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闲聊】随便说说古罗马的帝制 -- 任爱杰

浮云老兄在【原创】一、古老帝国的陷落中说：

这里聊一下罗马的帝制，作为补充。本人对罗马的历史并不很熟，说错了大家赶快拍砖头。

罗马分为王政时期，共和时期，帝制时期。共和时期和帝制时期又可细分。不同的历史学家的分期会略有不同。

不过，不论是共和时期还是帝制时期，罗马从来都没有实行过“民主”制度，即雅典式的大民主制度。而所谓的“共和”制度则是寡头政治的一种表现。共和国前期，这个制度略微类似于斯巴达的政体。即大贵族联合掌握元老院掌握政权和财权，选出执政官/独裁官掌握军事。后来由于中小贵族和平民的抗争，逐步增加了保民官(Tribunus Plebis)来保障下层的利益。保民官有责任保护其他平民不受贵族的不公正行为的伤害。

保民官的权力很大。任职期间不得被任何人伤害，有权处死任何妨碍公务者，有权召集元老院开会并提出动议，还有权干预和否决除独裁官做出的决议之外的任何决议。

也就是说，保民官基本上类似于现代的大法官加众议院议长加警察局长加一部分的总统的权力。如果要在中国的古代行政体制中找一个类似的职位，大概勉强相当于御史大夫。但是权力比仅仅有监察权的御史大夫要大得多了。其权力更接近于明朝的厂卫。但是权力的性质和基础以及设计目的则完全不同。

保民官的权力如此之大，而且几乎不受限制，到了共和晚期就成了当时各大巨头的目标。

罗马的共和晚期是典型的寡头制度向独裁制度蜕变的过程。无论是马略，苏拉，前三头还是后三头，其执政的根本基础是掌握了财权和兵权。

这些寡头多数出身军事将领，也做过执政官或独裁官，更做过外省的总督。

罗马的外省总督权力极大。罗马人在迅速的扩张的同时，对于新征服的疆土缺乏如其他历史悠久的大帝国如埃及、波斯或者中国防止武将拥兵坐大的经验。为了迅速平定地方，给与外省总督几乎不受限制的权力，让他们成为了当地的土皇帝。

这一放任政策导致了如恺撒之类军阀的出现。最后挥军罗马，用武力夺取了政权。

在夺取政权后，这类军阀在继续掌握军队和财权的同时还不断将原来分散在元老院、执政官、保民官等百官中的权力集中到自己的身上。特别是保民官的权力。一旦有了保民官的权力，这就几乎是毫无限制的权力。

所以到了屋大维时期，罗马彻底进入了独裁体制，皇帝集各种权力于一身。元老院虽然依然存在，但已经成为皇帝的应声虫。

罗马皇帝的传承的确不像中国那样父子相传。但却是在家族内部传递的。父子相传的也很多。养父子，叔侄，舅甥都是可以的。帝制时代罗马的王朝划分即由皇帝的家族姓氏来划分。

由于罗马皇帝的这个职位的由来是集各大官职的权力，所以经常可以看到罗马皇帝还兼任各种现代人看来莫名其妙的职务（如首席元老，执政官，终身独裁官等等）。由于这些官职理论上仍然应该是选出来的，所以皇位虽然在自己的家族内传递，却总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而屋大维之后，禁卫军的势力大为增加。结果造成很多皇帝都是由禁卫军拥立的形势。

由于缺乏一个完善的继承制度。更由于初代皇帝的政权即来自武力。各地的武将自然想要照猫画虎。所以坐大之后就成了割据的藩镇。一旦帝位出现空缺，内战立刻爆发。而罗马的皇帝们在黄袍加身后并无宋太祖“杯酒释兵权”的觉悟。或者即使有这个觉悟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改变藩镇林立的局面。于是又一个循环开始。

这个形势，和中国唐朝的藩镇格局基本一致。中央的禁卫军系统类似于唐朝掌握禁军的太监，动不动就废立皇帝。而各地的割据武将则利用听命于自己的军团来为自己黄袍加身。

罗马帝国历史上数次出现的两个或数个皇帝并立，并不是因为皇帝们愿意和平共处，而是大家的武力都差不多罢了。

即使能够做到表面统一的皇帝们也不能够结束这个局面。例如帝国晚期的戴克里先（Gaius Aurelius Valerius Diocletianus）在结束了内战登上皇位后却看似傻乎乎的搞了个四帝共政制度。即设立两名正皇帝（奥古斯都）和两名副皇帝（恺撒）。两名副皇帝自动成为正皇帝的继承人。

这种自动分权的制度明显不可能适合当时的军事独裁体制。结果君士坦丁很快又掀起内战，当上了唯一的皇帝。而君士坦丁也脱不出继承的怪圈。罗马帝国在他死后又一次分裂。

戴克里先为什么要搞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制度？不排除这人是个理想主义者。但是也应该看到他任命的其他几个皇帝都是拥兵一方的实力派人物。这不过是个延缓危机爆发的妥协产物罢了。

所以罗马的帝制时代其实是个表面上统一，其实却是各地大小军阀林立，战乱不断的时代。真正意义上的“罗马统治下的和平”，大概只出现于“五良帝”时期。

• 若干补充和更新

他们几个都是日尔曼军团首领出身，每个人都是在军队中表现优异后被前任收为义子，都是年富力强时上任，所以能够面对四周全是蛮族，而游刃有余。

有点类似太祖指定接班人，太宗指定太上和今上，比世袭要好多了。

结果，到了第五个，又传位给自己儿子了，好莱坞由此有了大片<<角斗士>>。在电影里，这个贤王本来也是要把位子留给最得力的助手的。。。

看到这里的时候，

我的第一个念头也是

这种相似，不仅是中国史上的前后镜像。也有世界史范围的横向比较。

罗马中后期，皇帝被一个个禁卫军首领或雇佣兵领袖控制，不能不让人想起东汉末年从董卓到曹操的挟天子。

拜占庭皇后伊菱，以摄政名义夺取亲子帝位并弄瞎其双眼——用不着多丰富的历史知识，也会反应到武则天与慈嬉身上去。

罗马一次次东西分裂，和中国的南北分治有很大的相似之处。西部混乱东部繁荣，东部地区西征——中国的北部混乱南部发展，南方北伐。

共和时期发展到帝国时期是必然的。否则罗马就不能再向前发展。

原有的共和制，已经退化为旧的元老贵族维护自身利益的工具，既不能代表全体罗马人利益，又排斥了外省的政治军事力量进入统治核心，在调配国家资源、拓展国家力量方面力不从心。对内制约不了内战，对外不能抵抗强敌。曾经推动罗马前进的共和制，失去生命力。斯巴达克起义获得那样的军事成功，不是偶然的。

但共和制确实深入人心，也有其合理成份。屋大维横向有共和派的制约，纵向有凯撒遇刺的教训。因此屋大维取其实权而不图虚名，没有使用帝王名号而是称元首（第一公民或首席元老之意）。公民大会、元老院、执政官、保民官一应旧制。所以我持罗马帝国仍为共和制的观点。

但屋大维实现了凯撒所没有实现的：所有权利集于一身，并终身执政。这也就是帝制的实质。

罗马实现共和制外衣下的帝制，意义非凡。国家各阶层获得空前的团结，公民大会和元老院的保留，让共和派发自内心的支持屋大维。军旅出身的屋大维，当然获老兵和自治市议员支持，这足以保证罗马的光荣——元老院获得这种支持，也不必向屋大维俯首称臣了。

罗马帝国，就此走向自己辉煌的顶点。

我最近正动笔写“罗马英雄传”的凯撒和奥古斯都两篇8万字，现在写的还是凯撒，但是看的资料刚刚把奥古斯都时代看完，顺便把克劳狄-朱理奥朝各个皇帝一直看到结束的尼禄时代。理解罗马早期的元首制，这是个关键的时期。如果各位有空的话，可以找Scullard的著作“from Grachii to Nero”来看看，他是伦敦大学和普林斯顿的古典史教授，我写这段历史翻了十来本书，军事上主要参考富勒的专著，政治史就是用Scullard的书，比直接看古代作家的原著要好。

奥古斯都的元首权力，尽管拥有众多头衔，其实主要仅仅是依托两个头衔：军权是imperium，统率权，民政是终身保民官权力，因为保民官拥有3个主要权力(1)向公民大会提出法案(2)对元老院的决议有否决权(3)人身神圣不可侵犯。这都是共和时期就有的，但没有终身的保民官，而且苏拉曾对保民官权力进行了很大限制，比如担任保民官以后不得竞选司法官和执政官。到奥古斯都手里，所谓元首princeps，拉丁文可以理解为“首席公民”，也可以理解为“元老院首席”，但真正的权力，则是源于以上这两个官职。

事实上，帝国太大，即便奥古斯都时代，一个人也管不过来，所以后来戴克里先的改革，并不太怪，其实从一开始就有传统：奥古斯都从就任元首，就有co-regent，一开始是阿格里帕，以他们两个从小的交情，阿格里帕最后几年和奥古斯都一样拥有全国省份的统率权和终身保民官头衔，但却没有功高震主的嫌疑(well, 也不是没有，Marcenas曾经对奥古斯都说过“阿格里帕威望太高，你要么杀了他，要么把他弄成自己家人”的话，奥古斯都选择了后者)。后来奥古斯都历任“王储”，都是跟元首分享这两个头衔，只不过奥古斯都有“最后决定权”。这就是元首制。

再后来，看卡里古拉，克劳狄，尼禄三皇帝的朝代，皇权和共和国元老院的权力，始终处於一个动态平衡，而总的趋势皇权是加强的。尤其克劳狄即位之初，曾经有过恢复共和的呼声，而另一方面，克劳狄也首开了贿赂近卫军得到拥立的坏例子。

另外，研究早期罗马帝国的统治结构，从研究省份入手也很有意思：从奥古斯都开始，省份分为元老院省和帝国省，元老院省跟共和时期一样，由同司法官或同执政官衔的元老担任，但是元老院省一般是没有兵的。帝国省长官由元首直接任命，往往是释放奴隶或骑士，这些人没有根基，因此终於元首本人。一般用兵的省份，有军团驻扎的省份，都是帝国省。这也是保证皇权的一个办法。第一个帝国省(由元首直接任命省长)，是埃及。

再往后，因为我计划图拉真单开一个4万字的长篇，所以5贤帝时代的参考书没有看，就先不往下议论了。

古罗马全盛时期的疆域并不比历史上其他历史悠久的帝国大多少。和同时期的汉帝国比较也差不多。

但是汉朝一直能够把武将专权控制到最后。中间虽然有权臣、宦官、外戚交替掌权甚至中间王莽还篡了一次位。但是却没有出现像罗马那种皇帝如走马灯似的换、皇位被标价拍卖、皇帝动不动就被杀掉、甚至内战时不时地就要爆发一下的局面。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从共和晚期到帝制时代都像极了唐的藩镇格局。

同意老兄说的“卡里古拉，克劳狄，尼禄三皇帝的朝代，皇权和共和国元老院的权力，始终处於一个动态平衡，而总的趋势皇权是加强的。”

罗马最大的问题是从没有一个巨头或皇帝能够真正凭借武力或政治力量削平所有的反对者。也就是说，没有一个人能够像刘邦或赵匡胤那样把所有的国内反对势力敉平。

恺撒或许有过这个机会。但是当他像董卓一样被一个低劣的暗杀计划所消灭掉之后，这个机会就丧失了。而屋大维对于恺撒被刺的心理阴影太重，只好收拢实权而不敢在名义上建立真正的帝制。名不正则言不顺。于是每代皇帝都只能够依靠下属对其个人并不牢靠的效忠来统治。

罗马和唐朝都没有解决继承人的制度问题。罗马缺乏中国的宗法制度。而所谓的“选举”在共和时期就成为了金钱和实力的游戏。帝制时代并无改变，只不过更加赤裸裸，直接用武力夺取罢了。也就是说“谁的拳头大谁继承”。“五贤帝”时期曾经搞过不成文的“禅让”制度，但是这个制度被康茂德以亲子继承皇位而破坏。

李唐虽然不搞“选举”制。但是从太宗开始就是以武力政变上台。其后又有武后之乱，韦后之乱，玄宗也是政变上台。玄宗的儿子的那个继位，说得难听点也并不是名正言顺，不过是其老子没办法承认既成事实而已。其后皇帝的废立多有政变。李唐虽然传于一家之内，其实质仍是“谁的拳头大谁继承”。

李唐和共和晚期的古罗马一样，都经过了高速扩张的阶段。李唐对于武将的约束也极小，并无制度性的限制。甚至到后来还设立军政大权一把抓的节度使。这种鼓励地方武将拥兵自重的情况和罗马也是一样的。

顺便说一句，古罗马保民官的权力的确很大。但是否设有保民官这个官职，应当说只不过是让后来的独裁者们攫取权力有个比较方便的借口而已。最主要的还是自马略改革之后，财权和兵权逐步下放到了各大军阀手中。有了财权才能雇更多的兵。有了兵权才能够夺取政权。否则保民官设立了几百年，没有兵权也最多只能在罗马城里小范围得抖抖威风。

等着看老兄的妙文了。

因而解决的方法也就难免有相同之处，不同的地方大概也就是文化的根本（比如共同认可的道德理念基础）、军事力量的强弱。中国的情况，基本上都是一定要到争出个第一才能够最终稳定下来，在最终的老大没有最后决出之前，也许有片刻的稳定，但是不会长久。

至于在中国的历史上，为什么总是会最终一统，而不是群雄并立，应该是有其文化的背景。

许多史家做过分析。提出观点很多。

俺个人见解，中国的文字，特别是秦始皇的书同文，起到了最重要的作用——如果不是惟一作用的话。

中国文字从甲骨开始（新石器时期的刻符无定论），就表音表意均有。创字八法里面，不完全是图形方面的。这就是往那个方向发展了。

汉语完全可能也发展成拼音文字的。如果汉语拼音化，在漫长的几千年岁月里，不要说华北和华南的区别，沿海和高原的不同，就算是晋陕两省，恐怕也要搞出两种文字。

西亚的伊斯兰世界，欧洲的基督教世界，长期分裂短期统一的历史模式，有复杂背景。这语言，是个大事儿。

现在欧盟这种统一方式，是我个人最欣赏的。但这是另一个话题了。

朱利奥，保卢斯大概是罗马最强大的几个家族之一了，光执政官就出过好几十，所以他们同元老院的关系应该不错，大部分贵族都是亲戚。

好像是罗马最强大的家族也是最团结的家族之一

总面积和汉朝相当，但中间隔了个地中海，东西方向拉得太长，中部亚平宁半岛与两边的联系被大海和阿尔卑斯山隔开，西部不列颠又是一个独立区域。

这样的地形实在太适合搞分裂了……

直到戴克里先之前好像没有文武两套系统，各地的行政事务都是由军队负责的。这样如果将军有野心的话想造反很容易。

地中海航行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如果从海上调兵还是很快的，而且意大利处在中心位置，分裂的实力不易联合，可以各个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