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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阮大铖入“钦定逆案”诸事考辨(一) -- 碧血汗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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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阮大铖入“钦定逆案”诸事考辨(一)

    阮大铖入“钦定逆案”诸事考辨(一)

    ——自阮、魏争吏桓事看天启四年东林党祸及明季东林党之失

    文/汗青

    阮大铖,安徽怀宁人,字集之,号圆海、石巢、百子山樵,其人髯须,民间又称“阮胡子”,极具才华,是明季著名的才子。他曾是东林元老高攀龙的门生,又与东林烈士左光斗居同里,故其早年也是东林少年。

    崇祯初“钦定逆案”时,他列名“逆案”。

    阮大铖品格之不足道,史有定评,无须多言。但这与他是不是阉党,又是否参与了阉党奸谋却是两回事。

    据《明史》本传记,天启四年(公元1624年)春,吏科都给事中缺,按序应是阮大铖当迁,左光斗遂招其前来上任。东林魁首顾宪成及骁将赵南星、高攀龙、杨涟等人以“察典”将近,即将与齐、浙、楚三党及魏忠贤展开大战,而天启三年的“癸亥京察”斗争中东林损失颇大,是以欲任用序列其后、但更近东林核心的魏大中以增加战斗力,于是将阮大铖补去了工科,由此导致阮大铖与东林结怨,改而去走魏忠贤的门路。

    对此,有“归奇顾(炎武)怪”之称的归庄曾点评到:“阮谓资应属己,而魏夺之,遂激而入邪人之党。……激成阮入彼党,未始非失计。盖阮实有可用之才,惜诸君子无使贪使诈之作用也。(1)”

    披阅诸书所记,阮大铖当时并无实质性的助阉党之劣迹,基本只为求官而已。此种行径,盖为明季官场之常事,就是东林一脉亦甚精通,且所谋官职之大、涉及面之广几近匪夷所思,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如崇祯十四年(公元1641年),前首辅周延儒之再次被召复登首辅之位,便是复社领袖张溥合朝野两年之力,勾结“逆案”要犯魏家阁老冯铨,以白银六万两(一说二十万两)买通太监与田贵妃运作的结果。这其中,也有阮大铖贡献的一万两银子和气力(2)。

    阮大铖得官后,又畏被东林围攻,随即辞官归乡,次年被召回任太常少卿,数月后又乞归,是以在朝时间极短,而观诸记载,如《明史》所记之“大中掌吏科,大铖愤甚,私谓所亲曰:‘我犹善归,未知左氏何如耳。’已而杨、左诸人狱死,大铖对客诩诩自矜。……事忠贤极谨,而阴虑其不足恃,每进谒,辄厚贿忠贤阍人,还其刺”云云,俱为避实就虚迹近传言之语,难以为实据。顾诚先生在《南明史》中论及此事时就道:

    平心而论,东林—复社人士门户之见极深,他们把阮大铖打成逆案很难自圆其说,比如说他谒见魏忠贤后随即行贿给魏的门子赎出名刺,就是莫须有的罪状;说他在魏忠贤得势之时即辞职还家是早已看出魏忠贤必定垮台,更站不住脚。阮大铖在魏忠贤垮台之后还看不清政局的走向,怎么能说他在天启年间就预知朱由校会短命、崇祯帝将即位?总之,“阴行赞导”的罪名难以成立。阮大铖触霉头是在崇祯初出于投机得罪了东林党人。

    话说回来,即便《明史》字字确实,这了不起也只是失其当得后的泄愤之语,实在谈不上有什么实质性的恶行。如果这种言行就要列入“逆案”,只怕当时朝中的大臣要去掉一大半。阮大铖之所以名列“逆案”的真正原因,诚如顾诚先生所言,是其再次得罪了东林党人。

    魏忠贤被崇祯击垮后,阮大铖当然明白魏忠贤集团肯定是完了,可他对本朝“党争”之来龙去脉甚为清楚,崇祯是否会因此对“党争”各集团一并打击,却一时间吃不准。于是他写了两封疏,其中一份独攻魏忠贤集团,一封则叫《合计七年通内神奸疏》,写泰昌元年到天启七年间的整个党争过程,并攻东林党和魏忠贤集团的党争,他将两书送到北京友人杨维垣处,要杨维垣看大势所趋而递交其中合适的一封。谁知有所谓交友不慎,杨维垣恰好正在指责东林与魏忠贤集团同为邪党,与编修倪元璐互攻,一见此疏自然喜出望外,于是选了能帮自己忙的《合计七年通内神奸疏》呈上。

    结果自然是满朝舆论大哗。

    这其中的关键,在于当时朝中之东林几为魏氏一扫而空,崇祯继位后扑杀魏党,东林诸公均寄希望于籍崇祯之力东山再起,在此关键时刻,本系东林一脉的阮大铖却指控东林集团和魏忠贤集团同是通内乱国的党争派系。若阮氏此疏得用,则非但大批在野东林人士仕途复起之望就此断绝,就是在朝孑遗者亦处于随时获罪的境地,而东林党孜孜以求的重掌大局之念就更别提了,势必全盘覆灭。是以东林诸君其时对阮大铖之切齿,犹过于阉党,以致对其孜孜不倦攻杀十七年,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阮疏上后,朝野东林党人同仇敌忾群起而攻之,最后在魏大中之子魏学濂的指控下,虽然查无实据,但刚起用为光禄卿的阮大铖,依然被以“阴行赞导”的罪名被定入“逆案”,论赎徒为民,终崇祯一朝十七年,均废斥在野。

    这就是阮大铖名列逆案的大致过程。其实撇开人品不论,阮大铖之名列“逆案”,实在是很有些冤枉的。

    阮大铖获罪闲住后,郁郁不得志,先后组建过“中江文社”、“群社”,颇曾以诗文会友。明末史学、文学家张岱在携三位友人去南京祖堂山拜访他时,就曾对他的际遇有“圆海被谤山居”之叹(3),以为其名挂“逆案”实属被“谤”;而陈子龙的弟子、抗清义士夏完淳则更为直接,干脆将此称之为“奇祸”、“枉案”:

    阮圆海之意,十七年闲居草野,只欲一官,其自署门曰:无子一身轻,有官万事足。当事或以贵抚或豫抚任之,其愿大足矣,圆海原有小人之才,且阿珰亦无实指,持论太苛,酿成奇祸,不可谓非君子之过,阮之阿珰,原为枉案。十七年田野,斤斤以[十]七年合算一疏(指阮大铖获罪之《合计七年通内神奸疏》),为杨左之通王安呈秀之通忠贤,同为通内,遂犯君子之忌,若目以为阿珰,乌能免其反云乎(4)。

    夏完淳的话说得很难听,但一针见血说出了关节所在,通内便是通内,不会因为交结的太监人品好坏而改变其通内性质。在他看来,若是指阮大铖与魏忠贤来往是“阿珰”,那么你杨涟、左光斗等人交结王安,也一样是“阿珰”,你又怎么去反驳阮大铖《七年合算》一疏的指责?

    在后来崇祯十一年(公元1638年)的南中《防乱公揭》一案期间,陈贞慧、黄宗羲等人指控阮大铖最主要的罪状,依然继续沿用他陷害左光斗、魏大中等人一说,并引魏大中之子魏学濂之说以为言,指学濂“父兄死于怀宁(阮大铖)”(5)。

    据《明史》及诸书记载,阮大铖因和魏大中争夺吏科都给事中之职,与赵南星、左光斗、魏大中等人产生矛盾,是在天启四年春;同年六月,杨涟上书弹劾魏忠贤;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人获罪被削职,是冬十一月。

    阮大铖本传记其在天启四年春争得吏科都给事中之职后,上任不到一月就辞官急归乡里,此后魏大中补入吏部,一直到杨、左诸人下狱死后,阮大铖才被复召为太常少卿至北京,上任数月旋即又去官。

    事实上,阮大铖在天启四年二月中旬只上任了几天,就辞职离京返回了安徽老家,时间不会晚于二月下。而杨、左等六君子于天启五年三月入罪,六月方全部到狱,因此阮大铖到京最早也是天启五年三月后,当在四月。也就是说,天启四年二月到五年四月这一年零两个月时间段内,阮大铖居家不在北京。

    天启四年六月,杨涟以二十四大罪攻魏忠贤时,东林诸君纷纷助阵,并带动朝野群起响应,至于国子监师生千余人一起声援上疏,魏忠贤的境地一度颇为危险,甚至要率数百披甲太监才敢奉天启上朝,所以双方一斗就是近半年,期间谁也无必胜之把握,形势极为复杂。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身在北京的官吏们都未必看得清形势,要说阮大铖一介辞职回乡的闲人,身在安徽却参与了北京如此重大而又形势不明的朝廷争斗,并选择附应魏忠贤陷害杨、左等东林魁首,以阮大铖之心思机巧,还有当时全靠脚力的落后的通信、交通水准,此说恐怕甚难令人信服。且魏忠贤之必杀杨、左等人,实为魏、崔等人自身夙愿,盖因杨、左诸君攻杀太厉之故,说远在安徽的阮大铖于其中起了重要作用,乃至于魏大中父子死于阮大铖之手,不免过于拔高阮大铖之作用,迹近儿戏。

    而阮大铖在崇祯初获罪归乡闲住,组建“中江社”时皖中名士一时响应,此也可见其当时阉党名声不显,当无实质性的劣迹曝光,复社名士钱秉镫亦曾加入其中,后于崇祯五年被“明末四公子”之一的方以智劝出。弘光年间,钱秉镫为躲避阮大铖对东林一脉的迫害,逃往吴江避难。钱秉镫是桐城人,其时和阮大铖来往颇多,他在《皖髯事实》中说,在杨、左等人被害之后,“大铖方里居,虽对客不言,而眉间栩栩有伯仁由我之意,其实非大铖所能为也。”

    《明史》盖出黄宗羲弟子万斯同之底本,而独采其栩栩有伯仁由我而死之意,曰六君子死后大铖“对客诩诩自矜”,却隐去了钱氏随后“其实非大铖所能为”之解,无非是因阮大铖在崇祯初指责东林与魏氏一样通内乱国,弘光时又对东林、复社中人大加迫害,故特欲以此揣测之语重其罪,后遂为一时众口铄金之词。其实此等指证,盖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耳,实为莫须有之手法。

    阮大铖和魏大中争官产生矛盾,之后对东林诸君及魏大中口出怨愤之言,属情理之中,当是不错的;但是说他参与陷害六君子,害死魏大中云云,则实为子虚乌有之言,故崇祯初年他因《七年合算》疏被东林党群起而攻之后,也只能以“阴行赞导”这等避实就虚迹近传言之语定罪。说其为“阉党”分子云云,无非是他的求官之举或可有迹,却也是查无实据之名。是以顾诚先生说“阮大铖为人小有才,本非志节之士,这是一回事;他的列名魏忠贤逆案是否恰当又是一回事”,实为持论中正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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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一点看法

      某以为,不论是东林党还是魏忠贤孰胜孰负,对国家的元气都有损伤:只不过魏忠贤胜了,国家元气损伤大;东林党胜了,国家元气损伤小。若是和平时期,稳定时期,党争到也无谓;但如果既有内忧,环顾四周,外患隐隐而起,党争不要也罢。

      • 家园 是的

        杨琏等东林党人非要把魏置之于死地,他们后来的遭遇,很大程度是自找

    • 家园 【原创】阮大铖入“钦定逆案”诸事考辨(五)

      阮大铖入“钦定逆案”诸事考辨(五)

      ——自阮、魏争吏桓事看天启四年东林党祸及明季东林党之失

      文/汗青

      天启四年六月,左副都御史杨涟上《二十四罪疏》攻魏忠贤。秋七月,叶向高致仕。八月,高攀龙拜左都御史。冬十月,赵南星、高攀龙引罪去,削吏部侍郎陈于廷、副都御史杨涟、佥都御史左光斗籍。十一月,韩爌致仕。十二月,复逮内阁中书汪文言下镇抚司狱。

      次年,魏忠贤终于假汪文言一案再起大狱,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六君子入狱身死,先后杀东林朝臣数十人,东林党在朝中的势力几乎被一网而尽。

      然而,事实上天启四年时东林党在朝中势力之盛,远过于一般人之想象:“东林势盛,众正盈朝。南星益搜举遗佚,布之庶位。高攀龙、杨涟、左光斗秉宪;李腾芳、陈于廷佐铨;魏大中、袁化中长科道;郑三俊、李邦华、孙居相、饶伸、王之寀辈悉置卿贰。而四司之属,邹维琏、夏嘉遇、张光前、程国祥、刘廷谏亦皆民誉。(20)”如果再加上内阁首辅叶向高,内阁大学士韩爌,以及朝臣邹元标等人,那么朝中几大要害部门几乎从上到下都是东林党人,如此强大的一股政治势力,只凭区区魏忠贤几人,是绝无法将其于短短几个月摧毁殆尽的,也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抗衡的。这也是魏忠贤因傅櫆之疏第一次逮汪文言下狱后,到最后只能以释放汪文言而不了了之的主要原因。

      天启四年东林党人之败,完全是败在他们自己手上,而不是败在魏忠贤手上。

      败亡原因之一,便是门户之见特深,党同伐异。其排斥异己之厉害程度,几乎到了凡不是东林党人,就不是什么好人;凡和东林党政见不一致的,就必然是不正确的地步,东林党的一切,几乎成了唯一的判断标准。《明史》崔景荣、黄克缵传中,对此现象有几句话可谓说得淋漓尽致:

      崔景荣、黄克缵皆不为东林所与,然特不附东林耳。方东林势盛,罗天下清流,士有落然自异者,诟谇随之矣。攻东林者,幸其近己也,而援以为重。于是中立者类不免蒙小人之玷。核人品者,乃专以与东林厚薄为轻重,岂笃论哉?

      说几句公道话或者政见不同的中立者,就不免要担小人之恶名被其所攻,而人品之好坏又全以和东林关系之近远而论,这是一种何等可怖的情形。崔景荣、黄克缵、毕自严等人,只不过和东林党人在“三案”等问题上意见有所不同,便为其攻击不已;又如弹劾方从哲庇李可灼等事,凡此种种非止一端,比比皆是。正是这种举动,使得东林党丧失了大批中间派人士的支持,甚至把他们推向了对立面,无端给自己制造了不少敌人。

      败亡原因之二,是行事偏颇,持论过苛、过激,导致本与东林本无大碍者最终酿成大祸。如本文所叙的阮大铖,后来苦苦讨饶却依然被攻杀十多年后,终于在弘光朝大肆报复便是一例。甚至连魏忠贤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归入此类,关于这点,东林党人夏允彝曾经有过这样一番反思:

      (诸贤)咸清激操论,不无少苛,人益侧目。大珰魏忠贤阴持国柄,初亦雅意诸贤。而诸贤以其倾杀王安,弥恨恶之。周宗建、侯震旸等相继纠弹,并及客氏。客氏者,熹庙之乳母而与忠贤私为夫妇者也。上于庶务皆委不问,宫中惟忠贤、客氏为政。向高故欲调停之,而诸贤必欲逐去为快。杨琏二十四大罪之疏上,遂为不共仇(21)。

      魏忠贤和王安之争,本质上只是内廷太监之间的争权夺利,并无丝毫政党、政见之异同成分在内,而当时的魏忠贤亦颇倾心于东林,盖东林实为当时朝中最大的一股政治势力,谁愿无故与其为敌哉。东林党若是纯为宗庙社稷计,则既先前能联王安,何以独不可联魏忠贤?其孜孜于王安者,实因王安先通东林,此无非亲疏之别耳。又,神宗亲自当政后虽任用内监为之虎狼天下,然太阿独持,并无内监勾通外臣把持朝政之事。明季之外臣通内,内外勾结把持朝政者,实起始于天启初东林通王安,东林开此风气之先,乃无可辩驳之事实。

      然东林党人自己做得,却不容别人说得,如阮大铖因《七年合算》疏而被报复十七年之久;更不容别人和他们一样做得,如魏广微于天启二年通魏入阁,去拜见赵南星被斥为“见泉无子” 而三拒之,至于激成仇隙,此又做何解哉,谁又能谓东林党人于此无过焉?

      东林之中并非无人认识到这一点,只是发展到后来他们已势单力薄,根本无力控制局面。如叶向高、邹元标、黄尊素等人,虽然凭籍位高望尊而一直努力调停东林与各方面的关系,但终因部分东林党人的固执己见而徒劳无功,陷入无可挽回之境地。而这些温和派也因其调停之举受到了来自东林党内部的攻击,甚至对他们的人品也提出了质疑,那些东林党人持论之苛激,于此可见一斑。

      败亡原因之三,是东林党内部党派林立,内讧不断,因小失大。这些或争权夺利,或意气之争的内讧一起,就是连东林党这个政治集团利益都无法保证,更罔论顾及社稷宗庙了。天启四年末爆发的东林党祸,就纯粹是因一件小小的地域集团利益、个人意气之争而起的内讧而授人以柄,最终导致全军尽墨。

      败亡原因之四,是东林党人对政治斗争的残酷程度之认识接近于儿戏,在政治上异常天真,几近于白痴程度。天启四年的东林党祸,本不至于如此无可挽回,然而坐镇全局最要害部位的两名主帅吏部尚书赵南星、左都御史高攀龙,因对手拿他们的师生关系做文章指责其任人唯亲,被魏忠贤矫旨切责,他们为表个人之清白及气愤,竟于斗争的关键时刻弃大局于不顾而轻易求去,在他们的带动下,朝中东林大臣纷纷求去,此刻朝中东林首辅叶向高已于七月致仕归家,冢宰、总宪再一去,则朝事夫复何为?

      冢宰主官员任用,魏忠贤想要安插亲信原本须得先过这关;而总宪辖朝中之言路,手持监察大棍,对手若有异动,只管抡将下去。故而此两处位置,魏忠贤及三党惮之、谋之已久,赵、高二人居然不劳对方动手把这两处拱手相让,且各处东林官员也纷纷辞职,其后果自然便是魏忠贤利用吏部遍插其党羽,再以都察院弹劾众臣大兴冤狱,此刻的东林党人等于鱼在砧上,只有徒呼奈何的份,全无抗衡还击之力了。

      面对手持屠刀虎视眈眈的对手,自动放弃全部权利和武装而采取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对抗方式,等于自己走上了砧板,其幼稚程度简直迹近儿戏,颇类稚童怄气时朝对方抿唇跺脚转身而去之撒娇情形。若对方是和他们一样尚要顾及脸面的天真文人,譬如之前与齐、浙、楚三党之争,那么最多去官归乡之后再依仗朝野“清议”和推举东山再起,尚事有可为。但他们这次碰上的对手却不幸是个市井无赖魏忠贤,其人包容并蓄联合一切可联合的人士,只要不是东林党,甚至是东林党的动摇分子也一概招揽,而且完全不畏惧什么士人“清议”,一旦决裂就全然不顾脸面抓住一切机会痛下杀手,这一切大出东林党之意料,以至毫无还手之力。

      说穿了,这实际是两种游戏规则的较量。

      在之前,东林党以及三党遵循的都是同一种游戏规则,也就是文人们的政治游戏规则,他们讲脸面,要争取舆论的支持,一旦被主流舆论所不容就自动下台,或者以德高望重的身份而做辞职的姿态相要挟等等,其最终的胜负是以舆论倒向那一方为标准,这是一种君子之间的游戏,争的是个是非曲直,而这种游戏规则的基础,则是廉耻和道德。

      魏忠贤一开始也遵循了这种游戏规则,因为他不懂朝堂上玩游戏的规矩,所以他小心翼翼地跟着东林党后面按照一贯的游戏规则玩。可问题在于人家不但不理他不和他玩,还非要赶他出局,于是他恢复了市井无赖的本色,遵循完全无视道德一切靠拳头说话的丛林法则,我管你什么舆论不舆论的,逆我者亡顺我者昌,凡和我做对头的一概杀头,我看还有谁敢说个“不”字。这是动物之间的生存法则,争的是生存的权利,这种游戏规则的基础,是谁拥有可以杀人的刀。

      在这种只判生死游戏规则下,大部分官员纷纷抛弃了廉耻和道德,至少是抛弃了一部分做出了妥协,以求生存。魏忠贤的丛林法则,最终战胜了文人们的规则,于是东林党一败涂地。

      东林诸公,于文章学问以及私德立身等方面固然令人景仰,但其党同伐异和苛激的政治态度,以及对政治斗争之认识的天真等等缺陷,使得他们在明季政局以及社稷兴亡中所起的作用,实在无法令人如同对他们私德一般景仰,更无法令人恭维。

    • 家园 向汗青兄请教!

      这个叩马献策是不是指百官图?

      • 家园 请教不敢,呵呵

        所谓的《百官图》,也是一个大问题,我倒把这茬给忘记了。

        一般见于世的有《同志》《点将》等七录,而这个《百官图》,基本没谁见过,迹近传说之语。实际上最早出现此名,是在杨涟的疏奏里,他说:“而附忠贤者不得意于清议,日借助于忠贤,日夜图谋,进百官之图,明著党人之籍,又为之激怒曰,某某将不利于伊也”,他是借范仲淹上《百官图》之事在此处掉了个书袋,为一泛指,并非实有其书,而后又被党人径自归于阮胡子名下,采入明史。

        可定逆案时倪文焕等人均在世,如王绍徽写《点将录》之被定罪等,若果有此书此事,则阮胡子岂会只背了个子虚乌有的“阴行赞导”罪名。

    • 家园 想起我的高中一个同学

      名字里面就有这个铖字,某日好奇,去查辞海,一看,脸都青了,上面有段写着:明有阮大铖,奸臣。

      我安慰他,还好,这个不太出名,没有太多人知道。

      • 家园 客观来说,他是不如长脚秦会之有名

        8过你同学也够倒霉的,家里怎么给找这么个字,我看这么些年也没有拿桧当名字的了。

        正经研究历史的跟作家就是不同啊,前些天看了何满子一篇、吴小如一篇,黄裳一篇,都是说阮胡子的,觉得做人无耻到这种地步,真是不可思议,看来这个人是从本质上坏透了。

        • 家园 当时我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怎么给你起了这个字?他的回答是,算命的给起的,他五行欠金,而且要凑笔画数,上户口时,他爸又没有辞海,这个字新华字典又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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