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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写在《青春的九个瞬间》之前的个人感想 -- 裙裾飘飘
家园 第五个瞬间－－二十五岁零八个月 二十五岁零八个月
这篇文章写到这儿，终于写到了下半身，可能好多读者都松了口气。毕竟改革开放都这
么多年了，美女作家们都这么敢写，我有什么放不开的。但我要遗憾地告诉大家，就此
为止了，更多的无可奉告。因为留学生的生活就是这样的无聊，实在没有什么可写给你
们过瘾的了。现在的留学比解放前还不如，郁达夫还可以偷看房东家的女仆洗澡，我能
提供给你们的就只有十个最安全黄色网站的网址。在美国的留学生活因为我对女朋友的
思念而显得更加难熬。我们每天互通电子邮件，常常通电话，电话卡有厚厚的一叠。思
念是让人更加的空虚，再也没有在爱情刚发生时人被完全充满的感觉。我在这样一个年
龄，因为留学的缘故，被剥夺了正常的与女人色授魂与的机会，实在是非常的不人道。
在那段时间中，我与她都写了太多的情书，彼此都有被掏空的感觉。古典的爱情真是说
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在红与黑中，一位俄国军官向于连传经，说这是五十七封热烈的情
书，你把它们一封封地抄下来寄给你要追求的目标，当五十七封信用完时，她们将无一
例外的不可救药地爱上你。我曾想象那十八十九世纪浪漫主义时代的情书到底像一个什
么样子，不就是少年维特的那一套吗？或者是"我每天早上醒来都活在空虚与无聊中，想
着今天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对你的惊鸿一瞥。"在我们今天的这个时代，这种罗里罗唆的
爱情方式显得多么的不合时宜。爱情只是可以维持六个月的"动情激素"而已。语言不再
具有神圣的地位，当爱情消散时，它们不再具有任何意义。当我到了三十岁时，回想那
一段时光，仍然无法释怀，只因为没有爱情的青春时光是那么的令人难以忍受，简直让
人不忍心再活下去。而那个时候我根本不懂爱，留学这事儿让我在这方面的成长被延宕
了。也许爱情到最后象是宗教一样，你只是需要一种信念，一种意志力去实践它，有一
种一定要坚持下去的信心。而人的一生并不长，很快就谢幕了。
我每天的生活就这样的单调，从住所到学校的办公室，再到图书馆，到教室。生活就是
基本上局限在这几处范围之内，再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在国外的生活圈是很狭窄的，
即使你对西方文化很熟悉，可以和美国人聊上半天好莱坞的电影，或者可以跟他们聊他
们最喜欢的摇滚乐和橄榄球。你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但很难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知交
"。有一次我和一大堆美国人在酒吧里闲聊，开始我还可以和他们谈谈最新出的几部电影
的观后感，几轮聊下来，我就越来越插不上话。两个小伙子同岁，聊起了他们还五岁时
，当时的一场经典的职业摔跤比赛的精彩情况。他俩聊得特别投机，当时引为知己。我
在一旁闲坐着，在满堂的喧闹声中感到特别的落寞，心想有一个人可以和我聊聊幼儿园
时看的"铁臂阿童木"或是小学时的"霍元甲"大结局就好了。在国外的环境中人际关系的
疏离感是全方位的，过了好几年也摆脱不了，非黄种人对于我们来说仍然象一群外星人
一样。根据心理学的研究，人类跨人种的面孔识别能力急剧下降。就是说，黄种人看黑
人或是白人都觉得是一个模样，白种人也常常把你和你的韩国同学搞混。这在人际关系
上就表现为你根本没法根老外玩人际关系，他们也把你当外星人。就好比说你在国内单
位上周围有一大堆人，同事上下级。你与他们交往不多久就很快可以对他们的品行为人
、性格特征有个大致的了解。比如说这个人虽沉默寡言，但是很有才干，对人也不错；
那个人夸夸其谈，光说不练的主儿；还有个人很油滑老练，你就能在他那儿听到好听的
却捞不到好；等等。这些人际间的基本识别是以文化背景为基础的。到了外国，你的这
种人际交往能力急剧下降，你花好长时间也不能对你面前的老外有个基本的判断。所以
有很多人说，最讨厌国内单位里人际关系复杂，到国外就好了，大家凭能力干活，没有
那许多内耗。我说，这种想法至少错了一大半。人心就是险恶的江湖，有人在的地方，
就有勾心斗角，你往哪儿逃啊？因为大多数在美国的中国人都是在学校公司里干实事的
，当程序员什么的，当然用不着与人多打交道。而真正进入各个地方的高层，进入社会
利益分配的关键部位，在美国与在中国一样，人情练达、世事洞明是必不可少的素质，
当然还有各种隐藏的人际关系。不然你看克林顿那种笑容是怎么磨练出来的？小布什一
个花花公子是怎么当上总统的？而中国人在外国人的土地上在人际方面做得优秀从而游
刃有余的凤毛麟角。
我学的是一门比较热门的文科，比起很多理工科的留学生要轻松得多。在国内读书时我
也是读书读得很轻松，除了本业以外有各种的个人兴趣，读了数不清的闲书。本科毕业
后，人就逐渐被消磨掉了，生活本身象一条水流川急的河流一样，把一个人身上的文饰
冲刷干净，最后只剩下一个光溜溜的毫无棱角的顽石还在那儿。在留学生中，十有七八
都把大部分的空闲时间耗在网上了，网虫只是孤独者的另一个名字。女朋友当时正在着
急着准备留学的申请材料，而我在这方面正是过来人，于是尽我所能地帮助她。我对美
国post-graduate的教育体制的了解就是专家一个。各位稍有恋爱经验的男性读者读到这
里脸上都会露出一丝会新的微笑，大家都知到在女孩面前扮演一个某方面的行家或能人
感觉是很爽的。归根到底这也是中国几千年传统糟粕的残余，有深厚的民族心理基础，
不然为什么女孩们就爱吃这一套？女孩们在相信她的男孩在某方面是杰出的或是有过人
之处时，他们的感情关系是很稳固的。男子们也是即使是打肿脸充胖子或是采取欺骗手
段也要维护自己的形象，吹牛被人看穿了不要紧，女孩这么多，总有一些要信这一包药
。你难到不觉得这样的爱情关系有极大的扭曲吗？不过这也不能怪大家，大家也是被这
社会逼的，身不由己嘛！有人说：爱情是社会压迫最残酷的工具，诚不我欺！这对女人
男人都是一样的。在我这个案例上，我的留学专家很快就当完了，幻影消失了，爱情就
结束了。
家园 第六个瞬间－－二十六岁零五个月 二十六岁零五个月
我独自驾车行进在明尼苏达的冰天雪地里，静静地品味着心里慢慢涌出的失恋的痛苦。
我只是沿着高速公路往前开，没有目的地，也不急着去机场，在美国的高速公路上反正
也不可能走丢。鸡蛋大块的雪花密密麻麻的往下掉，在路上迅速地积起厚厚的一层，扫
雪车还来不及把路上的雪扫掉，车是非常容易打滑的。我还是第一次在高速公路上开二
档，美国人真是开车开得好，也是对这样的恶劣天气习惯了，嗖嗖地从我身边超过。外
面漫天风雪肯定很冷吧？我窝在暖和的车里觉得很有安全感。我常常在这样的情景时会
想象，有一个我最亲近最爱的人和我一起躲在这样的空间中分享那一分暖和，那就是最
完满的了。而我没有这样一个人，我就会感到难受，这就是我为人最为软弱之处。我的
一个朋友说，他在美国感觉最爽的时刻是在落日余晖中一个人驾着车在高速公路上狂奔
，而收音机里正好放着一曲他最喜欢的音乐。他说那种感觉很孤独，但是又很酷，心中
充盈着一种莫名其妙的自满自足的感觉。而我也有这样的时候，但总是感到很忧伤，我
会因为寂寞而沮丧，会因为没有人和我分享那一时刻而忧伤不已。所以说，你如果是一
个和我一样软弱的人，趁早不要出国了，美国将不会是一个你爱呆的地方。不过我说了
你也白说，不自己试一试你是不会死心的，就象我一样。
在爱情上也是一样，不把那失去爱的滋味每一分每一毫仔仔细细地尝透，我是不会死心
的。女朋友今年顺利地申请成功来到了美国，一来先到我这儿住了两个星期，我们起去
海边，一起去打网球，贪婪地享受着美国的阳光，日子过得纯粹地快乐。她是在enjoy那
种刚到美国的兴奋心情。也许在那个时候，我们的感情就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将近有一
年没见面了，每天只是靠电子邮件和电话联系，当我再一次触到她的肌肤时，心中隐隐
就有一种陌生的感觉。那种曾在血液里奔流的，被称为“爱情”，而且会使人头晕目眩
的化学物质早已失去了效用。爱情的让人心碎之处就在于它总是会变化的，有一天它会
完全消逝无踪，你所能做的就是哀悼当初那璀璨的一刻。两个星期后，我送女朋友去千
里之外的明尼苏达校园，我还故着洒脱地对她说：如果遇见比我更好的，及早通知我一
声，别老拖着我，耽搁了我的青春。我对美国各大学里那写单身汗留学生们疯狂追女仔
的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每个大学里都有这样一批人，已经陷在孤独的美国多年，周围
中国人的社交圈子又窄，每当每年开学时都踊跃地去接新生，看见有漂亮妹妹就展开疯
狂的爱情攻势，有时即使是有夫之妇也敢下手，反正有些事我是做不出来。他们有的是
青春的热情，再说在这场爱情的游戏中他们什么都不会失去。对于我来说，美国太大了
，我离女朋友之间，飞机也得四个小时，除了干着急外，实在没法开展工作。女朋友和
我打电话，不经意地提到她的笔记本电脑，“啊，是一个朋友借给我用的。”我在心里
暗骂，这些家伙，真是太无耻了，对女孩子施与小恩小惠，这种下流手法也使用上来了
。转念一想，如果我女朋友就这样就给别人挖走了，这种女孩子不要也罢。可我只是表
面上的洒脱，当爱情已消散的结局慢慢地在我面前展开，而被我觉察到时，失恋的悲伤
忽然象一波大潮一样一下子吧我的心给淹没了。也许只是一种占有心理受到了挫折，象
一个小孩忽然被抢走了心爱的玩具而哇哇大哭起来；也许是对被虚掷的青春的惋惜，感
觉到热情被蔑视的惨痛。我还在徒劳地想要挽回这段感情。学期一结束，我就飞到了明
尼苏达，下了飞机租了一辆车开到她的校园。她很礼貌很生份地接待了我，夜里我就睡
在客厅的沙发上，有几个小时，我就这样地盯着从门缝漏出的她的卧室的灯光，我知道
在那后面有整整一屋的灯光，就象一块长方体的果冻，存在于这个三维的空间中。而我
知道我再也无法进如那片空间中。我听见她在里面悄悄的打电话的声音，打了很长时间
。一定是在跟新男朋友打吧，我心理暗暗的想，妒嫉象一片冰凉的刀锋在我的心上轻轻
地划过。第二天，她对我说：你是一个很优秀很不错的人，你好好保重吧。后来据我对
许多类似个案的了解，打多数女孩在这种分手的情况下说的都是这样的话：你是一个很
不错的人。言下之意当初我选择你我也不笨，但现在你的各种优秀品质已与我无关了。
就这样，我的这次爱情，就这样以一种常见的方式结束了。
这一次爱情让我陷入了深度的抑郁之中，有的人说这种“失恋”症状要三个月到半年才
能好转，有的人说至少一年。这种病是在入睡前和清早刚起床的那些时刻发作得最厉害
，基本上如果你在入睡和起床这两个关键时间段都不想她了，在闲极无聊时想到你们以
前的事也不觉得心里难受了，那这病就基本好了，但都还要注意病情反复。我好象是属
于康复得比较慢的那一种。有一种药方是常常看名人传记，专看他们感情受挫折那一章
。这些自以为是的人老爱教训下一代：“她不是你的唯一”或是“谁又没受过感情的伤
呢？”还有一种疗法是对自己说：被她甩了吧！别难受了，你还不是最惨的。有一对两
口子都是我朋友，本来在国内都是在外企，收入高，生活挺美满滋润的。老婆顶不住“
出国”的诱惑，老想着要出去。男的先出来了，在一个学校念计算机。不多久女的也Ｆ
２出来了。刚到国外的新鲜感一个月后就没有了。男的一天到晚读书压力蛮大，也没有
钱供两人一起读书。老婆一天在家里做饭，又没有自己的生活圈，觉得日子一天天得难
熬。从国内沸腾的职业女性的生活一下变成了全职家庭妇女，在党多年教育下的新时代
的新女性没几个会满意这种男女不平等的状态的。怪不得“简爱”在中国比在外国还流
行嘛。绝不会放弃自己独立平等的地位，哪怕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也不行。虽然受几千
年封建毒害的中国人鲜有知道“独立”、“平等”、“爱情”的真正意义为何的。这不
，小俩口在国外没有同甘共苦的浪漫，更多的是争吵。两年后，男的毕业找到了不错的
工作，再拿钱供妻子在开车六小时距离的一个城市读书。妻子从Ｆ２转成Ｆ１，仿佛是
脱离了一层束缚，感到特别的轻松。六月份入学，十月份与一个美国小伙子传出了Affa
ir。男的知道后气急败坏，问道：“上了床没有？”女的也针锋相对：“上了！”老公
气得要发疯，到处找领馆想要马上离婚，又要女的还他学费钱。后来又一拖再拖有半年
过去了，男的有时想到五六年的夫妻恩情，又有几次想花心思挽回。但已经完全没用了
。没听过这种说法吗？男的变了心还可能是一时冲动，女人想变都是深思熟虑的，是无
可救药的那一种。那女的私下对人说：“我就是恨他，恨他带我到美国来。”但她也没
有打算要走回头路，想要回国过。有很多人从国内一出来，脱离了国内那种人际间互相
监视的状态，在美国这自由的国度，没人认得你，没人关心你在作什么，都会产生一种
很虚幻的自由感。好象以前在国内那种压抑的环境里不敢干的事情，到国外就敢干了。
自由啊自由，多少错事以你的名义而行。那个美国小伙子对这个女的说：如果你觉得你
没有经历过爱情或是对爱不确定，就应该和更多的男孩交往，去寻找爱情。他俩的事是
不是真正的爱情，现在似乎还无发判断。这个美国小伙子的论调，到底是正宗的美国自
由精神，还是爱情游戏中自私的辩解？我从来没结过婚，这个问题别问我。
家园 第七个瞬间－－二十七岁零四个月 二十七岁零四个月
“在那些时候，我对我的灵魂说：静下来。要不怀希望地等待，因为希望也是对于错误
事物的希望；要不怀爱情地等待，因为爱情也是对于错误事物的爱情。”我爱极了这几
句Ｔ.Ｓ艾略特的诗。但在灵魂还没有静下来之前，我却没有预料到没有希望和爱情的日
子是这样的难熬。我默默地从街上走过，忧郁的脸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但在三年后的
今天，你再来读我这篇东西时，你注意到我言词间那种与我的年龄极不相符的自恋倾向
了吗？告诉你吧，那都是出国给闹的，都是让他们外国人给逼的。在那段日子里，我偶
而一个人睡在我的地下室里，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长长时间无法入眠。我反省我自己
，不得不承认，我的生活圈子是越来越窄，朋友也越来越疏于联系，个人兴趣都几乎消
磨殆尽。我真的身在崇尚个人自由、自我发展的美国吗？在大多数时候，上完课后，我
宁愿一个人呆在屋里，看电视，上网，听音乐，用各种琐碎的方式把时间干掉。这是一
种最容易的活法。我问自己，这那里是我？以前的我，也许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美女的
青睐就会努力地工作，也许她的心目中可能会留下的一点点对我的好感。年轻的我，是
一个战士，期望在这世界上和女人的心中去开拓自己的疆域；而现在的我，我知道，我
正在变成几年前我的韩国同屋那样的人，我正在无可挽回地变成我自己所不喜欢的那种
人，而我却无法控制局面、无法改变这一切，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这被孤独烧坏了的脑袋时常会产生一种幻想：我将要与某个女人发生一夜情。这好象
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难道我还象几年前那样有热情去追求一个女孩、去和她恋爱吗
？既然我没有能力分清我爱的真的是她还是我自己创造的幻象，那就先不要轻易出手为
好。有一个女留学生从国内来了两年多，住处离我家不远，有时我会去她那儿串门。她
是学理科的，常常在实验室里干到很晚才回家，才开始给自己弄点吃的东西。我想她这
个时候可能该回家了，就借个理由去拜访她。她不漂亮，穿着也土气，不过还不讨厌，
我看得出来她也不讨厌我。这已经很难得了，我对我自己说。她的老公还在国内，各种
原因没有出来，她一个人在这里过着从家里到实验室两点一线的生活，她心里是寂寞的
。我站在她的立场上，用我年轻气盛又急躁的心理为她想：我为什么要一个人过这种寂
寞的生活？有时我再她那儿聊到很晚，她好象也是存心留我似的，丝毫没有要赶我走的
意思。她谈起她的丈夫，说分开时间太长，有时都记不起他长什么样了。她说他性子慢
，老虎来了也能把手里的热粥喝完。有时候在越洋电话里也能吵起架来，吵到哭。她说
她丈夫是一个为人很不错的人，她觉得她是很喜欢他，但结婚几年后，她觉得那不是爱
。爱总是要感觉到死去活来的吧，她说。在这个时候，我对自己说，一个女人，暗示也
只能给这么多了，我是不是该直接跟她谈谈上床的事了。她再是学理工科的，也看过“
甜蜜蜜”吧！有黎明张曼玉帅哥美女的故事在那里打底，她不至于觉得我太过冒失的。
嘿嘿，这只是比较坏的那一半的我是这么想的。比较好的那一半的我在想，也许每个人
都会有对自己的感情是不是爱情产生怀疑的时刻。但是即使是强烈的爱情又能持续多久
，能给你带来多少幸福呢？一个人幸福的来源是在于有多少人在爱他（她），而不在于
他（她）爱别人爱了多少。所以，现代人精明的策略是应该象珍惜财物一样珍惜得到的
感情，不管它是来自于丈夫、妻子、还是情人。应记住任何东西都是来之不易的，所以
我不主张她在没有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和我上床。当天晚上我想了很多，但什么都没说，
也什么都没做就回到了家。在回家的路上我还在寻思，其实我是真谈不上爱她的。以我
这样虚荣的人，是绝对不会爱上一个穿着土气的女子的。寻常人总是在困惑：什么是真
的爱情，什么只是一种占有的欲望。出国的又一大好处是，在这样非常的境况下，这种
困惑不存在了。象我这样经过没有爱情的荒漠磨练的人，心理和行为都可以变得更加地
不入流。以至于在几年后，当我感到无聊烦闷时，还会不无遗憾地回想起这段几乎是垂
手可得的上床机会。与女人相比，男人是一种更没有人性尊严的动物，他们离动物性更
近，离精神性更远。从千百万年的进化历程来看，雄性总是要想方设法让自己的基因延
续下去，所以，男人们总是竭尽全力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发生的性交的机会。象我这样
没结过婚的单身男人就更占便宜了，反正在这场性爱游戏中我什么也不会失去，一切所
得的都是净赚的。你看我在这个过程中思维是多么的清晰，分析得多么透彻！但我也不
知道为什么当时是被猪油蒙了心，竟然没有下得了手。后来那学期结束，她就要转学了
。她只叫了我一个人去帮她搬家收拾东西，我们一直忙到十一点钟，完了我们又有一搭
没一搭的聊天，一直到半夜两三点钟。你看，就这，这我都能忍啦！你说我这人是不是
有毛病？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后来她就走了，什么事都没发生，秋毫无犯。
我所在的系里有两位资格挺高的教授。一个曾是一家大公司的副总裁，法学博士，今天
却流落到校园里挣这点微薄的薪水。他看上去垂头丧气，对学生也没有太多的笑容，头
发有时也乱糟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曾经是商界风光无限的人物。他刚离了婚，有三个
十岁左右的小孩，有时看见他带着孩子在公共图书馆儿童部里看书。也许是离婚搞得他
焦头烂额，颓唐不堪吧，我猜。这样说来他还是个性情中人。只有在有时候他上课上得
有感觉了，才恢复了一点律师伶俐的口才，有时会谈起以往得意的历史。他说他一生中
有三次都有机会成为百万富翁，但都阴差阳错错过了，才落得今天在大学里等退休金的
下场。他打趣说，自己还不够贪婪，还引用电影“华尔街”的一句台词：“Greed is g
ood!”对资本主义来说，贪婪是一种善。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他说他又订婚了，他从
网上花八十美元订了一对结婚戒指。即使在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在他脸上看到的仍然是
那个因生活的戏弄而变得精疲力尽、一脸颓气的男人。还有一个教授看精明强干，精力
充沛。他在学术上已很有些名声，他那三间房里满书架上的书是我看过的外国教授里最
多的，架子上还放着些他和克林顿，和参议员的合影。他出身贫寒，是那种“世事洞明
，人情练达”的人，总是强调作为学术圈中人，一定要建立自己的人际网络，以期对国
家的政策造成影响。他刚刚结束了他的第三次婚姻。这位千锤百炼的老革命家看上去倒
还挺得住，他不讳言地对学生说，他的婚姻生活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他说他祖母已经非
常老了还健在，看见他就问他：为什么又离婚了？说实话，我普遍地觉得老外活得挺累
的。据说有一帮特别有钱的资本家过得花天酒地，羡煞神仙，但我没亲眼见过。我看到
的中产阶级生活压力都很大，美国人是很勤奋，但那都是让压力给逼的，所以他们也有
最颓废的人。我尊敬生活经验丰富的男人，我也钦佩我们系这两位教授，我觉得他们都
是最出色的美国人，但我不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家园 第八个瞬间－－二十八岁零十一个月 二十八岁零十一个月
在大学里听美国人讲了四五年的课，发现自己除了在唐人街给人洗碗以外，找不到别的
工作。于是仍然在学校里耗着，名义上是学生，实际上是失业。失业就是说在热火朝天
的资本主义系统里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就是被整个社会抛弃在外的感觉。有人说没有失
业的资本主义就好象没有地狱的基督教信仰体系一样。所以每个人都应当经历失业，或
是领会失业的精神，以便于商业规则上升为宗教的准则，人们能得到灵魂上的救赎。耶
稣基督教导我们，要走最艰难的道路，才能通向那天国之路。所以我不是选择了出国嘛
，来到最繁荣的资本家社会里来体会失业的滋味。老一辈受党教育深的人说这是资产阶
级再教育，其实这是归依一总宗教，象是西天取经。有一段时间我和一对夫妻住隔壁，
男的在我们学校读理工科，女的原来在北京一高校里教书，后来到伦敦一个很有名的金
融学院里读了一个硕士学位，毕业后陪读来到了美国。她很努力地找工作，但是有一年
多困在家里。她是那种很要强的性格，在人前总是说，我现在就是enjoy给老公做饭的日
子。但她还是不屈不挠地申请工作，寄简历。她说，你每天总得干点什么，然后才能收
到回音，即使常常是坏消息，也好过没有消息。如果你什么都不做，就肯定没有消息。
后来她得到一个不知名的大学的教职工作，虽然不太满意，但总聊胜于无，就去了。她
是坚定的信仰者，最终能够脱离苦海。而我就要比她差得多，我也试着找工作，发了几
百封简历，四处托朋友找工作。两三个月可以坚持下去，半年可以坚持下去，再往下我
就顶不住了。所以注定该我落入地狱，闲来无事，玩一玩西化的“颓废”观念聊以自慰
。但象我这样的人是没用的，有时我也自责。一个中国的女留学生，她导师是以前是一
家五百强大公司的人事主管，她跟着她导师参加各种会议。正巧那时候，她导师以前所
在的公司需要一位中国区的首席代表，于是让她去面试。这种机会几乎是很多出国留学
的中国人所期望企及的最高境界。但第一次面试后，半年没消息。她有一些心慌，托她
导师去打听打听。又过了一两个月，第二次面试机会。接下来又没有消息，于是又让她
导师去打听。总的来说，现在的外国公司越来越不愿意在美国以美国的薪酬标准雇一个
中国公民，除非你有绿卡。过了两天，这个留学生就戴着一个订婚戒指出现在她导师的
办公室里。这个故事我是听来的，讲故事的就是这个前人事主管的导师，在一门MBA的课
堂上讲的。他演讲的题目是“跨国公司的人事策略”。他还生怕下面坐的人不信，强调
“This is a true story!”当时那课堂上只有我一个中国人，觉得脸上颇有点挂不住。
但下来后，我也觉得坦然。如果资本主义真是一种信仰，她没有做错什么。当大家想要
用石头砸死一个妓女时，耶稣基督护住她，责问众人：你们谁可以认为自己比她更清白
？没话说了吧？！还是教主把理论吃得透。
我通常是不信什么教的。我更愿意相信尼采所说：上帝已死！尼采说：你必需目标坚定
、身体健壮、玩世不恭，命运是一个女人，她只爱战士。意思是要寻求生活的成功和赢
得女人的芳心需要的是同样的素质。但二十多年的生活让我觉得现实中的女人和命运女
神的心思都是那么让人难以琢磨，而我已渐渐失去了做一个战士的斗志。再说尼采这人
有什么好的方案拿出来？据说他在外地旅行，偶遇一位酒店老板的女儿，想必是俗脂庸
粉，就爱上了她。他用疯狂的方式向她求爱，但被坚决地拒绝了。回去尼采就发了疯。
你说，一个酒店老板的女儿都搞不定的人，他出的主意你能信吗？我那时候处于失业的
焦虑中，看什么书都没用。
有一个晚上，我梦见了上帝，在一片泛着白光的天空中有一个小黑点，几乎都看不清楚
，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就是上帝，但我心里想，那就是了。我对上帝说，我爱上了一
个女人，但她不爱我，我能做一些什么事情改变现状吗？你能帮上什么忙吗？上帝说，
当然可以，我是万能的。但我从来不做给叫花子施舍的工作，魔鬼撒旦爱给人一些小恩
小惠来诱惑他们。你的意志是自由的，你可以跟我达成一个交易。我其实就是一个超级
大当铺的主人，我接受任何东西的典当，从物质到精神，从肉体到灵魂，只要条件合适
，你就可以达到你的目的。我虽然不是一个基督徒，但当时心里实在有些犯嘀咕：这个
小黑点说话的口气可不象是上帝。上帝一定会让你无条件地把灵魂交给他，跟随他，他
一定会带你到达彼岸。而且，魔鬼伪装成上帝骗人的事情一直很多。但当时我想要达到
我的目的的愿望如此强烈，即使跟魔鬼交易也在所不惜。我说：我会努力地工作，认真
地做人，每一分钟都兢兢业业，尽力地做到她所认为的最好。上帝摇摇头说：这是头脑
简单的人最先想到的办法，告诉你，不管用的。你见过一个人拿起锄头找个地方就开始
挖，就一定能挖出水来吗？不管你挖多久都没用。再说，她还不能确定她认为最好的东
西是什么呐！我说，我愿意历尽艰难，我愿意经历各种磨难，在迷茫中等待，在疑惑中
煎熬，让痛苦的感觉纠缠着我时我得不到解脱，得不到别人的救助，让绝望的冰冷在每
夜唤醒我。人人都说任何隧道都有一个尽头，都说苦尽甘来。难道我经历的这些东西不
能打动她吗？或是这些苦难可以折算成什么价格，换来她的爱。上帝说，你这就有一点
小孩子撒赖了。你可别来蒙我，你可知道你所有的痛苦都是你自己心里幻化出来的，所
有的磨难都是你命中注定该受的。如果这个都可以拿来讨价还价，这宇宙可不乱了套？
我已乱了方寸，说道：我可以卖掉我的灵魂，让它没有尊严，失去自由，落在黑暗中，
只要我能够达到我的目的。上帝嘿嘿一笑，这次思路倒对了，不象刚才那样逻辑混乱了
。在我这里做灵魂交易的是最多的。好多人年轻时为达目的把灵魂典当在这里，到老了
再想办法赎回去。我的条件是很优厚的，我看你小伙子人不错，一定可给你算个好价钱
。你看我这里有好多盒子，有欺骗，有肉欲，或是物欲，你完全可以把你的灵魂放进去
，你失去了一种自由，却得到了另一种自由。不过这里有一个问题，你说你想得到一个
姑娘的爱，但如果你失去了灵魂，你就没有爱的能力；如果你没有灵魂，她又爱什么呢
？不过你可以装出一副有灵魂的样子，这并不难。哦，对了对了，我还得去查一查档案
，你还有没有灵魂，说不定好久以前你已经把灵魂卖给我一次了。话到这份儿上，我可
以百分之九十九肯定我面对的是魔鬼，他正在做买卖灵魂的生意。我也感觉相当挫败，
为什么别人都可以达到我就达不到。我都不知道我还有没有灵魂，反正没有爱的日子分
分钟都很难熬。我有一些急了，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我可以付出我的生命！没
有爱，勿宁死。那个小黑点很显然不耐烦了：你有什么话，想好了再说好不好？你以为
你那在世间暴露了二十几年，饱受毒害的生命值什么钱吗？它连在街上擦一次皮鞋的价
值都不到。百分之七八十我还要倒贴的。说完小黑点就消失了，留下我一个在一片白茫
茫的空旷中。我总觉得我有什么东西我一时没想起来，它一定是值什么的，一定能换得
她的青睐。我不停地想，不停地寻找，那种焦虑的惶恐的心态到我醒来时也没消失。
家园 第九个瞬间－－－三十岁 三十岁
三十岁这个春天，我没有完成我的博士论文就回了国。出国这事就告一段落了，我的整
个的二字头的年龄都投进去了。从地广人稀的美国到北京就那么十几个小时，第二天我
因为倒时差起得早，到街上一看，满街都是人，满街都是一片黑压压的黑头发。等车的
人群，自行车的人流，全都是早上去上班的。我感到这沸腾的生活的气息，立刻就要把
我淹没。而我已不再年轻，除了接受它别无它念。这时的我，好象在满世界转了一圈，
又回到了原地，仍然一无所有。经历了几段乌七八糟的爱情，结交了几个可有可无的朋
友，有快乐的瞬间，也有失意的日子，好象都隔得厚厚的在远方。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好象一个恶作剧的孩子，忍着笑站在一边，装着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我也算是加入了
“海归”一族，不多久就找了一个几千块钱一月的工作。现在的刚出大学没两年的孩子
就在讨论月薪如何上20K，我虽然喝过几年洋墨水，可别把自己当根葱似的。我的一个朋
友说，出国几年，在美国也是边缘人，在国内也是边缘人。这么一趟五六年下来，国内
的人谁也不认识，国内的事什么也不懂，国外学的东西还大多用不上，那效果跟劳改六
年，刑满释放差不多。
一个人要走过多少路，才能变成一个真正的人。如果有人给你讲一个“长大成人”的故
事，并教给你一写生活经验，你可千万别信！根本没有一种叫“长大了”或是“成为一
个真正的人”的状态。人总是在路途上，总是面对数不尽的问题和烦恼，总是被禁锢在
此时此地和自我的局限性中，总是在犯错误无法解脱。我在十五岁时经历青春期的困惑
，觉得一个小男孩的成长真是太痛苦了，这个世界怎么安排了这么多的矛盾来折磨你。
到三十岁时，那种感觉仍然象崭新的一样，在那里闪闪发光。我不知道如果我不出国，
情况会不会好一点，因为我无法重过我的二十岁。但有时候悲伤的我感到很幸运，人的
生命只有一次，我决不愿意把这人生的过程再经历一次。
家园 咦，这个瞬间怎么是空的？ 你发了20多次都不成功，可标题却能上来？是不是收到了什么现在，比如字数的限制什么的？西西河好像没有禁字的限制吧。
家园 网络不稳定。发了超过二十次都不成功。简直抓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