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虎爪留痕：读书 - 祝贺新版开通 -- 京虎子

昨天饭桌上小虎子口手并用地说他完成学校的读书计划了，夸他几句以资鼓励结果他又找不着北了，一通我头几名那谁那谁不如我以后，冷不丁问一句：“爸爸你上小学时有没有读书计划？” “我们那会儿。。。” 说出来他能明白吗？

上学的时候让老师教育得特幸福，全世界三分之二的受苦人且不说，就与生在万恶的旧社会的高玉宝相比，喊“我要读书” 喊了多少次最后还是喊到周扒皮家当长工去了。虎子们是不用喊不用叫，到岁数自然坐在声称是明亮的教室里读小学一年级语文课本第一课：“东方红、太阳生、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什么叫“他为人民谋幸福” ？就是让你看的想的都是幸福，号召破四旧被书都烧了。小时候不认识几个字时还没什么，等字认得多了以后才发现能找到的带字的东西用不了多久就读完了。中华文化浩如烟海在虎子小时候就是四卷毛选，和一箱翻来复去看了八百遍的讲革命故事的小人书。那时候最喜欢看的就是参考消息，人民日报北京日报长篇大道理没看就困了，参考消息里面那些经过筛选的消息就成了一代人了解外面世界的唯一窗口。

那种文化上的饥饿终身难忘，逮着一本书没日没夜地读到快能背下来了，三年级开始通读毛选因为没的可读、因为没作业没电视看没游戏机打、天黑了家长不让出门早早地睡不着时间没法打发，过两年连资本论都开始看了不是因为信仰马列主义是因为毛选翻完了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晚上总得找点事儿做。那时候谁家要有个把本破四旧剩下的，真是无价之宝。还记得半夜爹妈睡了爬起来连夜抄“一只绣花鞋” 结果胳膊残废了好些日子 。

后来批林批孔批周公，伟大领袖认为有必要提高全国人民的觉悟。先开始是金圣叹本的七十回水浒，那种感觉恐怕这辈子不会再有了。慢慢的四大名著都出了，家里有书的也肯出借了，电视有了读书的劲头开始小了。记得楼上伯伯家书柜里有一套24史，磨来磨去总算答应等虎子上中学以后。没等上中学人家官复原职搬走了，结果到现在24史也没看几页。

中学有一年轻老师是老三届，教常识非常受欢迎，原因是每次上课三言两语把课讲完了、然后讲故事，其实就是今天讲这本书的概要，下次课讲那本书的概要，看不到书的虎子们听概要也过瘾。可是没上几回课该老师就被隔离审查了。在学校里找一间空教室，他一个人白天黑夜在里面接受无产阶级专政，不是因为上课给学生们讲毒草，是因为四五在天安门广场进行反动宣传，除此之外一贯品行不端比如上个月某天半夜不知到北太平庄干嘛去了？太晚了没22路了只好走回来，路经小西天口渴，顺手在菜店的摊上盗窃若干社会主义西红柿。偷偷去看过，老师在空空的教室里跟耗子似的转来转去。关了几个月以后地震了，学校没人只好把他放了，恢复高考后已经成为勤杂人员的他头一个考上大学。

四人帮粉碎了思想解放了书开始满大街了，可是虎子们得考高中考大学满脑子复习资料哪儿有功夫读书？上了大学本想读读书可是医学教育整得跟八股文似的，全校上下有眼镜没眼镜的成年累月背书背得跟应声虫似的。好歹过了一两个学期发现班里居然有一小半跟虎子一样的六十分万岁，於是又开始借书。老去借旁门左道的闹得学校图书馆的那老师都认识虎子了，居然看出虎子将来定成大器。有她这慧眼识英雄的，虎子不好好学习更有理由了，搞到最后要不是靠着会点作弊的伎俩，没准哪门课就不及格了。

记得先有武侠的是梁羽生的，那时中国青年报连载七剑下天山，每天一百来人挤在图书馆的报栏前看。后来金古一出，发现姓梁的是学唯物辩证法的，险些让他引入歧途。武侠看上了瘾考研究生时天天在家门口的小书店租书，研究生考上了算虎子运气。

前几年复习考试时总爱去书店，被一架架书包围着自我感觉特有学问。书店里老见到一不修边幅的老头，一坐几小时那份专注。开始以为人家是大学问家或者活到老学到老，后来有一天开车时看见老先生在救济处领饭原来是个无家可归的，着实感动了一些日子，人家都这样了还这么读书那。

网上得多了书读得少了书店去的次数也少了，常去的那家书店那会儿就放Norah Johns，开始听得昏昏欲睡。直到有一天，书读得累了，闭上眼在沙发上休息一下，那JAZZ就一下子飘进心里。那个寂静的傍晚，坐在书店的沙发上，伴着音乐在书中浑然忘我。

2004年5月12日

• ※ 西西河电子期刊 第10期 2004年6月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