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文摘】班禅大师的仪仗兵(上)——代王外马甲兄贴大作 -- 花大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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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这是英国人考虑问题的方式。

  为了保护自己控制区域的安全,就要向外扩张。扩张的地区成了自己控制区域,也有安全问题,所以还要扩张,一直到力不能及。

家园 俺爸爸以前在西藏当过兵,他说西藏放羊的打枪极准

他说这些人打枪是架在棍子上,狼远远的还一个小黑点他们就能一枪放倒。

塌还说西藏人一件皮袄穿很长时间,等脏得不能再脏了才扔掉换件穿。西藏小孩敢在高原上裸奔。他们部队曾经招过一群西藏兵,按他的看法纯粹是为民族团结,这些人矮小且腿高度罗旋,不过很适应高原生活,一天到晚都活蹦乱跳的

家园 麻烦你去问问老爷子

那些西藏人都用的什么枪?是用的英国的.303 British李-恩菲尔德这样的步枪或者更老式的.450口径马蒂尼-亨利步枪(Martini-Henry)?还是他们自己土法造的单打一?(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想想汉阳造就知道了)

家园 最大的可能性是

早期(70年代以前),毛瑟98Kor捷克造or中正式

后期(70年代以后),国造56半

那个时候国家有规定,牧区的牧民和一部分猎人(比如鄂伦春人)可以配枪,还是国家供给的,包括子弹在内……

家园 我没有猜德国毛瑟而猜英国枪的原因

是过去西藏和印度的关系。

印象中藏民的枪都是老步枪的样子,巨长无比。

56半这样的枪,用7.62X39的弹,在旷阔的草原上,射程只怕是不够用了,还不如用老的水连珠。7.62X54R的射程肯定没有问题,这样比较符合上面说的“狼看起来像小黑点”的距离。

家园 这篇文章讲的好! 回头学给那帮外国农民听!
家园 班禅大师的仪仗兵(八+补)

37年6月10日,专使行署到达玉树。蔡智明和自己的伙伴们聚在了一起。半年不见,仪仗队的官兵们消瘦了许多,面容憔悴,好些人的嘴角都起了泡。

军需官与书记官再度重逢,余展鹏十分高兴。

前段时间,大队的文书工作是由军需官兼任的,现在他赶紧把公文包还给蔡智明,如释重负地说:“正好正好,你来起草汇报,我可不愿意写这个”

蔡智明知道,这是个整肃军纪的报告。

结古镇只有百余户人家,加上寺院的喇嘛,日常居民也不过三千人。可自从去年12月份以来,这里的人口激增,远远超出了集镇的供应能力,当地的生活状况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行辕、行署以及仪仗队的总数不过一千左右,可是,受九世班禅鼓动而来的信徒却有三万之多,如此庞大的群体聚集在偏远贫瘠的小镇里,粮食价格立刻上涨了五六倍。班禅行辕可以享受寺院的供应,照样有吃有喝,但其他人的日子就过得十分艰难,一些贫穷的信徒只有四处乞讨、靠施舍度日。

班禅活佛显然没有太考虑人间的烟火,他能在雪山顶上变出大肥羊,在这里却一粒青稞也变不出来。

以往,玉树的粮食是从四川、西康运来的,可现在藏军阻断了南边的道路,川康方向的马帮过不来,仪仗队只好向西宁求援。

青海本来就是个缺粮食的地方,而且马步芳正忙着和红军打仗,哪里顾得上结古镇的吃饭问题。接到玉树方面的告急电文,回复总是“由宁购粮运玉,实感困难重重”……

仪仗队的军粮紧张,但曾铁衷大队长很重视纪律的约束。不但不许强征粮草,甚至规定在采购粮食的时候不能讨价还价,因此半年来,部队和居民没有发生过纷争。

可是百密一疏,就在行署到达玉树的头几天,终于还是出事了。

结古镇这里的山高石头多,却没有几棵树。

距离镇子五里远的地方有一片巨大的石头堆(嘉那玛尼),那里堆满了刻着“唵嘛呢叭咪吽”的石头。这种石头叫做“玛尼石”,据说可以通灵性、能够积累功德,是个很神圣的东西——只可惜,它只对下辈子的命运有好处,对目前的肚皮却没帮助,因此在炊事兵火头军的眼里,这玩意还不如牛粪管用。

结古附近缺乏柴草,烧火做饭只能指望干牛粪。镇子里的人多了,燃料也和粮食一样的紧张,仪仗队的炊事班每天都要到周围的村落去收购牛粪,“嘉那玛尼”(现在叫新寨村)也是火头军们常去的地方。

6月5日上午,炊事兵在“嘉那玛尼”路口等来了一驾牛粪车,大家正准备迎上前去谈买卖,赶车的藏民却把鞭子一丢、跑去摸石头了。

这一摸就摸了两个时辰,牛粪车边围满了买主,可卖牛粪的却还在石头堆里积累功德。炊事兵们急了,要知道,“嘉那玛尼”号称世界上最大的玛尼堆,有二十多亿块石头,要想摸过瘾,八辈子也摸不完。再说了,粪车边上聚集着这么多“竞争对手”,卖牛粪的也不一定能把宝贝燃料卖给汉人军队。

情急之下,几个火头军就把钞票塞在车辕上,自己动手搬牛粪。

这么一来,其他人不干了,纷纷上来阻拦,七推八推,双方就打了起来。

炊事兵人少,拳头挡不住、就拣石头砸。藏民们不敢用“玛尼石”打架,可汉人丘八却不在乎这些,抓起刻有佛经的石头就象甩手榴弹一样。于是突出重围,满载而归。

这当然是违犯军纪的行为,但似乎并不严重,按常规处理,最多关几天禁闭就过去了。考虑到这件事发生在“嘉那玛尼”圣地,曾大队长就向班禅行辕做了汇报。

没想到,行辕秘书长刘家驹的训令是:将肇事者处以死刑!

按照“安多”的法律,打死人都可以赔钱了事,而仪仗兵只是砸伤了三个人,何至于要枪毙呢?曾铁衷当即表示异议。可刘家驹(藏名“格桑群觉”,原是巴塘小学校长,“康人治康”运动的领袖)的态度却很强硬,坚决要用喇嘛教的戒律来处罚汉族士兵。

嘉那玛尼是“嘉那活佛”营造的石头堆。

这位“一世嘉那”是两百年前的活佛,往远里说,他是海选进决赛的“达赖灵童”(参加“金瓶掣签”的三名候选人,冠军当达赖、其他两个也能当别的活佛);往近里说,他是班禅大师的房东(九世班禅暂住的“甲拉颇章宫”,就是嘉那的寝宫)。

因此,炊事兵用嘉那活佛的石头打架,属于糟践圣物的行为,必须严惩!

训令下达,仪仗队顿时就炸了。

炊事兵不肯再做饭,士兵们也牢骚满腹:“抢牛粪是为了大家,犯了什么死罪?”

“走了几千里路,到这里为牛粪送命,想起来真冤枉”

“扛枪打仗、为国效力,到头来连喇嘛的石头都不如,老子不干了……”

当天夜里,二中队的一个排(四十六人)擅自离开营地,准备开拔回家。

逃兵刚上路,排长就报告了大队部。曾铁衷明白,如果不及时刹住这个风气,今后的局面将不堪收拾,于是立刻命令部队追击。

一中队队长谢雨禄和二中队队长沈剑波请示:“天黑路险,不容易追上,怎么办?”,

曾大队长不留任何余地:“追不上就开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也不能放走”。

于是,十三名逃兵被打死,其余的都被抓了回来。

肇事的“祸首”也被枪毙了。

行刑之前,大队部请犯人们吃“上路饭”。几个火头军没哭没闹,只是提出把刑场设在河边,他们的魂魄要顺着通天河、金沙江,顺着长江回江西老家去。

曾铁衷照办了,他也是江西人。

九世班禅指派喇嘛给“不幸身亡”的士兵念经超度,还给仪仗队送来了大米白面。从大队长到马夫,没有人去经堂答谢,也没有人吃那些米和面。

蔡智明回到队里的时候,事情已过去好几天了。

这些天,曾铁衷大队长一直在给大家做“精神讲话”:

“我知道大家心里有委屈。弟兄们护送班禅大师进藏,吃了很多苦,可现在却有人讨厌我们、刁难我们,他们克扣粮草、告黑状、暗中使坏,想把我们赶走。大家自然会想不通,觉得给班禅当仪仗兵是吃力不讨好。

但是,弟兄们要明白,我们不是班禅的跟班,仪仗队也不是活佛请来的吹鼓手,我们是国家权利的象征。自古以来,边疆的政教首领都是由中央政权送回辖区的,这是政治传统、是达赖和班禅个人的荣誉、更是中央政府的权力!这个传统关系到国家声威,今天不能被破坏,要靠我们军人来完成。

某些人和仪仗队作对,挤兑我们,他们是别有用心。但是,弟兄们受不了委屈,想逃跑,这就是政治上的幼稚、也是品质上的软弱!我们必须记住,仪仗队的行为不仅是针对某个人的礼貌,而是代表中央政府向西陲边疆行使主权,这是我们军人必须履行的责任。

有人说,我们只有三百人,无足轻重,解决不了大问题。这句话错了!三百宪兵,不仅是班禅行辕的仪仗,更是国家法统的标志,我们三百人在此,代表了国家的三百万军队。这是仪仗队的职责、也是我们的光荣!身为军人,既接受了任务,就要努力完成,哪怕断粮、断头也要干到底,谁也不能当逃兵!”

官兵们纷纷表示:“队长,咱们以前不懂事、现在明白了。今后哪怕吃尽千难万苦,也要坚持着把班禅送回去”。

班禅大师也很想回去,可事情却并不那么容易。

很多人把九世班禅返藏受阻的原因归结到仪仗队的身上,这有些片面,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至少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仪仗大队确实是拉萨与中央政府争执的焦点。

刚开始的时候,仪仗队的问题并没有引起争议。

“国师返藏、中央礼送”是自古以来的惯例,以前的达赖喇嘛也被清朝皇帝送过两次,从没有谁觉得不合适。再说,三百名仪仗兵在军事上的作用微乎其微,不可能对西藏形成威胁。因此,36年12月,当得知班禅行辕到达玉树结古寺以后,噶厦府只是提出“仪仗队随班禅径赴后藏”。除了不愿意班禅的仪仗在拉萨耍威风,并没有更强烈的意见。

可一个月后,也就是37年1月,英国驻西藏办事处负责人(兼锡金行政长官)古德爵士突然发表讲话,“反对中国政府派遣军队进入西藏”;藏军总顾问威廉(印度东方旅的旅长)也立刻表示将给噶厦府“在军事上提供协助”;英国驻华大使许阁森随即提交照会,抗议南京国民政府违反了“西拉姆协议”。

( 注:“西拉姆协议”是英国人和西藏政府订立的条约,这个协定中的“麦克马洪线”十分有名,但其实还有一条:它认定中国对西藏只享有宗主国权、而不是完全主权……这是历届中国政府都不能承认的)

在英国人的支持下,噶厦政府也变得强硬起来,“摄政王”随即通知班禅:欢迎大师本人返藏,但仪仗队不许进藏,行辕和行署中的汉人和蒙人也一律不得进入西藏。否则将以武力阻拦。

英国人的态度为何如此霸道?细说起来,可以从殖民主义讲到帝国主义,原因多了去。

这里,只讲个直接的诱因:

1936年12月,英王爱德华八世(也就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那位)辞职不干了,由他的弟弟乔治六世(伊丽萨白的爹)继位。新国王的加冕仪式定于37年的5月中旬举行,世界各国都派代表参加盛典,西藏也是受邀朝贺的一“国”。

消息传到大英帝国“拉萨办事处”,古德爵士屈指一算,按照国民政府的计划,37年5月,班禅行辕和仪仗队正好开进西藏,拉萨的街头届时将挂满青天白日旗。这么一来,西藏就不象是“一个国家”了,大英帝国和印度总督的脸上肯定挂不住。

因此,必须立即采取行动,阻止中国官兵进藏……

蔡智明他们当然想不到,仪仗大队进西藏,居然能与英国国王和美国女人的爱情扯上关系。

班禅活佛虽然法力高深,估计也想不到这个。

达赖死了以后,摄政的“热振活佛”只有二十多岁,班禅就以为自己的声望在西藏无人能够抵挡。按行辕的说法:班禅进藏如同佛光普照,百姓必将顶礼膜拜、倾心相随;黑河(今“那曲”)的藏军更不用担心,他们都是后藏的子弟,只要听说班禅大师回来了,定会倾巢投诚、竞相易帜……

于是乎,九世班禅就就在结古寺等待冰雪消融。

春天来了,可美好的愿望却没有实现。

南边三十九个部落的土官来信说:对不起,奉噶厦之命,不能给班禅大师提供“乌拉”;黑河的藏军倒是来了几个“投诚”的,可职务最高的只是个“甲本”,相当于排长,其他的士兵还在据点里端着枪,严阵以待。

班禅顿时傻眼了,他没想到那个“热振活佛”居然这么厉害。

五世热振呼图克图,法名“土登江白益西,丹巴坚赞”,1912年出身于西藏的加查宗。

一般情况下,大活佛很少跑到贫民家庭投胎,可五世热振却是个例外。十三世达赖亲自把他从奴隶的家里找了出来,并且在他刚满二十岁的时候就授予他黄教最高学位“拉让巴格西”,让他主持热振寺。这样,五世热振对十三世达赖当然绝对的感激、绝对的忠诚(这一点,只要看看他为十三世达赖修建的灵塔就知道了)。

根据达赖的遗愿,二十三岁的五世热振被尊为“摄政王”。他对待班禅的态度继承了十三世达赖的理念,而这个政策又得到了英国人和拉萨高级僧侣集团的支持。

九世班禅在与他的交锋中,完全处于下风。

南京中央政府的态度很明确:别的可以谈,但专使行署和仪仗队一定要进藏。这个意见,蒙藏委员会通知了拉萨政府、外交部照会了英国大使、孔祥熙去英国期间也做了说明——没有更改的余地。

这下子,九世班禅坐了蜡。他不能反对中央政府的意见,因为中央是他唯一的靠山;可遵循中央意见他就进不了藏,因为他的宗教号召力比不过拉萨政治的权力。

“政教合一”,当政教不能“合一”的时候,政治是第一位的,宗教只不过是陪衬罢了。

于是,班禅着急了、生病了,他生的是肝病,气急伤肝。但他生病的时候吃的是西药,治病的医师也不是喇嘛,这让蔡智明觉得很奇怪。

班禅行辕的人也急了,他们觉得是仪仗队坏了进藏的事。

从四月份起,行辕就不再向仪仗队发放军粮,军需官余展鹏顿时抓了瞎,仪仗兵们也开始饿肚子。大家成天看冷脸、听闲话,还要愁着买粮食、找牛粪,这才引出了前面的一系列事件。

班禅本人没有埋怨过仪仗队。有趣的是,就在专使行署到达玉树的头几天,他突然带着随从到两百里外的拉秀乡泡温泉去了,那意思是让“护送专使” 在结古镇吃个闭门羹。

赵守钰反应很快,立刻改道“青南警备司令部”、找马彪商量军粮补给的事情,这才算是没丢面子。

赵守钰果然面子大,很快就从青马骑兵那里借来粮食,解决了仪仗队的吃饭问题。

可是,这时候,班禅大师却住在拉秀乡不肯回来了。

拉秀有个“拉休寺”(本名“龙西寺”),是座黄教的寺院,那里有男喇嘛学院、还有女喇嘛学院。九世班禅说他要在庙里闭关修炼,不让仪仗队去打扰他。

不让去只好不去。仪仗兵原地待命,蔡智明无所事事,于是又开始四处乱转、凑热闹看稀奇。

家园 抢个沙发花再看?
家园 看着这帮英国殖民者就来气!
家园 还是党的力量强大,政策合理,
家园 我哭

有一片小山坡,坡上只有四棵树,却有三十多个红军战士吊死在那里,树下全是摔烂的步枪零件、树干上留下了四个大字——“至死不服!”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我的眼泪悄然滑落,为你们伤心到极处!

一哭:面对青马匪徒的进攻,你们弹尽粮绝,只好摔烂步枪,从容走向死亡。

二哭:那些步枪是你们枪林弹雨中夺来的,它们是你们的命根子,爬雪山过草地你们也没有让它们离开你们。但是现在没有办法了,只好摔烂它们。我不能要了,青马那帮龟孙子们也休想得到。

三哭:你们连一颗子弹都舍不得留给自己,留给自己的只有绑腿和这四棵树。所有的子弹都留给了敌人,打死三个够本,打死四个赚一个。

四哭:即便你们走向死亡,你们仍然向你们的对手宣布:“至死不服!”。至死不服,至死不服.......

好文,花之!

家园 老蒋一共当过多少校长啊

这所学校是当年3月份成立的,学制一年半,模仿日本的样式培养宪兵军官。因为校长是蒋介石、教育长是...

好像党国的学校尤其是军校,老蒋都要去当校长?一共当过多少

如果有人统计一下会比较有意思了

家园 班禅大师的仪仗兵(九+补)

九世班禅大师身体欠佳、心情也不好,因此移驾到“龙西寺”闭关修炼。

结古寺是花教的寺院,龙西寺才是黄教的寺庙。人不痛快的时候,总愿意在自己习惯的环境里休养,活佛也是如此。

武林中人提倡“强身健体”,却要区分门派,为争霸江湖打来打去;同样,佛门僧侣主张“修身养性”,也要分派,吵来吵去抢着当教宗。

这方面,喇嘛与和尚是对手。

其实,西藏和内地都信奉大乘佛教,只不过和尚练“显宗”,喇嘛重“密宗”。“显宗”和“密宗”的区别,往简单里说——前者重理论、后者重形式。就象华山派的“气宗”和“剑宗”,一个是岳不群、一个是风清扬。

到庙里看一看就知道。如果菩萨的神态安详、面带微笑,道貌岸然假装深沉,那多半是显宗;又如果神像张牙舞爪、表情复杂,甚至摆出一些少儿不宜的姿势,不用说,密宗的。

和尚和喇嘛时常互相看不起,各说各的高明。其实“显”也好、“密”也罢,都是由环境决定的——内地有农耕的文化、儒家的底子,所以和尚必须故作玄机、显得有涵养才能吃得开;而西域是农牧文化,人民性情坦率,喇嘛的行为也只好夸张直露一些、引人注目——大家都是为了满足市场的需求,不好说孰优孰劣。

其实,藏传佛教也不是不讲理论。喇嘛教有很多教派,越晚出现的派别越注重佛理。到了黄教阶段,喇嘛们更是主张“显密兼修”、“先显后密”——这就成了内外兼修的令狐冲、可以笑傲江湖。

清康熙以后,一统江湖的是黄教(格鲁派)喇嘛,其他教派都要听从达赖和班禅的领导,花教(萨迦派)也是如此。

“萨迦派”之所以被称为“花教”,是因为他们喜欢在院墙上涂抹红色、白色和黑色的条纹。太阳出来,寺院的高墙被阳光照得色彩缤纷,有时象德国旗、有时象俄罗斯旗,确实够花的。

花里呼哨的萨迦派曾经创造了喇嘛历史上最辉煌的一页——13世纪,花教教主“八思巴”被元朝皇帝册封为“国师”,忽必烈把西藏(前后藏)、西康和安多交给他管理,八思巴由此开创了藏传佛教“政教合一”统治的先河。

元朝的喇嘛可以当官,头戴莲花帽、身穿大红袍的“法师”在京城里东游西逛、作威作福,使得内地和尚十分羡慕。

出家人也讲虚荣。早先,和尚的打扮比较朴素,只穿褐色和青色的衣服,后来看见西域法师的衣着鲜艳、风头正健,内地的寺院也就流行起了大红袈裟。

武打小说里欺负郭靖、杨过、张无忌的喇嘛多半是花教的,因为那时候还没有“黄教”,达赖和班禅要到清朝以后才开始威风。到了康熙朝,穿黄衣服的黄教喇嘛满街跑,于是黄僧帽、黄袈裟又成了内地方丈和尚们的时髦……

所以说,西藏喇嘛至少有两个方面可以笑傲江湖:一是实施了“政教合一”,二是领导了佛界服装新潮流——这两条,别说汉人和尚没法比,就连印度和尚也比不上。

元朝灭亡以后,花教失去了崇高的地位。但萨迦派毕竟是威风过的,所以依然在藏区保持着相当的势力,“法王”的称号始终是他们的专有职称,其他教派是不能称“法王”的。

结古寺是萨迦派的寺院。

没事的时候,蔡智明喜欢跑到结古寺里东张西望,想瞧瞧“法王”是个什么模样。可是,花教的喇嘛似乎对班禅的仪仗兵不大感冒,板着脸不愿意搭理人,这让好奇的书记官十分失望。

在寺院里,态度最好的是个小娃娃,据说是“生钦活佛”的转世灵童。

“生钦呼图克图”原本是后藏的大活佛,江孜“重孜寺”的寺主。清朝末年,“四世生钦”因为和外国传教士的关系过于密切,被慈僖老佛爷下令赐死了,于是投胎到新疆土尔扈特部,成了蒙古王爷的儿子。清朝灭亡后,“五世生钦”试图推行政教合一,自任新疆大活佛兼骑兵总司令,一时权势极盛。可惜好景不长,32年被新疆省主席金树仁给枪毙了,只好再投胎。

结古寺里的这个“转世灵童”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虎头虎脑挺可爱,大概是准备跟着九世班禅回后藏去。

小灵童只有四五岁,没有受戒也没有剃度,当然更不会念经作法。但他的算术很不错,会摇骰子。

喇嘛算卦是把三颗骰子放在“本巴瓶”里摇,以骰子的点数、参考经文上的说明来判断凶吉,大致说来奇数的结果较好、偶数的运气比较差。

小灵童不懂得经文,可他懂得加法,并且很希望为别人算卦。蔡智明觉得这小孩挺好玩的,于是就陪他逗乐子。

大家提出诸如“明天会不会下雨”、“今天能不能吃羊肉”之类的问题请灵童预测,这小家伙立刻十分热情地摇动“本巴瓶”。如果倒出来的骰子是偶数,他的表情就显得很忧虑,要求身边的“阿咯”念经消灾;如果骰子是奇数,灵童就很高兴,伸出手来抚摩大家的头顶。好象是真的活佛一样。

陪伴灵童的“阿喀”是个年长的僧人,德行高深。他的任务除了照顾小孩,还给他做一些启蒙教育。

行署的干事巴文奇是个蒙古人,懂得藏语,他一边听“阿喀”讲课、一边给大家做翻译。

老喇嘛先问小灵童,什么是红色?什么是白色?白的能不能变成红?心里想到的和眼里看见的是不是永远一样?

然后又说,人的心灵是可以支配一切的,心是车轮的轴子、眼是车轮的辐条。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只有心不会欺骗自己,就象瞎子的眼睛盲了,但一样可以心知肚明。学经的目的就是锻炼“心”,让凡人的“土心”变成菩萨的“金心”。

“金心”可以使人升入天堂,那里是神的领地,有铺着地毯的庭院、有大奶头的牦牛、还有长毛羊,大家穿着高贵的衣服,日子过得很舒坦;“土心”会把人带进地狱,那里尽是妖魔鬼怪,食物吃到嘴里就变成刀,水喝进肚里就成了滚烫的热汁……真是可怕极了。

蔡智明心想:谁说喇嘛没文化?这位阿喀的启蒙教育就挺厉害的。

更多的时候,阿喀是在帮助灵童学习戒律。

喇嘛教的戒律有好几百条,从“不能诽谤佛祖”到“生气的时候不能洗澡”、从“打坐的姿势要端正”到“吃饭的时候不要用舌头舔碗”,就象是行为守则一样,很适合小孩子学习。

小灵童按照戒律的要求行事,举手投足有模有样,真有点高僧的味道。

(蔡智明没有说这小孩的名字,因此,结古寺的这个小灵童是否就是后来的“六世生钦活佛”,我不知道。已知的是“生钦,洛桑坚赞”后来成了西藏自治区副主席、全国政协委员,98年去世了。截止目前,“七世生钦活佛”尚未出现)

喇嘛教的戒律大多是宗咯巴制订的。宗咯巴是黄教的鼻祖,所以黄教的僧侣执行戒律比较好一些,而其他教派的喇嘛就不那么认真。

比如戒律规定“僧侣不能近女色”,黄教喇嘛就真的不娶老婆,别派的喇嘛却不在乎这一套。

花教喇嘛通常不在寺院里住,他们在外面有自己的住宅,白天到庙里念经、晚上回家陪老婆,搞得象是公务员上班一样。

红教喇嘛的本事更大。红教(宁玛派)的寺院和土地较少,为求得布施,喇嘛们需要经常在外走动,这就给青年男女的爱情创造了条件。时间一长,藏区的私生子中,十个有八个与红教喇嘛脱不了干系。

有人认为不守戒律的喇嘛破坏了当地的风气,可也有人觉得喇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藏区的一大半男人都出家当了和尚,若不是有人挺身而出,要想把人口延续下去还真成问题。

好在当地人对私生子并不歧视,称他们为“佛子”。这些小孩比一般人更有灵性,出生时往往伴有湖水变色、雪地现字之类的奇观,成为活佛灵童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有“寺院和尚”就有“走方和尚”,喇嘛也是如此。他们有的经营庙产、有的上门服务,各有业务范围。

寺院接受供奉。比如“六样”:水、花、香、灯、茶、饭;比如“七宝”:轮(法轮)、皮(皮毛)、坐席、功德(药品)、衣服、靴子、佛堂(小神像);比如“八品”:铜镜、黄颜料、红颜料、奶油、羽毛、果子、海螺、谷物……供品上不封顶,多多益善。

但不送是不行的,佛爷会生气,后果很严重。

做法事也能赚钱。比如说,有人想延年益寿,好办——买一千个小铜碗、一千盏小油灯、一千座小三棱塔,供在佛龛前,喇嘛就开始念经。念完以后,取出一个装水的碗、一盏燃烧的灯、一座压经卷的塔,让信徒带回去,法事就算大功告成——人家花了一千套的钱,只得到一套东西,喇嘛买卖的利润实在是高。

有些法事,光花钱也不行。

比如谁家媳妇不生孩子,请佛爷想办法。喇嘛摇摇骰子算一算,告诉他:这部经要念一万遍、那部经要念三万遍——这些经都是特别难念的那种,平常人一年也念不了几百遍。怎么办?请喇嘛上门服务——信主谈好酬金、准备吃喝,让几位喇嘛在家里住上一年半载,“唵嘛呢叭咪吽”……放心,来年准保有孩子。

上门服务的以红教喇嘛居多。

宁玛派(红教)是历史最早的喇嘛教,他们的祖师是莲花生。红教的做派完全是密宗的,与内地和尚的区别十分明显,特别能引起人们的注意。

红教喇嘛披红袍、穿红裙、戴红色的鸡冠帽。这类人物不剃光头,反而留着蓬松的发辫。五十八股辫子代表了五十八座“愤怒神”,发功的时候神灵就坐在头发上,因此那辫子是他们的武器,碰不得的。

红教喇嘛的装备很复杂:身上戴着耳环、手镯和戒指,为的是保护自己的命门。腰间挂着人头骨碗(真的)和牛角,是辟邪用的;手上的禅杖是根“三股叉”,叉头下三个人头(假的)、人头上九个铁环,每个铁环系着两缕头发,一缕是活人的、一缕是死人的——所有这些玩意都有相当厉害的象征意义。

红教喇嘛的功力和他的装备有着直接的关系。密宗的这个原则和网络游戏的规矩差不多,如果能弄到一套“终级装备”,基本上就可以天下无敌、秒杀一切妖魔鬼怪了。

如果说黄教属于“防御型喇嘛”,那红教就是攻击型的。

红教僧既能够发功除妖、也可以下咒杀人,黑白两道通吃,全看他愿意怎么搞。所以红教虽然没有取得过藏区的统治权,但别人却不大敢惹他们,因为他们的“战斗值”太高。

看不同的教派施展法术是件有趣的事情。

蔡智明在结古镇闲逛的这段日子是6月中旬,正值青稞出穗的季节。而这时候,时常有狂风暴雨夹带着冰雹,铺天盖地,把老百姓几个月的辛苦打得一颗也不剩。为了避免灾害,人们只有委托喇嘛施展法术、把冰雹挡回去。

黄教喇嘛的做法与内地和尚差不多,无非是点香燃烛、敲钟念经,打坐蒲团、念叨“唵嘛呢叭咪吽”。既省事又安全。

花教喇嘛比较注重实地操作。他们在地头垒一个石头堆,上面摆一个用糌粑做成的蛤蟆(名叫“赛尔都”)。暴风雨来的时候,喇嘛在庙里施法、蛤蟆就在地头发功(蛤蟆功?),联合作战,挡住冰雹落不下来。

红教喇嘛的办法最生猛。他们直接在山顶上严阵以待,亲自和冰雹开打——作战的基本武器是一对大蝎子(不能用禅杖。想一想就知道,在山顶上挥舞三股叉,就跟举着避雷针差不多,那是找死)。

乌云逼近、风雨交加、雷电闪耀、狂风大作。只见勇敢的喇嘛放下头顶的发辫,发出愤怒的吼声,时而吹起牛角、时而驱使蝎子,还念着咒语比划手势,这手势俗称“大手印”、学名“大力无敌黑金刚手”,寻常妖怪根本抵挡不住……

不过,当然,胜败乃兵家常事,佛爷也有失手的时候。虽然冰雹照样把庄稼砸得一塌糊涂,但藏民们看见红教喇嘛鼻青脸肿的狼狈相,心里依然充满了崇敬与感激。

红教法事很辛苦,可酬劳却并不比别的喇嘛多。这让蔡智明很有些报不平,他觉得,不管效果怎么样,人家红教僧的观赏性还是比较强的。

在安多,看病也要做法事。

喇嘛教中,只有黄教的寺院正儿八经地学习医药,所以真正懂得用药的也只是黄教喇嘛。“喇嘛医”使用生药,药方里总是含有珍珠、沉香、牛黄、麝香之类的东西,价格昂贵,一般人根本吃不起,通常只能采取针灸的治疗方法。

其实,无论用什么办法治疗,既然是喇嘛看病,就少不了念经。

黄教有四部医经,每部能治一百零一种病,总共能治四百零四种。只要在医经的范围之内,佛爷都有办法对付。喇嘛医生一边念经一边对着病人吹气,有时候吹着吹着病就好了,可有时候不行,吹来吹去吹不好,医生就认为病人的毛病出了界。

于是,轮到其他喇嘛出手了。

花教喇嘛登场,使用的还是他们擅长的糌粑。先用糌粑揉成一个面人,四面摆上供品,一群喇嘛就在旁边念经,这种经文的内容是“交换生命”,意思是要请“糌粑人”代替真人到阎王那里报到。

念经的时间不一定,有念一天的、有念好多天的。有时候念着念着病人就死掉了,喇嘛就解释说这是阎王爷不同意搞交换。

既然是和阎王爷谈判,供品越多就越有说服力,有什么好东西尽管拿上来。等到喇嘛们觉得差不多了,就给糌粑人穿上病人的旧衣服,挖一个坑、放火烧,烧成灰烬再用土埋上,于是大功告成。

黄教和花教都属于“文治”。如果换成红教僧人,场面就好看多了——红教喇嘛认为,生病无非是妖魔作怪,用武力解决就是。

在野外搭建一个茅草棚子,草棚的位置正对着病人家的大门。棚子里有一个布口袋,里面装着寡妇的裤子、黑狗的毛、公鸡的睾丸、猪的粪便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一个装着死人肉的铜碗、一个用锅灰抹成的魔鬼图形……

然后,喇嘛们就开始念咒语、摇铜铃、跳藏舞,还要做出很多战术侦察动作、防备妖怪偷袭,气氛紧张激烈。

如此循环反复、搞了好久,等观众的新鲜劲头差不多过去了,主持法事的僧人就宣布:病人家里的妖魔已经被引诱进草棚,总算是中了喇嘛的埋伏!

于是就投入战斗。

红教喇嘛们踏着三角步,一边念咒语一边发出劈空掌,在“大手印”的打击下,魔鬼被围困在棚子里,主持僧人趁势点燃了草棚。

这时,喇嘛号召所有在场的人都向草棚射箭,没有弓箭的就用石头砸,如果使用火枪射击,效果更佳……总之全民皆兵,大家都来帮助喇嘛消灭鬼怪。

经过僧俗民众的联合打击,一般情况下,魔怪就算完蛋了。但也不一定,有时候,喇嘛仔细观察之后大惊失色:原来此妖怪的道行很高,虽然受伤了却还是十分凶猛。

于是,主持僧人吩咐俗人们立刻撤退,再三警告说:“一直往家走,无论遇到什么事也不能回头看草棚!”。

这时,喇嘛的任务已经从“治病人”变成了“救家属”。英勇的红喇嘛操起三股叉,围住草棚、大呼小叫,舍死忘生地与魔鬼贴身肉搏。在战斗的过程中,必须用红布遮住鼻子和嘴,因为如果不小心,魔鬼就会趁喇嘛喘气的时候钻进他们的身体里去……真是凶险万分。

红教喇嘛的法事确实好看,不过,“拉娃”治病也挺好看的。

“拉娃”的意思是“神人”,属于西藏原始巫术的遗存。佛教兴起之后,他们的势力已不复存在,但作为单独的个体依然受到人们的尊崇。

一天,蔡智明听说有“拉娃”在结古镇作法,连忙跑去看热闹。

“出事”的人家是给仪仗队供应草料的牧主。这几天,女主人珠玛措的脸上长了许多红疙瘩,一般人看来无非是食物过敏,可家里的女尼(许多女喇嘛是靠施主供养的)却认为是闹鬼,要请“拉娃”来驱邪。

“拉娃”头戴花花帽、身披七彩衣、背插五色旗、胸前挂着铜镜子,他的面前摆着一面鼓、左手拎着一串铃、右手拿着一对钹,叮呤当啷整得挺热闹。

闹着闹着,突然丢下乐器、浑身发抖。周围的人都说:“看呐看呐,神仙降临了”。

果然,“拉娃”的语调发生了变化,鼻音很重,叽哩咕噜不知道说些什么。

患者的家人十分紧张,连忙拿出各种经文进行查对,看“拉娃”念的是什么经——神灵不按照凡人的方法念经,所以“拉娃”念的经文,字句是颠倒的,这给查找工作增添了难度。经过一番忙乱,大家总算搞清楚了——不出所料,是驱邪抓鬼的佛经。

倒诵经文之后,“拉娃”狂笑几声,又开始咚呛叮咣地敲锣打鼓,他的身体哆嗦得厉害,背上的旗子不停地摇晃。折腾了一阵,低头看看胸前的镜子,猛地大喊起来:“刀子!是一把刀子!”,然后又说是什么样的穗子、什么样的刀鞘、刀把上又是什么样的花纹……

女主人越听越心惊,连忙从屋里找出一把藏刀,真的和“拉娃”的描述一模一样。据说这把刀子是前不久从集市上换回来的,谁知道上面居然附着女鬼!

找到了鬼魂,还必须消灾。

屋里准备了一盆火,一口油锅在火上烧得滚热。“拉娃”手拿藏刀绕着火盆疾走,突然伸出舌头、刀子在嘴里一割,顿时鲜血直流。血水用铜碗接着、再混入白酒,往油锅里泼去,“腾!”的一声,火焰直冲天花板——大功告成!

“拉娃”解释说,这个女鬼是因为口舌之争、怨气没有消散,这才上门捣乱的,所以要用嘴里的热血才能化解。

女主人顿时恍然大悟:邻村有个女的经常和自己吵架,前个月得病死了。想不到她这么记仇,居然化成鬼魂来报复……

灾祸消除了,可那把刀子却让人觉得讨厌。“拉娃”建议把它埋在土里,可女主人珠玛措是个会持家的人,她觉得几块大洋的东西,就这么丢掉太可惜。想来想去,决定暂时先用佛经镇压着、过几天再到“丛拉”(集市)上卖给不相干的人。

这一个月里,蔡智明看了不少法事,觉得好玩极了。

听别人说,还有一种白教(噶举派)喇嘛也很不错。因为他们不使用文字、只用口头传法,所以特别能说会唱,这让蔡智明十分神往。

可惜,蔡智明并没有遇见穿白袍子的噶举派喇嘛。

一个月后,抗日战争爆发了。

家园 shafa
家园 这一章写得很生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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