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绝美的情书,值得收藏,以备后用:三生有幸 -- 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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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绝美的情书,值得收藏,以备后用:三生有幸

昨世的前生,我认识你.

我是江畔的一棵树,你在临江的一栋楼上.我透过窗口,夜夜看你的红绡罗帐,灯下似水的目光,幽怨的看一江春水.

我砰然而心动.因为我已修炼千年,佛祖让我化成一个男子,与你相逢.

为了得到你深邃而幽远的目光,我做了王的侍从.王将我派到边境,在金戈铁马的夜夜寒月里,我孤独仰望,盼你,清寒的月光将我寂寞包围,偶然间听起故乡的小曲,我伫立无言.

记起,我是一棵树的时候,你曾在窗口梳妆时,看着我唱过.总在怀念那个时候,日日和你相伴.虽然我不能言语.

一直梦想做个书生,意气风发的在乌蓬船头,听你慵懒疲惫的将吴歌唱起.我摇一把折扇,长身玉立,荡起盈盈春意,笑着在你的绣楼下等你.盼望着装点你的窗户,装点你的梦.

而我用一千年的修炼,做了一个远守边塞的将军,战歌如泣吹红斜阳,萧萧马鸣中将大旗插在雄关铁塞,出征的号角陪伴着对你的思念.

我凯旋的那一天,王在京畿列对相迎,在那一刻,我知道了我修炼了千年的结果,你做了储君的妃子,王告诉我.

我庄严的望着你的冷漠,在我又出征的前一天,你斟满一杯酒给我,我带着大将的豪气,一饮而尽,挥起长剑,斩断身边一只惜别的杨柳,带着我的队伍,消失在茫茫暮色中.你茫然的看我的背影,却只有我知道因缘结果.

储君是我将来的王,你是我修炼千年的梦.

我带着我那生最后一滴泪,为你扑灭一处处战火.

我不在乎那一生的悲痛,因为我已修炼了千年,我那一生也终究要为你而活.

你不知道有人为你修炼了千年,不知道烽火里抚剑悲歌的勇士为何而战,也终究不记得你楼前的那棵木头,以及那木头眷恋着和期望的结果.

我筋疲力尽的把大旗插上威胁你幸福的最后一座城堡,我仆然倒地.

佛,我说,来生我要做一个女子,让他来找我.

那生的最后一颗泪,也从我心里滑落.

我是溪边一个浣纱的少女,看见你骑马而来。意气风发,像每一个阳刚男人一样,壮怀激烈的豪情。

你从马上下来,看我。

吻了我,要走了我全部的故事。

我像每一个痴情的女子,将所有心思打了一个结,在心里数来数去。

你会来的,你说,我也相信。

那天,我正在淘洗着我的思念,见你在一幅美丽的华盖下远远的望着。

我知道,我等到了这一天。

但我远远的逃开了,在一个你永远不可能找到的地方。

如果我的泪可以化作雨滴,哭湿你的心,我愿意。哪怕它一夜一夜不停的下。

不等你,因为我怕荣华富贵会将一切改变。

我惦念的,是你微笑着蹲在我浣纱的地方,脚下是斑驳的长着青苔的石头。

--和我的脚。

我没有等你,就像前世你不曾等我.

你将找寻我的告示贴满你领地中所有的城门,我只在我的深山老林中做我的小妇人.并且思念你,思念你和我在这里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我只想你做我的王,你的臣民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

我听着夜里的山泉孤独入眠,却不愿找你,因为我不知道我能否把你说服,让你放弃锦绣河山,把我陪伴.

想见你的时候,我偷偷进城,在远处,观望花团锦簇中,你看着你的臣民微微而笑.

在你的耄耋之年,洗尽铅华,我的面容老了,我见到你,你一眼把我认出,你说,我始终是你心中最美丽的红颜.

我终于问了你,你颤颤的在怀中拿出临行时我送你的木簪,说,江山重吗?只是它的一半.

我的泪像决堤的河水,喷涌而下,失声痛哭.

我们抱在一起,停止了呼吸.

生不同床死同穴,我说过,我们会在一起.

佛,我们说,再让我们修炼千年吧!我们要在一起.

千万人中我看见你,你也在千万人中向我走来.

彼此约好似的,就像张爱玲说的:"-----不早一刻,也不晚一刻-----"在人群中相遇,像一对久别的恋人,在岁月的长河里相拥而泣,感叹世间悲欢离合.

你为什么找到我,在落英缤纷的河畔,你靠着我的肩膀轻轻问我.

你是我前生丢失在人间的一个亲人,一生下来我就开始寻找,怕你在人间遭受苦难,所以,我必须找见你.我说.

你认识我吗?为什么你那么肯定你一定会找见我.你问.

昨世前生,你的音容笑貌早已化做一幅不朽的图形深深的镌刻在我的脑中,心里.让我挥之不去,我的前生,我的昨生的前世,我已等了整整两个千年,我如何放弃,我怎能不寻找,一个流落世上的爱人,一段叫我刻骨铭心的感情.

三生有幸,造就了我们这一世的姻缘.

即使佛已经抹去我对往事的所有记忆,我也无法轻易把你忘记!

我见过你,在我的梦里,所以,认识你.看着你的眼睛,我抚了抚你风中的长发,说.

我见过你,你曾骑白马而来,我曾骑白马而去.

佛,我说,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要再离开,最终我和她会化成你座下的那盏白莲花,永不分离.

在想什么,你问我.

在想,下一辈子,我们是不是还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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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天圆地方

天圆地方

一、如一

突然的,你问我,会等你十六年吗?

我想了很久,然后,我说,会的。

会的,我回答说,很肯定,也很坚决。

无数次,无数次的辗转红尘,人间来去,生死轮回,我始终会等。十六年,那不过

是沧海一粟,是轮回中的一弹指、一刹那。

喜欢那个“一”字吗?细细的,然而,长到无限,无始无终。十六年,是上面的一

个点吗?无数的点聚成了线,细细的,长长的,柔柔的,像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想

缠住的是你的影子。你看,天荒地老一个你,地老天荒一个我,天地之间只一个你我,

还有永远无限的“一”字。

在远古洪荒的时候,你是一团泥;在混沌初开的时候,我是一团泥。三生有幸,你

是女娲造人用的泥,三生有幸,我也是。在千百年的缠绕中我们碰撞、碎裂,然后,加

水,调和,再抟上。从此,竟分不清你我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我如一。

所以,原因很简单:因为你我如一,所以我坚信十六年如一,一生如一,始终如一,

无论多少轮回。

哎,怎一个情字了得。

二、无双

有一个词,叫做“举世无双”。

当初还少不更事的我是不信的。

我上路了。

鞋一双,泪一缸,我的辛酸全在这条路上。我踏着这条路,去寻找我的你。曾经,

以为看到的就是你,却又不是你。心就在这反反复复中煎熬:是他吗,不,不是的;不

是他吗,好像又是的。冥冥中的无形力量使得我像穿上了魔幻的红舞鞋,在找你的路上

不停的狂舞。

我来不及擦干我的泪,来不及拂去身上的灰尘,甚至来不及看一眼滴血的伤口,我

又上路了。路很长,长得像无绝期的情恨。我怎么找不到你了?

在无边的黑暗里,我被吞噬。在黑暗里,我终于重归宁静。

我感觉到和煦的春风了,所以睁开眼睛,我看到了你的眼睛。你在我身边吗?是的,

是的,其实我一直知道,你就在我的身边。只是因为我不信那个“举世无双”才固执地

要去找第二个你。你就是你,你是唯一。

被忽略的幸福,往往就是自己穷尽一生去寻找的;在身边的人,往往就是自己找了

一生的。走过这条路,我知道你是举世无双,对你而言,对我而言。

三、三生石

有人说,有一条路叫黄泉路,有一条河叫忘川,河上有一座桥叫奈何桥,走过奈何

桥有一个土台叫望乡台,望乡台边有个老妇人在买孟婆茶,忘川边有一块石头叫三生石。

孟婆茶叫你忘了一切,三生石记载你的前世今生。我们走过奈何桥,在望乡台上看

最后一眼人间,喝一杯忘川水煮的孟婆茶,于是忘了一切,忘却三生。

如果,到了这一天,我一定不喝这孟婆茶,我不要忘了你,忘了有你的岁月。我会

站在望乡台上等你身影,我会在三生石上镌刻我们的今生,寻找我们的前世。

缘定三生吗?不错的,三生石上早已注定。

三生吗?多少年呢?模糊又清晰的字迹表达的是一种符咒,仅此而已。

四、誓言

衰老的梦啊,你答应过我永远年轻,可是你违背了你的誓言。

疲惫的心啊,你答应过我不再悸动,可是你违背了你的誓言。

今天的不是昨天,过去的不会再来,可是你有过誓言。

你举起左手说,我发誓。你记得吗“我发誓”啊,在那个无风的夜,那三个刻骨铭

心的字啊!

很多,很多年了,每一个无风之夜我都无法成眠,言之凿凿,声犹在耳。我的誓言

啊,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字字句句,声声泣血。

我是不愿喝那孟婆茶的,我是不愿忘了你的,我说了誓言的。如果,真是这样,不

喝这茶就不得超生的话,我宁愿永堕轮回,我记得我们的誓言呢!

我举起左手,我──发──誓。

五、妩媚

眉似远山,眉心还有痣一点。

你的嘴角弯弯,所以我的笑了;你的眼睛红了,所以我的鼻子酸了。我皱起我的眉,

你用你的唇来抚平。

百年狐狸修成墨黑,千年狐狸修成雪白。小小的狐媚留下千年风流。

你的心动了,所以你的心乱了;我的心乱了,所以我的眉皱了。脸似芙蓉胸似玉,

淡淡的轻愁笼上我的眼角眉梢。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呵!

我站在人生的边上,逝者如斯夫,只有妩媚千年不变。

千年后,眉仍似远山,只是没了那痣一点。

六、流砂

往事就像指缝间的砂。

摊开我的掌心,无法停留的流失,它们走了,留下一些淡淡的灰尘。

还留着你送我的花,灰色的玫瑰。灰玫瑰颜色凄美如此,像沾染了灰的往事。想忘掉

吧,又像沙尘一样无所不在,我挥不去你。

尘满面,鬓如霜。指缝间的砂居然一下就上了脸庞,把我染成亘古。

我没有忘:往事的砂是玫瑰沾染的灰。

七、七夕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每天,我都在等一个日子──七夕。河的那边我的牛郎也在等这一天。为什么一年

只有一个七月初七呢?我已经等了九百九十九年了,他也等了九百九十九年。太久太久

的期待,让这一天也成了痛苦的煎熬。我再也承受不起着蚀骨的痛,短暂的一刻过后十

三百六十五天的等待,哪里是个头啊!

不如不见,不如不见。要知道一切恩怨是非、爱恨情仇不过阵风过耳。

八、离别

“八”是离别。

离别是“十八相送”,离别是一个人独倚望江楼,离别是等待。

离别时千万别去期盼重逢,重逢时千万别去期盼永恒。因为到底是离别过了,此一

时和彼一时,离别是时间和心灵的背弃。

离别就是结束,离别就是永别,离别就是随风而逝。

我等待这离别的吞噬。

九、九九归元

很爱很爱他,爱到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爱他。

小女孩儿的时候,似懂非懂地听说“宁愿他爱你,也不要你爱他”;还不认识他的时

候,大言不惭地说“找个爱我的人做丈夫,我爱的人做情人”;等到现在,才发觉自己

对他的爱实在是太满了,而且时时有溢出的危险。

人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那么爱得太浓、太满呢?

而他是很淡泊的人,他从不奢望轰轰烈烈的爱情。

他的爱如一杯清水,是生命的必需,却不惊不乍。

他告诉我“九”为至阳,爱到这里就会变成不爱,所以他宁愿平平淡淡,从容一点

会好一点。我说,“九”为至阳,如果太爱是一团火,那么,很多很多爱火在一起就会

回到爱的起点,重新认认真真爱一回。

家园 【文摘】河风吹老少年郎

主题:河风吹老少年郎

版权所有:笔墨侍侯 原作 提交时间:01:12:16 01月31日

城里的钟声响起时,我要套上一挂牛车进城汲水。我的牛迈着方步悠闲地朝灰色的城池走去,它会用尾巴摇摆的幅度告诉我它此刻的心情。

我们从路上经过,但从不留下车辙和足迹,因为滚滚而来的风沙会及时地将所有痕迹掩盖。

没有人离开,也没有人到来。

我在井畔打水时,总能在流离的水影中照见自己皱纹中的尘埃,鬓角的风霜。这也是我一天之中最为痛苦的时光。

只有一次除外,我看见井中绽放着一朵青莲。我不露声色地把水桶放在车上,克制着不让笑容爬上我的嘴角。当天晚上我悄悄返回井边,发现井边的石台上留存着淋漓的水迹,井里荡漾着袅袅余香,莲花已经被人采撷走了。

曾经有一个女孩子告诉我,忘川的水是不能喝的。

我见到她时,她正小心翼翼地从望乡台上走下来。我不知道她在高台上望见了什么,即使一些恍如隔世的风景,也足以让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黯然神伤。

她脸上落寞的神情象极了我的妹妹。她的鼻翼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我想我应该喝点水,她说。然后,她掬了一捧忘川水用舌尖尝了一点点。

是咸的,象泪水一样,女孩苦着脸说。

后来我曾在阴山脚下遇见她,但她已经不记得我了。

忘川是一条早夭的河流。

它与黄泉路相依而来,波澜不兴地从奈何桥下穿过,环绕酆都城一周后飘然远去,流向附近的沙漠并最终在那里干涸。

河水与我头顶的天空是一样的,说不清是明亮还是黑暗。这种灰黄的颜色总是令人无精打采。

我很少与这里的人打交道。他们一个个面目不清言谈虚幻,我仿佛一直行走在梦中。

孟婆婆是我唯一觉得可亲的人,因为她从不与我交谈。

孟婆婆总是打着哈欠向我点点头。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看着我从牛车上把水桶提下来,然后回到那个死寂的茶炉边继续打盹。

茶炉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青蓝色的火苗悄无声息地吞噬柴草,吐出灰烬。

茶壶里的水始终是沸腾的,但是永远平静。没有升腾的蒸汽,也没有咝咝的声响。

只有在马车经过时,孟婆婆才会打点起精神用水冲泡一些茶叶。暗绿色的茶汤给她委顿的神情增添了一点点生气。

马车每天都要经过这里,车厢里总是密密麻麻地挤满人,可每个人都显得很孤独。

他们都已经在路上走了很久,脸庞浮肿目光凄楚嘴唇干裂风尘仆仆。其实,我从没看清过他们的五官,只能凭直觉分辨他们的性别年龄。

偶尔他们当中的一个会小声地问我,前面等着我的是什么?

我很难回答类似的问题,因为我从没到过这条路终点,但他们却要一直走到尽头。

我只能指指望乡台说,上去再看一眼吧。

我坐在这条烟尘弥漫的路边已经很久了。

我看着望乡台上的石阶渐渐爬满了苔藓,看着奈何桥上的青石渐渐被车轮打磨光滑。

我看着孟婆婆一次次地把茶水端到路过的马车上。

喝吧,喝了它不想家,她说。

家园 终于找到了!【文摘】妖 灭 / 瞎子

妖 灭

作者:瞎子

(一)引子

我站在祭台之上,仰头看顶上浓密翻滚的乌云。它们绵延数千里,没有尽头。

悄悄摸了摸藏于腰间的玉箫,上面粉红色的丝绦依然鲜艳如新。我微微笑了笑,朝天举起手中白布包裹的桃木剑:“风来!”

我的声音凄厉破空而去。

狂风顿起,吹动宽大的白衣,猎猎作响,散乱的长发在风中疾疾游走,遮挡住我的眼睛。我一动不动地站于祭台,视线从发丝间透射出来,等待与你明亮的目光相接。尖叫的风声中,我面色惨淡,披发跣足,白衣如雪。

没人注意我脸上诡异的微笑。

时辰到了,我对自己说,猛地咬下舌尖,用尽气力喷出这口血。一道妖艳耀眼的红色冲天而去。

我仰天大笑。

从云端俯视下来,这个作法的妖道全身雪白,连面色都是,只有一张大笑的嘴中浸满鲜血,极度醒目的艳红。

满城的百姓在祭台下面跪拜,屏神静气,不敢抬头望一眼。上天!他们都是驯良而畏惧的子民。

可我不是。我总是违抗你的旨意,挑战你的权力。上天,还我的芸来!我在心底呐喊。

一道眩目的闪电劈下,我被打得粉碎。

倾盆大雨中,一块破碎的白布悠悠飘下,上面的血迹浓艳美丽。

(二)黄泉

我坐在路中央。

这里的天空没有太阳,也没有黑暗,一切都在一种昏昏惨白的光芒之中。没人知道光线从哪里来。漫天有黄沙飞舞,它们穿透我的衣袖我的身体,但是却玷污不了我的长衫,它雪白得一尘不染。

也许我只是懒得排队罢了。他们,那些和我一样透明的鬼魂都在路边排队等待着喝那老太婆清香沁脾的茶。据说,只有喝了她的茶,才能走过前面没有桥板的奈何桥,才能转世安心做人,不透明的人。

你走过来,很惊奇的样子:“你不想做人么?做人多好,别人看不透你的心思。”

低头看了看自己透明的身躯,我叹了口气:“想,当然想。谁愿意做个一眼就被看透的鬼魂?”

“那你为什么不去喝我奶奶的茶呀?喝了你就可以做不透明的人了,有无穷的城府和心机。”你的语音清脆伶俐,象珍珠散落在玉盘里。

“队伍太长了,”我笑笑,“再说,我只喝酒,不喝茶。”

慢慢抬起头,就可以看见你:白衣,黑发,眸子漆黑清澈,让周围的惨淡的光芒显得浑浊不堪。

你一直在注意着我,早就料到了。我只是没有想到你有这么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微笑着看你的眼睛,让我安心,不用转世也让我安心。

然后就看见了你腰间的玉箫。垂着粉红色丝绦的玉箫。

“给我倒杯酒,我就吹箫给你听。”我懒懒地说。

你的眼睛里目光闪动迟疑,然后你就把玉箫交到我的手里,我发现你的手指修长,指甲粉红,而我的手苍白如纸。你缓缓地往回走,一言不发,一边偶尔回头看我。我轻轻摩挲光滑冰凉的玉箫,摩挲上面那个很雅致的小篆字体:“芸”。

等那杯酒放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便微笑着一饮而尽,然后把玉箫拿起。很香冽的酒,清凉甘美,让我遗忘一切的忧愁。

黄沙突然震动,瞬间全部消散,充斥于天际的是一片雍容堂皇的霞光,明黄刺眼。接着,氤氲的香气粘稠似的飘来,天花乱坠,钟乐齐鸣。隐约的霞光中似乎有队伍在走向这里。

似乎有点惊慌,紧紧地拽住我白色的衣衫。而我恍若不觉,把冰凉的玉箫放在唇边,轻轻吹出第一个音符。锋利的箫音,轻易冲破那些道貌岸然的钟鼓韶乐,在天际清逸地自由飞翔。

鼓乐骤歇。高大华丽的御辇在我们面前停下,须仰视才能看到。威猛的执金吾厉声喝问:

“什么人竟敢拦阻天帝去路?!而且公然吹奏如此狂放悖逆之音,简直死有余辜!”

我把最后一个音符吹完,没有说话,坐在黄泉路上微笑着仰视。

我看见了天帝高贵冷漠的容颜,从高高在上的御辇中伸出来。他和我一样没有血色,只不过我的脸色苍白,他的则是发青。

他没有看我,而是注视着我身边的你,眼神亲切而充满欲望。我知道他是为你而来。转过脸,他傲慢地俯身看我:

“你吹得很不错么,这曲子叫什么?”

“一意孤行。”

我淡淡地说,坐在檀香袅袅的黄泉路中央,白衣胜雪。我知道天帝的眼神立刻尖锐如锋刃,仿佛要将我万箭穿心可我依然直视着他,很安心地微笑。身边,你悄悄握住了我的手。他不再说话,甚至把尊贵的天颜隐藏进了香雾缭绕的珠帘后面。

威严雄伟的仪仗慢慢走过,然后就听见天官洪亮的声音。芸,说的是什么现在我记不清了,好象是征召你去天宫。恭喜你了。我淡淡地说,声音遥不可及。

你死死攥着我的手,不肯放下,睁着眼睛使劲盯着我。

然后,我就看见泪水从你的眼中流下。芸,从来没见过如此透明和寒冷的泪水。

你最后的一句话是:

“喝了那杯酒,就不怕那些茶了。在人世间记着我,等着我。”

你瞬间不见,只在掌中留下了这只玉箫。

半晌,我走向孟婆的茶摊,大口大口拼命喝起来,泪水悄悄落入茶水中很快就消散不见。孟婆一碗接一碗地给我倒,面上神色不改,只是那些刀刻的皱纹更加深了。

我转身向奈何桥走去,纵声大笑。隐约听见后面孟婆轻轻一声叹息。

(三)红尘

我生下来就英明神武。

宫门前的大鼎,全国只有我才能举得起;上千卷的竹简,我耳熟能详。父王说我能担巨轮。希望他不是打算让我替他修车子,好在他临死的时候终于解释清楚了是打算把国家交给了我。

是的,我就是商纣。

活在宽大阴森的宫殿里,每个暗夜都会突然惊醒,满屋子的黑暗,满身的冷汗。轻轻抚摩着枕边这件用玉打制的怪异的乐器,我总有没来由的恐慌和失落。告诉我,上天,你把它在降生的时候就赐予了我,你把这个国家都交给了我。奉天承运,既然朕是天定的主宰,那么就有权力知道想知道的一切。

可是,上天保持一贯的沉默,无论我杀了多少巫祝,那黑亮的乩盘和神秘的龟壳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直到我去参谒了女娲娘娘的庙。

是的,那就是你。如此清澈如泉的眼睛过了多少千年我都决计不会认错的。无论你的凤冠霞帔多么富贵华丽,你面前的香烛如何氤氲缭绕,我瞬间都能想起白衣黑发,眸子纯净的你。看着你现在的样子,我不禁恍然大悟地微笑:好一个天帝,居然把你塑成女娲娘娘,想让我望而却步,感受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痛楚?还是想看看我会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

你错了,天帝。

我选择成为一个残暴昏庸的君王。

那些你赐给我的智慧力量英明神武,现在的财富权柄以及未来的流芳千古统统还给你,我只想要回我的芸。望着铜镜中自己苍白的面孔,我洋洋得意地微笑:

怎么,天帝,你意外了?你忘记我身体里流淌的是蓝色的血液了――那种骄傲让我可以在你无比荣光的恩宠下仍然毫不犹豫地背叛你――我永不臣服。

我相信诺言。

妲己在我怀里风情万种地娇媚着。她有和你惊人相似的面容,甚至更加美艳。但是我知道那不过是我耗尽天下,千夫所指之后得到的一个赝品。她没有你那样的眼睛,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每次和她做爱的时候我都闭上眼睛,轻轻抚摸她的面容,绝似你的面容。

那些大汗淋漓的欢愉总是让我更加悲伤。

你在哪里呢,芸。

于是吹起这只垂着粉红色丝绦的玉箫。我在见到你的一刹那就回忆起那支曲子了。在深夜寂寥的宫殿里,我的箫音迷幻飘灵,妲己每次都惊恐地望着我。她说那时候我的眼神诡异狰狞。

经过无数个寒冷的不眠之夜。终于,绝望叩响了宫门。我知道自己要堕落了,芸。

第二天,我吩咐费仲建造酒池肉林。

此后我一直在等待。牧野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我大大地松了口气,然后坐在为你建造的高台之上,点起了一把火。

烈焰中我白衣如雪,紧紧地握着玉箫,低声喃诵。

据说,后世为我焚毁的价值连城的宝物痛心不已。

(四)遗忘

我又坐在黄泉路的中央。

这里的天空还是和上次一样没有太阳没有黑暗。很多鬼魂还在排队。他们的目光热切激动――能做个不被看破的人多好。

你走过来,很惊奇的样子:“你不想做人么?做人多好,别人看不透你的心思。”

千年以后,我再一次抬起头看你,芸。死死地盯着你清澈闪亮的眼眸,脸上的微笑慢慢逝去。

“想,当然想。谁愿意做个一眼就被看透的鬼魂?”

芸,你听不出我的声音悲伤而绝望。

“那你为什么不去喝我奶奶的茶呀?喝了你就可以做不透明的人了,有无穷的城府和心机。”你的语音清脆伶俐,象珍珠散落在玉盘里。

我看着你的笑容,心急速朝深渊坠落。你已经忘记了所有的前世和来生,芸。

“队伍太长了,”我木然地笑笑,“再说,我只喝酒,不喝茶。”

“给我倒杯酒,我就吹箫给你听。”说着,我扬扬手中的玉箫。

你的目光闪烁而迟疑。然后,你缓缓地往回走,一边偶尔回头看我。我拼命摩挲光滑冰凉的玉箫,摩挲上面那个很雅致的小篆字体:“芸”,拼命忍着一言不发,手指因为用力而苍白。

等那杯酒放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便微笑着一饮而尽,然后把玉箫拿起。很香冽的酒,清凉甘美,让我忘记一切的忧愁。

在吹出第一个音符之前,我轻轻问了句:“这酒真好,有名字吗?”

“有,叫遗忘。”

我怔了怔,然后吹出了第一个箫音。

黄沙突然震动,瞬间全部消散,充斥于天际的是一片雍容堂皇的霞光,明黄刺眼。接着,氤氲的香气粘稠似的飘来,天花乱坠,钟乐齐鸣。隐约的霞光中似乎有队伍在走向这里。在我的箫音渐渐消散之后,我又看见了你高贵冷漠的面容,天帝。

你先亲切而充满欲望地注视她,然后傲慢地俯身看我,我发觉出你眼睛里了然如胜利者般的神情,我想,我是明白了。

“你吹得很不错么,这曲子叫什么?”

“一息尚存。”

我淡淡地说,坐在檀香袅袅的黄泉路中央,白衣胜雪。我凝视天帝的眼神尖锐如锋刃,依然安心地微笑。身边,芸悄悄握住了我的手。天帝不再说话,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甚至把尊贵的天颜隐藏进了香舞缭绕的珠帘后面。

威严雄伟的仪仗慢慢走过,然后就听见天官洪亮的声音。弹指之间,我又是孤身一人,坐在黄泉路的中央,手中粉红色的丝绦鲜艳如新。

“在人世间记着我,等着我。”你的声音在我耳边低低地回响。

许久,我站起身来,走向茶摊。孟婆还是一碗接一碗地给我倒。然后我沉默走向奈何桥,万念俱灰。

(五)安心

据说,我出生的时候,满室是粉红色的异光,这是我名字“神光”的由来。而且,手里死死地握着一根价值连城的玉箫。

所以我特别聪明。

现在,我在漫天大雪中,站在少室山这座孤独的小屋前,轻轻抚摩怀中的玉箫。它在我胸口温暖安详。然后我又恭恭敬敬垂手站立。

三天三夜后,达摩终于打开了门,我浑身是雪,木头人一般僵立着。

“你这么长时间站在雪里,要干什么?”你的嘴唇在肮脏的落腮胡子中一动一动,音调怪异而讥诮。来中国这么多年了,达摩老骚胡子,你好象始终改变不了印度的口音。

“我总是不能解脱,求大师指点一条明路。”

“哈!诸佛无上心法,是多少世代的心血结晶?!你这么轻易就想得到?别做梦了!”

早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从身边拔出那把佩刀。解脱吧,解脱吧。我不想再被困在这里面了。耀眼的刀锋闪过,我的左臂从这个身体解脱,红色的鲜血洒落雪白大地。我有点惊讶它竟然不是蓝色的。不觉得疼,只觉得轻松。

我拾起左臂,恭恭敬敬地交给面前这个衣衫褴褛的印度大胡子。他凝视良久,微微一笑:

“诸佛祖最初求道时,也是为法忘身,你现在当着我的面自断手臂,还是可以求到法的。以后,你就叫慧可吧。这是你的法名。”

从此,我被后人尊为禅宗二祖。

我虔诚地躬身下拜:“爱别离,求不得。我知道这些都是世间的烦恼,可是我无法斩断。求大师赐给法门,让我面对这一切能够安心。”

“你把心拿来,我给你安。”

我的心在哪里?茫然自问,胸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千年以来,我仿佛空谷之间的回音,四处寻找自己的心。

“我找不到自己的心。”匍匐在雪地里,我泪流满面。

“可是我已经替你安好心了。”

愕然地抬起头,就可以看见达摩菩提洞悉的微笑。恍然间,我若有所悟。是的,芸,你是我的心。你无处不在,无论阴阳相隔,万古洪荒。烦恼就是菩提,欲望就是自在。我不能断绝那些刻骨铭心的欲望,但无论它们如何潮来潮去,你在我的四周安忍不动如大地。上天可以夺去我的心爱,但无法夺去你,你早已圆满,是我已经成佛的心,是我无所住而生的心。天帝,我已经洞察你斗转星移的奥秘,此心已经解脱,任凭你如何翻云覆雨,都不能影响它一分一毫。

在洁白的雪地里,我仰天大笑,声音直达天庭。达摩老头在一边站着看我,微笑不语。

(六)调心

僧璨终于来了。

自祖师走后,等了他很久。他和我一样找不到心,于是我指点给他看。再用了两年,让他守护好那颗不受玷污不受诱惑的心。最后对他说:

“我有笔宿债要还,这个法印,你就好好护持着吧。”

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芸。可是我还是很耐心,那些千年的漫长与弹指的电光石火没有什么不同。从前那些从枷楞经,从金刚经中散发墨香的文字是你,现在充斥于青楼酒肆间的市井也是你。这颗心本来就没有什么分别。

我身着红尘俗世的打扮,日夜流连在热气腾腾的邺都的大街小巷里,这是一个繁华的都市。每天我从光滑锃亮的青石板路上走来走去,神态悠闲从容,一如我白衣如雪地坐在黄泉路的中央。

偶尔,会有丢失了心的人来悲伤地找我,我就帮他们耐心地找,在每个青石板的缝隙中找,在每个街角的阴暗旮旯里找。每次我都知道它们不小心丢在哪里,于是小心翼翼地帮他们拣起来,吹掉上面的灰,还给他们。也许他们还会丢失,不过,只要来请我帮忙,我就一定会帮他们找,而且一定也找得到。

因为我眼神锐利。

偶尔,会有目光闪烁神态妖妍的女子靠近我,我得承认,她们之中,有些甚至比你还美艳。但是我能看见她们后面的黑暗,那个黑暗在操纵她们来诱惑我,她们想找到我的心,然后捆绑它。可是我已经解脱了,没有什么可以束缚这颗纯净的心,况且,芸,你无处不在,她们根本没有慧眼察觉你。

那个叫辩和的法师在气势汹汹地质问我:“你是个和尚,也该注意点身份!”

“我自调心,干你什么事!”我冷冷地回答。

不要在我面前义正词严,我已经看见了你后面不可告人的祸心。天帝,我知道你恼羞成怒却无计可施。我虽然行走在红尘之中,可我如此自由,完全在上天的掌握之外。

天帝的耐性到头了。

隋文帝开皇十三年三月,我摩挲着那只玉箫,安详地死在邺都地方官翟仲侃的牢狱里,那年我一百零七岁,须发皆白。

(七)生灭

我再一次地坐在路的中央,白衣如雪。

芸,每次看见你清澈的眼睛我都要微笑,很安心的微笑。无论是生是灭,我都知道你在我身边。

你走过来,很惊奇的样子:“你不想做人么?做人多好,别人看不透你的心思。”

低头看了看自己透明的身躯,我叹了口气:“想,当然想。谁愿意做个一眼就被看透的鬼魂?”

“那你为什么不去喝我奶奶的茶呀?喝了你就可以做不透明的人了,有无穷的城府和心机。”你的语音清脆伶俐,象珍珠散落在玉盘里。

“队伍太长了,”我笑笑,“再说,我只喝酒,不喝茶。”

“给我倒杯酒,我就吹箫给你听。”我懒懒地说。然后,我悠闲地抚摩着玉箫上那个秀雅的小篆“芸”字,等待着那杯叫遗忘的酒。

你在我的身边,芸,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我的箫音。本来就无所谓最初和结束,或者说,最初就是最后。黄沙漫天的黄泉路中央,我全神贯注地吹箫,你屏神静气地聆听,我们衣裳雪白,旁若无人,一尘不染。

这次见到天帝,我发现他的脸色又有些发青,虽然他的神色依然冷漠傲慢。

“你吹得很不错么,这次吹的又是什么曲子?”

“轮回。”

我淡淡地说,坐在檀香袅袅的黄泉路中央,白衣胜雪。我知道天帝的眼神尖锐如锋刃,仿佛要将我万箭穿心可我依然直视着他,很安心地微笑。身边,芸悄悄握住了我的手。天帝勉强地笑了笑:

“听说你是得道的高僧,高僧也堕入因果轮回么?”

“不是不堕因果,而是不昧因果。”

我的话语清淡,天帝却如同胸口被重击,身子晃了晃。天帝,虽然你高高在上于六道中最高贵幸福的天界,而我只是一个游荡在人世间的子民,不过,有一点你忘了。人比天神强的一点就是他有智慧,智慧给我苦难,而苦难让我丰盈圆满。总有一天我会超越你,超越你布设的轮回陷阱。

我微笑着看着天帝,而他不再说话,甚至把尊贵的天颜隐藏进了香雾缭绕的珠帘后面。威严雄伟的仪仗慢慢走过,然后就听见天官洪亮的声音。

我神态安详地转过身,轻轻拭去你眼角的泪水,芸。没什么好难过的,我轻轻地对你说:

“别害怕,我们会相见的。”

“我们在哪里相见?”

“在不生不灭处相见。”

我独自一人坐在黄泉路上,微笑平静,心中无惧无怖。

(八)复始

是年六月,天下大旱。

我身着雪白道袍,在城外搭台作法。天帝,你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流放人间,赋我以智慧,授我以苦难,但你屈服不了我的心,你连它的边都摸不到。

我站在祭台之上,仰头看顶上浓密翻滚的乌云。它们绵延数千里,没有尽头。

悄悄摸了摸藏于腰间的玉箫,上面粉红色的丝绦依然鲜艳如新。我微微笑了笑,朝天举起手中白布包裹的桃木剑。

“风来!”我低低召唤,神态从容。

狂风顿起,吹动宽大的白衣,猎猎作响,散乱的长发在风中疾疾游走,遮挡住我的眼睛。我一动不动地站于祭台,视线从发丝间透射出来,等待与你明亮的目光相接。尖叫的风声中,我须发皆白,披头跣足,白衣如雪。

没人注意我脸上洞察的微笑。

时辰到了,我对自己说,猛地咬下舌尖,用尽气力喷出这口血。一道妖艳耀眼的红色冲天而去。

我仰天大笑。

从云端俯视下来,这个作法的妖道全身雪白,连面色都是,只有一张大笑的嘴中浸满鲜血,极度醒目的艳红。

满城的百姓在祭台下面跪拜,屏神静气,不敢抬头望一眼。上天!他们都是驯良而畏惧的子民。

可我不是。上天,我蔑视你的旨意,挑战你的权力,你的权柄束缚不了我自由的灵魂,征服不了我苦难的智慧。

芸,让我们在不生不灭处相见。我在心底喃喃地说。

一道眩目的闪电劈下,我被打得粉碎。

倾盆大雨中,一块破碎的白布悠悠飘下,上面的血迹浓艳美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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