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近代中国电报八卦闲谈 -- 马伯庸
清末有一位大诗人叫黄遵宪,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此人出身传统书香官宦门第、光绪二
年的举人,却有深厚的外交官背景,去日本做过使节,还去美国旧金山当过总领事,见识广泛,思维活络。此公在诗歌方面有一大特点,好以古诗咏新物,中西合璧,时人曾经评价说这是诗界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比如他写火车:"钟声一及时,顷刻不少留。虽有万钧柁,动如绕指柔",去美国观摩选举演讲后写道:"盘盘黄须虬,闪闪碧眼鹘。开口如悬河,滚滚浪不竭。"无不新奇清雅,贴切自然,至今读之仍值得玩味。更好玩的是咏轮船,他前面大写女子盼夫早归之思,虽有轮船火车犹嫌太慢,然后笔锋一转:"去矣一何速,归定留滞不?所愿君归时,快乘轻汽球。"连热气球都入诗了,可谓是紧贴流行时尚--黄遵宪诗中的热气球指的是飞艇,要知道,那会儿人类第一艘飞艇法兰西号才面世不过三年功夫罢了。
所以钱钟书在《围城》借董斜川之口评论说"东洋留学生捧苏曼殊,西洋留学生捧黄公度",也是有道理的。相比起当时国内抱残守旧的那一班老学究,这种灵活脑筋不受西洋留学生欢迎才怪呐。
黄遵宪曾经写过一首咏物诗,写的很好,直接可以拿来作谜面,有兴趣的人可以猜一下,全诗如下:"一朝寄平安语,暮寄相思字。驰书迅已极,云是君所寄。既非君手书,又无君默记。虽署花字名,知谁箝纸尾。寻常并坐语,未遽悉心事。况经三四译,岂能达人意!只有斑斑墨,颇似临行泪。门前两行树,离离到天际。中央亦有丝,有丝两头系。如何君寄书,断续不时至?每日百须臾,书到时有几?一息不见闻,使我容颜悴。安得如电光,一闪至君旁! "
诗里写的是相思之苦、别离之情,载体却不再是手帕、铜镜、信笺之类的传统寄托,而是一种能够"一闪至君旁"的好玩意。其实答案也很简单,就是电报。
更早的时候,戴启文也写过一首咏电报诗,他和黄遵宪立意不同,里面充满了国人第一次目睹电报功能的惊叹:"五岳穷云海澄练,纬地经天长一线,重洋万里纸鸢风,暗地机关人不见。”
如今的人们对于电报恐怕已经非常陌生了,除了春节晚会上主持人还能念念来自世界各地的电报以外,日常生活里这东西几乎已经绝迹。2006年1月27日,美国西联国际汇款公司正式宣布停止电报业务,这标志着电报在美国彻底进入历史。让人感慨的是,因为几乎没人使用电报了,这条公告一直到一周后才被人注意到。电报在中国也是惨淡经营,目前全国只保留了8个电报中心。我有一次去北京电报大楼,这栋建筑的名字已经名不副实,根本看不到电报业务的窗口了。
斯事已逝,现在回想当年电报的辉煌以及辉煌背后的种种故事,叫人不胜感慨,姑且闲说几句,聊作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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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报的发明一般都认为是美国的莫尔斯,其实最早建成电报线路的是法国的查佩兄弟,当时他们在巴黎和里尔之间架设了一条线路,算是电报的雏形。据说早在1823年,有人就向英国海军建议开发电报,刚愎自用的英国人回答:"除了现有通信系统以外,我们不打算使用任何电报。”约翰牛就这样把发明电报的荣誉拱手让给了扬基佬。
第一条实用电报线路的发明者是英国人威廉 富斯吉尔.库克和查尔斯 惠斯通。这两个人一个是印度回来的退役上尉,一个是自然哲学教授,两个人1838年在伦敦的帕丁顿车站与韦斯特 德雷顿之间的铁路线上率先鼓捣成了第一条实用线路。英国警方还曾经成功地利用这条线缉拿了一个杀人犯,可惜后来两个人因为专利问题闹翻,未能进一步改进机器。
1844年,莫尔斯用自己发明的莫尔斯电码和电报机在美国国会拍给巴尔的摩一封名垂千古的电报:"上帝创造了何等奇迹!"。这是历史上第一封真正意义上的电报。而第一封新闻电报则是在同年5月25日,华盛顿记者发给《鲍尔齐莫亚爱国者》报主编一封电报,电报的内容是:“一点钟,关于俄勒冈议案应提交给会议全体人员的动议被提出。动议被否决。赞成的79票,反对的86票。”
早期铜制电报机
十九世纪的欧美活力十足,一旦有价值的新发明被提出来,立刻就会推广到四面八方,各国都狂热上马立项。这个时候,远在亚洲的中国才刚刚睁开眼睛,半是惊讶半是不屑地望着这个崭新世界。电报,不过是诸多奇技淫巧其中的一种罢了。
早在同治9年,也就是1863年的时候,英、法公使就向清廷建议引入电报,可惜清廷对于电报毫无兴趣,更不准许铺设电报线路。当时的三口通商大臣崇厚就认为电报这玩意“于中国毫无益处,而贻害于无穷”。想想看,那会儿连修铁路都惹得怨声载道,遑论电报。最离谱儿的谣言甚至说那一根一根杆子戳在地上,专门吸地气和死人魂魄,然后顺着线给传到英吉利、法兰西之类的地方去,供洋人吸食。洋人之食地气,如我民之吸鸦片,是上瘾的。
这可就苦了那些在中国作生意的外国人。俗话说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以前大家都没电报,日子也就凑合着过来;现在欧洲大陆电报密布,偏偏这个老大帝国不进盐酱,让习惯了现代文明的西洋商人们大为不满。
当时远东的电报事业刚刚起步,只有新加坡-长崎、新加坡-香港两路电报。他们想跟国内联系的话,要么还是走传统的邮船,要么就托人把消息捎去香港或者日本,再转发国内,既贵又麻烦。
尤其是在上海居住的商行们,对于此种困窘感触最深。自从鸦片战争以后,上海作为五个通商口岸之一,最为繁忙,商机纵横,商人们对于电报业务的需求日渐增加。
到了同治四年,公元1865年,一家专门作海运的英国公司利富洋行终于成了吃螃蟹的第一人。
他们为了解竞争对手情况,打算在上海吴淞口设立几个观察点,随时报告各国海轮进出情况。这就非得用电报不可,否则等你观察完再驰马回报,人家早就进港卸货了。
可是呢,当地政府是绝计不允许这种申请的。利富洋行请当时的英国总领事巴夏礼出面申请,也被坚决拒绝。利富公司驻上海的头头雷诺横下一条心,觉得反正中国人软弱好欺,不妨搏上一搏。他拍出一万白银,进了一批电报材料,找来两个德国技师,外加雇来的二十几个中国民夫,筹备开工。开工之前他既不向官府申请,也不请示英国领事,而是自己甩开膀子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沿着川沙厅(今上海浦东)小岬到黄浦江口金塘灯塔间偷偷摸摸建起了一条专用电报线路,长达21公里,光是电线杆就立了227根。
那时候洋人嚣张,寻常百姓见了都绕着走;而官府的人呢?他们一见这些工人有持无恐地当道挖坑载杆扯线,以为必有后台,也不敢上前询问,谁能想到是洋鬼子偷偷上马的项目。结果民不究,官不查,上海乃至全中国第一条电报线就这样生生被胆大包天的雷诺给建起来了。
雷诺是个洋人,不曾想到为自己卜上一卦。他不知道就在自己架线的同时,一位本来在南京"遇缺即补"的道员已经领了苏松太道的职衔,悄然赴沪了。
电报建成之初,利富洋行掌情报先机,屡屡得手。雷诺铺线有功,大是春风得意,不免有些头脑发昏。别人每每恭维几句,他免不了吹嘘几句电报的功劳,一来二去,利富洋行私设电报的事就传到了那位新任苏松太道的耳朵里。
其实雷诺也不十分怕官府知道自己私建电报。反正线路已是既成事实,只消喂些银子,拿着英国的威名吓唬一番,那些胆小庸碌的中国官员谁还敢追究?
可惜他这一次如意算盘打错了。这一位太道,不是凡人,却是个晚清官场上出了名的辣手刺头、洋务派的山岳之镇丁日昌。
丁日昌是个天生的耿直汉,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他20岁那年考中秀才,补了一个廪生。按照道理,廪生应该是由朝廷供养,可当地官员手握钱粮就是不发。丁日昌气急了,一个人跑到县衙门口击鼓大骂:"青天白日,饿死廪生!"直骂得县太爷缩在后堂不敢出来,其个性可想而知。
等到后来涉足官场,他作风不改,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上条陈整顿吏治。在安徽也上、在上海也上、在福建也上,汰虚去冗毫不手软,贪官污吏一个也不放过,搞的官不聊生,称得上是晚清官僚里少有的能员。以至于连慈溪太后都不得不感叹:"尔在江苏,官场虽恨你,然百姓却感激尔,我也知道。"据说丁日昌在福建去职以后,福建巡抚王凯泰有一次请假回籍,路上看到一个流氓端着一碗红糖水,故意等着人撞翻,然后强行讹诈。旁边一个老人摇头叹息:"若丁抚台在此,尔何敢如此!"
丁日昌为人正派,作风强硬,理所当然地招致了其他颟顸官员的排斥。那些官员面上不敢说什么,私下里都骂他是“丁鬼奴”。这个外号是有原因的,因为丁除了会内治以外,还熟悉洋务,跟江南造船厂等洋务企业渊源颇深,经常跟洋人打交道。恭亲王奕?就因为支持洋务,被人骂成是鬼子六,这次丁日昌更惨,连鬼子都算不上,只是一个鬼奴。
可惜这个外号完全名不副实--这个"丁鬼奴"非但不是洋鬼子的奴仆,恰好相反,他最擅长收拾洋鬼子,专克外国人。
他甫一就任苏松太道,就先干了件大事。当时太平天国已经灭亡,戈登率领的常胜军无所事事,在上海整天晃悠。朝廷怕尾大不掉,让他设法遣裁。丁日昌二话不说,捋起袖子就上,跟英国折冲几次,竟说服了英国人发出遣裁文书,调戈登回国。可裁撤在英国总领事巴夏礼这里碰了钉子。
巴夏礼是什么人?那是个头上长角、眼珠发蓝的狠角色,曾经一手策划了亚罗号事件,直接引发了第二次鸦片战争。他在通州代表英国跟清廷谈判,结果走到张家湾的时候,被逼急了的僧格林沁抓住当人质,利刃加颈依然谈笑风声。
这么一头约翰牛,哪里会把丁日昌放在眼里,下巴一抬,借口说根本没收到这份文件。丁日昌几次交涉未果,牛劲也上来了。他立刻宣布裁遣文件失窃,英国领事馆需要戒严,把领事馆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巴夏礼几次要出门都被挡了回来,最后他在领事馆困守数日,缺衣少食,不得以只好通知丁日昌,说那份文件找到了。丁日昌盯着他把字给签了,这才撤了围。
有了这次的先声夺人,丁日昌紧接着新官上任三把火,呼啦啦啦一口气全烧到了洋人头上。他先把本来驻扎城内的英国兵撵到了城外,然后巧使手段,要回了吴淞口的炮台控制权,还搂草打兔子,顺手撤销了会防营向英法兵支付的军费。最后丁日昌还嫌不过瘾,又抓了一百多个在上海胡作非为的英国流氓,公开示众羞辱一番,挨个儿踢回英吉利去者。
这场火烧连营的好戏演的干净利落,而且从法理上挑不出一点毛病,让英国人想抗议都没地儿诉苦。生生气得英国总领事巴夏礼吹胡子瞪眼睛,也徒叹奈何。
可见丁日昌有勇有谋,惯于用洋人的规矩压迫洋人,整了你还让你说不出话来。碰上这么一号内外通吃的强人,巴夏礼尚且走不过几回合,雷诺一介小小洋行的经理,下场可想而知。
丁日昌接到关于利富洋行私设电报的报告之后,起初勃然大怒,随即又冷静下来。这事儿虽然小,牵涉却大。就在前一年,上海刚刚设立了洋泾浜北首理事衙门--就是公审公廨的前身--由中外互派官员共同审理华洋之间案件,这起案子不是他一个人能作得了主。
不过他对付洋人有丰富的斗争经验。巴夏礼都被气的吐血,你雷诺算哪根葱?
于是丁日昌不动声色,一边派心腹去搜集利富洋行的情报,一边让人给沿线当地农民制造舆论,说这电报线路吸人魂魄,破人风水,同时暗示他们官府绝不追究。恰好当地有一个人暴死,当地农民本来就气势汹汹,对这些电线杆看不顺眼,加上官府刻意煽动,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五月二十八日,群情激昂的农民兄弟们在策动之下,一夜之间就把227根铜线电杆--那时候老百姓
尚不知电报之名,都称为"铜线"或者"电线"--拔的干干净净。连木杆带电线就地瓜分,各自扛回家去。效率之高,令人咋舌。
丁日昌冷笑,你雷诺不是想造成既成事实吗?那我就再给你"既成"一回!经商赢利我不行,暴力拆迁,嘿嘿,你不行。
丁日昌可不是个单纯只会煽动农民掀杆拔线的莽夫,暴力拆迁只是个前奏,他早埋下了一记极厉害的杀招,摇着扇子等雷诺上门。
雷诺听说了电报线路被毁,大吃一惊,二话没说急忙去找英国领事麦华佗诉苦。他嘴还没张,麦华佗苦笑着拿出一封文书来,说人家丁日昌早就先一步把利富洋行给告了,告它未经核准,擅行兴造营建,要理事衙门介入审理。
理事衙门名义上是由上海道的官员担任主审,外国人担任陪审,实际情况恰好颠倒过来:只要是设计到华洋争议的,都是外国人把持着大权。所以丁日昌特意致函负责理事衙门业务的麦华佗,要求开审此案。
雷诺拿着那封文书,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如果出面作无罪抗辩,必须得申明自己没建过这条线路,正中丁日昌下怀。你说没建是吧?好啊,那些农民也从来没拆过什么电报线,从法律角度来说,我们不能拆毁并不存在的设施。
如果不出面辩诉,那就是承认自己非法建线,这种官司就算打到女王面前也是输定了。千错万错,就错在自己谁也没告诉,到头来哪国法律也帮不上忙。
别说雷诺,就连麦华陀都没料到这位中国官员玩起西洋法律比伦敦的律师们还熟。
丁日昌随信送来的,还有一大堆证据,不过这些证据都是分开另外一个信封装的。麦华佗是个老油条,知道丁日昌的微妙暗示。若是真提起诉讼,你们稳输,只是诉讼旷日持久,两边面子都不好看;现在证据我给你了,却不附在起诉书里,意思是我也不想闹大,你知道理亏,把苦主压住,这事就当没发生过算了。麦华佗这回知道为什么巴夏礼会败在这个中国官员的手里了。他赶走雷诺,回了一封公文给丁日昌,说利富洋行一贯奉公守法,贵府指责实无证据云云。丁日昌又回一封说经查川沙确无电杆(麦华佗心里肯定在想:"废话,都被你丫唆使农民拆干净了啊"),恐系误会,不予追究云云。两人心照不宣。
整个风波就此平息,各方皆大欢喜,只有雷诺一个人诉苦无门,饮恨回国。他本来进了一批新的电报线路材料,打算扩大规模,这回也全打了水漂,扔在库房无人问津。
中国第一条电报线路就此结束了它短暂的一生--它甚至还没满月。这一事件从此也让那些洋行商人们收敛了许多骄横之气,知道在中国到底还是不能太乱来的。
楼下那两个他自己抢的不算。
此事轰动了整个上海滩,洋人们见识到这位丁大人的手腕儿,纷纷诚惶诚恐跑来致意,顺便探探口风。丁日昌敏锐地洞察道"商者逐利"是天性,今天赶走了一个雷诺,明天可能还有另外几十个雷诺。电报是时代大势所趋,不能一味消极避让。唯有未雨绸缪,早作打算,才能给后人留出一片可争的余地。
丁日昌思忖再三,决定趁热打铁,跟各国领事和公共租界工部局董事会作了一个约定,表示只要手续完备,可以有原则地允许他们设置埠内专线,但绝不允许他们把专线与国境外的国际电报海线相连接。这一招"以退为进"极见功力,洋人们本以为专线已不可得,惊见丁竟然法外开恩,欢喜还来不及,哪里还愿意去煞风景抗议"禁接海线",赶紧没口子答应下来。
这是中国电报史上极关键的一个原则,后来多少纷争,都是由它而起,影响极为深远。
不过必须要强调的一点是,这一原则始自丁日昌,真正落实到法律上,却是在五年以后。
1870年的时候,英使威妥玛向中国政府提出要求,希望英国大东电报公司铺设香港至广东、以及从广州经上海至天津设置海线。清廷就把丁日昌这件事拿出来作先例,只允许他们海线到岸,却不可另接旱线。
威妥玛跟雷诺是同胞,约翰牛都个性倔,非要拧着来不可,死活要把电线接上陆地,这个举动惹怒了广东的一群贾界好汉--七十二行。
广东七十二行虽不及广东十虎那么有名气,但可比十虎厉害多了。那时候广东商界虽然还没有商会之名,可各行业之间已经懂得抱团联合,逐渐形成了联盟商会,号称七十二行。七十二行在广东战绩彪炳,力拒过来广东筹饷的大学士刚毅,让他空手而回;搞过大游行吓的广州驻军不敢出营,甚至组织过万人集会,几乎把粤督岑春煊轰下岗。这份能量任谁都不敢小觑——1905年的时候,这个商会联盟改了名字,就是赫赫有名的广州总商会。
1870年那会儿七十二行还没成规模,但气势已在。他们虽然都是商人,爱国之心却比官员强多了。他们觉得英国人这个举动太过嚣张,要求总理衙门抵制,总理衙门若是不抵制,就让商人们自行筹款组建公司,肥水总不能流去外人田里。
英国人一见情势不妙,退让了一步,说香港到九龙我们来修,九龙到广州你们想修就修吧。不料电线铺到增城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煽动的,老百姓又不干了。他们也不管是华线还是洋线,一视同仁,统统砸光,最后这两截线路一段也没修完。
这次争端所产生的一个结果,就是一份总理衙门和诸国公使签署的法律文件,把丁日昌的构想正式写入条款中去:"电报海线沉于海底,其线端不得牵引上岸,以分华洋旱线界限"。
后来发生的"大北公司海旱事件"证明,丁日昌的这一约定是极有远见的,这个咱们下面会详细说。
丁日昌在上海胜了洋人一阵,从此也对电报产生了兴趣。他本来就是洋务派的干将,对于西方新式发明颇为敏感,电报的种种好处也看在心里,格外留意。
到了1875年,丁日昌调任福建巡抚。他对于在上海的电报争端一直耿耿于怀,到了福建以后,他立刻从海外礼聘了专业技师,在福建船政学堂附设了电报学堂,培养相关技术人员。这是中国第一个培养电报专门人才的学校,虽然只是个非正式的训练班,但影响极大。第一所正式的电报学校--北洋电报学堂还要等到五年以后才在天津被盛宣怀设立起来。
福建电报学堂的学生们
就在丁日昌就任的前一年,也就是1874年。日本政府通过《台湾番地处分要略》,派遣陆军中将西乡从道率舰队和3000打着探险队旗号的陆军于4月入侵台湾。因为消息辗转迟钝之故,等到清廷收到消息派林则徐的侄子沈葆桢赴台援救的时候,当地居民牡丹社酋长阿实禄父子已然战死,日本的龟山都督府都修了一半了。
后来日本考虑到时机尚未成熟,逼着清廷签订了一个《北京专条》,勒索了一笔银子,方始撤军。两年以后,丁日昌去台湾考察,想到这段往事,觉得台湾通信不便,消息滞后,容易贻误战机,于是又想到了电报这玩意。
为什么要说又呢?因为在他之前,沈葆桢已经申请在台湾设立电报局,李鸿章和奕也十分赞同。本来两宫太后也都点头了,但因为朝廷里的顽固派反对,最后终于未能成事。反对派里最强硬的一个人是工科给事中陈彝,他写的奏折拿现在的眼光来看特别可爱,不妨录上一段如下:
"铜线之害不可枚举,臣仅就其最大者言之。夫华洋风俗不同,天为之也。洋人知有天主、耶稣,不知有祖先,故凡入其教者,必先自毁其家木主。中国视死如生,千万年未之有改,而体魄所藏为尤重。电线之设,深入海底,横冲直贯,四通八达,地脉既绝,风侵水灌,势所不必至,为子孙者心何以安………籍使中国之民肯不顾祖宗丘墓,听其设立铜线,尚安望遵君亲上乎?"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提高到忠孝的高度了,沈葆桢也只好作罢。
这当中还发生了一件极之扼腕的事情。
沈葆桢刚刚上书奏请铺设福台电报线,各国就听到了风声,纷纷跑来福建游说。当时沈葆桢的计划是修一条连接台湾和大陆的线路,福州将是大陆侧的登陆口。丹麦大北公司事先疏通了闽浙总督李鹤年,予以其大笔贿赂。李鹤年就指使福州通商局草签了合同,把整个工程从水线到陆线全包给了这家公司,搞的舆论大哗。
沈葆桢得知以后,一怒之下告去了朝廷,说咱们刚跟洋人作了海陆约定,李鹤年这么干,不是等于自己扇自己耳光么?结果朝廷责成李鹤年立刻收回陆线,大北公司出了钱,也揪着他不放。李鹤年左右为难,忽然想到了丁日昌的那段往事,也如法炮制,煽动当地农民把电报线全拆干净,对朝廷有了交代。而大北公司方面,李鹤年在1876年2月25日派了唐廷枢去谈判。谈判的结果是合同取消,但是工程费用照付,足足付出了15万两白银之巨。败国之臣,竟至如斯!
同样是以百姓制夷,丁日昌就玩的高风亮节,而李鹤年则玩的无耻之尤,两下比较,高下立判。
后来福台线终究没有建成。那些回收的设备全都扔在库房里,无人问津。等到一年后丁日昌打算修
台湾电报线时,打开库房调拨这批物资时,惊讶地发现已经全部锈蚀无法使用了。
丁日昌一心要建台湾电报,但他知道沈葆桢失败的原因,所以他奏折的时候避而不谈福台,而是建议修一条台湾岛内电报线。这样顽固派就没了口实,他们对台湾蛮荒之地没兴趣;而洋务派也心满意足--只要岛内网络修完,等到时机成熟时徐图缓进,接一条海底电缆过去,就能与大陆连通。此所谓拆屋开窗之计,
沈葆桢拆屋不成,丁日昌再开窗子就容易多了。于是朝廷终于批准了他的请求。
丁日昌派了电报学堂学生苏汝灼、陈平国主持设计,武官沈国先负责施工,自光绪三年七月初十(公元1977)正式开始建设,到九月初五完工。一共设立了两条电线,一路是从台南府城出去,到安平镇海口;一路从台南府城到旗后,也就是今天的高雄,全长四十多公里,共设了三个电报局,分别位于台南府城内右营埔、安平镇鲲身和旗后。
这是中国第一条自行设计、施工并掌管的电报线,建成的地点不在大陆,却在台湾,不能不说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唯一可惜的是,受制于顽固派的阻力和财力的限制,当时尚不能把台湾与大陆以电报相连,丁日昌对此引以为憾。他的遗憾一直到十年以后,才被台湾巡抚刘铭传实现:在后者的筹划下,从福州川石岛铺了一条 "闽台海缆"直通淡水,全长高达433里,创下另外一个中国第一,从此台湾与大陆联系日益紧密起来。
这一条闽台电缆用的相当久,日据时期也用,二战时期也用,二战胜利后台湾回归中国以后,还曾经用这条线与福建外海的川石岛电信局进行通讯,一直到1949年才不得不把它截断。后来加拿大出了一位台湾史的研究专家史康迪(Mr.Curtis Smith),他从1982年开始就试图找到这条电缆,走遍台海两岸,爬梳资料,一直到今天仍旧没有放弃,前后近三十年,其中波折不可历数--不过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有兴趣的人,可以参看:
www.chwk.huwei.com/p4/cable/cable1.htm
所以说丁日昌是中国电报第一人,实在是当之无愧。光他一个人就占了三项电报第一:第一个建设中国国产电报线、第一个设立电报学堂,还有就是"暴力拆迁"了中国第一条专用电报线路。
说句题外话,后来丁日昌升任江苏任巡抚以后,他的儿子丁惠衡因为斗殴惹出了人命关系,潜逃不归。新到任的两江总督奏请朝廷合议此案。后来这案子还没等最后了结,这位两江总督就被一个前捻军将领刺杀而死。一时凶手的动机众说纷纭,有说是兄弟恩怨,有说是湘军内讧,有说是谋逆倾轧,还有人就怀疑这次刺杀案是丁日昌主使的。后来这个主张被主审官郑敦谨驳回,因为丁日昌一贯行事端正,这次儿子出事,他大义灭亲,亲自押着儿子来自首,说他买凶杀人根本没有证据。
这位两江总督的名字大家也许都能猜出来了,没错,叫作马新贻;而那位刺杀他的人,叫做张汶祥,这件案子就是赫赫有名的清代四大奇案之一刺马案--马、张二人现在借着最近一部大片改了两个家喻户晓的名字:庞青云和姜舞阳……有谁能想到这个兄弟相戕的故事还和中国电报有着奇妙的渊源。
扯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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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他被称作当时中国罕见的间谍人物,曾经绘制日本的山川地形,其中一图于辽宁边境战场上被日军缴获,是黄给他在军中友人的,可能是向上级献图未受重视,所以将图送给将领,以期有用于阵前。
这是日本《日清战争外交史》一书中记载的内容。
呜呼,此前此后多少日本人到中国勘地图,中国人呢,黄遵宪后再无人有这样的事情了。
春节快乐,祥瑞御免
黄遵宪写的《日本杂事诗》在当时就很得日本人赞赏,他的诗友大河内辉声还把这套诗稿埋到他家的庭院后面,上面立了一块“日本杂事诗最初稿冢碑”。这块诗碑最初是坐落在东京浅草区今户町14番地,后来被移至崎玉县新座市,立在大河内一族历代祖先埋骨之地的平林寺,不知萨兄是否曾经亲眼见过。
平林寺里还藏着黄遵宪在日期间与日本同道笔谈的若干遗稿,都是大河内辉声记录下来的,竟有71本之多。《日本杂事诗》的日译者实藤惠秀从1943年开始抄,一直抄到1945年日本投降。整个笔谈的内容到了1968年才以《黄遵宪与日本友人笔谈遗稿》为题名刊印。也算得上是近代诗界的一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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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后来民国时期广州商团叛乱有关吗?好奇中。
看见巴夏里和僧格林沁那一段,突然想起《火烧圆明园》里面僧亲王和巴夏里玩摔跤那一段,着实好玩。
每篇一花,祥瑞御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