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其实黛玉也可以很世故 -- 雪个
??我常常感慨当代社会思想“进步”太明显了,凡事都喜欢单刀直入,毫不含蓄,痛快固然痛快,却也把古典情怀之美破坏殆尽。不要说是古典作品了,即使现代名家的经典之作,于我们也渐渐隔膜。比如有人批评杨绛《洗澡》的男女主人公虚伪。大约在他们眼里,这本书主题也和时下婚外恋影视片“一声叹息”之类差不多。所以最好是爱了就上床,下床就离婚,打破一个旧世界,建设一个新世界,才算勇敢,来那么多扭扭捏捏做什么?又比如有人说《金瓶梅》才是深刻的作品,《红楼梦》只算言情读物,因为后者伤春悲秋太小市民了。甚或至于说《鹿鼎记》比红楼梦还伟大。种种奇谈,不一而足。我只能说,社会的审美情趣,整个变了。除了商业社会使我们赤裸裸的崇尚功利,还有一个原因,是文化层的断裂,传统的失落,使暴民和小市民文学大行其道,贵族精神已然成为一种遥远的不可复见的东西。
请不要误解“贵族精神”一词。不是身为贵族就具有贵族精神了,或者有钱有闲者才配有贵族精神。比如《浮生六记》和《影梅庵忆语》,前者是市民阶层的生活写照,后者是贵族阶层的生活写照,可是二者流露出来的精神气质,我以为前者是贵族的,后者才是市民的――或者说,小资的。
在红楼梦的评论中,有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就是对宝钗和黛玉的褒贬。我多次提到,红楼梦问世之后,百余年间,虽然有很多人说着黛玉的不好,但是绝大多数的读者,都是钟爱黛玉的,包括那些指出她的缺点的人。到今天,情况倒了过来,越来越多人表示,不喜欢黛玉这个“麻烦”的女孩子。选择爱人,他们宁可要袭人。就好像金庸武侠小说的女主人公,最受欢迎的是双儿和小昭――只懂得欣赏女奴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是精神上的贵族的。
我不得不又费力解释一下“女奴”这个词,它不只是用来形容身份的。比如,同样是小姐,探春的气质是贵族的,迎春的气质是女奴的;同样是丫环,紫鹃的气质是贵族的,袭人的气质是女奴的。我以为紫鹃的贵族气质,毫不逊色于黛玉。
在我们把宝钗和黛玉来做比较的时候,请先记住一个大的前提。红楼梦的主旨,是怀金悼玉。它所描绘的,是青春与美的毁灭,千红一哭,万艳同悲。每一个年轻女孩子,都是它悲悼的对象,无论她们存在什么样的缺陷,也不会抹掉她们的美丽。她们都是“水做的骨肉”,和“泥做的骨肉”“浊臭逼人”的成人的、男性的世界对立的。很多红楼梦中的人物,都不能用非黑即白的阶级斗争眼光来看待。
所以不要把宝钗简单视为一个入侵者,木石前盟的破坏者。雪芹在第一回就开宗明义,把本书和那些“满纸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不过作者要写出自己的那两首情诗艳赋来,故假拟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间拨乱,亦如剧中之小丑然”的“风月笔墨”区别开来,五十四回又借贾母之口,批判了一回“陈腐旧套”。要知道,如果宝钗只是个拨乱其间的跳梁小丑,又何以显示宝黛爱情的可贵呢?
宝钗美吗?美。和贾家四代不成器的男人的敬、赦、政、珍、琏、蓉等比起来,和她的亲哥哥薛蟠比起来,她是那样高贵出尘。即使在一群出色的女孩子之间,她也是佼佼者。作者欣赏同情她吗?是的。宝钗和黛玉一样,是那些美丽、聪慧而不幸女孩子的代表,作者对她命运无限的悲悯。即使是伊甸园里的蛇――袭人,作者心虽严冷,笔却温厚,不曾把她写成一个小丑来糟蹋她,何况是宝钗。
红楼梦的笔墨是精细到“狡猾”的,作者往往不动声色,慢慢写去,把自己真实的见解隐藏起来,甚至是倒过来表述,如果读者不是真的热爱这本书,往往会被一些表面的语句迷惑。比如二十八回“羞笼红麝串”写道:“宝玉在旁看着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生长在他身上。’我不知道别人读这一段感觉如何,我初读几遍时,简直恨得咬牙切齿,觉得太侮辱黛玉了,宝钗摸不得,黛玉却摸得?黛玉在我们心目中是神仙姐姐,纯然“灵”的,怎么能和肉欲联在一起?等到多读了几次,才渐渐明白,宝玉很自然的认为,黛玉就是自己将来的妻子。而对宝钗从来就没有这想法;他对她丰美的艳羡,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再回过去看“意绵绵静日玉生香”,单纯明净得叫人伤感。才感悟到宝玉对黛玉,是一种悠远的感情,既是孩子式的、淘气的,也是知己的、深沉的。无论爱什么,喜欢什么,他都很坦荡。他的泛爱和专一并无矛盾。
雪芹写起黛玉和宝钗,总是“双峰并立,二水分流”,故意要骗人上当,又怕人上当。他的愿望是达到了,早先的读者上当的并不多,即使有同情弱者的缘故,更多是欣赏黛玉性情。然而雪芹无法想象,后来的读者会用种种功利的眼光,来看待他最爱的黛玉,他心目中的百花之神。他的“骗术”成功了,地下有知,他将十分沮丧。
关于黛玉“小心眼”“尖刻”,总是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到。批驳的人很多了,但是骂她的人继续骂。我觉得没有必要重新来批驳一遍。我只想澄清另外一个误解,就是黛玉“不会做人”,失去了长辈的爱怜,葬送了自己一生幸福。这又是典型的现代思维,喜欢什么就一定要主动出击,否则就是失败和无能。我想说的是,其实黛玉也可以很世故,宝钗会的那套,她都会。只要她愿意,即使她不能做得比宝钗更好,也不会比宝钗差太远。
我们今天对“礼”的理解是“礼仪”“礼貌”,其实在古代社会中,“礼”的范围和作用,远超于此。它是和“刑”一样,是国家法律的一部分,是贵族阶层所必须遵守行为准则。“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因为“礼”是贵族阶级的专利,平民阶层是不配承受“礼”的,对付他们的是“刑”。
对抗“礼”的性质是非常严重的,等同于今天对抗法律。当然,统治阶级不可能人人守“礼”,就好像我们今天号称法制社会,总有特权者能凌驾法律之上。但是“礼”的确是具有约束力的,“礼”的真正破坏者往往躲藏在暗处,而公然挑战“礼”的,一定会遭到本阶层一致的惩罚。圣人眼中,“礼崩乐坏”十分可怕,那表示整个社会失去了伦常秩序、是非标准,是大崩溃的前兆。
“礼”本来是一种用来约束个人的行为、调剂本阶层矛盾的东西。时间越长,它那些虚伪的、不近人情的部分就越发的显示出来。可悲的是,明明是对抗人性、压抑感情的东西,后代的儒家偏偏要把它宣扬为亘古存在的、与生具备的天性。“礼”往往与“心”相违背,却要指“礼”就是“心”,“心”就是“礼”。也就是说,单单礼数无缺是不够的,还得心悦诚服的去执行“礼”,带着强烈的感情去执行“礼”。
比如,孝,其实是一种后天培养出来的行为准则,但是当晋代统治者号称“以孝治天下”时,不孝可以轻而易举成为杀人的罪名。嵇康被杀的表面理由就是他是“不孝”者的同党。那时代的人,谈话中别人不小心提起家讳(父、祖父名字),就要伏地大哭,哭得越哀痛越好,否则就被视为“不孝”。所以去做客时要很小心,事先打听好对方家讳,免得主人和客人都尴尬。血亲还可说,女子对公婆的“孝”要求更离谱。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里面甚至写到一个“不孝”的少妇被罚到地狱受苦,因为她虽然忍受婆婆的虐待,枕席间却对丈夫诉苦哭泣。再比如,男性公然声称“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非但女子当以青春和生命来殉“所天”,还要数十年心如古井,一丝波澜不起,才是最高境界。如果只为家境好、有子女而不改嫁,只能算一般般。这是怎样一种虚伪而残忍的“礼”呢?
宁国府书房里面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宝玉一见,就大喊“快出去,快出去!”,他对“人情世故”的厌恶,可见一斑。可悲的是,这恰恰是他生存在这个阶层必需的技能。于是,他成了“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
三十七回,借秋纹之口说出――
我们宝二爷说声孝心一动,也孝敬到二十分。因那日见园里桂花,折了两枝,原是自己要插瓶的,忽然想起来说,这是自己园里的才开的新鲜花,不敢自己先顽,巴巴的把那一对瓶拿下来,亲自灌水插好了,叫个人拿着,亲自送一瓶进老太太,又进一瓶与太太。谁知他孝心一动,连跟的人都得了福了。可巧那日是我拿去的。老太太见了这样,喜的无可无不可,见人就说:‘到底是宝玉孝顺我,连一枝花儿也想的到。别人还只抱怨我疼他。’你们知道,老太太素日不大同我说话的,有些不入他老人家的眼的。那日竟叫人拿几百钱给我,说我可怜见的,生的单柔。这可是再想不到的福气。几百钱是小事,难得这个脸面。及至到了太太那里,太太正和二奶奶、赵姨奶奶、周姨奶奶好些人翻箱子,找太太当日年轻的颜色衣裳,不知给那一个。一见了,连衣裳也不找了,且看花儿。又有二奶奶在旁边凑趣儿,夸宝玉又是怎么孝敬,又是怎样知好歹,有的没的说了两车话。当着众人,太太自为又增了光,堵了众人的嘴。太太越发喜欢了。
宝玉“孝心一动”,竟然在家里引起如此轰动,几枝花儿,能让老太太“喜得无可无不可”,让太太“增了光,堵了众人的嘴”,这恰恰证明了宝玉平时没在讨好长辈上下功夫。他做的一切出于“心”而不是出于“礼”。可是这种“心血来潮”,并不是封建大家庭真正需要的,他们需要的是长期、规范地执行“礼”。
五十七回,甄家女人来贾府,见到宝玉――
四人笑道:“如今看来,模样是一样。据老太太说,淘气也一样。我们看来,这位哥儿性情却比我们的好些。”贾母忙问:“怎见得?”四人笑道:“方才我们拉哥儿的手说话便知。我们那一个只说我们糊涂,慢说拉手,他的东西我们略动一动也不依。所使唤的人都是女孩子们。”四人未说完,李纨姊妹等禁不住都失声笑出来。贾母也笑道:“我们这会子也打发人去见了你们宝玉,若拉他的手,他也自然勉强忍耐一时。可知你我这样人家的孩子们,凭他们有什么刁钻古怪的毛病儿,见了外人,必是要还出正经礼数来的。若他不还正经礼数,也断不容他刁钻去了。就是大人溺爱的,是他一则生的得人意,二则见人礼数竟比大人行出来的不错,使人见了可爱可怜,背地里所以才纵他一点子。若一味他只管没里没外,不与大人争光,凭他生的怎样,也是该打死的。”
慈爱的老太太,对她最钟爱的孙儿,竟说出失礼“也是该打死”,虽然有点场面话成分,却是真实的想法:其余小节出错也罢,“礼”的大是大非问题不容含糊。这也是她试图再次向周围的人解释她对宝玉“不合理”的溺爱――宝玉固然淘气,并不曾真的破坏游戏规则。
第三十三回,贾政为什么毫无父子之情,把宝玉往死里打?因为他惊觉这个“逆子”是“礼”的挑衅者,将来可能会给整个家族带来极大祸患。相比之下,贾琏等人馋嘴猫儿偷腥,反而不算什么。
宝钗做人的高妙之处在那里?不仅在于她不折不扣的执行了“礼”,而且在于她让“礼”显得温情脉脉。凤姐会做人吗?会。她随时能把老祖宗逗的哈哈大笑,处在尴尬的境地时也能游刃有余,这是很高超的本领。可是她的手腕还是被人看出来,还是到处树敌,所以并非最高境界。最高境界是宝钗。她笼络人能使对方毫无察觉,如坐春风,只有感激和敬佩的份。你甚至不能指责她虚伪,因为她做人的技术甚至已经融入生命本能,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了。大道无形大音稀声,这是宝钗最厉害的地方,也是她最使我们打寒战的地方――她还像个十余岁的女孩子吗?
那么黛玉呢?我们不要忘记,“礼”这种东西,对贵族之家的孩子来说,是自幼训练有素的,女孩子尤其严格,黛玉也不例外。
第三回,黛玉进贾府,随邢夫人去见贾赦。贾赦忙着寻欢作乐,不愿意见她,叫人出来说了番冠冕堂皇的话,试看黛玉的反应――
黛玉忙站起来,一一听了。再坐一刻,便告辞。邢夫人苦留吃过晚饭去,黛玉笑回道:“舅母爱惜赐饭,原不应辞,只是还要过去拜见二舅舅,恐领了赐去不恭,异日再领,未为不可。望舅母容谅。”
她的表现十分得体,说话宛转,很有技巧。
黛玉是七窍玲珑的。也是这一回,贾母问黛玉读了什么书,黛玉道:“只刚念了《四书》。”黛玉又问姊妹们读何书。贾母道:“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
从贾母的话里面,黛玉立即醒悟到贾母对女孩子读书的态度(我们从后文可以知道,探春等都饱读诗书,不是什么“认得两个字”)。所以当宝玉问她“妹妹可曾读书”时,黛玉就调整了自己的答案:“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
这是黛玉初进贾府的情形,这一年她才不到七岁(贾雨村教她读书,她五岁,一年后,贾敏病逝,黛玉进京),已经如此伶俐。只是,她这样做的动机,倒不是为了讨好大人,而是她异常自尊敏感,怕别人说她缺乏教养的缘故。“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
等黛玉再次出场,读者惊奇的发现,她的小心不见了,她开始长刺了,开始得罪人了。王蒙说,大约是爱情鼓励了她。这有道理。还有一个原因大约是,她对寄人篱下非常自怜,反而不肯小心翼翼的争取最好生存。
第三十五回,宝玉挨打之后,黛玉从怡红院出来后――
林黛玉还自立于花阴之下,远远的却向怡红院内望着,只见李宫裁、迎春、探春、惜春并各项人等都向怡红院内去过之后,一起一起的散尽了,只不见凤姐儿来,心里自己盘算道:“如何他不来瞧宝玉?便是有事缠住了,他必定也是要来打个花胡哨,讨老太太和太太的好儿才是。今儿这早晚不来,必有原故。”一面猜疑,一面抬头再看时,只见花花簇簇一群人又向怡红院内来了。定睛看时,只见贾母搭着凤姐儿的手,后头邢夫人王夫人跟着周姨娘并丫鬟媳妇等人都进院去了。
王熙凤的花胡哨,如何瞒得了她呢?她如果要在长辈面前打花胡哨,难道不能吗?
以黛玉的聪明,她什么都看得破,也什么都能做得好。她在长辈面前,从来不会真的缺了礼数。不是黛玉不守“礼”,而是她不肯在执行“礼”的时候,还像宝钗那样表现出异常的热情。换句话说,黛玉“不会做人”,非不能也,是不为也。她不耐烦,也不屑于这样做。
这就是黛玉。她有最聪慧的头脑和最单纯的心灵。她一眼看穿大家族的种种“花胡哨”,但,即使她对宝钗满怀醋意,宝钗劝了她一席话,她立即检讨自己,从此对宝钗掏心掏肺。她的柔弱多病,多愁善感,然而她诗意的生活着,为美而活着,为爱而活着。她的确尖刻,小心眼,有时候就是爱攻击别人,但是知己如宝玉和紫鹃者,都愿意担待她。和她在一起,要烦恼,担忧,受气。但是,她是真人,是那株世外仙草。雪芹在她身上,抒写着尘世中稀见的性灵之美,寄托对纯真的人格的呼唤。
有人说宝钗的闺房,“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显示了宝钗情趣高洁。这,牵涉到审美观念的问题。第十七回,试才题对额,贾政带着宝玉和一群清客在刚建好的省亲别墅(大观园)里游玩――
说着,引众人步入茆堂,里面纸窗木榻,富贵气象一洗皆尽。贾政心中自是喜欢,却瞅宝玉道:“此处如何?”众人见问,都忙悄悄的推宝玉,教他说好。宝玉不听人言,便应声道:“不及‘有凤来仪’多矣。”贾政听了道:“无知的蠢物!你只知朱楼画栋,恶赖富丽为佳,那里知道这清幽气象。终是不读书之过!”宝玉忙答道:“老爷教训的固是,但古人常云‘天然’二字,不知何意?”众人见宝玉牛心,都怪他呆痴不改。今见问“天然”二字,众人忙道:“别的都明白,为何连‘天然’不知?‘天然’者,天之自然而有,非人力之所成也。”宝玉道:“却又来!此处置一田庄,分明见得人力穿凿扭捏而成。远无邻村,近不负郭,背山山无脉,临水水无源,高无隐寺之塔,下无通市之桥,峭然孤出,似非大观。争似先处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气,虽种竹引泉,亦不伤于穿凿。古人云‘天然图画’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强为其地,非其山而强为其山,虽百般精而终不相宜……”未及说完,贾政气的喝命:“叉出去!”
宝玉为什么欣赏“有凤来仪”(也就是后来黛玉居住的潇湘馆)而不是“杏帘在望”(后来李纨居住的稻香村)呢?贾政赞扬的“清幽气象”是合乎正统的审美观念。读书人渴望功名利禄的同时,也总要扮演寄情山野,显示高洁情怀。但是,大观园这座富丽堂皇的园林中人造乡村的“朴素”,本来就是可笑的。宝玉不客气的指出了这一点。结果大受贾政憎恶。
宝钗,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的闺房也成为她美德的展示厅。当然,对宝钗来说,“礼”已经融入生命了,不这样反倒奇怪。不过读者是否会觉得,她和她的房间一样冒着寒气?
那么黛玉的房间是怎样布置的?书中从刘老老的眼中看去――
刘姥姥因见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刘姥姥道:“这必定是那位哥儿的书房了。”贾母笑指黛玉道:“这是我这外孙女儿的屋子。”刘姥姥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这那象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
刘姥姥又说:“……如今又见了这小屋子,更比大的越发齐整了。满屋里的东西都只好看,都不知叫什么,我越看越舍不得离了这里。”
黛玉爱书,她的屋子就像个书房。她并未曾刻意摒弃什么玩物,该摆什么就摆什么。连刘老老都知道“好看”,比“大屋”(贾母居室)都好看(不要看轻这村妪的话,在书里,在曹雪芹的心目中,她都是很有份量的)。映着潇湘馆翠竹千竿,风吟细细,凤尾森森,黛玉才是真正得天然之趣者。
黛玉的花签诗是“莫怨东风当自嗟”,她有很多缺点,她最美的,是她的真,她的情。宝钗的花签诗是“任是无情也动人”,她是个近乎完美的女人,惟一的缺点就是“无情”,可哪怕再无情,她也是“动人”的。宝玉因为她的一点无情而舍弃了她全部的动人,舍弃了众人眼中完美的婚姻,用永远的怀念来报答他尘世唯一知己,那为他把衰弱的生命里所有的爱都化作泪水倾洒的女子,那三生石上他亲手浇灌的绛珠仙草。即使在雪芹的时代,黛玉这样高洁的人格也是一种理想。遗憾的是,在今天,仅仅作为理想都渐渐不被认同。如果不能理解宝玉和黛玉高贵的气质,那么的确,黛玉就是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娇小姐,宝玉就只是一个娘娘腔的贵公子,红楼梦就只是一部庸俗的言情小说。
金瓶梅的受众,永远不能达到红楼梦这样广泛。但是这绝不意味着金瓶梅是比红楼梦更高深更伟大的作品,而恰恰证明了红楼梦的成功。它让不同层次的读者都能够从中找到自己需要的,它有着无穷无尽挖掘的可能。你拿它当言情小说来读,它就是最美丽的言情小说;你拿它当政治小说来读,它就是最尖锐的政治小说;你拿它当哲理小说来读,它就是最深邃的哲理小说;你拿它当中国文化的入门书籍来读,它就是最愉快的教材。甚至你拿它当菜谱来读都无妨。少年读红楼是一种滋味,中年读红楼是一种滋味,待到老来读红楼,又是另外一种滋味。
试问,迄今为止,中国文学史上,是否还有一部像红楼梦这样的小说,给最普遍的读者,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以美的启蒙,爱的教育,和诗的幻想呢?
我并不排斥暴民和市民文学,它们自然有它们存在的理由。然而一个社会只有暴民和市民文学是可怕的,一个社会丧失了贵族精神是可悲的。我们应该致力守护最后的精神家园,重建一种从容而优雅的诗意氛围。
作者:雍容
作者不必那么悲观嘛,知音还是很多的,只是俺们的水平不够高不敢?晟?而已。
纪昀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奴才,也就是香港那般做惯了殖民地的地儿使劲拍什么风流才子之类的东西。
真性情的会喜欢黛玉,不带一点世俗的情感,完全是一种灵感上的交融;若象薛蟠那样把女人当玩物的,就糟蹋了黛玉。可惜可叹的是富贵如贾家的公子也保护不了黛玉。
这么好的文章,我开始还以为是贬黛玉的呢~~
她这样躲着藏着,已经受了不少非议,要是稍微冒冒头,还不被口水淹死。
另外,我觉得黛玉进贾府那年还应该是十三岁。从她的言谈举止上看根本不象六岁的孩子,就算古代孩子早熟,也不会有这么大差别。那个雪雁十岁了,还被称为“一团孩子气”呢。
宝玉比黛玉大一岁,如果黛玉六岁,宝玉就是七岁。七岁的孩子是不会被叫做“年轻公子”的。(其实,我是觉得宝黛应该同岁)
她九泉之下一定会因有此知音而开怀的。
满心里都是宝玉,哪里还能容的下其他。
所能够的世故,在刚进贾府的时候,原本就非所愿,而一旦喜欢上了宝玉,那更是躲避都来不及,满腹心思都放在了琢磨宝玉去了,哪里还有心思去世故。
黛玉是真的自然么?
宝玉是自然的,恐怕宝钗也是自然的。从小的教育,她的行为在旁人眼里也许是心机甚重,可是她自己而言,也许是说不出的自然。只要不是用心去想的,我想,该算是自然吧。
看红楼好多年了,有些自己好像明白又说不太明白的东西,都被作者说清楚了。
就象在宝玉眼里,只要黛玉在乎,只要黛玉高兴,心里高兴一样吧。
至于世俗的地位也好,名分也好,这两位“宝贝”恐怕都不会在乎。所以这两位可爱,让人怜惜。若是两人中只有一人是如此的人物,真的不敢想象啊。其实也就是宝玉和宝钗了。
我是这么想。也许是错的。
当初曹本人也就是在几个亲朋好友,尤其是脂砚斋,的精神支持下才能够几十年的坚持下来。宝玉和黛玉之间的心态,他该是最清楚了。
两人相继去世。
话说回来,其实也就是有点感触而已,谢你都来不及,哪里谈得上惹呢。只有感受的问题,没有说服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