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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悲回(上) -- 李靖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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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悲回(上)

“太史慈踊跃曰:‘此时不捉孙策,更待何时!’遂不候刘繇将令,竟自披挂上马,绰枪出营,大叫曰:‘有胆气者,都跟我来!’诸将不动。惟有一小将曰:‘太史慈真猛将也!吾可助之!’拍马同行。众将皆笑。”——《三国演义》

春三月,曲阿的山冈上丛丛山花喷洒着泥土的香气。这是一天的清晨,阳光从花丛中静静的的流过来,在花丛后两骑人马的身上打出碎金一样的斑纹。两骑马都很紧张,屏息低头的一动不动,浑身肌肉绷紧,宛如豹子。马上的两个人也在低声的交谈。

“唔,你看啊。”

“我看见了,子义将军。”那个年轻的小将一脸灿烂的笑说,“有十三个呢。”

“是啊。最中间的那个很有霸气的美男子应该就是孙策吧?不可以小看!”看起来成熟得多的将军沉吟着,这一年他真实的年纪并不很大,然而因为辗转九州久历风尘的关系,他脸上的皮肤看起来黝黑而粗糙。“那么,要擒拿孙策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如果我们两个就这样冲下去跟他们交战呢?”小将好奇的说,“应该也有八成左右的胜算吧!”

“那样的话不能保证捉到孙策。”年长的将领担忧。“他身边那十二个人也不是可以轻易打倒的。倘若形成混战的局面,擒拿孙策几乎一定会失败吧。”

还有一层隐忧在年长的将领心里盘旋。以那十三个人的武艺,自己这方如果这样冲下去的话,应该是一定被俘或被杀才对。但是他并不十分熟悉身边这个看起来象大孩子一样的小将,倘若就这样告诉他他一定会胆怯的。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那小将说:“末将姓韩,双名启延。我没有字。”

“恩恩。”年长的将领说:“我复姓太史,单名慈,字子义。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同袍了,不要拘谨才好。”

“啊,子义将军的勇名在天下也是闻名的啊!”小将韩启延很诚恳的说,“如果不能就这样冲下去,那么请子义将军单独去捉拿孙策,我来抵挡剩下那十二个人。”

太史慈苦笑了下。那十二人一起扑上来的话,只怕连天下第一的吕布也……。“很危险的。”他说。

“这个不重要。”小将目光炯炯的盯着山冈下迤俪走近的一小队人马。“英雄嘛,就要在适当的时候担当一些东西啊。何况,我已经有儿子了!”小将很骄傲的笑笑。“三天前刚刚降生的。”

“那么你多少岁呢?”

“十七。”

太史慈闭口无言,无论如何,让这样年轻的孩子去承担那么沉重的责任也不是一件很仁慈的事。然而除此之外,的确没有好办法。

“那么,启延,听我说,你千万不要跟他们正面交锋。”太史慈观察着周围的地形。这个山冈并不开阔。一会交战的时候我会设法把孙策诱到这里来。孙策是英雄的性格,绝对不会率领十二个人一齐围攻我的。所以他追赶我的马一定在前面,十二个人在后面。等到我跟孙策上了山冈,我会把他由南边引下去。到时候你就向北。他们追过来会发现两边的草木都有有人奔过的痕迹,起码可以把十二个人中分成两部分。然后你就骑着马拼命的跑。只要能引开六个人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功绩了。”

“是!子义将军。”韩启延望着他,“但是这样似乎不是英雄之所为啊。”

“启延。疆场是很残酷的事情。总而言之,我不希望你跟我第一次出马就体会到这种残酷。我希望你活着回来。——这是你第几次上阵?”

“第一次。”

“……”

“啊。”韩启延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刚刚加入刘繇大人的部下嘛。因为父母怕我过早在战场上死掉,所以一定要我先留个后代下来。”

“启延。”太史慈异常严肃的说,“我比你大的多。我珍爱你的心跟你的父母无异。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性命活着回来。以后你就和我太史子义一起在战场上厮杀建功吧。你一定会成为天下驰名的英雄的。”

“是!”韩启延的脸因兴奋而涨红:“这样的话,我会尽力的。”

太史慈点点头,挥手令他埋伏在这里,一策马,便向山下奋然奔去。韩启延看着他勇武的背影慢慢沉没在冈下,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枪!

那是一杆雪白的亮银枪。枪头跟柄之间篆着一条蜿蜒盘旋的龙。虎头之下飘洒着鲜红的缨。枪杆的侧面有一条很细的线,从头至尾。

“我一定会尽力的。”小将喃喃的说。

片刻以后,山冈下传来啸喊厮杀马蹄缭乱的声音,两骑马一先一后奔上冈来。前边正是太史慈,后边便是孙策。

两骑马迅快的越过小将从南边奔下冈去,太史慈在纷忙中匆匆向他挥了下手。小将带住马,马蹄的的地向北方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山冈下又传来一阵迅鼓般的马蹄声,小将把手中缰绳一领,马头转了过来,横马端枪拦在山冈上。

蹄声骤止,十几骑马很诧异的停在他面前。小将看了看那些马上或勇猛或沉毅的将领们,轻声道:“你们的孙策将军已经被擒,这里有我拦阻,谁也不能过去!”

那随后奔上冈来的正是孙策手下十二随行将佐。十二人均是军中极勇武之人,哪里以他为意。周泰一声大喝,挺枪催马便行。

就在这顷刻之间,忽然似有一道白光从那少年怀中蹿出,在空中略一夭矫,倏然而灭。

众将只听得“喀”的一声轻响,周泰铁腕一扼,那马登时立止。他脸上已变了颜色,虽然并不灰白,一道道冷汗却慢慢从头上流了下来。山冈上的风吹过他光秃秃的头顶。

一个铁盔正顺着山路轱辘辘的滚下山去……

“看来我们需要重新估量一下行程才对。”黄盖忧心忡忡的对程普说。这两个人是孙策方面最具资历跟威望的将领,从孙坚起就开始披甲为孙家战,这一年都已经接近五十岁了。

但黄盖看起来比程普老的多。他脸上都是皱纹,密密麻麻的,眼睛,鼻子跟嘴就象黄土高原上无边的丘壑里点缀的些许池塘和山。也许是经常担忧的缘故。很多人认为,如果他作为一个武将而不是象谋士们一样动脑筋的话,他脸上的皱纹很可以少些。

程普则不然,他脸上几乎没有皱纹,平滑而冷峻,如铁一样。青色的皮肤下看不见肌肉的丝毫抖动。他低着头,似乎对眼前的事并不很诧异,淡淡的说:“一刻。”

十二骑里慢慢弥漫出一种紧张的气氛,虽然程普的话语中仍然轻描淡写,然而以这十二人的实力要在这少年之前耽搁一刻钟,这个评价已经很高了。十二个人里绝大多数并没有亲眼见过程普跟黄盖的武艺,而这也是好事情。现在他们对这两个前辈的感情颇近于敬老。十个人都在暗暗的想,“还是我先出手!”

尤其是周泰。

周泰心里的战意已经一点一点蒸腾出来,但在悍勇之下的确是有一点怯的。那时二马相隔远达三丈,那少年身不抬马不动举手间一枪就挑落了三丈外自己的铁盔,这一枪,他直到现在还没回醒过来。

然而却不能不上,这是他的作风!

周泰一声大喝,马就在大喝声中奔了出去。随着那声大喝,他的枪在身前暴出一朵枪花,数十百杆明灭不断的枪在这枪花里束成一团,劈天盖地的向那少年刺过去!

韩起延将枪一抖,哗的一声,他身前顿时也起了一层枪影的幕。说时迟那时快,周泰的枪林已欺到面前。两团枪影相交,山冈上顿时响起了密如骤雨般极细小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周泰一声闷喝,拎马圈了下去。

这也只算一个回合。

然而周泰浑身上下却已经中了大大小小十余枪,每处枪伤痕迹各自不同,有的只象轻轻巧巧的啄,有的却如撕裂,有的深抓进肉里。虽然都不是要害,然而周泰的身体顿时被濡出的血染红了。

“百鸟朝凤枪!”那少年安详的说,“十二元辰枪里酉鸡张家的绝技,我学的也不是很全,只能抖出八十三枪,——不过你更不全,只能抖出六十七枪。这样的枪在很厉害的枪手面前,是自杀的枪术。”

周泰浑身上下全是血,然而脸上却绽出一丝冷笑,低声道:“虽然如此……”

他把手探向背后,慢慢抽出一把刀来。只三尺多长,薄如春冰,刀身却是灿灿的血一样红。手起刀落,已将手中枪砍成两段,淡然道:“那就不用!”

忽然间一声厉喝,策马又上。

那马直奔到离韩起延只丈余的时候,周泰刀光一闪,已在刹那间将马头斩了下来。那刀极快,马还不及悲啸。前冲之势不停,周泰并未踏蹬,这时纵身而起,一脚踢在马身之上,一匹数百斤的骏马连冲带滚的便向韩起延砸去。周泰翻身落地,只一瞬,手里便亮起一道炽红的刀光。飞斩韩起延!

韩起延猝不及防。他毕竟是少年,几曾见过这般悍勇拼命的打法,执枪的手指向后一拨,手前的枪便只剩下尺余长的一截。便在这一拨一缩之间,那匹死马已轰的一声栽在他身前,只消缩枪再慢顷刻,那枪就必会被那死马绞住。

就在此时,刀光到了!

韩起延的枪忽然向外轻轻的一扑,只扑了几寸,枪头一压,便已将周泰那把红刀压了定住。这一缩,一扑,一压。丈二银枪只在尺寸间余游动,却尽破周泰的狂勇霸悍之势。只听得对面黄盖脱口道:“鼠扑?子鼠枪!”

韩起延道:“正是!”

家园 【原创】悲回(下)

天下枪法,在百余年前,曾共尊一大宗。这一宗后来中分十二派,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合称十二元辰枪。代代薪火相传。这枪法传子不传女,虽然精妙,各派盖以传人天资所限,未必代代尽有名手。有汉末年,那十二元辰枪宗中虽然连出了几个了得人物,但其余支派渐已寥落无闻。此时元辰枪宗中在天下享誉盛名的只有子鼠枪河北张合,午马枪西凉马腾,酉鸡枪宛城张绣等数人。张绣以百鸟朝凤枪驰名于世,号称枪王。马腾的马家枪奔腾雄劲,所向无前。张合的子鼠枪则在趋避狡黠邀击进退间天下独步,无论遇到何等强敌皆能全身而返。当韩起延在土冈上以十二元辰枪中招式独斗东吴十二将时,巳蛇枪常山赵云刚刚出世,在河北以一杆鼠白银枪令铁枪文丑知难而退。此外如申猴天水姜家枪,要数十年后才有高手兴起,这时还正无闻。

那十二枪派,子鼠枪狡,丑牛枪拙。寅虎枪猛,卯兔枪快,辰龙枪威,巳蛇枪毒,午马枪雄,未羊枪狠。申猴枪灵,酉鸡枪艳,戌狗枪丑,亥猪枪憨。黄盖便因在当年虎牢关之役中随孙坚会见过元辰枪中的午马枪派马腾,听他约略说起。马腾又道,十二元辰枪数百年前虽然共出一宗,这时分散四海,彼此对面不能相认。而元辰枪中除枪宗百里家一脉,任何分派均不能一身雅擅两派之枪法。此时黄盖见韩起延连施“酉鸡”“子鼠”两家枪法,心中不免诧异。

但这两个枪派此时正在天下扬名,凡使枪者无不心向往之,那少年随手挥洒,颇具形意,还可说他枪法极高,触类旁通。然而正琢磨间,只听砰的一声大响,急睁眼看时,原来那少年以鼠扑枪扑住周泰刀头,手中不停,手腕向内,枪头自左肋下穿过将刀头荡开,枪杆倒轮起来,砰的一声将周泰掀了出去。这一招却是十二元辰枪中寅虎派虎尾枪法。汉朝末年,这一派并无杰出人物。要传到数百年后天波府山后杨家方才大兴。这一枪怪招此时十二人中无人识得。眼见周泰虽然不死,前后伤的极重。黄盖白眉一翻,正欲发话。忽听得程普沉声道:“鸟飞不渡……”

黄盖心中又是一惊,他跟程普多年袍伍,晓得程普动了真怒。主公与太史慈已去多时,胜负未分。众人被这小子单枪匹马挡在冈上,进退不得。任是十二元辰枪宗家的传人,也需立即毙了。以是听程普道出鸟飞不渡四字时,黄盖将手一张,谁也不见他在哪里张弓搭箭,弓已如满月,箭似流星。那一箭就向少年身后一棵大树上射去。

身后众人见此老一出手箭即走偏,不禁一起暗叹。哪知黄盖抽箭在手,飒飒十几箭出,尽是奔着前后左右草木土地所发,忽然一箭,冲天而起。没一箭是直奔那少年而去的。

便在此时,众人眼前一花,只见一道人影已如白烟般掠了出去,倏忽间已到那少年马前。那少年举枪相应,转眼间翻翻滚滚已拆了八九招。那人正是程普。只见老将军双手空空,并无兵器,但那少年无论多神妙的枪招一出,总被程普空空双手粘拿锁带,绞的施展不开。这才由衷叹服,心道此老在伯符将军座下位列第一,果然不同凡响。

原来程普一生除一杆铁脊蛇矛外,精擅一十八路大擒拿手。这路武功发自洪荒时先祖茹毛饮血与猛兽空手相搏。数千年来传到程普手里,更加增删。程普是被甲将领,空手与人相斗机巧不足厚重有余,因此又叫玉鼓金钟二十四式大擒拿手。

果然这功夫施展开来,如石中火,如水中油,至坚至韧中生出无往而不利。数招之内,便将那少年银枪缠住。这时才有余裕说出那后半句:“……兽不敢临”来。

忽听得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破空而下,带起一条光焰,众人这才醒觉,只顾看那少年跟程普兔起鹘落的拆招,原来黄盖向天那一弓恁地雄浑,那箭直到现在方才落下。

但见那利箭破空而下,箭头遥指,竟是那少年此刻不及分手抽枪所护的要害。这时才知黄盖向天发箭,别有用意。只听得嗤嗤嗤嗤数声轻响,刹那间那少年马前马后银光暴起。原来那十几箭或在草木中借树木走势擦偏箭势迂回飞到,或穿透马前土地破土而出。这时竟一起飞到攒射那少年。那十几箭初射出时是极散的。此时一起倒卷飞回,上下左右,排布竟更是谨严。而此时那少年银枪正被程普缀住。众人这才明白,虽然是电光石火交锋阵中,不禁轰雷般一齐喝了声采!

韩起延心里便一声长叹。

他轻敌了!

忽然便想起方才太史慈异常严肃的话语。“启延。疆场是很残酷的事情。总而言之,我不希望你跟我第一次出马就体会到这种残酷。我希望你活着回来。”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韩起延一声清啸,攥着枪杆的左右手一拧一分,手中银枪嗒的一声中分为二。此时双手双枪,更不迟延,右手枪上已无变化,便向前狠狠一戳。

这一戳全无花巧,已深得平实重拙四字的精要。程普玉鼓金钟大擒拿手固然精妙,正如空手无法扼住奔牛。非巧不及,实力不及。那正是十二元辰枪中大巧而拙的丑牛枪法。后来五代时铁枪王彦章将其发扬光大。韩起延虽然了得,于其余十一家元辰枪毕竟只是管窥。然而已非程普所能御及。

这一枪就逼退了程普。

那时程普翻身而退,直退到众人马前这才立定,翻身上马,喘息未止,只见那少年右手脱手一道银光在身周夭矫围走,奔腾如龙,叮叮当当声中银光翻卷,已将黄盖乱箭中绝大多数都磕了下来。众人见他一杆死枪竟使得如此神威活发,不禁都怔了。心道:“此子若得成年,天下谁人敌得?”

思犹未已,只听扑的一声闷响,那少年低声一哼,一支利箭已透甲而入,直中他右臂肩胛。

程普跟黄盖对视一眼,齐声道:“原来你是辰龙枪派!”

那少年右臂剧痛,试提银枪,运劲已难自如。当下将左手枪并了过来。嗒的一声,双枪合成一柄。将枪横在马鞍鞒上。轻声道:“正是。辰龙枪韩起延。”

程普慨然道:“好。不愧十二元辰中枪法第一。少年英才,很是了得。但,韩将军此刻你右臂已伤,使不得枪。我们这里十二个人,一起相斗,你是打不过的。速速退去,免得徒送性命,将伤养好,不数年中,便可无敌于天下。”

韩起延摇头道:“子义将军此刻正追拿你们的孙策。我若让开,便陷子义将军于危地。大丈夫与人谋事,当忠所托。我便一只手,你们一齐上吧。”

黄盖道:“起延将军,黄某并非饶舌。将军英雄了得,刘繇并非雄才之主,远不及我家主公伯符。将军若肯与我等并马入吴,他日不但得展所长,立功建业,成就一番大大的英雄。若非如此,你枪法天下无人能敌,久之必为我主公隐忧。我等趁将军身上着伤,今日决计不会令将军生下山冈。”

韩起延低头沉思,轻轻道:“恩恩……千秋万世之后,会有人记念这一刻投降的英雄吗?……总要担当点事情啊……”他年轻的脸忽然沉毅下来,缓缓道:“并马上来!”

这时已无多话。当下东吴十一人互相吆喝,并骑而上。山冈上空地狭小,不容诸人齐上。程普挥铁脊蛇矛,黄盖舞起双鞭,蒋钦韩当两杆大刀,宋谦一支方天画戟。刺斜里便来助战。五骑马转灯般将韩起延人马裹在里面厮杀。韩起延右臂使不得力,枪法纵然精妙,已是守多攻少。

又斗片时,五人已占上风。黄盖道:“韩将军,你此时若降,还来得及!”韩起延一臂力弱,也知这般斗下去断然不妙,心里只盼太史慈擒了孙策,早些回兵来援。因朗声道:“休得小觑我辰龙枪法!”

那时他右臂中箭,已扶在鞍上难得动弹。这时忍痛在鞍上一拍,抖出一个布曩。囊分数孔,右手就孔中抽出几根银棍,均是四尺长短,横在鞍上。左臂银枪抖处,那枪脱手而出。韩当见他长枪刺来力道已竭,竖起大刀格挡,哪料想一下却挡了个空。原来韩起延长枪脱手而出,就顷刻间左手望马鞍上抓起一根银棍横空一伸,哒的一声,正跟那脱手银枪尾柄相合。一杆枪登时便长了四尺。韩起延一手捉枪,力透枪尖。一招之间,韩当头上银盔已被挑落。若非韩起延手下留情,这一枪便透面而过。

韩起延一枪得手,那枪便如腾龙一般,飞在空中,韩起延左手连抓连放,那枪在空中四面夭矫,活如游龙,或长或短,或前或后,不可捉摸。不数招间,程普以下诸人人人带伤。旁观诸人中分出五人上来接战,不片刻间,又纷纷受伤。那枪使到尽处,虽然只一身独臂,身前身后,宛如六条天龙盘旋飞翔。

那时已从清晨斗到过午,阳光直射下来,照在韩起延白袍素甲之上,皎如盛日,不能直视。那枪法号称六龙回日枪,乃是辰龙枪法中的绝响。龙有大如须弥,有小于芥子。韩起延那枪杆能拆装,长可数丈,短仅尺许,神出鬼没,不可格挡。此刻六龙纷飞,灿灿如雪,程普诸人谁能敌得。韩起延少年初上疆场,枪下不忍杀人,若非如此,此地东吴诸人便已被他独臂单枪诛戮殆尽。

便在那极紧要的关头,忽听得山路上马蹄的的。诸人均是马背上的大行家,一听便知两骑马到。韩起延心中大喜,“子义将军终于成功回来。”程普诸将心也惴惴。忽听得山路上一人喝道:“程将军,黄将军。咱家主公已将贼将太史慈擒下。我这里收拾贼将枪马在此。”那吴将正是贾华。

韩起延见那吴将手中所牵确是太史将军枪马,大惊之下,心神震荡,枪法慢了。那六龙回日枪母枪一旦升空,此后全仗子枪之力。或长或消,或增或拆,不可一时中断。他终是少年,惊见太史慈竟然反败在孙策之下,心里黯然,手上枪杆便未能再接到母枪之上,当的一声,银枪落地。

只听得嗤的一声,背后宋谦画戟早到,正刺在韩起延后心之上。这时并不疼痛,脑海里只缓缓流过这半日来所经历事。恍然微笑,原来自己还是年轻……

他缓缓回头。宋谦一戟虽中,也已骇然松手,见他目光缓缓而来,心头忽然怯了,低声道:“韩将军……末将……并非……有意杀你……。”

韩起延点了点头,轻声道:“无妨。我十七年间,无数次想象我第一次出阵模样。却怎样也想不到……原来我……初次出阵……就,回不去……”

只见他抬头向天空凝视半晌,身子慢慢摇晃,终于俯倒在马背之上。那马也是神骏之物,之前连场恶斗,一声不发,屹如山岳。这时知道主人已逝,却仰起头来,对天空萧萧的悲鸣。

春三月,曲阿的山冈上丛丛山花喷洒着泥土的香气。那是一天天过午,阳光从高空中静静的的流过来,在山冈上一骑人马的身上打出灿金一样的光辉。那少年俯在马上,肩上一支利箭,背上一杆方天画戟,一只手仍然静静垂向地面,地上落着一根盘龙银枪……

那时太史慈其实并未被孙策所擒。二人连番交马不胜,心中焦躁,互相揪扯都落得马来,在平地上交手互斗。太史慈手快,擎得孙策背后短戟,但孙策也扯下太史慈头上兜鍪。太史慈久历江湖,十八般兵器原是样样皆能,短戟虽非所擅,攻守也有家法。满拟料孙策此番必不能敌。

哪知孙策虽不如太史慈武功驳杂,心机灵巧,更在其上。江东一带,水域星罗,适于近战。后世因有短桥腰马拳法。孙策少年时颇精此道。此时兜鍪舞起,其中竟兼有凳拐,藤牌,链子锤诸家招法。太史慈又好气又好笑,一时却楞奈何他不得。

两人这一番陆地格斗,那马渐渐都闲走起来。韩起延六龙枪独斗五将之时,贾华趁机走来,却收拾了太史慈的枪马回去诈传消息。比及刘繇因二人久不回营,派大队来援时,程普十二人先后也到了。两家迤俪相杀,斗到傍晚,大雨落下来,各自收兵相歇。

太史慈不及回营,骤马奔到土冈上看时,只见韩起延白马犹在,长枪落地,人却已逝多时,心下怔怔的甚是难过。那时风雨大作,冈上也暗下来。太史慈翻身下马,恭恭敬敬的向韩起延尸身叩了三记,大声道:“小兄弟,太史子义对你不起,害你死在东吴贼将手上。我若……”说到这里,想起刘繇浅薄浮躁,孙策顾盼神飞,话竟说不下去。

那白马唏唏一声鸣啸,缓缓走来,垂头望地上嗅那杆盘龙银枪。太史慈将枪捡起,横在马背鞍鞒之上。那马竟不看他,自驮着少年尸首慢慢走下冈去。太史慈默默的看它远去,终于风雨萧疏,什么也望不见了……

后来太史慈竟降于孙策。与程普、黄盖诸人并为吴国大将,然终其世,与东吴将领不睦。四十一岁,没于合肥兵事。三国这个时代里,出现了很多投降过的英雄。他便是其中之一。

当其初降孙策时,策执其手笑道:“神亭相战之时,若公获我,还相害否?”太史慈道:“未可知也。”

辰龙枪韩家此后便一直湮没在乱世的风霜里。

又数十年后,有韩姓白衣少年单身远赴漠北。以一杆盘龙银枪刺杀鲜卑蛮王轲比能。刺史王雄垂其名讳,报之以龙。龙,盖元辰也。

疆场是很残酷的事情。

西晋春秋第二百三十五。“这时,突然北方传来消息,幽州刺史王雄派遣的刺客成功了,一个叫韩龙的勇士将鲜卑部落首领轲比能刺杀,此后部落虽拥立其弟继位,却因为能力不强而导致内部纷争而弱势,之前曾经风光一时的鲜卑三大部都没落了。 ”——陈不到底。

元宝推荐:铁手,
家园 沙发花
家园 哪里还是演义~~分明是武侠~~
家园 唉唉唉,不要把人写死吧~~~
家园 好帖呀,送花——

俺jide记得当年看《三国演义》连环画,太史慈与孙策被分开后,各带战利品回营。第二天,孙策在城下骂阵,士兵挑着太史慈的短戟,叫骂曰:

“太史慈若不是逃得快,早已被刺死了!”

太史慈则命令士兵把孙策的兜鍒挑起,大声回应:

“孙策的头在这里——”

家园 【文摘】哪里还是演义~~分明是武侠~~

tongyi符合鲤鱼——

家园 送花!Excellent!
家园 Ha Ha, Agree....
家园 写的实在是很好。看到后来,为小将心痛啊
家园 汗,写乱了

应该是孙策拿短戟太史慈使兜鍪。虎尾目光就是敏锐!偶这篇帖子贴好几个地方了,还是第一次被人看出来。

家园 无伤也,李兄啊,

偶尔笔误,无伤大雅。这就是伊里奇所说的,鹰有时比鸡飞得还低呀

家园 这是从河里的一篇旧文演义出来的吧?

链接地址:链接出处

另一篇演义文章:

链接出处

家园 非也

给无名小将写点东西的念头很早就有了,那时候罗敷也还在新三,没有下河。只是偶有了想法一向懒得付诸实践而已。

家园 不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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