大意，不知悔改。”有这样不惮重复的老师，就怨不得不惮重复的学生。

由此可见永远都有理由是我最大的优点，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特长。而我的另一项特长叫做跑题……在犯错的时候这尤其重要，因为它是一个转移注意力的好方法，而在写文章的时候它又是一个骗字数的好渠道。所以事实上跑题有百利而无一害，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我的作文老师一直固执的不肯承认这个现实——虚假的尊严害死人哪同学们……

人世太过复杂，我们还是说猫吧。

花儿之所以叫做花儿，不是因为她身上那么漂亮的像花儿一样的纹路，而是因为她的女主人——我娘——坚持认为给孩子取这么个大路名字好养活。我衡量了一下彼此的实力对比，只好忍气吞声的承认了这个名字。多年以后的我爱上了这个名字……的儿子花骨朵儿，并且很乐意别人这样叫我，不过这都是后事了。只是当时，花儿被正式命名为了花儿。

那时候其实挺流行养猫，那声势比现在流行养狗浩大了去了。这样在很多人家都有猫，而且往往都取名叫“花”、“花花”的严峻现实下，我们家花儿仍是能一下子听出自家人的声音。我们喜欢她的聪明美丽温柔灵巧，人人都知道她是我们那片儿的猫之花魁，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有多受欢迎。

花儿是一只很自知的猫，她的一言一行都严格遵守着淑猫守则，就连磨爪子的时候也尽量做到私下进行。抽疯一样的扑向沙发是淑猫所不能为的，亦是她所不齿的。吃饭的时候她会侧着头，一点一点轻轻的咀嚼，绝不会让饭渣沾在脸上——如今我吃饭的时候常常被人评价说很淑女，那都是跟花儿学的。

花儿只是刚来的时候被令人尊敬的家慈大人领着上了一回猫厕所，以后所有的事都是人家自学的，没让大人操一点儿心，那些又呆又傻的大人们还常常号召我跟她学习。当然这是我那时的想法，现在看来，单凭他们看到了我和花儿之间不可逾越的差距这一点，我就不能随意判断他们又呆又傻。我想我似乎又在跑题，但是我知道花儿不会介意，因为她的脾气很好，很温驯很大方，从来不会因为我揪她胡子或者教她仰卧而对我发火。

而且在花儿的心目中，似乎从来不曾出现过“护食”这个词。她吃着东西你尽可以去拿走，她会不卑不亢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歪着头静静的看着你。她有绝对的自信，相信以自己天下第一美猫的身份，一定不会有人舍得饿着她。事实也的确如此，我们大家都爱她，而她也很有礼貌的时刻谨记着保持亲民的风范，允许所有脸带虔诚的仰慕者亲吻她的脚背。

然而美貌和亲切并不总是能给一个人或者一只猫带来好运。某天夜里花儿出去巡游，直到天亮也没有回来，而且一直没有回来。

陆续开始有人告诉我很多人夜里特地出去抓猫卖给别人吃。我听的心里一阵阵发寒，我想着花儿怕是凶多吉少了，可是真的有人忍心对这样一种生灵下手吗？她们懂得快乐懂得沟通懂得体贴懂得骄傲懂得很多很多，她们的眼睛那么有神采，她们不是食用动物啊！而且我心里一直有种感觉，我觉得花儿只是迷路了找不到家了，我觉得她还活着，只是身边没有了我们，我想那些人可真坏呀，他们妒嫉花儿的好，故意说些可怕的话来吓唬我。

坚持留着给花儿进出用的猫门，却不肯再养猫，因为我总觉得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这种希望一直保持到小白和第三只猫互相鄙视的那几天，那时候家里已经有了小白，爸爸的朋友又送来一只小小的猫宝宝，小白容不下他，他也不甘示弱，撑着比小白小了好几个号的身板儿上演着一山不容二猫。

小白可不像花儿那么大家闺秀，那是怎么劝也不肯接受这个新成员的。就是这个时候，我们接到线报，说同一个大院里某户人家有一只猫，怎么那么像你们家花儿啊？听着这话，全家都坐不住了，老娘带着我直接杀奔那户人家，推开门的那一瞬我以为我看见了阳光——那是花儿啊！真真切切的花儿，活生生的花儿！而且她分明还记得我们，看见我们进门直接就扑了过来。

这个孩子，是我失而复得的。

老娘跟人家商量，说花儿是我们养熟了的，我们拿一只小猫来换回她吧？对方答应了，花儿回来了，家里那对宿世仇敌的问题也解决了。有趣的是小白并不排斥花儿，似乎跟花儿一起生活是一件很自然很平常天经地义的事。两只猫的幸福生活啊，真是美好！那时候那么年幼的我，竟然莫名生出了一种夫复何求的感慨。

然而花儿的坎坷经历对她造成了太大的伤害，面对陌生人，她甚至比以前更加毫无戒心。在那之后不久，花儿又一次走失了。

这一次，是真的缘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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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第一次走失后不久，小白来到了我们家。那时候我尚处于花儿失踪的悲伤中，对于她的到来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只是冲着我妈念：“我不要养猫了，我不要养猫了！”我妈没理我，丢下我和小白就去上班了。明白自己人小势微，我却不是那么容易屈服，心想晚上我继续磨你们，不行明天也磨你们，再不行后天接着磨你们……就不信你们不烦！

结果小白一上来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彻底降服了我——她躲进橱底，做瑟瑟发抖可怜状，并且无论如何不肯出来，其坚定不移堪比刘姐姐、忠诚不二直追夏叔叔。刚巧那时候我刚刚学习了关于刘姐姐和夏叔叔的文章，又在敬爱的老师们的帮助下树立了向他们学习的崇高理想，于是小白瘦弱的身体立刻在我眼前暴涨若干倍，活活长成了一位诚实勇敢团结友爱的社会主义新青猫，自此开始了我人善被猫欺的幸福生活。

我对猫的种族没什么研究，觉得是猫都是好，至今也没弄明白小白的家族关系。从眼睛的颜色判断，她并不属于波斯猫，可却是通体雪白，毛色比邻居家的波斯猫还干净漂亮，走起路来轻盈灵动，时时透着一种梅花踏雪的姿态。灯光下小白站在那里昂着头的样子，自然就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尊严。

事实也的确如此。

小白是一只很清高很骄傲的猫，她不许外人抱。拒绝起来也很有礼数，不会冲着人大声嚷嚷，只是非常机灵的找个空子就从人家怀里跳出来，优雅的转个身，然后头也不回的跑走。当然礼数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可能也是害怕弄伤客人被我爸进行无产阶级再教育。我曾经认真的观察过她的脑袋，发现也没比别的猫大多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学来这些小聪明。

小白气质高贵，并且非常自尊。具体表现在她的就是她的，我的也是她的，谁也别想抢走。触犯她是要承担被她挠死的危险的，所以没人敢动她的盘子也没人敢动我。但是小白并不是一个疯狂的战争贩子，她从不主动出手。首先她会蹲在准敌人面前眯着眼伸出一只前爪跟空气搏斗，目的是警告对方不得妄动，当对方智商低到不能理解她的警告时，她才会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在某次邻居家的狗冲我狂吠，被小白闪电般暴粗的尾巴和呲牙咧嘴的气势吓退后，我代表猫透社采访了这位战斗英雄，以下是采访实录：

猫透社：请问小白小姐，是什么促使你勇敢的站出来面对大狗？

小白（骄傲的）：沐一是我罩的。

猫透社：你怎么评价这场战斗？

小白（谦虚的）：感谢我的教养和心理学素养。

猫透社：你怎么评价你的对手？

小白（假装谦虚的）：还算有点儿智商。

猫透社：那么你怎么评价沐一？

小白（不屑的）：白~痴~！

不是我谦虚，我在小白眼里就是个白痴。她每天站在高处俯视着我时这种感觉尤其明显。小白喜欢跳到家里最高的地方，就是那种既使我上得去也站不开的橱顶。那时候她看着我的眼神中充满了怜悯，这使她看上去像极了一位诗猫——而且一定是震古烁今那种，可惜我太过白痴，不能把她的诗作一一记录下来。可怜的小白，孤独啊~~~

然而这样聪明机灵又霸道的小白，也不得不直面我远胜旁人的好奇心。小白也曾遇到过爱情，产下了一窝五只小猫。一只像她全身雪白，一只头顶正中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点，一只头顶对称两颗同样的黑店，另一只则是呈等边三角形的三颗黑点，还有一只，悍然是一只狸猫……这五只小猫仔的样子让我对他们的父亲产生了巨大的好奇，仗着她身体虚弱横不起来，每天定时扒在她的月子房边跟她脸对脸，絮絮叨叨八卦她的情事。可是不论怎样，小白始终保持着沉默，像一个冷静从容的智者蔑视甚至无视着我，于是至今我也没见过她那神秘的情郎。要说那只猫也真够可怜的，小白根本想都没想过带他见家长啊……

我对小白充满了敬意，为了赋予她身为大王应有的地位，我决定训练她坐在椅子上吃饭。我想这件事并不困难，把她的猫碗摆上桌子，拖来一张高高的椅子（看我多体贴，为了照顾领导的身高，还专门挑一把高椅子），再把一脸狡猾状的小白放在椅子上，和颜悦色的跟她商量了半天，结果她左顾右盼，就是不理我。我只好采用第二方案，敲敲她的碗，成功吸引到她的注意，然后拎起她的两只前爪放在桌子上。耶！坐姿摆成了诶！可是接下来，这坐姿还没保持一分钟，小白就“蹭”的一下跳上桌子，得意洋洋的斜睨了我一眼，低头开始吃鱼……这种教学持续了好几天，最终她也没答应赏个脸跟我同桌吃饭，倒是送了我不少充满鄙视的眼神儿T.T

没错，虽然总是被小白骑在头上作威作福，我却觉得幸福，以至后来失去她的时候哭了不知道多少个夜。小白的死是一个意外，但是我坚决认为那是我的错。如果那个傍晚我没去别人家看动画片的结局，如果我留在家里，我看着她、陪着她，她不会急着冲出去，也就不会遇上那辆明显车速过快的自行车……

道歉有什么用呢？在居民区、在路的转角、在傍晚，骑那么快，那么快！

小白受了伤，转头冲回家里，躲在写字台的底下不言不语。我看完电视回家，家人都在外面乘凉，听说她被撞了，回家的身形挺利索，没事，我却不放心。进门唤她，微弱的回应断断续续，声音里都是疼痛。从写字台下找到她，看着我的眼神不复往日的盛气凌人娇美温柔，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凄凉。我们那个小城，那时候还没有兽医这种生物，于是我只能哭着喊回家人，找来对小动物颇有研究的邻居，听他说着内脏瞳孔之类我不懂的名词，然后擦干眼泪，抚摸着她的头，静静的陪着她，看她闭上那双那么灵动的眼睛。

抱着她，哭着，跟着爸爸一起送她入土。那些黑色的黄色的泥土落在她那么洁白的身体上，我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无可奈何。每天都去看她，直到大院拆迁，我再也不能进去。可是到现在我也有足够的自信找到她长眠的地方，犹如我清晰的记得她在写字台下望着我的眼神。我想家里没人的那段时间，她一定很害怕很孤独，那时候我在哪里？或者更早的时候我在哪里？她是出去找我的，我在看着一部已经忘记了名字忘记了人物忘记了情节的动画片……

死亡是安宁，死亡是故乡，死亡是终得安眠。最终一切都会结束，最终一切都会离去，最终一切都会羽化虚无。我只是难以接受。好像每一位亲人离开的时候总会留给我许多遗憾，许多甚至谈不上举手之劳却最终无为的遗憾。于事无补，然而难免自责。

小白，是真正离开我的第一位亲人。小白，在天堂，要好好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