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代发】512抗震小说 《蜀道难》 by桔子树 -- 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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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代发】512抗震小说 《蜀道难》 by桔子树

作者是我的朋友,但是她上西西河很不稳定,所以由我代发。

在河里潜水很久,受益于各位大牛良多,有很多资料也是从河里找到的。虽然收集了很多资料,但是作者毕竟不是军人,也不在灾区,所以希望河里各位能多多指教^^

转载出处:

起点:http://www.qidian.com/book/1021930.aspx

新浪:http://blog.sina.com.cn/juzishu0424

晋江: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26769

写在卷首

自地震那日开始,看到一张张图片,一段段文字,热血充盈在胸,一次次的被感动,连心脏都要融化了。

和朋友聊起,说,从来没有觉得中国这样团结过,下辈子还要做C家的人。

我想要记录下那些让我感动的人和事,这块土地和这块土地上的人们,以及所有的爱与温暖,乐观与希望,守望与相助。

我希望这会是一个悲伤而不绝望的故事,因为现实已经很糟糕,人们要更相爱。

请相信我们没有错,因为天灾不是一种惩罚。

请相信我们能坚持,因为灾难会让人们坚强。

请相信未来会更好,因为最坏的,已经过去了!

曾是如此般闪耀着生命的辉煌,

现却永恒地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纵使那逝去的时光不可能复返,

记忆里的绿草青青,繁花似锦,

我们不再悲伤,而是重新寻回,

在记忆中如此坚强的勇气力量。

祝福在痛苦中的人,可以一直前行。

当程彻最初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这次地震会带来怎样可怕的后果,可是当他和他的队友们在大风大雨天崩地裂中艰难前行,亲身进入到第一线,参与对生命的拯救,直面死亡的危险,经历种种痛苦与无助,希望与绝望的挣扎,却始终保持着对未来的信心和乐观,竭尽所能的帮助所有人,不辜负自己的职责和军人的荣誉。

为避免大家的误解和期待,首先申明,此文没有爱情戏,只是单纯的为了表达我对中国军人的崇敬。

注:完全开放转载,甚至,你可以不带署名。

不过,因为文章放出之后可能会有错漏,请所有的转载比我最后更新推迟10天。

蜀道难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这是一些虚幻的故事,但是,它们又真实的发生过。

这是一群虚幻的人物,但是,他们又真实的存在过。

1.不寻常的任务

2008年5月12日,下午2时。

这是个很平常的时刻,温度不算高也不算低,天气不算好也不算坏,天空是不太通透的蓝色,上面飘着絮状的白云。

一切都很正常,一如昨日。

某部特种侦察大队的基地内万事如常,井井有条,有人在打移动靶,有人在做越野跑,有人只是在很单纯的跑着圈,程彻和苏立新还有另外几个队里体能较差的后进份子在操场边上拉体能:倒挂在单杠上做仰卧起坐。

程彻气喘吁吁的一起一落,眼前天地由倒转到正常,然后又被颠倒。

一辆越野吉普远远的开过来,停在操场边,程彻看到一双土黄色的作战靴慢慢的出现在自己眼前,于是他笑嘻嘻的打了一声招呼:“哟,领导干部亲临一线视察训练工作啊!”

李明远面无表情的动了一下右脚,一块小石子奔着程彻疾射过去,程彻往后一荡,看着小石块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飞过去,捂脸,哀号:“队长,你踢中我了。”

“踢中了才好呢,早晚砸光了你的牙。”李明远居高临下,挺不屑的瞄了他一眼,走去靶场那边看训练成绩。

“暴君,暴政,暴行……”程彻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叫得咬牙切齿,苏立新终于听不下去,争辩道:“组长,你别老这么骂队长。”

“你啊你啊……”程彻痛心疾首:“人民群众都翻身求解放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老抱着古老的专制情结不放呢?个人崇拜要不得。”

“可是,”小苏眨了眨圆圆的眼睛:“队长很牛啊!”

程彻很想装作晕倒一下,但是不知道以他现在这种倒挂的状态应该晕成个什么样子,他正在犹豫着,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晕了,天地在摇晃……

“怎么了?”

程彻一翻身从单杠上跳下来,整个大地在他的脚下摇晃着,好像在地壳的深处躺了一个巨人,轻轻的一声叹息,然后,又停下了。

“地震了吧?应该是地震了!”小苏他们也从单杠上翻了下来,几个人围成一堆。

“都没事吧?”程彻四处看看,挺好,都挺正常的,除了旁边的土石山上被震下来几块碎石,一切平安。只是大家似乎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摇撼搞得有点茫然,连射击场上趴着的也一个个站了起来,面面相觑。

李明远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回神,顿时怒了:“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地这么震了一下,你们就不训练了啊?”

哗……一帮子贫农顿时惶恐,顺着李扒皮的怒吼继续干活。

小苏看程彻好像又有话说,便好心提醒他:“组长,东哥说这月底他要给咱们测体能。”

程彻想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确应该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身体训练中去,于是他明智的停止抱怨,继续辛劳。

“小苏,这不公平,我比他们多念了那么多年书。”程彻有点悲苦,当操场牛人们在跑50公里的时候,他在看文献,体能的差距是漫长的时间的积累。

“可是,组长,你要这样想,你跟东哥是一个衔的。”

呃,也对啊,果然有得必有失。

程彻在汗水交织中听到了警报声。

尖利,刺耳,一级战备!

整个操场顿时惊动了起来,各战斗中队迅速的集合,整队,分队跑去大礼堂。当李明远他们冲进礼堂的时候,严益已经在讲台上等着了,同时在冲进来的还有后勤和支援上的分队长们。

“刚刚收到消息,四川文川附近发生7.8级强震,总参的意思是让我们做好准备,随时待命。”严益老大说话一向简洁明了。

“会有咱们什么事吗?”一听到是地震,而不是什么武装暴动、恐惧大袭击什么的,明远顿时放心了不少。

“这次的震中位置在大山深处,很有可能会出动到我们帮忙,总而言之,大家等命令,总参的应急预案已经启动了,进一步的指示应该很快就会到。”

李明远笑道:“头儿,再这么下去,咱们都快成特种救灾大队了”

严益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我们毕竟是人民的军队,人民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能做什么。”

7.8级强震,听起来很厉害,可事实上没人知道那到底应该是个怎么样。

原来是地震了啊!刚刚操场上也跟着晃了一下,7.8应该是多大的一个摇晃呢?

大家找位置坐下,小声讨论,开始等待。

程彻想了想,和严益打了声招呼,带上小苏还有电子技术科的几个人去机房查阅有关于地震和地震救援方面的资料。虽说是临时抱佛脚,可抱了总比不抱好,谋定而后动,干啥事之前先查文献,是他作为一个科学工作者的本份,三年的工科硕士念下来,这种习惯已经融化在血液里了。

虽说人民军队无所不能,他们毕竟还是特种侦察大队,不是特种救灾大队,山地越野是老本行,可是抗震救灾……不是训练科目。他们这帮人里面只有李明远当年参加过98抗洪,彼时强大的李大人还只是刚下阵队的新兵蛋子,站在九江堤头手挽手,用人墙挡得洪峰退却;而到了程彻、苏立新他们这一批,98年还在初中高中念书,在家守着电视机,模糊的感受着什么叫万众一心众志成城。

这几个人分工明确,一人查一个领域,程彻的英文好,被踢去啃海外救援队的心得体会。过了不久,严大人的机要秘书也赶了过来帮忙,同时带来一个消息,总参的命令已经到了,由于地震封山,处于震中位置的文川县城此时音讯全无,陆航那边已经派了直升机过去探了,让他们马上派一个突击队去帮忙。

再快速的快反部队要出动也有一个时间差,后勤上要准备装备、食物、药品,考虑当地的天气地形条件选择作战服和靴子;技术支援在调动卫星遥感地图,分析行军路线;直升机支队在给飞机加油检修,申请飞行路线和落地机场。而队员们趁这段时间当然也有很多事情好做,比如说,最重要的,去食堂吃一顿热饭,因为凭经验这一去至少三天之内不会有一口热水喝。

而同时,因为任务性质的特殊性,全部的武器弹药都不必携带,背包里的空间都被用来装药品,基地医院拿出了所有的外伤药还有绷带和止血钳等简易手术器械。而且医生护士们齐动手,把所有的药片儿拆了包装,分门别类封在防水袋里,尽可能的缩小体积和重量。

很快的前方第一批探路陆航直升机已经传回了坏消息,由于强电磁干扰,大风大雨,直升机飞不进去,文川已经彻底的变成了一座孤城,严益当即决定由李明远先带一支30人的突击队去打头阵。

基地内部一切准备工作都在紧张而有序进行着,装备到手,队员在给自己装背包,基地一共两部海事卫星电话,全部带走,程彻和苏立新各管一台。

明远一边清点物品一边说道:“小苏你落地后跟着我。程彻,找东哥罩你。”

苏立新顿时大喜,兴奋扬起脸:“啊,真的吗?队长!”

程彻直接踹他一脚:“小苏!你给我们电子通信组长点出息!队长,我强烈的抗议你这种个人歧视行为,凭什么我就非得有人罩?”

方磊刚刚装好包,正在试背调整背带的松紧,马上落井下石的插了句嘴:“因为你娘们呗。”

“你才娘们呢,啊……半年前你说我娘们,半年后你还说,敢情这俩字就贴我脑门上一辈子了啊?”

方磊拍拍自己肌肉扎实的胸口,挺得意挺自豪的说道:“爷们,天生的!”然后戳戳程彻其实并不能算是单薄的胸膛,撇了一下嘴:“娘们,永恒的。”

我靠!

程彻黑着脸,扯着自己的肩章给他看,两杠一星,然后指指方磊的肩章,一杠两星:“官大两级我压死你,来,叫声首长好!”

“你大爷的……”方磊脸颊一鼓,小豹子眼瞪得滚圆,还没来及反击就被明远一人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喝道:“都给我闭嘴!出发了!”

俩不省事的小兔崽子各自被拍得往前一跌,灰溜溜的窜了出去,半道上还看到一个向一个亮了亮爪子,一个朝另一个呲了呲牙。

副队长王国栋在经过李明远面前的时候十分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李队长无语而凝噎,这年头,这帮兔崽子们是一个比一个难管了。

出乎李明远意料之外的,这回大队长严益亲自送他们到去了机场,严大人一向淡定,运筹帷幄千里决胜,淡笑间墙橹灰飞烟灭。李明远颇有点受宠若惊的疑惑,站在严益面前笑道:“头儿,你放心,最多就是恶劣天气的山地越野强行军,咱们都是练过的,保证完成任务。”

严益站在陆虎旁边背着手,郑重的看着李明远的眼睛。

时近黄昏,太阳已经西沉,阳光中渗了一点黄,不再是纯粹的白色,直升机的螺旋浆激起强劲的气流,为即将踏上征程的战士平添了几分苍凉的味道。李明远站得很直,璨黑的眸子闪闪发亮,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很自信的笑容,自信而坚定。

这是一个不会倒下的战士,永远不会!

+++++++++++++++++++++++++++++++

关于此特种大队的机构设置参考美国海豹突击队:

一个总部支队:大队长,副大队长,参谋,机要秘书等,警卫,勤务员。

一个支援支队:电子信息技术,飞行器支持

两个行动中队:一中队

二中队

一个后勤支队:食品,药品,枪械,军备

至于,俺们C家的特种大队是怎么设置的,第一俺不知道,第二俺如果知道了可能就更不能照实写。

欢迎广大人民群众帮我捉BUG,凡是能改的我会尽量改。

本文所有具体实写的地名都会做一定的修正。

2.步兵的两条腿

严益抬手按了一下他的肩膀,温声道:“小心点,到时候你就会知道,这一次,不是一个普通的任务那么简单。”

“是!”李明远脚跟一磕,转身跑向了直升机,跳上飞机之后忽然看到程彻绷着脸,相当严肃的在立正敬礼,他惊讶回头,却看到严益站下面抬起手,军姿标准,笔直而挺拔。

李明远心中一凛,马上站直回礼。

“怎么了?咱头儿这是……”程彻看着机舱门关上,很是有点疑惑。

“不知道,”明远偏着头想了想:“好像,头儿是唐山人。”

“啊……哦……”程彻恍悟,回头抽出怀里抱着的那一大捆资料开始分发,这是刚刚上飞机之前由严益的机要秘书塞到他手上的,已经分门别类的整理好,打印装订成册,不得不说,能在严益眼皮子底下讨生活的人,都得有几把刷子。

方磊草草的翻了几页,把头靠在机舱壁上开始睡觉,大战将即,他要抓紧一切时间积攒体力。而苏立新则因为本来查的时候就基本看过一遍,随手翻翻也丢下了,两没心没肺的孩子便凑在了一起,歪作一堆。

好在剩下的人倒还都赏脸的翻着纸页,抱着这最临时的佛脚。

“7.8级是不是已经很厉害了啊。”姜凌忽然问道

“是啊……”程彻想了想,找了个参照物:“唐山那次就是7.8级的。”

哗……众人脸上都郑重了几分。

“唐山那次死了多少人?20?还是30万?”

“20万吧……”程彻埋头翻页,很肯定的说道:“24万6千。”

二十四万六千……大家面面相觑了一下。

震级并不能惊到人,参照物也不够形象,只有人命最让人有感触,多少多少万,沉甸甸的数字,一字一命。

“不过,这回应该不会死那么多了。”程彻心想,文川到底要比唐山小多了,而且是白天。

“肯定不会,当年啥国力,现在啥国力?”姜凌很断然:“你看,这才多久啊,咱们就飞过去了,肯定能多救几个,哪能还死那么多人啊。”

哦,那当然,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程彻点点头。

很快的,直升机进入暴雨带,机身摇晃振荡,武直的师傅尽可能的控制飞机,直到无法再前进,机师和李明远是老熟人,略带歉意的对着李队长开玩笑:“壮士,兄弟不能再送你一程了。”

“没事儿,”李明远满不在乎的摆手:“兄弟我还有两条腿,万里关山只等闲。”说完,转身缓缓的在大家脸上扫了一圈,喝道:“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在座的都忍不住挺了挺胸,从喉咙口吼出一句:“是!”

飞机最后降落在了离震中最接近的某军用机场,机舱外狂风如卷,暴雨如织,雨水像鞭子一样在探照灯的光柱里抽打来去,天色是墨一般翻涌的黑。

“我们现在怎么办?”程彻见李明远十分镇定的抱着肩膀,靠着机舱壁坐着,神情静谧。

“等!看别的突击队能不能探到飞行路线。”

“是不是得真的得强行军啊?”程彻看地图算了一下距离,一百多公里,这种天气这种地形,这任务不轻。

“很有可能,当然,最好是能飞进去。”明远看着窗外的暴雨,眉头皱紧:“怎么会刚好下这么大雨?”

“强震过后是一定会下雨的,因为地震会释放出大量的能量,产生上升气流,而且地震产生的粉尘也会方便雨水凝结。”

“哦?”李明远有点疑惑:“你们上课还教这个?”

“临时佛脚,临时佛脚……”程彻汗颜,他一边说话,一边耳朵里插着耳机在听广播,忽然声音一提:“啊,温宝宝到都江堰了!”

“啥玩意儿!”王国栋一巴掌拍在他脖子上:“什么温宝宝,你给我对老爷子放尊重点,人好歹也一大把年纪了,跑来跑去的不容易。”

程彻苦着脸揉脖子:“我哪有不尊重了?这正是我发自内心的最真诚的尊重。”

“你小子歪话还真多,你管你爷爷叫宝宝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俺还是听不惯……”一向沉默的赵嘉铭难得插嘴:“俺就觉得总理就得叫总理,温总理是好人,俺娘说的,从古到今就没有种地不用交钱的,也就是在温总理手上免的。”

“可我真的是……”程彻看到老实人忽然瞪起了眼,只好乖乖闭上嘴,心道不跟你们这帮八宝饭一般见识,可是耳机里传来的下一条消息让他一下变了脸色:“完了,开始死人了。”

“多少,多少了?”

“目前七千多,都江堰和北川塌了几所学校,死的都是些孩子。”程彻茫然失措,心头一空的感觉,永远只有生命才会让人感觉到沉重,年轻的,鲜活的生命。

“队长……”他转头去看李明远,李明远正在用机载电话和指挥部联络,随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几分钟后,他挂了电话走到大家面前,神色肃穆:“情况很严峻,损失惨重,目前所有的飞机都飞不进去,只能走陆路,最后一次检查背包的防水性,程彻,苏立新,尤其是你们两个,卫星电话要是出了问题,我把你们扔江里去喂鱼。”

“准备好了吗?”李明远顿了一下,机舱里的光线不算明亮,所有年轻的面孔神情坚毅,眼中有灿然的火光,李明远点了点头:“好,出发!”

程彻刚跑出机舱就感觉到一股浓烈的水汽扑面而来,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还有奇怪的硫磺味。

突击队驾驶着一队越野车沿着盘山公路奔驰,李明远和程彻在一辆车上打头阵,雨刷在不停的清除着前窗玻璃积水,可倾泄而下的雨水像一层厚膜,永远扫之不去。越野车强劲的灯光只能照出前方数米远,公路泥泞而湿滑,越野车在几字形的山道上打滑前进,轮胎与地面相摩擦,发出令人惊心动魄的刺耳尖叫,远处的深山里传来轰隆隆的巨大闷响,那是山体滑坡的声音,好像天地在崩裂。

已经分不清是地在动还是车在晃,程彻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剧烈的颠簸着,曾经十级海浪里锻炼出来的平衡力完美的发挥的作用,他牢牢抓着越野车顶上的扶手,脑子里思路依旧清晰。

他必须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给李明远做引导,选择线路,指明方向,提醒下一个路段的转角位置,神经紧张的绷紧了脑子里的每一根弦。

暴雨砸到车顶发出哗哗的水声,中间夹杂着接连不断的脆响,那是被风山和暴雨席卷下来的石块所碰撞出来的。头上是轰轰的雷声,脚下是滔滔江水,他们在天地之间前进,求得,不过是一个快字。

猛然间,一声沉闷的巨响身后传来,李明远一个急刹车踩下,车身嘶叫着打了半个圈,在路边停住。程彻他们马上冲下车去查看,原来是山体滑坡,大大小小的石块堵了半条路,王国栋断后的那辆车车头被砸扁了一半,好在躲得及时,倒是没有伤到人。

大家简单的检查了一下,确定这条路暂时清不出来,李明远果断的一挥手,最后那辆车被放弃,人员分散到前车去。

越是前行,越是感觉在踏入地狱,心中越惊,越是知道要快,余震的震感已经越来越明显,即使是在高速前进的越野车上,也可以感觉到那种地动山摇的震撼,山上松动的石块被震落,飞奔着滚下来,像另一场暴雨,把车顶砸出一个个凹陷。

程彻一遍一遍的看卫星地图,照这种情况下去,徒步强行军是不可避免的选择,他要熟悉方向和路径。

终于,李明远在一片乱石堆中无可奈何的停下车,前方已无路。

强光手电照下去,半片山都塌了,眼前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块,有些甚至有半间房子那么大,整个公路的路基被完全砸毁,抹得一点痕迹都不剩。目之所及,只有白花花的石块,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闪着惨淡的光,像岩石凝成的瀑布,瀑布上有跳跃的光点,那些都是还在不停滑落的碎石块,一路翻滚着高速的冲下去,砸入山下的江水里。

路到尽头,是新的开始!

突击队的队员被分为五人一组,为了节省电力,五个人合用一个手电筒,分组协同,彼此照应,一旦发现有人掉队可以及时知晓并报告。

方磊,余豆豆,赵嘉铭几个越野狂人被编入第一组打头阵,苏立新照例有李队长亲自关照,程彻与王国栋副队长一组断后。

“走吧!”

李明远观察了一下地形,又跟程彻再一次校正坐标,核对卫星地图并确定行军路线,然后手掌一挥,黑色的手套在黑暗中居然也是如此鲜明可辨。没什么特别的誓师鼓劲的套话,一行人自然而然的开始徒步的攀越。

在飞机也飞不过的天堑,在战车也跨不过的鸿沟,当所有高精尖的设备都失去了用武之地,当一场战斗到了最残酷的时刻,一切都归零到了最初最原始的力量。

人的力量。

步兵的两条腿。

他们是最初的前行者,他们是最后的坚守者。

前进,只为了保护生命。

李明远心想,或者在这一点上,打仗和救灾,没什么本质的分别。

此时此地,距离震中的位置,还有90公里。

+++++++++++++++++++++++++++++

在汶川地震抢险中,武警某师参谋长王毅带领200官兵从马尔康冒雨徒步行军,于13日时23时15分作为第一支部队进入汶川。为上级掌握汶川灾情,做出救灾决策,赢得了宝贵时间,提供了重要依据。成为了汶川抗震的开路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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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代发】《蜀道难》 3-4 by桔子树

3.天与人的对抗

高原山区的凌晨,正是最黑暗的时刻,大雨滂沱,狂暴的山风吹到身上,有如刀割一般的刺痛,冰凉刻骨。

程彻的头发和脸已经完全被浇湿,冰冷的雨水顺着领口渗下去,被皮肤暖热,然后蒸发。防水服虽然可以挡住雨水,可同时也挡住了身体热量的发散,汗水和渗入的雨水混合在一起,把作战服从里到外都浸透,潮湿的闷热感,郁结在胸口,心脏的跳动沉重而疼痛。

在这喧嚣的雨夜,心跳的声音变得如此清晰,一下一下,有如他的脚步,均匀而坚定。

程彻没有去计算他已经走了多久,他十分小心的节约使用着自己的体力和脑力,他的思考并不超出他脚下的那一方石地,还有他身前的那个人。

高原,山区,雨夜,山体滑坡还有余震,这一切的一切可遇而不可求的因素构成了这一次行军的特别性。

特别的困难!

所有人都特别小心,李明远控制着速度,匀速前进,没有太快,但从不停止。

90公里的山路,越走到最后,就只会越难,他们在断崖残壁中穿行攀援,一脚踏上,踩稳,把手递给后面那个,要小心,不能受伤,否则进度会更慢。

雨越下越大了,雨点被山风席卷着砸上脸,带来非常有力度的痛感,仿佛置身于瀑布中,眼前是白花花的水流,几乎窒息的感觉,好像一张嘴就会被倒灌一口雨水进去。

也好,也好,程彻自我安慰的想着,至少这样,他们就不用喝水了。

余震接连不断,好像大地的深处有一个巨人在不断的颤抖,发出沉重的呻吟,每次余震袭来的时候他们总是就近寻找看起来还算坚固的大石块躲避,一次两次,还有点惊慌,到后来人已麻木,程彻开玩笑说,好像小时候玩的弹簧床。王国栋挺无奈的回头瞪了他一眼,程彻冲着他笑,呛进去一口水。

又是一次较大的余震,程彻和别的队员躲避的姿势不同,别人都是抱头向着石壁蹲下,他是背向石壁而坐。

从山上滑下来的沙土和石块从他的眼前倾泄而下,他双膝并拢尽量收缩身体,把脸埋在手臂上,尖锐的石块从他小腿上擦过,程彻忍不住疼得闷哼了一声。

余震过后,大地又暂时恢复了平静,王国栋拿着手电过来看他的伤,作战服的裤子被撕开了一块,乱石刮花了一小块皮肉,不算太严重。

“没事儿吧?”

“没事!”程彻把小腿伸平让雨水冲刷,凝聚的血痕迅速的淡了下去,冰冷的雨水麻木了伤口,这样大的雨,做什么消毒和包扎都是徒劳的,还不如就这么随它去。

“那啥,要不然,你跟我换个包?”王国栋提议。

程彻一下子停了脚步,转头看着王国栋的脸很认真很郑重的说道:“东哥,这是我的东西我的武器,除非我死了,或者失去行动能力退出战斗,否则我不会把它交给别人。”

“行行……那走吧,走快点。”王国栋习惯性的拍他脖子,把人推得向前,程彻浪费了一点脑力模糊的回忆起想当年他在大学的时候也是校五千米长跑的第一集团军,结果现在竟是俨然菜鸟一名,果然人和人是不能比的。

罢了罢了,好汉莫提当年勇,将来有他小程少校发威的时候。

程彻正埋头前进,灌了满耳的风雨声中窜进了一记嘶声的惊叫,所有人顿时被惊动,横七竖八的光柱罩向了同一个位置,在清晨苍冥色的天幕下,一组黑色的剪影在瞬间凝固。方磊双脚悬空的挂在悬崖边,余豆子扣住了他一只手臂,而事实上小豆子整个人也已经冲出去了,是赵嘉铭及时扑倒抱住了他的两条腿。

山崖下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是大石一路滚落所带出回响。

很显然,方磊踩到了浮石,在发现脚下松脱的千分之一秒,他本能的向身边人伸出手,手指擦滑而过的瞬间可能不足一个刹那,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冲动,或者一个退缩,生或死,将永远相隔。

好在,他们训练有素,更好在,他们肝胆相照。

方磊已经从最初的惊惧中冷静下来,另一只手攀上了石壁,开始试着向上攀爬,李明远把登山绳甩过去给他,方磊在自己手腕上绕了几圈,牢牢握紧。站在崖上的人开始协同合作,一个拉一个,一起用力,方磊被慢慢的拉了上来。

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方磊靠着一块大石坐着,粗重的喘气。

余豆豆死死攥着他的手臂不肯放松,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方磊苦笑着把人拨拉进怀里拍着他的背:“得得得,别哭了,这我还没哭呢,你哭啥。”

“我,我,我就怕一差点儿,你,就没了……就就差一点儿。”余小豆哽咽,抬起手背揉眼睛,暴雨倾盆,一张略显稚气的面孔上满是水光,分不出哪里是雨水,哪里是泪,

“没差没差,都好啊,我这不是没事儿吗?小爷我油皮都没擦破一块!”方磊夸张的挥了挥手,手肘上的擦伤刺得他嘴角一抽。

“好了,豆子乖啊!”程彻跑过去揉余小豆的脑袋:“方小爷命硬着呢,阎王也不收的,回头记得让他报你的救命之恩啊?怎么也得当牛做马洗一个月臭袜子什么的。”

方磊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倒是余小豆一本正经的反驳道:“那能这样呢,救他是应该的。”

“还是我们家豆子乖。”方磊心怀大慰。

出了这样的事,队员们的心情不可避免的会受到影响,李明远索性宣布全员休息20分钟,吃点东西补充体力,程彻启动卫星电话向指挥部通报情况,李明远把雨衣脱下来张在他头上,笼出一个小小的,没有风雨的世界。

“队长,其实这东西防水的。”程彻下意识的抹干电话上沾到的水印。

“快点。”李明远平静的催促他。

程彻报告了突击队的位置,接收了新的消息。就目前看来,他们是最接近文川的一支队伍。

有很多坏消息,比如说大雨一时不会停止,余震也将不断继续,可也有很多好消息,比如说在他们身后,还有四面八方涌来的好几支抢险队在往震中位置突击,武警部队一个整师的兵力正带着大型的机械设备浩荡而来,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程彻打完电话,乐滋滋的开始啃压缩饼干,开包的第一口是脆的,咬在嘴里有很浓的芝麻香,但是小程少校有点郁闷,装包的时候拿错了:“东哥!我这是芝麻味的。”

王国栋的食性极杂,一般只要是能吃的东西,他都能啃下去,随即把自己手上的那块递过去,跟他换了过来:“牛肉的。”

程彻在野外生存的时候,逼到极处连树皮都能吃,可是如果有得选择,他会十分好意思的不委屈自己,这是个奇怪的小子,高学历高智商,行事与众不同。大队长严益曾经说过,他是代表未来的军人,可是王国栋老觉得这未来的军人要是总这么娘们,似乎不太好。

在这样潮湿的环境下,压缩饼干迅速的吸饱了水,口感变得古怪而粘腻,王国栋味同嚼蜡的咬着嘴里的东西,看着程彻像是在啃牛肉那样啃着牛肉味的压缩饼干,顿时疑惑:“有这么好吃吗?”

“虽然不好吃,不过,我可以想象得它好吃一点。”程彻转头微笑,冰冷的雨让他的脸部肌肉僵硬,于是笑容有点古怪。

王国栋想了想,忽然觉得这小子好像又不那么娘们了。

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并没有休足,精湿的衣服渗透出逼人的寒气,必须依靠运动时产生的热量才能勉强抵挡,大家三口两口的啃完饼干之后又开始继续前进。

方磊仍然死守在一组,后面有人要跟他换,被他一瞪眼瞪了回来,没有办法,连李明远都懒得去说他,谁让他是方小爷。

天色渐明,苍蓝色的天幕一点一点的亮起来,渐渐可以看到青郁空阔的山峦谷地,浓郁的深翠色山体被灰白色的碎石塌方割得支离破碎,而这一切,都隐藏在苍茫的暴雨之中,变得模糊不清。

程彻仰头张望着巨大的山峰,这站立了亿万年,与天地同寿的存在,山下悬崖的深处是滔滔的岷江,白浪翻滚着怒吼。

这样的天与地,高山与大江所带来的气场令人觉得惊颤。

这是彼此对峙的时刻。

雨声的轰鸣,山石崩塌的巨响,江山拍岸的咆啸,汇聚在一起,在耳边回响。

他看着身前的战友们坚定的攀爬过一块块的碎石阵,在没有路的地方踏出路来,深绿色的人影在天地间惨白的伤痕中看来如此的微不足道。

天与人的对抗,有如蚂蚁撼象,须弥面对芥子。

然而天是凝固的,盲目的,于是生命,终究不会完全被吞没。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所以,人们,要守护他们所爱的一切。

4.人民养着手的军队

当长途的步行达到十个小时以上,双腿就会变得僵硬,肌肉里积蓄的酸性物质开始侵蚀神经。酸软,痛,种种强烈的像针扎一般的感觉,他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但是再严酷的训练也只能令这种感觉推迟发生,而不是彻底消失。

程彻不声不响的在忍耐着自己第一轮的极限,前进的速度没有任何的变化,再过一阵他的双腿就会变得麻木,然后意识会支配僵硬的身体继续前进,他对自己的状况还算满意,他至少还可以再撑这样十个小时,而十小时之后,他们应该可以到达目的地了。

这条路,有70%以上已经尽毁,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开始翻山越岭,上山时几个人相互拉扯,下山的时候则在混在湿滑的泥砂中小心的滑下,身上的山地迷彩服已经看不出颜色,然而那无所谓,因为只有速度是最重要的。

连续的暴雨让这里的气温低得惊人,白茫茫的水雾弥漫在山谷里,空气潮湿的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抓出一把水来。湿冷的迷彩服裹在身上,像一种束缚。

他们沿着山谷中的溪流前进,脚下踩过的泥地和嶙峋的石块,冰冷溪水灌入早已湿透的靴子,根本不用去看,也可以知道脚趾早已经被浸泡得肿涨发白。长途的步行在脚底磨出水泡,然后与潮湿的靴子内侧相摩擦,每走一步都会带来尖锐的痛感,直到麻木。

余震连绵不停,似乎每一座山都在不断的塌方和滑坡,一层又一层的山体被剥落下来,仿佛置身于天崩地陷的地狱。

所有人都沉默着,死死咬牙,前进像是一种惯性。

临近中午的时候他们又一次联络了指挥部,李明远听说15军准备要伞降的消息几乎爆怒,咬牙切齿的对着话筒吼:“如果想送死,不妨跳下来。”浑然不管另一头听着的,是将军还是军长。

然而不知道对面到底又说了一句什么,明远的怒气像是瞬间消散了,神色凝重,嘴角边的肌肉绷起来,沉默了一下,声音变得平静:“我也是跳过伞的人,以我的经验而论,在这种情况下跳伞,伤亡在50%以上,这样的牺牲是否值得,我希望您考虑,至于我这边,我可以保证在14号之前进入文川县城。”

李明远挂了电话,精黑的眸子在雨水的冲刷下越发的闪亮,视线淡淡的扫过一张张疲惫的脸:“15军要冒死伞降了,大家有什么想法?”

没有想法,只有一口血气越上涌,所有的眼眸都亮了几分。

王国栋低声叹了口气:“不愧守过上甘岭的部队。”

“走吧……”明远挥了挥手,转身前行,速度已经比原来加快了很多。

无论如何,到了拼命的时候了,谁的命不是命,总不能看着别人流血,自己连汗都不舍得流,就拼了,榨尽最后一点体力好了。

“队长,”程彻快走了一步,跟到李明远身后:“刚刚上面说什么了?这种天气伞降是要以命换命吗?”

“上面讲,你的温宝宝说了,咱们是人民养着的,让咱们看着办。”

程彻愣了一下,回到自己的队伍里。

更快速的强行军带来了体力的迅速消耗,程彻开始觉得喉咙发干,闻到血腥味,这是冷空气反复刺激导致咽喉部的毛细血管破裂造成的。程彻试着把舌头抵着上颚,让空气进入的时候不会那么急促,但是情况并没有好太多。

山间的谷道里,陆续出现了一些被塌方压碎后滚落的汽车,从外壳被毁坏的程度来看也可以判断出内部已经没有生还者,可是方磊他们还是在不厌其烦的一次一次走过去查看。

程彻看到小豆子很努力的爬过一个石缝,试着碰了碰一只从窗里伸出来的手,然后迅速的退开去,转头的瞬间,程彻看到了他脸上的水光,当然那也可能仅仅只是雨水。

气氛越来越沉重,而且压抑,大家都隐隐的有了一种预感,这一次,他们将要面对的,不是普通的灾难。

疲惫,身体在发软,但意志力仍然坚定的支配着脚步,程彻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疼痛如此的清晰而有力,让他知道自己在前进,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的浇下来,让头脑清醒到麻木。

每个人的身上都多多少少的带了伤,手肘,或者小腿,被尖锐的碎石划开,而大部分时候他们都不会停下来处理伤口,雨水的冲刷就是最好的清理。

还要再翻越一座大山,他们离开山谷向上攀援,越是进入到震中的位置,大山的脾气便越是轻狂暴躁了起来。

又是一次余震袭来,山体轻微的摇晃,土块和碎石滚下来,打在头盔上噼啪作响,程彻习惯性的给自己找了个遮蔽物靠了过去,然而大山在颤抖,巨石忽然松脱,摇摇欲坠。

程彻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向旁边跳开,可是脚下的碎石吃不住劲,他奋尽全力也只跳开半步,不及回头,风声就能告诉他死神近在耳畔,而与此同时,他的兄弟正在他的身边。

王国栋一把抓住了他的背包肩带用力往后甩,程彻顺着那股力道飞出去,与巨石擦肩而过。

落地之前,他在半空中翻了个身,双臂平举挡在身前,这是一个标准的倒地姿势,只是双肘硬生生砸到尖锐的碎石上,痛彻心痱。一枚锐利的小石片从半空中飞溅下来,砸到他面前飞起,程彻正趴在地上缓劲,顿时避不及,额角一痛,眼眶里热辣辣的流了满眼的血,一眼看出去,一天一地都是血色。

“哎哟!”

程彻哀号了一声,翻身坐起来,鲜血从他的手指缝里渗出来,流了半张脸。

“怎么了?怎么了……”

“阿彻……你没事吧?”

“组长!!”

程彻一时被血迷了眼,刺痛着张不开,只听到耳边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关切的呼喊,他连忙挥手:“没事,没事,我没事!”

“先别乱动!”李明远解开他的头盔,把那颗脑袋扣住。

“队长!”程彻顿时安静了下来,不可否则,无论风声雨声多么猖狂,李明远稳定而低沉的声音可以压过一切,让人平静。

程彻血流了太多,又被雨水冲散,糊了满脸,一时之间看不出伤口在哪里。

“眼睛疼吗?”

“没有。”程彻试着转了一下眼珠,没有痛感。

“那就好。”听得出来明远也松了一口气。

程彻仰着头让暴雨冲尽自己脸上的血水,露出狰狞的伤口,不算很长,但是深,从额角割进头发里,还在不断的涌出血来。

“还好,没事!”明远随便指了个人:“过来帮忙遮下雨。”

明远简单的做了一下清理,把消炎止血的药粉撒上去,用防水的胶条粘合伤口,他利索的干完活,看程彻还闭着眼睛一副迷迷澄澄的样子,随手拍拍他的脸:“哎……还活着吧?”

程彻的全身都在疼,脑子里有点犯迷糊,太阳穴里一下一下的抽,艰难的睁开眼睛,他眼眶里还有点残血未尽,眼泪流出来居然是红的,看得人惊心动魄。

“你小子也算不容易了,这么小一道口子也能伤出这么大阵仗来。”方磊看他没事松了口气,习惯性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程彻摸摸头,嘀咕了一声:“我破相了。”

“这不挺好的嘛,爷们了!”明远帮他把头盔扣上,一把揪着他的背包肩带把人提起来:“行了,别磨蹭了,大半在头发里面呢,不影响你将来花小姑娘。”

程彻被他推着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解下背包查看背包里的仪器设备有没有毁坏,好在他那会及时的翻了身,东西都没有压到,程彻松了口气,拍拍胸口跟上了大家的脚步。

天色一点一点的黑了下去,路也就更加难走了起来,程彻在苍茫在天地间回望,看到对面山体上亮色的瀑布和暗色的泥石流,这是奇景,一生一次的奇景,大自然的凶暴与强大,尽现于此。

他们已经进入了这次地震受损最严重的地带,即使没有余震,塌方也随时随地在发生,有时候甚至刚刚走过一片坡地,背后一声巨响传来,后路全无。

飞石毫无征兆的掉下来,落在人前身后,或者索性砸得人两眼发黑,程彻不由自主的想起他小时候玩过的电子游戏,一个大猩猩在努力的往上爬,天上不断的有大石滚下来,他不停的躲闪,最后被砸扁,GAME OVER,再来一次。

只是此时此刻,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天已经黑透,同组的人聚集在一起,靠着一支手电的光束破开黑暗奋力前行。

前方传来了沉重的钝响,人的惊呼被彻底的淹没。

“好不了,姜凌被压住了!”

程彻蓦然心惊,手脚并用的往光束聚集的地方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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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一句话,是人民在养你们,你们自己看着办。”

这句话,当时听到的时候就觉得很唏嘘,总觉得把这话用给军队,实在有点过苛了。想来咱中国的老百姓养的人里面,PLA应该算是最省钱的了,总是我们给得少,而他们做得多。

志愿兵,一个月几百块的生活费而已,而占主体的广大基层连营一级军官,工资也不算很高。

比起某些不作为的官大爷,比起某些乱作为暴力份子,PLA可能是中国人民最乐意养活的一群人了。

人民子弟兵,我不知道别的国家是不是还有这种叫法,可是,对比中国军人的壮举,可能他们会主动的放弃这个称谓。

每次看到那些义正词严的号称自己交了税,军队就应该来救灾的无知人士都会觉得好笑,军队不是用来救灾的,PLA救灾是义务劳动,甚至中国的大部分普通军人在保家卫国这一块上也是义务劳动,他们是志愿兵!

如果真的要算钱,真要去求个公平,一个月几百块的工作,凭什么让人用命去拼?

最后,我爱15军,向那15位跳伞的勇士致敬,同时鄙视因为13号大风大雨,15军没有跳伞成功而冷嘲热讽的无良心人士。

家园 【原创】【代发】《蜀道难》 5-6 by桔子树

5.最后的突击

姜凌的情况很糟糕,左脚被压在一个块大石下面,动弹不得,而一边的断崖上仍然还有小石块在扑扑的往下掉,好像随时都会有乱石的洪流倾泄而下。

在手电的强光下姜凌的脸色白的发青,面目疼到扭曲,只是这个倔强的汉子咬着牙不肯哼出来。李明远已经指挥人手忙开了,可惜换了好几个地方下撬棍,巨石纹丝不动。

小苏在旁边看着插不上手,急得像是要哭出来,程彻一把拉了他退后,这种时候别添乱。

左右都撬过,李明远总算是放弃了要把这几吨重的石头撬开的想法,他和王国栋两个趴在地上查看了一番,倒是想出了一个新招:往下挖。

他们先用撬棍撬松下面的碎石和泥土,然后用手把泥石给捧出来,只是这样干不可避免的会碰到姜凌的伤腿,姜凌疼得额角青筋直爆,忍不住哼出了声,程彻担心他会把牙咬断,从包里拿了一卷纱布出来塞到他嘴里。

挖了一阵,终于看到了一点松动的迹象,李明远回头看了姜凌一眼,神色有点犹豫,姜凌冲他点了点头,狠狠的闭上了眼睛。明远转回头去就再也没看他一眼,扶着姜凌的左腿晃了几下,一点一点的从碎石里拔了出来。

姜凌的十个手指都插进身下的泥土里,全身的肌肉绷得像铁板一块,最后忽然一松,倒在方磊怀里,方小爷跟着他一起长吁了一口气,抹抹汗,拍拍他胸口,说道:“没事了,没事了啊!”

那卷纱布已经被他咬得一团稀烂,姜凌含含糊糊的把它吐了出来,大口的喘气。压在石头下面的靴子已经完全变形了,明远把他的鞋带拆到底,拔出随身的匕首来把鞋面割开……

“踝骨骨折。”明远有些黯然的告诉他这个消息。

“队长!”姜凌的嘴唇发白,很明显,一个断了脚踝的人就算是可以翻越大山,也没有可能会跟上他们的进度。

“我可能要把你留在这里了。”明远的手掌扶在姜凌的肩膀上,用力的捏紧。

这是个危险的选择,但似乎,又是唯一的。

姜凌点了点头:“放心吧,队长,我能照顾自己。”

大风大雨,天崩地陷,程彻觉得有些话已经冲到了他的嗓子眼儿了,可是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刮得他喉咙口一阵疼痛。

李明远帮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势,留了一支手电给他,又跟王国栋等几个校官一起给他匀出了九块压缩饼干,这是正常时候可以吃3天的口粮,程彻则记下了他的具体坐标位置,好上报给指挥部让后继的救援人员来把他带走,而且临走的时候程彻把自己的小收音机留给了他,虽然山区的信号不佳,可是当一个人寂寞如血的时候,听点噪音都是好的。

没什么太多的废话,大家揽在一起拥抱了一下就转身离开,因为,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

程彻依稀听到明远小声说了一句保重,只是那个声音实在太不李明远了,以至于飘散在风雨中,变得模糊不清。程彻走了一阵之后,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只看到漆黑夜幕之中一个小小的光点在慢慢向上爬,在这个到处都在塌方的地带,山顶毕竟要比山腰安全一些。

他会照顾好自己的,程彻很努力的这样想着,他们没有抛弃兄弟,他们只是完全信任兄弟。

差不多20个小时过去了,长时间的强行军,胜利已经近在眼前。

“还有最后两道山梁!”即使是李明远,在这种时候也忍不住有点兴奋,大声的狂喊,远处,苍茫的大山深处的阴影里,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文川!

不过,山民们口耳相传着一句话:望山跑死马。

程彻站在山梁上,风雨的阵势越发的猛烈,好像身处在一个旋涡的中心,人被狂风撕扯着,似乎再多站一会就会被拉进山谷里去。脚下滑腻腻的泥土里浸饱了雨水,混合着碎石一起浮动着,程彻常常一下就滑出好几米远,他们用背包绳把彼此拴到一块儿,像真正一条线上的兄弟。

越往下走,前方渐渐传来了滚滚惊雷一般的声响,像是有万马在奔腾。

“我靠!”

程彻听到前面方磊在高声咒骂,加紧跑了几步冲上去,一时之间,他也愣住了。

泥石流!

他看到一条正在奔涌着的泥石流,在手电的光束下宽得看不到边际。黄浊的泥浆水挟裹着大量的山石和断木从高处直冲下来,虽然一路倾泄到此地形已经平坦了一些,可气势仍然惊人。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从两头绕过去那显然是不可能的,那搞不好要翻过一整座山,他们没那么多时间。

“队长?”方磊拧着眉头盯住了李明远。

明远咬了咬牙,一把揽上方磊的肩:“陪哥下去探探!”

“是!”方小爷挺了挺胸。

他们两个首先把背包卸下,又用背包绳在自己腰里缠上几道,岸上的人分两组拉住了绳头,李明远冲方磊点了点头,首先趟进了泥石流里,湍急的泥浆一下扑到他身上,明远闷哼了一声,努力稳住身体。方磊紧随着他也马上跳了下去,两个人手挽着手彼此支撑,总算是在这急流里扎下了根。

李明远喘过一口气,试着往深处走,脚下很滑,每一步都是摸索着在前进,落脚时根本不能分辨自己踩到的是什么,泥浆挟裹着断裂的木桩和土石打到身上,带来一阵阵沉重的钝痛。再往前几步,他一直走到泥流几乎齐胸的位置,感受着那种强大的冲击力,回头时却到看这泥石流正在不断的蚕食着岸边,有越来越扩大的趋势。

事不宜迟!

他指挥岸上的人把自己拉上去,当即拍板:强渡!

手挽着手横穿过去。

大家都没二话,马上开始检查起自己的背包和鞋子,李明远沿着岸边往下走,终于找到一处水势相对比较平缓地方。

一字长阵排开,他们彼此用背包绳绑住腰,然后手挽着手,一个拉着一个趟进泥水里。

照例,苏立新和程彻是重点保护的对象,王国栋和李明远一人管住了一个,排在一头一尾。

程彻紧紧的绞住了李明远有力的臂膀,这是一个异常熟悉而豪迈的姿式,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到曾经看过的那些著名的老照片。也是这样,人们携起手来,抵抗强大的自然力。程彻忽然觉得很开心很自豪,因为此刻他身在其中,而不是再一次的面对电视,在若干年后看着照片心潮澎湃。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们的队伍撞得摇摆不定,可是人与人的手始终是紧紧相联的,他们像狂风暴雨中的一线弱草,随风飘荡,却从不断裂。自己的生命,托付给前后的同伴,然后脚下站稳,承担起别人的性命。此时此刻人们前所未有的团结,所有的心,力,都在往一个方向使。

同呼吸,共命运!

李明远有些恍然,回忆里遥远的回放,历史与现实有了微妙的重合。

当年,当他还是一个愣头愣脑的新兵,天不怕地不怕的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一场洪水将他逼到了最前线。那也是天与人的较量,眼前是浩荡的长江水,背后是脆弱的人类,他与他的战友们也是这样携手,肩并着肩站立,抵挡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从那一刻起他明白了单个人类的卑微。

也是从那一刻起,他明白了一群军人的强悍。

血性与自豪,在滔滔的江水面前铸就了军魂,让他明白什么叫战友,什么是同伴,在生死之间,你我并肩战斗。

前方风雨中传来了方磊他们欢呼的声音。

已经有人上了岸,这让程彻欣喜不已,他现在正处在水流最深最湍急的地带,黄浊的泥浆水重重的撞在他的胸口又飞溅到他脸上,满嘴都是泥土的腥气和咸味,他被压得喘不过气,呼吸时几乎有泥砂呛到肺里去,喉咙口火辣辣的刺痛。

而水面之下,更是暗潮奔涌的地带,无数的凶器借着水力而来,在他身上划出或深或浅的印痕,看不到,但是可以感受到,而且郁闷的是,无从躲避。程彻艰难的劈水前行,一根尖锐的断枝刺到了他的膝盖处,疼痛并不算明显,可是位置太恰好,小腿往下的肌肉一阵发酸,让他忍不住低呼,脚下踉跄,李明远一把拉住了他,扶他站稳。

“小心点。”

“唔唔!”程彻重重点头,又一脚踏前,踩入未知区域。

此时此刻,天与地好像都失去了边际,一片混沌的黑暗,而暴雨将这黑暗连成了一体,漫无边际。

程彻在泥水中前进,身体已经麻木的失去了触觉,耳边是狂躁的轰响,震得人神志昏沉,他尽可能敏锐的去观察着四周,可是危险的来临总是那样的突然,当他在光柱中捕捉到那块巨石的时候……

距离,已经近得足以让他看清石上的纹路。

一瞬间的反应,只凭直觉,来不及做更多。

“小心!”程彻脱口大喝了一声,把身前的那人用力往前推去,同时抽刀割断了他们之间的背包绳。

强大的水流和大石擦身而过时带起的冲击力将他的身体带起,程彻顿时失去了方向感。

天地在倒转,他的眼前,黑的暗,光的影,连成了一片错乱。

而一只强而有力的手,从这错乱的中心像闪电一般的伸出来,牢牢的,扣住他的手臂。

程彻猛然抬头,他看到李明远的眼睛在黑暗中不可思议的明亮,有如晨星,抓住他全部的视线。很久以后他才反应过来,那其实是绑在自己肩上的强光手电在李明远眼底凝聚而成的反光。可是在那一瞬间,所有濒死的慌乱和恐惧都奇迹般地的消散,莫名的安定,因为安全。

他的兄弟们都在,他的战友还在,他怎么可能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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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支真实的突击队在进入汶川的过程中,的确强渡过泥石流,当时看到这个报道的时候我很震惊,因为在我的印象中泥石流是横扫一切的可怕死神,它可以轻而易举的冲走整个村庄。但是无数个报道都表明这不是一个假消息。

然后我和我一个四川的朋友商量过这个事,作为一个泥石流更有了解的人,她提醒我,那可能是一个接近了尾部平坦地带的泥石流,而是含水比较多的那种。

然后我查了下相关的资料,也看了一点有关泥石流的科教片,尽可能贴切的写出了这一段,可是毕竟……那种艰苦,真的很难想象。我只能说尽力。

6.敬而不畏

“没事了,我抓着你了。”李明远的声音从狂风暴雨中传来,清晰而沉稳。

“明白!”程彻大声回应他,同时努力的吐出呛进嘴里的泥沙。

明远拽着程彻的胳膊一点点的往回拉,程彻终于抓到了他的肩膀稳住身形,双脚踩到了实地。

“行了?”

“没事。”程彻一边喘气一边摇头。

“后面去。”李明远解开自己身上另一条背包绳系到程彻的腰上和他换了一个位置,毕竟开路先锋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好在这时候离开对岸也已经不远。前面那一半队伍已经基本上了岸,都聚在岸边帮忙照着亮,看到李明远他们接近了,更是七手八脚的过去拉,总算是把最后那一点小尾巴从泥沼里拔了出来。

直到最后一个人上了岸,大家心里才松下一口气。

队员们七七八八的瘫倒在岸边彼此互望了一下,都忍不住笑出来。脏,太脏了,一身的黄泥浆,沾着断枝和碎木,身上手臂上的血水都和泥糊在了一起,显出深红的暗色,此时此刻他们之中的每个人都已经基本上没人形了。

程彻跟着大家一起把雨衣脱了下来淋雨,虽然被暴雨冲刷的滋味不好受,可也好过糊上一身的黄泥。

“这雨真大!”程彻无奈的看着天空,黑沉沉的天幕,每一滴雨水都像是从虚空中落下来,沉重而冰冷,砸到人身上的时候,有很疼痛的感觉。

“大点儿好啊,洗得干净。”李明远对着天空张开手臂,然后很认真的把靴子脱了下来倒里面的泥沙,暴雨甚至不到几分钟就可以把他的靴子灌个半满,明远拎着鞋底反复倒了几次,勉强冲去里面的沙石。而当他把鞋子再穿上去的时候,程彻看到了明远袜子上的几点暗色污斑,居然,连这位老大都已经磨破了脚,程彻顿时原谅了自己已经疼到麻木的脚趾头。

现在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背了不少伤,雨水冲掉了泥壳之后鲜血又再一次的涌出来,可是除了几个比较大的伤口做了点简单的处理之外,别的也都是随它去,任凭暴雨冲刷。

“咱们真像一伙溃军。”程彻把身上的泥巴勉强冲干净,又重新套上雨衣,反正无论再怎么整理,照样都是一副脏兮兮水淋淋的模样,军容极为不整,他也算是放弃了。

“溃军……不错啊!”李明远念叨了一声,站起来清点人数,手掌飞快的拍过队员的头盔,然后,当他说了一声走,每一道迅捷的身影,都让人无法相信他们刚刚走过了将近一百公里。

最后那段路比较好走,整队人几乎是跑步前进,入城的时候他们甚至还找到了没有被完全冲毁的公路,只不过路面损毁的非常严重,有些地方甚至整个地面都错开了好几米,到处都开裂着深长的地缝,像是吞噬生命的丑陋伤口。

程彻几乎是惊叹的看着这一切,破坏太严重了,这地方简直就像是被外星人入侵过一样。

前方渐渐的有了房屋,可是滑坡的山石与泥土封埋了太多地方,有时候甚至是一整间屋子都被完全的吞没,这是真正彻底的灭顶之灾,残忍的不留一点余地。

李明远暗自心惊,像这样的惨烈的情况是他在最初的时候没有设想过的,然而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这场巨大的灾难将会呈现到他眼前的,此刻还只是冰山一角。

程彻开始吆喝起来,大声给大家鼓劲:“兄弟们都精神点儿,咱们是去救人的,别等会儿看到了人比人家灾民还落魄。”

“管好你自己吧!”方磊明显不屑。

程彻笑了笑,视线从他的战友们身上滑过去,一个个衣裳破烂伤痕累累,可是眼中仍然有火光,坚定的燃烧着不灭的光彩。是的,他们军容虽然不整,可军姿仍在,所谓军人原本就是个魂,不在衣服上。

临到城边的时候,李明远终于捉到了第一个路人,是一个中年男人,失魂落魄的在路边游荡,可能正是哪一堆山石之下,埋着他的整个家。

“嗨,老乡?”程彻对他的精神状态有疑虑,特意说得又轻又缓。

男人呆滞的转过脸来,看了他们一会儿,眼中忽然像爆开了一个火星似的亮起来,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们是解放军?”

“对,我们是解放军,县里现在怎么样了,这地方谁负责?”李明远拉着他问出一连串问题,可是对方显然没有认真听,反倒是一个劲的拉着明远的手:“你们真的是解放军?你们来了好多人?就只有你们?解放军来了……真的来了?”

程彻心底一酸,马上安抚道:“你放心,我们只是先遣队,后面还有大部队跟着进来呢!不过现在这县城里到底由谁在负责?我们需要马上找到责任人。”

“太好了,解放军来人了,有救了,这回有救了……”那人眼中闪出兴奋的光彩,忽然间转身,一头扎进了茫茫黑暗中,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解放军来了,当兵的来了……”

程彻和李明远面面相觑了一下,明远苦笑:“追!”

很明显那人是在往人多的地方跑,还没跑出多远,李明远就在路边一个比较空旷的地带看到了不少人,当那些茫然不知所措的人们看着他们破开黑夜从夜幕中跑出来的时候,一个个不自觉站起了身。

那难形容那种目光,不是欣喜,也不是感动,更不是崇敬钦佩等等种种在报纸上新闻里常常可以听到的词,那是一种纯粹的狂热的渴望,对生的渴望,一群绝望濒死的人,看到了活下去的可能。

李明远身经百战,可照样被那种目光压得脚步沉重,程彻在背后推他想让他上去说几句,却被他一闪身避开,反而一脚把王国栋踢了出去。

“明远……”王国栋回头瞪他,被人当救世主的感觉其实并不太好,李明远冲他一扬下巴,窜到了人群中去找管事的。

王国栋很是无奈,一步步走过去,学着电视里常常看到的那种样子挥手喊话:“乡亲们,我们来了!后面还有更多人再赶过来,你们没有被抛弃。”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记哭声,随即又有更多的人哭了起来,这种时候能哭也算是好事,看来场面话到底还是有点用的,王国栋稍微定了心。

只不过,除了安抚灾民,他们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要做,东哥领了几个士兵在开始发放药品并对外伤做紧急的包扎,李明远在人群大声疾呼,寻找能负责的人。一个警察急匆匆的从人群里跑出来:“我,我是这儿的民警。”

“行,先说下情况。”

李明远握了握他的手,手指冰凉,还在不断的颤抖,昏暗的光线看不清他的面容,然而那眼神是黯淡的,承载了太多悲伤的黯淡,所幸的是,他说话的内容仍然十分有条理。

最后他们留了两个人下来安抚这个点上的灾民,其他人都跟着这位警察往城市的中心进发。这城市早就断了电,冷雨夜漆黑一片,他们只能看到自己脚下的一小方地块,街道上布满了碎石和瓦砾,而两边的房屋,要么已经化成了废墟,要么正在化为废墟。

程彻只是偶尔的惊鸿一瞥,手电筒光柱所能照到范围都是一片地狱的景象,这个城市已经被来自大地深处的能量拧成了麻花。然而这站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却没有放弃,在第一时间进行着自救。

李明远他们一边前进一边听那位警察介绍当地的情况。

目前县长和几位副县长还有大量的官员下落不明,不过当地所有幸存的公务员、警察还有武警都已经由县委书记统一的组织起来开始自救。幸存者们也都已经集中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银行和超市都已经派人在看守,而水和粮食之类的生活物资统一管理发放,医生们从瓦砾堆里挖出了药品竭尽所能的在抢救伤员。

翻过一大片废墟,李明远终于看到了前面广场上几点零星的光亮,模糊的映出歪斜的帐篷的影子,这是一个临时的安置点,在这里劫后余生的人们在艰难的支撑着。

“到了,就在那儿,你们从那边下去。”那位警察指了个方向,又急匆匆要往回跑:“我要回我那边守到。”

“谢了,兄弟。”李明远拍一拍他的肩膀。

“谢啥哦,你们跑大远的来帮我们的,谢我做啥哦。”警察的声音的点哽,挥了挥手正想转过身去。

方磊一时冲动,脱口问了一句:“老乡,你家里没事吧?”

警察愣了一下,声音更加黯淡了几分,在这风雨中几乎听不清:“没得了,不晓得,都找不见了。”

李明远一时哑然,忽然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好,扶在他肩膀上的手掌紧了一下,用力的按了按。

程彻不自觉的跟着他的身影回头,看着那道并不高大的背景消失在茫茫雨海中,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着急的大吼道:“大家注意了!有个事要关照一下!”

“说。”李明远脚下不停。

“从现在开始我们遇到的每一个人很可能都已经家破人亡,所以除非万不得已,不要去询问他们的家人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不要在现场问这种问题,否则很容易引起精神崩溃,明白了吗?还有最重要的,我们谁也不知道大部队什么时候能到,所以绝对不能随便向他们许诺具体的时间点,就说在路上,一直努力。大家以后说话小心点,开口之前想一下,他们可能都是全家死绝只剩下自己的人!”风雨喧杂,程彻几乎是扯着喉咙在吼,张大嘴,呛了一口的雨水。

余小豆几乎是有些惊恐的把手电的光束从夹在断垣残壁中扭曲的尸体身上移开,呐呐自语:“这是天怒了,用俺们老家的说法,这是天怒了在罚人。”

方磊顿时火气上涌:“天在哪儿?你指出给我看看?他妈的没人的时候地就不震了??啊?天是死的,人是活的,老天要震就只能让他震,咱们活人得自己救自己,人定胜天,知不知道?”

程彻道:“敬畏自然还是应该的。”

方磊回头瞪他一眼:“去他娘的敬畏自然,老子敬而不畏。”

话还没说完,他从一方断墙上跳下,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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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相信人定胜天,自然力是如此强大,而人力是多么渺小。

可我也不觉得应该畏惧自然,我们尊重自然,尊重它的规律,尽量的为自己谋福,天与人的斗争,天与人的合谐共存,这永远都是一个命题。

自然,就像是命运,即使我们最终都逃不过命运的捉弄,可也不应该从根本上屈服,随波逐流。

我们是人,制造工具,改变自然,是我们诞生的标志。

家园 【原创】【代发】《蜀道难》 7-8 by桔子树

谢谢大家的花^^

7.我会尽快回来

感谢绵阳的朱姑娘对当地情况的介绍,还有对文中四川方言部分的翻译,谢谢!

感谢且共从容姑娘在整个救援工作的心理学常识方面给出的帮助。

上万人的死伤,数万人流离失所,李明远和他的队伍在这样巨大的灾难面前,力量微薄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是他们的到来却引起了整个居民安置点的轰动。

因为希望,看到活下去的希望,看到了没有被遗忘,没有被放弃的希望,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正在为了帮助而做出的努力。人们可以在灾难面前坚强,可是却无法忍受被同胞们抛弃。

军人,可能是这个共和国里最值得信赖的存在,浓浓的一抹军绿,代表生的希望,和,永远不会垮塌的脊梁。

热血被点燃,彻底的沸腾,从地震之初到现在,三十多个小时,不眠不休的前进,只有三块压缩饼和几口雨水充饥,身体疲劳的极限早就过去了,只剩下意志还在坚守。然而这一刻,所有的潜力都被那些炽热的目光所激发,疲惫被甩到了九霄云外,几乎没有任何的休息,他们在第一时间开始了工作。

方磊带了几个人组织出几组巡逻分队,对银行、超市这一类的重要场所加强警戒,王国栋负责寻找并清理空投场地,程彻和苏立新则留在安置点负责与上级的通讯联络以及发放药品,而剩下的人由李明远统一管理分配,消散在了茫茫夜雨中,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摸清这个城市的伤口,什么地方发生了多严重的伤害,大概会有多少遇难者埋在废墟之下,活下来的人现在在干什么,他们的情绪是否稳定,这个地方需要些什么,最急需什么,一点一滴,用最简洁明了的方式总结出来,向上级指挥部报告。

帐篷,食品,药品,手电,挖掘工具,以及,一双可以不停的往下挖的手。

被埋最浅的那一部分幸存者已经在最初的自救中被挖了出来,而剩下的那些多半被压得较深,在他们之中有些还有亲人在旁守候,而更多的则在凄风苦雨中苦苦支撑。于是那些年轻的受伤不严重的幸存者们都被组织了起来,即使现在没有能力做更多,可至少陪伴着,让那些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们,不至于太绝望。

学校,医院,网吧……这些人口密集的地方是重灾区,稍一靠近,风雨中就可以听到痛苦的呼喊。

李明远再一次冲回来的时候眼睛里似乎有隐约的泪光,情况太惨烈,而他们需要的东西也太多。更专业的工具,更专业的人,更多的强有力的手。可是回想起他们刚刚走进来的那条路,李明远和程彻面面相觑,最终无言。

天塌了地陷了,天地之间的鸿沟不是用人手就可以填平,而携带着大型器械的工程部队此刻还在路上。而且更要命的是,文川这个地方三面环山,大型飞机进来了就出不去,直升机倒是可以冒险进入,可是现在天气又太恶劣。

老天爷似乎是存心不给人一点活路,然而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每过一秒钟,都有无数的生命消逝而去。

还能做什么?

能做的,不过是不耽误一秒钟,不松下一口气,尽其所有去挽救一个又一个现实的生命。

不过如此,人力的单薄与强韧,尽显于此。

绝望,哀号,悲伤,痛苦在这一刻都不重要,活着,尽可能的让更多的人活着,是唯一的追求。

中心小学是这次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数幢教学楼在一瞬间垮塌,幼小而娇脆的生命被掩埋在坚硬的水泥和砖块之下,没有人有质疑,他们应该首先被救援,李明远完成了前期的信息收集工作后,便马上带着人直奔中心小学而去。

夜已深,大雨冲刷着残破的水泥断壁,所有的校舍已经面目全非,半边教学楼完全垮塌,钢筋狰狞地从水泥的伤口中张牙舞爪地龇出来,泛着冷硬的水光。这里还徘徊着不少人,都是些心痛欲绝的家长们,他们焦急而忙碌,在废墟之上来来去去。雨水压住了扬起的尘烟,却压不住空气中死亡的味道。

腥,甜,腻,焦糊的,血的味道,悲伤的味道,浓烈而呛人。

程彻刚走进学校的大门口就被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一把抓住了手臂。

“求求你,我弟弟在里面,求求你,求你救救他……”女孩子半跪在他面前,暴雨中微扬的脸庞苍白而脆弱。

程彻尽量温和的看着她:“你放开我,我才好去帮忙啊?”

女孩子却固执的不肯松开手,执意要把程彻往一边拉:“那边,我弟弟就在那边,我搬不动他,求求你先去救他……”

程彻跟着她过去看了一下,发现她弟弟正被压在一大块楼板底下,只有听到里面微弱的呼救声,却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程彻想了想,忽然问道:“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朱骐。”女孩子有点茫然。

“好的,我现在去帮你告诉我们队长,有一个叫朱奇的小朋友也压在下面,好不好?你先放开我。”程彻感觉到她的手指又抓得紧了一些:“我们会尽力救每一个人,包括朱奇,但是现在人手不多,如果你一直抓着我,就更少一个。”

女孩子忽然松了手,退到一边哭泣。

“勇敢点,陪着他,我会尽快回来。”程彻在她肩膀上用力按了一下,跑到李明远那边去。

和程彻的遭遇相似,这群生力军的到来给了绝望中的人们以新的希望,人们纷纷拉着他们往自认为压着人的地方去,场面一度混乱不堪。李明远跟着爬上爬下,把整个废墟都扫了一遍,然后站到高处大喊。

“行了,都给我安静下来,家长们往后退,退到门口去,这里交给我们!”

漆黑的夜,黑色的人影,李明远凝然而立,他的声音很坚定,于是无可拒绝。

喧杂的人群慢慢退开去,可是谁也舍不得真的退到校门口,全都围在废墟旁边伸长了脖子等待着。有太多生命被死神咬在牙缝里,可是救援工作仍然只能一个一个来,集中优势的兵力,从最容易挖,有最大生还可能的地方开始。

没有适合的工具,没有电,残垣上满是尖利的碎石和钢筋,用什么挖都不牢靠,碎石会从不名知的缝隙中滑下去,成为扯断生命之弦的最后一弹指。于是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全是徒手在扒着那些水泥块,手套破了,换一副,再磨破,便只能随它去了。旧伤又累新痕,只是这一次更加顾不及,眼前的砖石下埋着的都是命,活生生的,会在你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逝去就不再回来的生命。

第一批的幸运儿是两个被困在楼道三角地带的小孩子,李明远他们先是用手清掉了碎石,又集合十几个人的力量移开那块巨大的水泥台阶。有一个孩子比较幸运,几乎没怎么受伤,另一个则被压断了腿,当水泥块被移开的时候他发出尖利的哭叫,程彻把他抱在怀里小声的安抚着,细小的身躯微弱的颤抖着,手指紧紧的捏住了程彻的衣角。

“没事了,你安全了,没事了。”

程彻抱着他小心的爬下废墟堆,把这个孩子交给他的父亲,那个焦虑的男人在一瞬间爆发出的狂喜几乎可以照亮整个黑夜。他忽然发现自己是如此的热爱这三个字:没事了!

三千方块字,他现在只想挑这三个说,可是更多的时候,他只能沉默。遇难者永远比幸存的要多得多,必须要接受这一点,否则悲伤和失落会首先把他们压垮。

接近后半夜的时候,终于有好消息传来,另一支更大规模的部队也强行突击到了文川县城,这是一支接近三百多人的陆军部队,为首的居然是一名少将,李明远看着那颗闪亮的金星也不由得肃然起敬。

“我叫高勇,中校,你的人暂时由我指挥。”高勇的身材高大,腰板挺直,即使披着一身的泥浆也仍然挺立如松。

“是,将军!”李明远站在废墟上敬礼,高勇还了他一礼。

程彻忽然有点感慨,这是两个共和国的军人在交换着他们的敬意。

整个救援方案又重新做了调整,高将军手下还有近四千人被堵在山外,正在开山破路的赶进来。陆航团的直升机全天候待命,只要天气一有好转,就可以起飞做空投,而王国栋平整出来的空投场地也得到了将军的认可。整个文川县城此时几乎是半军事化管理,军队彻底的接手了治安,剩下的兵力分散则投入到了各个点的救援中。

做生不如做熟,李明远继续负责中心小学的救援工作,方磊和王国栋他们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之后也陆续赶过来支援。

新的生力军带来了更多的工具:简易的千斤顶,撬棍还有大号的钢丝钳子。虽然设备仍然简陋不堪,但毕竟人手更足了,大大加快了救援的速度。

程彻领着方磊还有苏立新一队人转战去救朱骐小朋友,刚刚在拉住程彻的那个女孩子一下子从人群中窜了出来,惊喜的叫道:“你来啦!”

程彻回头笑道:“是的,我说过我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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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日晚20时15 成都军区某军军长许勇带领了一个突击队从水路进入映秀镇。

13日23时15分,王毅参谋长带领下200名官兵,历经21个小时,徒步强行军90多公里,率先到达这次地震的重灾区四川省汶川县城,几乎每个人的脚上都打起了血泡,每个人的腿都跌伤、碰伤。200名官兵成为第一支到达汶川县城的救援部队,并立即用海事卫星电话向上级报告了汶川情况。

8.朱骐小朋友

由于教学楼是从上往下垮塌的,二楼砸到一楼上,三楼又砸在二楼上,整个五层的教学楼像积木那样轰然倒下,一层叠着一层碎成一堆。

程彻沿着着楼板的缝隙叫了好几声,朱骐终于又有了回应,细细弱弱的声音从曲折的黑暗中传上来的时候,外面的所有人都精神一振,但是如何营救,却成了一个大问题。两块巨大水泥楼板交叠着封死了入口,而朱骐却还在这两块水泥板下方的深井里,他的右边半个身子都被卡住了,动弹不得。

他们上下看了半天,从上往下挖那明显是不可能的,那样沉重的水泥板,根本不是人力所可以移动的,最后还是决定先用千斤顶把水泥板先撑开一个口子,放一个人先进去看看。

本来是方磊自告奋勇的要先下去的,可是程彻毕竟要清瘦一些,当他把方小爷从入口处带开的时候甚至还笑了一下:“娘们也有娘们的好处。”

他把雨衣头盔的什么的都脱掉,一边和朱骐说着话,一边慢慢的挤了进去,空间非常的狭小,强烈的束缚感挤得人一动都不能动,莫名的发慌。他几乎把整个人都埋了进去,才从手电筒的光柱中看到了朱骐的脸,一瞬间的光明让他猛得遮住了眼睛。

程彻连忙向他道歉,一边关照他把眼睛捂上不要拿开,一边观察环境,钢筋混凝土的乱叠给朱骐堆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他的右臂被一个水泥块卡住了,但是其它的手脚还可以动。程彻继续往里面挤,试着推了推,发现那块水泥居然还有一丝的松动,顿时心中一阵狂喜,不过狭小的空间没有地方可以发力,他必须要先退出去拿工具。

程彻的身体往后一移,朱骐马上就发现了,惊叫道:“叔叔,你要走?”

“叔叔不走,叔叔出去拿个东西就回来救你。”程彻小心的移动着身体,有一根断裂的钢筋正顶在他后背上,似乎是已经磨破了。

“叔叔你别走,你不救我了吗?”朱骐着急得把遮眼的手都拿开了,惊恐的转过脸去,程彻看到他右边眼角上肿成了一团,心里顿时发酸。

“别怕啊,乖,朱骐乖,叔叔当然会救你。”程彻左右移动身体想要躲开那条钢筋,最终还是一狠心往后一挣,后背一阵锐痛,估计是伤得不轻。

“叔叔!”朱骐看他一下又退开了这么多,终于大哭起来。

程彻急中生智,问道:“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我姐姐?”小朱骐有点茫然。

“是啊,你姐姐,她在外面等你呢。”

“朱玲,我姐姐叫朱玲。”朱骐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些。

“好的,朱骐啊,你姐姐现在正在外面等着呢,她都快要急死了,让叔叔先出去跟她说一声好不好?”程彻一边和他说着话,一边往外退。

朱骐眨了眨眼睛,水光盈然颤动:“叔叔,你叫她不要急。”

“好的,叔叔很快就回来,带你出去见她。”

程彻略微抬头,看到了那根要命的钢筋,断口往里,所以进去的时候没有发现,退出来的时候差点让它给扎穿了。

“怎么样?”方磊扶着千斤顶守在开口处,一看到程彻的脑袋露出来,马上急着问。

“活的,能救出来,再给我点工具,我要一个千斤顶还有钢丝钳子。”

一声活的,在这片断墙上比圣旨还有用,马上有人跑到别的组上去借工具,程彻蹲在外面不停的和朱骐说着话,聊着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话题,动漫、小学的语文课本都换了哪些内容……等等等等。

然而一场较为强烈的余震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又一次袭来,千斤顶的施力面积小,水泥板被压碎了一边的角顿时滑脱,轰然一声砸下去,刚刚顶开的那道传递生命的缝隙又一次合拢,方磊的反应敏捷,倒是没有被砸到手,只是小朱骐在地下发出惊恐的哭喊,程彻当时落脚的地方本来就是浮石,一下子滚下去两米,听到下面在哭,马上又爬上去大声喊话。

朱骐微弱的声音在雨夜里细细的颤抖,喃喃反复的都是那几个字:疼,好疼,救我……

苏立新正拿了工具过来,一看这情形,马上后怕的背心发凉,程彻站在外面被那哭声激的心火煎熬,一叠声的催:“撬,撬,快点,让我下去把他拉上来。”

“组长,太危险了!”小苏心里发毛。

“震过才好呢,”程彻做深呼吸:“小苏,你看啊,咱们震这么久也震出经验来了是吧,你想想,又没有大震连着震的,震完了好,能空一会,就这是机会……”

方磊他们拼力猛撬,终于又顶出一个一人多宽的口子,听着程彻唠叨成这样,知道他心里也在发虚,伸手就要去扯雨衣:“要不我来吧,我下去。”

“你先去减个肥再说吧!”程彻一把拽开他,趴到了地上去看内部的结构有没有变。

“我能比你胖多少啊?”方磊不服气。

“钢丝钳!”程彻的手往后伸,方磊无奈,把工具递给他。程彻一手推着千斤顶往里挪,经过了刚刚那一下余震,上下的空间好像又小了一点,后背的伤口磨在水泥粗糙的断面上,带来阵阵钝痛。能拗的就拗开,能剪的就剪断,程彻一路清理着,总算是把四下里支张怒刺的钢筋都清理掉,又通出一条路来。

“朱骐,朱骐你看,叔叔又来了。”程彻心想,好在背着光,这孩子应该看不清他的脸,否则那副扭曲的模样一定能吓坏小朋友。

朱骐的眼睛刚刚已经适应了一些,刚才发现有响动就一直看着这边,一听到还是程彻马上又哭起来:“我以为你不来了。”

“怎么会呢,叔叔最喜欢小朱骐了。”程彻一边安抚着,一边挤到他身边去,寻找角度把千斤顶架好。他稍微松了口气,平静一下自己的呼吸,拍拍朱骐的胸口道:“乖,忍着点疼,咱们出以后再哭。”

朱骐小声的抽泣着,闪着泪光点头。

这地方空间狭小,千斤顶的扳手上下拧动的时候程彻的手背不停的撞到上方水泥的断口上,擦出一道道血痕,竟也不知道疼。毕竟还是怕的,在这仄逼的空间里,身体被完全束缚住,头上是浮动的碎砖断墙,谁也不知道它们会在何时砸下来,将他长埋于地底。

程彻听到自己的心脏空空的跳动,一下一下,沉重而剧烈。

“叔叔,你流血了!”

程彻停下来喘气,朱骐的左手指向他的手背,在那里,手套已经划烂,鲜血渗到棉纱里面去,染出浊色深红的印迹。

“没事啊,叔叔不痛,马上就好了,马上就能救你出去。”程彻艰难的移动了一下,握一握那只小手,狠下心抓着朱骐的肩膀试着往外拉,小朱骐抽着气,细小的呻吟着:“痛,很痛……”

不过卡住的地方已经有些松动了,程彻把千斤顶又压了几下,便发现实在没有空间了,他往后退开了一些,空出空间来好动手拔人。可是朱骐看到他的手再伸过去的时候不自觉有点躲闪:“疼,叔叔,真的好痛。”

“我知道,我知道,叔叔也挺疼的,所以我们要出去,好不好?姐姐在外面等你呢……”程彻一边说着话,一边摸索到朱骐被卡住的地方用力往外拔,小小的身子疼得发软,不停的在发抖。不过,到了这种时候,心肠也只能硬下去。好不容易把朱骐从卡住了的地方拔了出来,程彻一刻也不敢停,马上调整了一下角度,双手抄在小家伙的掖下,拉着他往外退出去。

小朱骐一直在哭,小声的抽泣和呼痛,然而这个时候有哭声反而让程彻觉得心安,因为会痛总好过不会痛。等到程彻的脚露出在缝隙口,后面的事就省力多了,苏立新和另外一个战士一人拉了他一条腿,像拔萝卜那样,慢慢的把他从洞里拔了出来。

朱玲早就已经等在洞口了,一看到朱骐的小脑袋探出来,马上就扑了过去,小心的用袖子去擦弟弟的脸,程彻的背上和膝盖上都疼得厉害,一言不发的趴在地上喘气,小苏从他手里把孩子接过去,抱着往下走,刚走了两步,小朱骐忽然拔高了声音叫起来:“叔叔?”

程彻有点茫然的抬起头。

“叔叔,我现在能哭了吗?”

程彻顿时笑开:“能,能哭了,想哭就哭吧,哭大声点也无所谓。”

又救出一个生命的狂喜会让人紧张的神经有一点放松,方磊一边指挥清理现场,一边踢了踢程彻:“你没事吧?下去包一下?”

“不用,你让我趴会就好,都是擦伤,不深的,别浪费酒精了……”他忽然声音一顿,脱口而出道:“破伤风针!”

“怎么了?”方磊莫名其妙。

“破伤风的疫苗,我们这里需要大量的破伤风针剂,你的手,我的手,我们都是被钢筋划到的,还有那些挖出来的,这地方这么脏,感染的可能性很大。”程彻撑着自己爬起来:“我得去找高军长说一下。”

“哎,你……”方磊看他站得都不稳,伸手就想扶他。

程彻一下把他拍开:“你别嫌我娘们,本来就是一针药的事,为这个死了人就不好了。”

方磊看着他连滚连爬的往下走,背上的迷彩服已经被划开了一个口子,边缘上染着鲜血的颜色,他不觉有点无奈,心道:现在还有谁敢叫你娘们?

家园 无内容

对不起刚刚发错帖子,内容在上面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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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代发】《蜀道难》 9 by桔子树

9.我们的战士

李明远那边有一个军用的对讲机可以和临时指挥部联络,程彻的建议马上被记录了下来,列为会优先进行的空投的急需物品。而事实上,在那个时候,在程彻和李明远都不知道的千里之外,一箱一箱的药品正在从各个不同的仓库里转运出来,其中也包括了数十万支的破伤风针剂。

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从12号的傍晚到现在,两夜一天,行军近百里,三十多个小时,不眠不休,体力早已经透支,只剩下机械的动作。

“休息一下吧。”程彻看着大家脸上木然的神情,向李明远建议。

李明远舔了一下嘴唇,视线不自觉飘向了校门口。

“不敢停。”他顿了一下,扯出一个有点无力的苦笑:“说真的我宁愿去打仗,也是差不多了,你和东哥那边先歇吧,过一小时来换我。”

“辛苦……”程彻拱了拱手,也懒得与他争什么谁先谁后的,马上退开去指挥手下的兵找地方休息,有几个从高军长那边分配过来支援的战士赖着不肯走,被程彻瞪起眼睛来骂了一句:我们早点休整完了,早点上来替他们,磨磨蹭蹭的你想浪费谁的时间?

那些战士没想到这个终始挂着笑脸的年轻少校凶起来居然也如此声色俱厉,马上吓得乖乖跟着程彻下了废墟堆。

中心小学的操场被两块临时搭起来的帐篷区划分开,一边是已经救出来的幸存者,伤员,而另一边则整整齐齐的排列着遇难者的遗体,小小的身体孤零零的排列在操场的水泥上,身上覆盖着雨衣和衣物,这是目前对他们最后所能做的一点点尊重。三三两两的家长们彼此搀扶着在辨认尸体,他们迅速的掀开雨布又迅速的放下,脸上交错着失望与庆幸相混合的复杂神情,偶尔,那边会传来一两声真正绝望的哭喊,那宣告着又一个悲剧被认领。

根本不要刻意的去规定,所有退下来的战士们都聚集到了摆放伤员的那一边,这种时候即使是痛苦的呻吟也好过绝望的沉默。

程彻他们所带来的药品已经分发一空,苏立新还留了一小瓶医用酒精,不过药棉已经用完了,只能把纱布剪成小块沾了酒精给大家清理伤口,至于像包扎这样奢侈的享受显然已经没有人会去指望了。

程彻把鞋子脱了下来倒里面的积水和泥沙,原本的白袜子沾满了血和泥土,已经基本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他借着雨水冲了冲,简单消毒伤口,然后从背包的侧袋里拿了一双新的袜子出来换。坐在他对面的一个陆军二等兵马上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你还带了这个?”

“怎么!你们没有吗?”

“没有。”

“不会吧,走这么急?多少时间准备?”程彻有点疑惑,再急也急不成这样啊,难道直接从操场上集合完就走人了?也不对啊,总要有点时间去准备物资才行。

“命令到连队,一个多小时吧。”旁边一个士官似乎要更了解情况一些,帮着答了。

一个多小时,那就不是来不来得及的问题了,程彻眉头微皱,一连串的继续问:“没有袜子,那内衣也没带?盐呢?也没带?”

“没有,都没有。”

“你们带了几天的口粮?”程彻注意到他们只是彼此依偎的坐着,并没有带出干粮来吃。

“一天,在路上就吃光了。”那个士官大概觉得有点揭了自己部队的短,连忙又分辩到:“运物资的车都堵在路上,今天的干粮也都在,我们是先突进来的,带的东西也不多,军长这会儿都没吃的了。”

程彻一言不发,沉默着从包里掏出一块压缩饼干来拗成两半分给他们。

“首长……”二等兵看了看自己的班长,不敢接。

“吃吧,别嫌少,我自己也不多了。”

士官看着程彻的肩章到底还是不肯伸手:“怎么能吃首长您的干粮呢?”

程彻索性一把塞到他们手里:“别叫我首长,我也就是比你们多念了几年书,真要算起军龄来,我可能还不如你,我再去给你们弄点吃的。”

他扶着苏立新站起来,顺手就从小苏手里抢走一块压缩饼干,可怜的小苏鼓着脸嘀咕了一声,我也没说舍不得给啊!忽然发现他的组长暴君起来和队长一个样。

方磊听程彻说明了情况,马上也跟他一起收集分配起物资。到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分了四个人吃,每人嚼到几口,不过是垫一垫不至于饿到心里发慌罢了。

程彻一直到分发完了饼干,靠着方磊休息的时候还在耿耿于怀:“这分明就是应急预案没做好,两套袜子和内衣,外伤药纱布,盐,干粮……”程彻掰着手指头在算:“这些东西打个包装起来不会超过一公斤,而且全是可以长期存放的东西,要用的时候一拿就好,就像我们这样……”

“老大,你以为普通野战的都像我们队长那么变态,三更半夜的吹个哨,直接拎上直升机,随便哪个荒郊野外的往那儿一抛,十天半个月以后再回去看看还有气没?”方磊实在是困得很,强行按着程彻的脑袋压下去:“睡一下,兄弟唉,还有半个小时就轮班了,反正你不是可以……在演习之后以书面形式提交吗?你现在啰嗦干吗。”

程彻倒也没怎么挣扎,只是嘀咕了一声:“我们的战士很辛苦。”

方磊听得一愣,睁开眼,刚好看到程彻的脏兮兮的肩章,两杠一星,虽然沾了很多泥,那颗星仍然闪亮。

模模糊糊的睡了半个多小时,程彻定在手表上的闹钟铃声大作,方磊稍微动了一下,发现自己全身筋骨都发软,连站都有点站不起来,忍不住喃喃的抱怨:“他妈的,老子现在累得跟条狗似的。”

程彻眯着眼睛在看着天空醒神,随口搭了他一句:“您真不容易,还是哺乳动物,我都觉得自己像个变形虫,扔哪儿都能成一摊。哎,苏苏,你觉得自己像什么?”

苏立新刚刚被人摇醒,神色茫然:“啊……我还活着吗?”

程彻站起来伸展四肢,转回头看到李明远正站在高处清点人数,不由感慨:“我发现,咱们这块现在就剩下队长一个人了,至少人皮还在。”他正嘀咕着,正巧那张人皮回头看了他一眼,作了个交班的手势,程彻冲他点点头,大力的开始拍掌,把歪歪斜斜倒了一地的士兵们叫起来。

天色泛白,雨势也渐渐小了下来,苍茫的空气中弥漫着冰凉的水汽,远处的群山也在黯淡的天光中显出了轮廓。阴沉沉的天空,乌云凛冽,整座笼罩在雨雾中的陡峭山崖上布满了撕裂的伤痕,黄色的滑坡和泥石流将原本苍翠的山体割得支离破碎,泥土和大石一直涌到山脚下,吞噬了所有能够触及的一切。

程彻看着东方的天地相交之际,云层背后隐隐的透出一点旭日的红光,强烈的预感到水深之后马上就要火热,李明远走过身边的时候,张开手臂揽着他的肩膀抱了一下,压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小心点。

程彻回头,看着他这样一个个抱过去,轻轻拍一下肩膀。他们都是兄弟,曾经在战场上生死与共,此刻又在另一个战场上彼此拥抱支撑,用最简单的动作,最简单的话,传递着力量。

疲劳会让人们麻木,而同时另一些东西,会让人振奋。

天亮,无雨,这让他们的工作效率提高了很多,一个小时之后,所有的人都归位,开始了最高速的救援行动。整个上午,他们又从废墟里挖出了25个气息尚存的孩子,而与之相对的,是50多具冰冷的尸体。

程彻尽量控制自己不去看那些死去的孩子们的脸,不要去记忆他们,这会对自己更有好处。可是当那些冰冷的,湿软的身体被抱在手中,那感觉几乎是有刺痛的,尖利利阴寒的针隔着层层的布料扎进肉里,随着血液刺进心脏。

他们还小,还这么小。

程彻听到苏立新在小声的哭泣,这个倒霉孩子从今天早上到现在没有参与挖出过一个活人,一遍一遍的重复累积的压力让他不堪重负。

程彻看着他又一次流着泪把一个死去的孩子送去操场,回来的时候满面的泪光,让他看起来好像暴雨还没有停歇,程彻上前了几步拦住他。

“小苏。”

“组长。”苏立新圆圆的大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红得几乎有点肿。

程彻也不管手脏,用手背抹他脸上的泪:“小苏,我知道这么想有点残忍,可是现在麻木点会比较好,别仔细看,也别记多少个,就当你挖出来的不是人。“

“怎么能这样。”苏立新茫然。

“可以的,别哭了,这事不是你的错,快点去干活,效率最重要。”

“哦!”苏立新抽了抽鼻子,参与到另一边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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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写《蜀道难》的缘故,看过大量的描写作战官兵的新闻,有些让我很郁结,沉压在胸不吐不快。

有一类常常看到,对象会是各种不同的军种和番号,而内容通常是相似的,类似于:因为道路不通,后勤保障跟不上,我们的战士在最初的多少多少小时内没有喝过一滴水,没有吃过一点粮食。

是的,我很心疼,可是心疼完了那些战士们之后,我也很想问一下军官们,压缩饼干三块就可以勉强保证一个人一天的热量,我不明白在明知道后勤补给一时不会跟上的时候,为什么不在出发的时候就让战士随身带上食物?足可以支撑五天的干粮也不会超过一公斤,完全可以负载。武警可能没有这种预案,可是为什么连一些野战部队也有这样的报道?那么真到打仗的时候,快反出击,也这样没水没粮的上路吗?

看到乌蒙铁军用开水煮白菜,两颗白菜的菜汤分给几个连的战士们喝,连盐都没有。盐应该是野外生存最基本的配备,一个四百多人的部队,去到一个交通断绝的地方执行任务,领队难道没有设想过断粮这种事吗?

没有办法洗澡,没有带换洗的衣物,也没干净的内衣,很多战士的身上起了皮疹,内衣太脏了,索性脱掉,空壳的穿着迷彩服干活。好吧,于是回到最初的准备上去,一整套迷彩服可能有点占地方,但是袜子和内衣体积并不大,于是在明知道洗澡这种事是奢望的情况下,为什么不带上几套?

还有一个新闻,虽然是一个人的经历,但是很典型,非常典型,似曾相识。

说的是一个小战士他在小肠穿孔了三天之后还在坚持着救灾的工作,直到他痛得晕倒在地被送往医护队大家才发现,他腹腔里已经开始积水了。小肠穿孔是非常疼的,跟不打麻药割阑尾至少不相伯仲,但是这种疼痛他坚持了三天,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形容这个战士,我想,我佩服他,或者,应该说比佩服更好一点。

然而这整个的报道让我很感慨,我想,如果我是那个师团的领导,我会表彰这个士兵,同时处分他的班长,我想这都是合理的。作为一个士兵,他很勇敢,坚强,吃苦耐劳,具有顽强的战斗精神,这值得表扬;而至于他的班长,他不够关心自己手下的士兵,同时也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士兵,在遇到危险遇到困难的时候不是盲目的去拼作风,而是应该和上级沟通,听从更科学的安排。

我发现我现在越来越不能为这样的报道产生感动,董存瑞会舍身炸碉堡是因为他已经找不到别的可以支撑的东西,舍已为人这的确是伟大的,但是我们不应该去过分的宣传那些不值得的,盲目的牺牲,因为这会造成一种误导。

如果冷血务实一点去分析那个小战士的例子,事实上假如他在三天前最初发现腹痛的时候就去找医生治疗,很可能他休息上几天就可以再继续参与救援行动,可是现在,他需要开刀,他甚至会占用一个直升机转运伤员的名额。但是,我想这一切都不应该是那个小战士的错,而是我们主流舆论导向出了问题,我们需要英雄,大众在片面的追求着辛苦。

作风很重要,我们的战士吃苦耐劳他们什么都能挺过去,但是那并不代表着我们就有理由忽视对他们的人文关怀。

我们的战士很辛苦,假如只需要再想多一点点,就可以让他们舒服一些,请不要避讳。我想,吃苦本身应该不是目的,我们只是为了某项事业而不得不吃苦。

家园 【原创】【代发】《蜀道难》 10 by桔子树

10.别让我傻站着

校门口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家长,他们焦虑而急切,有些人抱在一起小声的哭泣,而有些则在激动的嘶喊。偶尔也有认领到了幸存者的家长们喜极而泣,然而那喜悦毕竟是微弱的,很快的就淹没在了一片绝望之中,在这个地方,悲伤才是主旋律。

下午2点左右,阳光很烈,迷彩服已经被完全烤干了,浸透了汗水和泥水的布料像浆过一样那么硬,行动的时候会发出窸索的声响,程彻有些麻木的搬开一个水泥块传递给身后的人,随着救援的工作变得越来越惨烈,他们已经奇迹般地忘记了疲劳,因为心里比身上更痛,于是只有不停的工作,才不会被那种直面死亡的无力和负疚感所压垮。

“你再看一下,再摸一下看看!”苏立新忽然发了狠,从来不曾发怒过的娃娃脸上露出凶恨的神色:“他刚刚还在动的。”

医疗队的年轻军医脸上露出无措的神情,一时间进退不得。

“苏立新!”程彻闻声跑过去,首先喝止了自己手下的人。

苏立新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是在无理取闹,反而一把拉着程彻的胳膊着急的吼:“他刚刚真的在动,我看到他的时候手指会动的。”

程彻无言以对,强行抱着苏立新的脑袋按到自己胸口,轻轻拍他的背。

在这里他们注定要面对无数的死亡,而这是最难耐的一种,索性挖开来就已经没气了,那还好一点,最怕的就是发现的时候还活着,可是因为压在上面的重物太大拉不开,又或者生命力太弱转瞬而逝。

苏立新是个很乖的战士,年纪很轻,刚摘了红牌不到一年,这是个爱哭的小鬼,第一次测50公里越野他哭了20里地,可到最后也还是跑到了终点,他老是动不动就哭,然而该做的事一分也不会差,于是当他还在哭的时候情况总是不太坏的。

程彻没见过他发火。

苏立新一直不肯服,挣了两下到底还是从程彻怀里挣了出来,固执的冲过去扒地上的碎砖,同组的其他人已经转移到另外一边去了,他一着急,便拉着程彻不让走:“组长,我们挖他出来做急救,说不定还有救的!”

程彻蹲下去摸了一会脉,真的没了,一点都不跳了。

“小苏!我知道你很难过,可现在不是你闹的时候。”程彻牢牢的盯着苏立新那双火星冒冒的眼睛。

苏立新盯着他愣了几秒,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组长,你知道吗?这会真是我不好,我要能再早点看到他就好了,其实,其实我早上就想把这块看一下了,我为什么又翻到别地去了呢,我本来应该早上就能发现他的……”

“这不是你的错。”程彻叹气,捏着苏立新的胳膊把他拉起来:“你先下去帮忙运砖头,先别呆在上面了。”

“组长?!”苏立新有点激动。

“走吧,那边缺人手。”程彻推着他往下走,把他安插到了那一长排人体传送带中。

每个人的都有自己面对压力的方式,有些人能扛,有些人习惯于发泄,程彻看到李明远若有所思的看着这边,连忙跑过去想解释,明远还没等他开口就按住了他的肩膀:“行了,我知道。”

“队长……”程彻心里一松。

李明远皱起眉头一圈看过去:“别说他了,连我都受不了。”

程彻略微有点惊讶,李明远看着他笑了一下,永远张扬璨亮的眼睛里也折了光芒:“我见过死人,可没见过这么惨的。”他用力拍了拍程彻的肩,扬起眉:“稳住。”

程彻点了点头,努力给出一点笑意。

可是,就算他还能稳得住,场面却已经有点稳不住,随着越来越多埋在浅层的学生被挖出,救援的工作变得更加难办了起来,渐渐的,那些沉重的水泥墙已经不再是人力所能够移动的,他们需要更专业的工具。

李明远对着指挥中心催了好几遍,可是整个文川县城一共就只有四台可用的吊车,全部在救灾的第一线,指挥部最后派了一辆铲车过来。但是铲车的铲斗很短,当不了吊车用,程彻头疼的围着那台铲车转来转去,挖空心思想要把它改装出别的效果来。一个穿着深蓝色短袖T-恤的中年人试探着走过去,抄着手,看着车斗发呆。

“老乡,先退后吧,请配合我们的工作。”程彻有点警惕,家长们的情绪越来越坏,已经发生了两次小骚动。

“是这样的,我姓任,是个木匠,我办法把这个车,它改一下。”任木匠急切的冲着程彻做手势。

“你有办法?”程彻眼前一亮。

“嗯,有办法!”任木匠捡了一块砖,蹲在地上画开了草图。

程彻虽然想不到,但毕竟能看懂,马上就看出了这种法子真的可行,顿时大喜过望。他叫上了几个战士把操场上震断的篮球柱拖过了来,听着任木匠的安排,七手八脚的用钢架线和钢管把它联接到车斗上,拼成一个简易的土吊车。

这台土吊车最多能吊起两吨重的东西,一辆车能挡十几个战士用,马上大大的加快了速度,两个原本压在大块预制板下面完全束手无策的孩子被救了出来,这时候再没有什么比活着的生命更让人觉得振奋的。任木匠受此鼓励,马上又叫了几个熟人跑去县城,找到还没有垮塌的店铺里买氧气瓶和切割工具,先用这些东西切割水泥块,然后用吊车吊走重物。

另外几个有手艺的家长也都陆续参与到了救援中去,场面开始变得松动了一些,一些身强力壮的汉子们围在队伍最后面帮忙传递石块,而那些幸存下来的老师们,有些草草的包了伤口,又回到他们的教学楼前。

程彻站在高处,忙着监控每个点上的动静,方磊的声音便从他背后传了过来,那声不大,挟着点不耐烦的怒气。他听不太清,也就懒得回头去张望,忽然间背后那人拔了一嗓子:“他妈的,你给我下去。”

这个方小爷!程彻皱着眉头转过身。

人各有长才,每个人干什么活,到最后彼此之间会有一种微妙的默契,方磊他们这些突击手年青气盛力气大,都在第一线搬水泥块,李明远是最大的官,而且善于调配,于是负责安排人手;至于程彻则更像个救火队员,他脾气够好军衔够大,哪里有了摩擦都得靠他去拉。

出乎意料的,这回站在方磊面前畏畏缩缩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半咬唇站着,眼泪都吓在眼眶里。

“你给我下去!”方磊拽着她的胳膊,可是对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到底不敢用力,急得头上冒烟。

“我不去啊!”那女孩居然不退,反手拽着方磊的衣服:“你让我帮帮忙行不?我不添乱,你告诉我能帮点啥。”

“你……”方磊早就积了一肚子的火药,一个火星落下去立马就炸了,瞪着眼睛吼道:“下去,这里没你呆的地!男人没死光之前,女人都给我滚远点!”

女孩被他吼得屏住气说不出话,一错眼看到程彻站在后面,脸上顿时亮了起来,急道:“哎哎,大哥,你还认得我不?我是朱玲啊,朱骐他姐姐!”

“当然,当然记得。”程彻一下反应过来,走过去插到他们两个中间,用手肘捅着方磊让他快滚,一边扯了个温和的笑脸露给朱玲:“你弟弟怎么样了?我没医棚里见着他。”

“手断了,刚刚让直升机接走了,今天下午有直升机来了,我听他们说等会总理也要来,大哥,我们真的要有救了。”朱玲一看到程彻就像见了亲人似的,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你让我干点啥吧,你看我这有手有脚的,我不能傻站着啊,你让我干点啥。”

“可是……你看啊,我们这里真的没有你能干的活。”程彻也为难,这片废墟之上危机四伏,再加上时不时的余震,一个不小心就是一跤下去,划上一身的口子,朱玲一个弱女子,她连站都站不稳,她能做点什么?

“大哥!”朱玲一直努力维持着的固执紧绷一下子碎成屑,她的手指发抖,急切的看着程彻却又说不出话来。

“你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会?会有人来照顾你的。”程彻握紧了她的手,手指冰凉,汗津津的。

“可我不需要人照顾啊,你看我,你看看我,我有手有脚的,我一点也没伤到,震的时候我就在外呆着,我刚好就在外面。”朱玲的眼泪一连串不停的往下滚:“可房子塌了,家都没了,骐仔子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有时候,人们会有奇怪的悲伤,比如说,为什么我居然可以幸免于难的悲伤。

程彻一时无措,但是一个崩溃痛哭的女孩子会给身边所有的人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他看到方磊火气很大的在往这边瞪,当然,方磊是在瞪他。

“好好,我知道,来,你先跟我下去,让我们来想想让你做点什么。”程彻脑子里念头疾转,一边哄着她下去,迎面看到苏立新一脸喜气的向着他走过来,刚才程彻用了点私权,当他看到废墟之下埋着的小孩还有气的时候,他马上把苏立新叫了上来。

“有救吗?”程彻看着苏立新笑弯了的眼睛,一时之间感慨,活着这两个字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珍贵而又牵动人心。

“啊,小锦说了一定死不掉的。”小锦就是那位军医,刚刚才被苏立新骂了一顿,转眼间又成了他眼里的神。

“上去帮忙。”程彻偏一下头,苏立新马上从他面前跑了过去。

程彻看着医疗棚里忙碌的人影:“朱……朱,你会不会照顾病人?”

“可是我不会啊!”朱玲眼巴巴的看着他,脸色黯得更利害:“我什么都不会……”

“没事,啊,不会就不会,我也不会这个,”程彻的声音放软:“其实,你看,需要干的事就这么点,不是每个人都刚好能出上力的,没关系,你就去陪着他们,陪着他们难过,你的心疼也是一种付出。要不然你现在开始笑起来,要让每一个经过你身边的人都觉得天没塌地没垮,我们还有希望,这比干什么都有意义。”

“真的吗?”朱玲止住泪,眼底挣扎出一点光彩。

“当然,来,笑一下。”

朱玲愣了一会,嘴角慢慢勾上去,这是一个很勉强的笑。可有时候,再也勉强的笑容,也好过真实的哭泣。

程彻拉着她走到棚里底下去,随便指个了独自孤守的小孩:“你去陪陪他吧。”

这世界上有太多的事太荒谬,老天爷像是故意要捉弄世人,一边是绝望的父母找不到孩子,一边是哭泣的幼童等待着家人,像是无数只错开的手,在虚空中挥舞,却抓不到属于自己的依靠。

这个孩子叫什么没人知道,而这却是一个幸运到奇迹一般的孩子,压在一整块水泥楼板下面居然只有一点擦伤,和他埋在一起的有四个孩子,有两个死了,还有一个压断了腿,当时半堵墙都压在他的小腿上,确定是废了,小锦用很少的一点麻药、手术刀和老虎钳给他做完了截肢手术,哭声凄利的让方磊几乎想去堵他的嘴。

于是,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伤着的那个身上,没人顾得上这个没伤的,可是很快的程彻发现了:他不说话。怎么问都不说,眼睛里是空的,他像是看不到人。或者曾经的某一个瞬间,他一直生活着的教室塌了,他最喜欢的朋友趴在他的胸口断了气,然后他抱着两具尸体度过了48个小时……程彻闭上了眼睛,不愿意再往深处去设想。

“嗯!我能干好!”朱玲用力的点头,她的自信在一瞬间回来。

“记着,不要逼他说话,也不要强制他不说话,不要劝他哭,也别不让他哭,总而言之你的任务就是陪着,他想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只要别让他伤到自己。”程彻郑重其事的告诫。

朱玲的眼中有一丝疑惑,然而此时此刻她对程彻的信服压倒了一切,她点头应诺:“我知道了。”

“还有,你会唱歌吗?唱点好听的歌给他听,他应该会喜欢。”

“我会,这个我会……”朱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正的笑。

程彻终于放下心,拍拍朱玲的肩膀转身而去,走开几步之后,身后缓缓的传来了清甜润软的歌声……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温暖他心房

看透了人间聚散

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守护它身旁

若有一天能重逢

让幸福撒满整个夜晚……

程彻在一瞬间有种想哭的冲动,视野一下子模糊了起来,又迅速的变清晰。

听说川女都善歌,嗓音甜润,美貌多情。

这是一个应该哭泣的时刻,但,也仍然是适合歌唱的。

家园 好长的帖子,先花后看

您的名字让我想起四川台的那个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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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RP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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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咦?河里的规矩不是不能全文转载?此文正在别的地方连载的啊?
家园 人本来就是自然的一部分,所以只要人在,就要斗争,这就是和谐
家园 作者爬不上来,我来帮她发的呀

上不来河里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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