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到旷野上去（二） -- 大漠月如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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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虽然我看不到，但我默默计算着时间，途中我被叫下来四次，还换了一趟火车。有一次下车时，应该是在凌晨的郊外。那潮湿而充满艾草苦香的空气，只有在凌晨才会带上淡淡的甜味。而不远处，应该有池塘或是沼泽，因为浮萍和青苔的气味让我想起了我的童年，那时我整天赤着脚四处游荡，手中拿着随处采来的紫色的矢车菊。

储平说：“你和我是一样的人，我们都属于旷野，我们是旷野上每年都要盛开的矢车菊。”是这句话打动了我吗？也许是，也许不是，不过我要承认这句话让我的心在一瞬间飞了起来。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我的童年，他怎么知道，我最爱旷野上的矢车菊？

第五天的下午，我最后一次被叫下来，法警押着我，我们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他们没有给我穿鞋，因为奥菲利娅落水时也是光着脚的。我有些兴奋，嗅出了太阳光下，一切有生命植物和它们开出花朵的香气；草叶和石子被晒得发烫，脸上的蜂蜡已经化开了，随着汗水流下来。我想我这时的样子一定很难看，为了不让我看见，他们一直没把蒙眼布摘下来，也没让我洗脸。想到那些蜂蜡还有上面各种颜色的粉啊、膏的正一齐把我的脸化成一个调色盘，我暗自有点难过。要是储平看到了，会怎么想呢？

我深深而贪婪地呼吸着，一方面因为这道路并不平坦，另一方面，这五天来，我已经习惯了用鼻子来代替我的眼睛，在各种各样的气味中，辨认出物体的形状和我所处的环境，再把他们描绘出来，一一陈列在我的脑子里。现在，我面前应该是一大片宽阔起伏的山坡，太阳这么好，天色也不会坏到哪里去。那蓝色的天空里，一定还有一两朵正在群山头顶游荡的云，这云应该是象棉花糖一样的白，有着变幻莫测的形状。山坡上植被繁茂，有高大的乔木和低矮并正开着粉红花朵的灌木丛，那种浓郁的甜香只有这种灌木开花时才会有。它们的叶子是暗紫红色，小小的椭圆形，对生在长着长长尖刺的枝条上。恩，现在我们走到了一片阴影下，在烈日下能散发出带着绿茶一样淡淡清香的，只有银杏树。风把它们的叶子吹得沙沙响，风里还有干燥的鸟粪味道。那些落叶又软又凉，象绸缎一样，从我脚底滑过。

法警一定很累了，他们手里渗出的汗已经把我的袖子和胳膊弄得又粘又湿，沉重的呼吸里夹着疲惫的汗臭，让我想起小时在田野里看到的，喘着粗气的老牛。我想让他们放开我，想想还是算了，他们正在尽力履行自己的职责，我没有理由去打断两个正在认真工作的人。

现在，我们又走到了太阳下，脚下的石块和草地一下又变得滚烫起来。我也许踩到了蒲公英，那白色的粘液让我的脚趾很快就粘到了一起。然而不一会儿，我全身的毛孔都紧缩着，空气一下变得又阴又湿，寒气从脚底直浸上来，这么浓厚的凉意，只有成片的树林里才会有。我不再深深地吸气，两边法警的呼吸也开始平顺，在我的头顶上，有鸟儿扑翅的声音。大概我们的到来打扰了它们，虽然我看不见，却感到它们一定停在某个树枝上，向我们投来充满戒备和审视的目光。那目光，一定象这树林里潮冷的空气，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当我住进医院后，我才知道，我穿过的正是这片杉树林。它们对我来说，不仅是一片树林，而是一种感觉。即使后来我站在阳台上往这片林子上看时，这感觉仍然让我从里到外都觉得寒浸浸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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