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老房子 老故事 -- 大懒虫1号

打完后发觉太长，另开一贴吧，多赚两分呵呵~~~

我家附近还有一排老房子，应该有200多年了，是我们弄堂里最古老的房子了，可以成为文物了，我已经给它照相留念了，因为一不小心，说不定哪天就烧掉了呢，那群老房子的木头质量很好的，很茁壮，烧起来一定极其壮观，因为连很多墙壁都是大木头做的。这片房子是连在一起的，占地面积还是比较大的，共用一个台门，里面住着两三户人家，其中有我亲外婆闺中好友，我们那里通常会称为小外婆，不过我和妹妹都觉得这个小字很难听，一直称为外婆。我们这外婆就一直住在那里。一个老太太，住了楼上两间房，楼下两间房，再加上厨房厕所杂物间都是另外的后来添的房子。小时候偶尔晚饭后会跟着妈去外婆家坐坐（大多数时候是我妹妹跟着去，我则宁愿单独看家），搞点糖果吃，外婆家总是有好吃的。那时候外婆家点着灯，还挺温暖的。老记得去看那墙壁上贴的一些画纸，就是那个年代的一些电影什么的，搞成连环画的那种，我们当地叫花绿纸，很形象，花花绿绿的纸。

后来，我那常年在杭州上班的外公因为突然中风，回家休病了，半身不遂了8年，然后就跟我们所有的人拜拜了。那8年，我从初中到高中到大学。尽管我在家是一个极其腼腆的人，小时候在路上遇见难得回家过节的外公，也会用我那著名的难开的金口以蚊子叫的声音喊一声外公，外公身材魁伟声若洪钟，每次他都居然听得见，并答应得很大声，以至于让其他人都能听到了看我，这让我很难为情，所以溜得很快，很典型的农村孩子。他病了以后，我才开始跟他说话了，我大着胆子去过他那里多次，由于外公是个很见过世面的人，走过很多地方，能说很多过去的事情，很健谈，所以，于是跟他说话不如说是听他说故事。很多故事都忘记了，只是记得我大学时候他说过那时候（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他在浙江农大管学生毕业分配的事情，说每到毕业前，每天晚上他的宿舍里都会来人，一般都是搞对象的，请他帮忙分到一个地方。他说那时候分配有指示的，还真不能都照顾个人的意愿，但是他还是尽量照顾，尽量把两个人的城市分得近一点。因为他跟我提过好几次，我就记住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老给我讲那事，也没问，我不是爱问问题的人，现在想起来，大概是提醒我日后搞对象的注意事项吧。

外公死之前，外婆有的时候会来找我，她找我主要一个目的，就是让我帮她写信，写信给在杭州的阿姨（即外婆的女儿，比我大一轮，比她弟弟大8年，很漂亮很能干，儿子今年刚上大学），写信的内容也只有一个，除了在结尾处问候外孙子外，主要内容就是舅舅的婚姻问题。外婆主要是让女儿劝其弟赶紧成家，其中最后一封信我是记得很清楚的，因为那封信我用自己的语气说的，直接说外婆说了，外婆认为，而不是以前以第一人称以母亲的口气来对女儿说。为什么呢，因为写那封信的时候，外婆已经看中了一个姑娘，非得让舅舅同意，意思是，如果不跟她结婚，就永远找不到姑娘了。我记得当时是个大白天，在我家楼上桌子上说这信怎么写的，我当时已念大学，已经有了一定的思维了，我对外婆说了，说舅舅不是挺好的吗，长得帅，人也聪明，年纪也不大（也就二十五六岁吧那时候，外婆生育儿女都比较晚），而那个姑娘，说实在，我跟她一桌吃过饭，长得太普通太普通了，黑黑的还老气显得跟大妈似的，有什么好啊（不过不敢对外婆说，因为之前对妈说过，被她训了一顿）。可是外婆不高兴我这么说，坚持说自己的儿子如果不跟那姑娘结婚就完了就要做和尚去了，还把她的非那姑娘不娶的观念通过这信贯彻给女儿。于是我就写了，具体忘记了，不过能记起大概是：外婆认为如果舅舅不跟那某某结婚，就娶不到老婆了，她是很坚决地看中某某了。她让你这个姐姐以这个宗旨劝劝弟弟，如果你反对，外婆说那你就永远不要回家了。。。。。不过我写好后念给外婆听的时候改了人称的，她喜欢第一人称写信。呵呵那时候我狡猾狡猾地。

太古老的回忆了，不说老房子都差点忘记了。后来生性厚道孝顺的舅舅没拗过外婆，娶了那姑娘。（我和妹妹当时还年轻，都觉得从外表上太不相配了，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能成为一家总归有相似的地方，可那姑娘跟我外婆家的长相太不配了，实际上后来也发现那姑娘年纪也大两三岁）。后来呢，生了儿子，长得挺像他妈妈妈。那舅妈，跟大多数舅妈一样，对外婆是不好的，不过他们从一开始就不住在一起。至于舅舅的婚姻，当然是不幸福了。孩子两三岁的时候才发现孩子他娘的母系家族有精神病遗传基因，都在成年后大概三十左右发作，她发作的那次是大冬天的半夜里的下着很大的雨，我们那里冬天有时候会下大雨的，她从家里跟夜游似的跑出来，跑到北边的水库去自杀，我父母都全部出动去抢救了，后来她听到自家哥哥喊她的声音后，清醒过来了，会游泳，就自己爬上来了，发作后就不让她工作了，天天在家打麻将，还跟舅舅闹，说他在外面有女人，有女人也是自然的吧，谁愿意跟精神病生活呢。为此，我后来问过外婆后悔吗，她掉着眼泪说：“阿虫不要说了，这事啊，我对不起你舅舅，我后悔都来不及了。当初要是调查一下就好了。。。。。”可惜时光是倒流不了的。

外公在孙子降临没多久就去世了，记得是十月，那年几个月前我舅公去世，之后几个月我奶奶，再过一年我爷爷。我更经常地去外婆家了。一是我觉得外婆太孤苦了，二是我也没地儿可去了老人儿都去得差不多了。外婆有一次见我又被我妈弄哭了，对着我心疼地掉了眼泪：“阿虫啊，你外公说过了，阿虫的心太直太直了啊（算不过你妈的）。阿虫啊，你要长点心……”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一个老人看晚辈的性格，真是一看一个准啊。可是跟我妈成为敌人不共戴天终究是下下策，最强的效果就是两败俱伤，于是我这两年终于长了心眼儿，另辟道路，跟她化掉敌意放下仇恨和睦共处有话好好说了，结果证明，这是上上策，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而且，越来越好。若是外公地下有知，也该为我高兴了。

外婆是个很辛苦很辛苦很辛苦的好人。外公生性好动，扔下她和一对儿女，常年在外地工作，一年就回一次两次家，她就在家抚养儿女，后来外公病了，才回来让外婆照顾，操劳是外婆这辈子的主题，跟我亲外婆比起来，显然我亲外婆好多了，虽然我亲外婆短命，但是至少我亲外公对我亲外婆很好的，一辈子男耕女织相亲相爱的，而这位我亲外婆的好朋友（也我父母的媒人，平生唯一一次做媒，她一直觉得很后悔很抱歉呵呵所以一直对我们很好很好有什么好东西都给我们送来，却不允许我们对她好、不接受任何我们给她的礼物~），现在都快80岁了，还下地干活，种一些自己能对付得过来的作物，一担担地挑回家，还给工厂做针线活儿挣钱。她有我外公去世后的那点每年都发的那个什么类似家属抚养金吧，也有自己的一点退休金，村里发的一点劳保，同时还有多年的积蓄，加上平时很节约，根本用不着挣钱的（她一直拒绝来自儿女的赡养费），但是她总是争分夺秒地操劳。我跟她能坐在堂地前聊上半天，一边看着她干活。慢悠悠地聊着。大概也能体会到她为什么一直干活了，因为不干活的话，时间会很难打发，会闷出病来的。而干活的话，一是没空想那些辛苦，二是跟大伙儿一起干活，还能听听别人讲故事笑话什么的。再想想也是，一个人住在那又老又大又黑的房子里，不闷出病来才奇怪呢。

外婆家那老房子还算可以了，前部分还算亮堂的，后部分还是不行，太暗了，我进去瞄了一眼就赶紧出来，楼上N年前去过一次，是去找舅舅用过的教科书的时候去的，舅舅只比我大4岁，所以当时他用过的书我还能凑合用用，那时候学校每学期总要提早教下一学期的课，总是让我们四处借课本。即便她现在住的楼下的那前屋，说实话，白天进去的话，我的眼睛也要暗适应一下才能缓过来，现在晚上，基本都不用点灯的，因为外婆天一黑就睡觉了。这导致她平时除了晚上睡觉那会儿，其他时间都不用在那屋子里呆着的。老人身体好尽管很操劳但是看着不苍老，跟多年的生活习惯还是很有关系，天亮而作，天黑而息。我觉得外婆会很长寿的，简单生活减少杂念保持运动/劳作，正是符合了健康长寿的原理。有次我翻着她的手掌指着她长长的生命线说外婆你会很长寿的时候，她就很失望：“真当话啊，那我真是苦长命！”

外婆真是我亲人里最辛苦的人了。一个如此娇小清秀白净的女人，从很年轻到很年老，就这么一路辛苦地独自挑着重担干着重活，生活当中没有丝毫其他年纪相仿的女人比如看戏打牌串门等等那怕稍微带点放松和娱乐色彩的节目。除了操劳，她没有任何其他爱好，这辈子她就不知道什么叫消遣和娱乐，对那些，她什么都不会。真是太辛苦了！连自诩平生最辛苦的我妈也叹服：“比我还苦的人就是你外婆了。全地区都找不出比你外婆更苦的人了。”我姨继承了外婆的重要品质，加上新时代人的思维方式，相夫教子，勤俭持家，把一个家修持得红红火火，她丈夫及婆婆多次都对我外婆说：“娶了你的女儿，真是我们的好运气啊！”

外婆家旁边那房子现在被外地人租住着，以前空了好多年，再以前是一个老太太住着，那个老太太在我小时候就已经很老很老了。而且似乎足不出门的，但是似乎很多人都会去看看她，辈分比较高吧，连我亲外公每次来我家也会顺带去看看这边的外婆也会顺带去看看那老太太，在那屋子里坐一会儿。那老太太的儿子在台湾，后来也从台湾过来看过她。再后来她就死掉了。在里面还长年住着一户人家，相对年轻些，跟我父母差不多的年纪吧，只记得那家女主人是外地嫁过来的，烟瘾很大，不爱干活，有个女儿比我们小很多，是抱养的，不知道那孩子自己知道不知道。

那200多年的房子，还能坚持多久呢。。。。

[最近在翻看中国古代建筑方面的东东，加上起火这事件，就打了这罗嗦无比的老成人般的文字（我们那里把老年人俗称老头老太婆，尊称是老成人，呵呵~~），算是给西西河放点水，秋天了要多加水~~~有力气看完这个老房子故事同学们一定要记得多砸花呀！这样就构成了落花流水老房子的意境嘿嘿~]

谢谢同学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