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1976年夏天的片段回忆(1) -- 啸龙

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

32年前写一篇文章时大概十有八九是这样以引用最高指示来开头的。那时我还在上中学，那年的暑假我们中学组织我们一部分学生去学军，地点是河北松林店。

学军的第一课是整理内务，我们每个学生都是从自己家里带的被子，脸盘之类，结果是要求我们被里朝外叠被子，经过练习叠好的被子还真像豆腐块（旁白：因为是白的吗！）。

军训的内容是早上出操（长跑），白天队列练习，稍息立正齐步走正步走，晚饭后讲评再加上晚上不定时的紧急集合--从睡梦中起来要及时把被子打成背包站好队。几天练下来不説是精疲力尽吧，每人都掉几两肉是只多不少的（依然记得高粱米饭不好下咽）。

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就到了7月28日。

吹了熄灯号后，尽管天气很闷热，疲惫的我很快就进入梦乡了。突然不知道为什么醒了，只觉得床在不停的颠簸，就象坐在拖拉机上过河滩一样，透过蚊帐可以看到窗外一闪一闪的好像在闪电，同屋的已经有人在往外跑了。窜出蚊帐也跟着往外跑，这时才迷迷糊糊的有点明白是地震了。

就象来的突然一样，震后大地立刻又恢复了平静，只是被惊醒的人们无法再也无法入睡，一面互相问候，一面聊着刚才的感受走回营房。

据同学们讲，第一个冲出营房的是带我们军训的解放军班长，他从床上起来后根本就没走门，而是直接就从窗户跳出去了。虽然没能亲眼目睹班长是怎样从窗户出去的，在我的想象中一直认为班长是象电影中看到的军事训练那样用一个标准过矮墙的动作飞身而出的，体现出练过和没练过就是不一样。

同学中的一位是个体育委员，身体素质也不错，感到地震时从上铺直接跳了下来，结果因为地上有水，滑倒摔了一跤，把门牙磕掉了四分之一，这可能是我们同学之中唯一一个受伤的。

一进营房，发现就睡在门口旁边下铺的大胖子还躺在床上没起来，叫他两声，才见他懒洋洋的从蚊帐中钻出来。问他刚才为什么没有跑出去，答曰：我在睡梦中听人们喊发大水了，我看了一眼床边还没有水，就想反正我会游泳，等水到床边再跑也来得及，就翻个身又睡了。

等大家又七嘴八舌的聊了好一阵子以后，突然从上铺传来一阵鼾声，抬头往上一看，才发现地震加上这一大群人的闹腾竟然对有的人不起作用，同来的最小的那位同学居然在上铺鼾声依旧。有人想把他叫起来，被好心的班长拦下了，他累了就让他睡吧。

这地震发生在那里，震级是多少，没人知道。

一夜无眠。早上破例没有出操。

早饭后，开来了许多卡车，部队开始装车，只是没有人来管我们。私下里打听到的消息是説唐山地震了。听到这消息，无论老师还是同学都心头一紧，因为我们学校还有一个班利用暑假在"学工",地点是唐山陡河电厂。

一场大雨使装车的工作暂停了一会，但很快就又恢复正常了。大约十点钟左右部队就出发了。

大概是因为那时候所有的电影里我军的都是高大全的形象，所以这次能够近距离的观察他们的紧急出动，看到的或多或少与电影中的形象有些不同。首先看到有一个看上去可能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小战士扛着他的背包装车，问题是他的背包并不是标准的三横两竖，而只是一个简单的十字，是不是因为机械化行军所以标准不同？还有一名军官在各车旁跑前跑后的指挥装车，看他歪戴着帽子的样子，同学们一致认为如果他握着手枪挥手大喊“弟兄们给我上”，那简直就是电影中标准的国民党军官的样子。

负责训练我们的班长再三要求前去抗震救灾，但最后还是被留下来继续训练我们。

正吃晚饭时又地震了，大家扔下饭碗就往外跑，凌晨地震时因为天黑，除了地光外没有什么可以看到的，这次一跑出食堂首先就看到食堂的围墙风吹的麦浪一样晃个不停，再回过头来看食堂，只见食堂的大烟囱就像钟摆一样摆来摆去的，还好尽管一切建筑物又摇又晃，但没有一个塌了的。当晚因为怕有余震，所有的人都在操场上蒙着雨衣在马扎上坐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晚上开始，把所有床搬出来在空地上排成一排，在上铺盖上雨衣或塑料布，所有的人挤在下铺睡觉。每当晚上夜深人静时，常可听到附近的生产队的大喇叭在喊“某某某不要回家睡觉，赶快回防震棚，今晚预报有12级地震”之类（注：原话如此，尽管人类记录到的最大地震为8.9级，但喊话的那位可能认为既然风力最大为12级，那么大地震也应该是12级。纯属个人推论，未能有机会同喊话者交流）。当早上醒来时，才发现蚊子狡猾狡猾的，居然能隔着蚊帐吸食里面紧贴蚊帐的胳膊大腿什么的，我个人的记录是一条胳膊上排成一条线整整齐齐的7个大包。

由于大部分兵力都去抗震了，也是为了锻炼我们，每天晚上我们也要轮班去营房门口去站岗。一天晚上，我和另外一个人同学轮班，就在我们好奇哨兵的枪里有几颗子弹，如果真的有阶级敌人来了该怎么办的时候，正好发生了小小的余震，营房门口附近有些骚动，从天刚黑时悄悄停在附近的卡车上有人发话问怎么回事。这时我们才知道这车是预先安排停在这里的，而且里面有两挺机枪指向大门口的方向。现在回想起来，那就像后来几年的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里德国鬼子埋伏起来等游击队的情景一样，只不过1944年的德国鬼子除了有机枪还有探照灯，而1976年的解放军只埋伏了机枪，没看到探照灯在那里。

几天后回来了两位班长来拉给养，同时拉回来两位被他们救出来的农民。两位班长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几天都没睡好觉的样子，人晒的黑黑的，瘦了好几圈。至今仍然难忘两位农民蹲在那里一言不发，从他们的眼神中可以看到的是无限的痛苦。

军训结束时进行了实弹射击，要求是每人七发子弹，打5个单发，最后两发用来打连发。我是第一轮打的，一枪一枪的打的挺过瘾，等想打连发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把7发子弹全打完了。然后是被班长带到靶子前面的战壕里，火线突击培训了一下该如何报靶，班长紧紧地站在靶子边上自豪的向我们演示，説部队里的特等射手射击时，报靶员就这样站在靶子边上报靶。站在战壕里听着子弹呼啸而来，却没在靶子上留下任何痕迹，连忙举杆报告成绩是烧饼的时候，却惊奇的发现这静止的靶子没人打的中，可这不停晃动的杆子总能被人打中。打靶的最好成绩是72环，那个靶子上有12个枪眼。

虽然已经过去了32年，所学的军歌依然没忘。

军旗在阳光下放光辉，

我们是无产阶级革命军队。

枪林弹雨中跟着党前进，

万里征途上无坚不摧。

地震后约一周的时候我们结束学军回到北京，才看到北京到处都是抗震棚和加固建筑物的各种工程。现在回想起来不知该説当时是“少年不知愁滋味”，还是无知者无畏。反正在震后的这一周就没想过北京会是什么样子，家里会是什么样子。回来后看到了倒塌的房屋和开裂的墙体，才切实体会到7.8级的地震到底有多大，北京竟然也会震成这个样子。

令人高兴的是见到了同院的前往唐山学工的同学，赶紧向他打听他在唐山的经历。首先令人高兴的是他们全班无一伤亡全部安全地回来了。他们在工地住的是木板房，地震时没被震塌，所以大家都安全。在确认同学们都安全后，他们开始去救助住在附近的老乡们。据他讲，救人时砖瓦木头之类的东西还能搬，等挖到人了才发现人被蚊帐和被子紧紧地裹在里面，怎么把蚊帐和被子撕开是救人过程中最困难的一步。据统计他们共救出了17至30多人。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出入那？他的解释是女生不会数数，比如説有三个女生共同救一个人，事后统计时每个人都汇报説自己救了一个人，结果就变成三个人了。我想这大概是当时太紧张了，就象我在打靶时自己数不清自己打了几发子弹一样。

等开学上课时，才知道同班的一位女生暑假时去了唐山的亲戚家，被埋在床底下一天多才被救出来。整整一个学期，这位女生一来到学校，无论上课时间还是下课时间都是呆呆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一动不动，那时大家都说她被吓傻了，现在才知道那时应该有人及时去给她做心理辅导。毕业后一直没有再见过她，但愿她早已走出唐山地震的阴影，过着幸福的生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