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从安顺场到泸定桥(一) -- 双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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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双石兄真是说到我心窝里了。花!

        不象现在,报上动不动就是“某局长亮节高风,拒受贿赂”,“某省长带头植树,带头……”——笔者时常纳闷儿,那不都是你的本份么?有什么好说道的?

      • 家园 问早了,删
        • 家园 你说的是22勇士夺泸桥吧?情况不一样……

          东岸是刘聂面对的是川军袁旅主力,地形很险要,先头团宿营得妥是必须的——严格而言,东岸兵力也不足。西岸遇到的是不足两营人马(4个连,有两个连还是新兵)。

          “十八勇士孤舟强渡”和“二十二勇士飞夺泸定桥”是两场战斗,不是一回事儿!“十八勇士强渡”之时,彼岸怎么可能有红军部队。

          说实话,兄弟挺烦这些乱比较的东东,一般不掺和。

      • 家园 双石兄好文呀。上花。

        不过有个疑问,双石兄说几天后赵章成率炮兵营参加过泸定桥战斗,也用八二迫击炮掩护过夺桥战斗。我看到很多资料上说到飞夺泸定桥时红一方面军全军已再也找不出一发迫击炮弹来了,赵章成英雄无用武之地。到底哪个正确呢?我印象里看当年几个老将军的回忆录并没有迫击炮参加火力掩护的说法。

      • 家园 好文,好文。

        图文并茂。详细明白。多谢。多谢。

    • 家园 从安顺场到泸定桥(四)

      从安顺场到泸定桥

      ——谨以此文纪念中央红军长征中的大渡河之役七十周年

      谁送红军一条船?

        5月24日清晨,第一先遣队一路疾行,到达了擦罗镇。

        刘伯承在山头上用单筒望远镜一瞅,没发现几个兵,便派了几个便衣和一个连大摇大摆进了镇。

        镇上有一帮民团,守着刘文辉部的一个兵站。

        迎面上来几个挎盒子炮的,其中一位自称是区长。

        “贵军路过贱地,本区长啷个事先不晓得哩?招待不周,长官莫要见怪。二天得空,欢迎来耍。”

        这帮土老肥从没见过红军,更没想到红军能如此迅速地通过彝民区,只当这些挎着“花机关”提着盒子炮的大兵是“中央大军”,赶紧点头哈腰端茶倒水上来伺候,还吩咐摆酒设宴,要招待“中央军弟兄”。

        杨得志团长将错就错,摆足长官架子,一屁股坐下来就大吃大喝。

        边吃边“检查”防务,既严格又仔细。

        区长很饶舌,一五一十细细道来,杨得志听得眉开眼笑,连声赞“好”!

        饶舌区长说来说去,说到安顺场的船都被拖到了东岸,只有一只小船,白天在东岸,晚上在西岸。

        杨得志一听“船”字就两眼放光,也着了急,一抹嘴站起身来,“叭”地一声酒杯掷地。

        每位土老肥的腰眼上都被顶上了一支上了红槽的驳壳枪。

        “老子是朱毛红军!”

        土老肥们纷纷瘫倒在地。

        杨得志留下一些人砸开兵站,开仓放粮,然后心急火燎地带着队伍就上了路。

        刘伯承骑着一匹老白马,紧随红一团后边,口中不停念念叨叨:

        “有船我就有办法,有船我就有办法。”

        并辔而行的聂荣臻摇头苦笑。

        那个当口,全军上下,上自毛泽东,下到一个兵,一脑门子的官司就是一个字。

        ——船。

        这里有一个长期被人忽略的细节。

        本来按军委部署,第一先遣队准备夺取的渡口有两个:纳耳坝、安顺场。

        请注意,这个部署里,纳耳坝是渡河点的第一选择。

        但由于在察罗获得的安顺场有船的信息,刘、聂根据情况适时对原部署作出了改变:连夜奔袭安顺场。于是先遣队直接去了安顺场。

        这个改变,也很关键。

        据大渡河守军将领和当地老乡的回忆,就在中央红军第一先遣队奔袭安顺场的当夜,下游的纳耳坝场镇(今石棉县永和乡,亦称“大堡”)的船只已被川军焚之一矩,而且这个渡口的对面,正是川军杨学瑞旅防线的中间地带。

        玄不玄?

      中央红军第一先遣队奔袭安顺场、第二先遣队奔袭大树堡路线略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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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22时左右,红一团到达离安顺场十多里路的一个小村。

        杨得志停下来,找来几个老乡问清了安顺场的情况。

        安顺场渡口两岸各有一个营的敌人,东岸安顺场下游方向是刘文辉部第五旅第七团(团长余味儒),团主力位于安庆坝作为机动;上游方向有第五旅第二十一团(团长肖绍成),在挖角坝(安顺场上游)——汉源场翻王岗坪高地(安顺场上游)一线游弋,作为机动部队,负责第五旅与第四旅之间的联系。

        余味儒团之韩槐堦营防守安顺场对面桃子湾渡口。

        南岸安顺场则由彝务总指挥部赖执中营驻守。

        而这两个营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都是袍哥队伍。

        韩槐堦原是名山百丈场哥老会的头子,生性好赌,曾在安顺场浪迹多年,与当地豪绅混得很熟,其队伍本身就是打家劫舍的绿林所改编,渔肉百姓个个都是把好手。

        赖执中则是安顺场的地头蛇,手下一帮地痞混混,把住安顺场至七场河段,对当地百姓,生杀予夺,为所欲为。大渡河每年雨季冲刷出来的千年香杉(俗称“建板”,永不腐朽,是制作寿材之上等材料),唯有他与下游河段的羊仁安可以享有,无论这东西在其地域里被谁发现,必须报缴,而且在未被运走之前,要负看守责任,否则性命难保——霸道得连刘文辉部下游守将第五旅旅长杨学瑞都瞠目结舌。

        当然,为保住各自立身之根基,两位袍哥对杨学瑞的正规军也巴结得紧。

        办差征粮,拉伕设卡,十分卖力。

        不过,这种“卖力”,也不是一点没有折扣打——袍哥队伍毕竟是袍哥队伍。

        当时蒋介石对大渡河沿岸守军有严令:

        ㈠收缴南岸渡河船只以及可用作渡河的材料,全部集中到北岸;

        ㈡搜集南岸民间粮食运送北岸,实行坚壁清野;

        ㈢扫清射界,如南岸居民房屋可资红军利用掩护其接近河岸者,悉加焚毁。

        如果这几条都象在纳耳坝那般被得以认真贯彻执行,红军要想抢过大渡河,的确万分困难,困难万分。

        后来的事实表明,这两位不那么认真贯彻蒋公指示的袍哥,的确给红军帮了一个大忙。

        杨得志刚把情况了解清楚,中革军委的电报就到了。

        要求红一团连夜偷袭安顺场,伺机夺取和掌握船只和架桥材料。

        这正合刘、聂二人和杨得志的心意。

        当即敲定:夜袭安顺场。

        杨得志作出部署:由团长杨得志带领孙继先的一营夺取安顺场;由团政治委员黎林带领陈正湘的二营到安顺场渡口下游佯攻,以吸引和牵制敌人主力,以三营长尹国赤率三营担任后卫,留在原地掩护指挥机关和保证刘、聂首长的安全。

        事关重大,刘、聂二人亲自找来一营营长孙继先交代任务:

        “孙继先,你知道石达开么?”

        “不知道。”孙继先,宁都兵暴过来的老行伍,没啃过什么历史书。

        前留法学生聂荣臻给他扼要讲了讲古。

        “蒋介石说,朱毛红军插翅难逃,要做第二个石达开咧!”聂荣臻捎带着激了一将。

        “嗤——”孙继先瘪了瘪嘴,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

        “我们会不会成为石达开,就看你们的了!”刘伯承一只独眼瞪住了孙继先。

        孙继先本能地把腰一直,胸脯一挺。

        “安顺场守敌不多,也就一个营,不是刘文辉的正规军,是当地的地头蛇、民团一类的武装。你马上率领一营去完成三个任务:第一,歼灭安顺场的全部敌人,歼灭后,点一堆火,作为信号;第二,部队占领安顺场后,迅速找船,找到船,再点一堆火;第三,要在黎明时开始渡河,把一切渡河工作准备好后,再点一堆火,我们后续部队马上就到。明白了么?”

        “明白!”

        孙继先回到一营,一番简短动员,作出具体安排:一连从安顺场南边进攻;三连从西南边进攻;二连和营部从东南沿河边进攻,兼负找船任务。

        一营战士们象打足了气的皮球,一蹦就窜出老远,扑向安顺场。

        小小安顺场,一片花酒天。

        本来,按蒋公的“最高指示”,赖执中的袍哥,应该与韩槐堦的袍哥一起撤向东岸渡口布防。

        韩槐堦也是这样准备的,白天,他已经将最后一批粮食和重要物资送到东岸;除留—只船外,其余的船已全部毁坏或拉到北岸;安顺场满街也堆积了柴草,老百姓的家具等等也已经搬出了屋,只准备一把火点着,焚之一炬。

        “最高指示”贯彻到这最后一步时,两位袍哥拧了脖子。

        这街上的房子有一大半是赖执中的财产。

        赖执中舍不得这些坛坛罐罐。

        说出口的理由也头头是道:

        “韩大爷,你想哈子嘛,龟儿子红脑壳得不得走这跟前嘛。宁雅正道嘛啷个也比这边挡鼻子遮眼睛的条子(注:绿林黑话,路的意思)好走噻!这边山卡卡头那些倮倮硬是就楞格好打整嗦?龟儿子红脑壳些未必然硬是要伸起脑壳来挨波罗嗦?红脑壳万一不来,哥子的这些房子就一把火烧毬罗,可惜罗嘛!二天满街都成了光腔腔,你我哥子吃啥子喝啥子呢?还操个棰子哟!”

        “赖哥子,万一这红脑壳硬是要走这个条子,你我挡毬不到,啷个对上峰扯回票呢?”

        “毬噢,老子在这个条子上放了十多个哨卡,红脑壳一来,娃儿些飞叉叉地就要跑来给老子报消息,到时候再烧房子,也搞得赢噻。再说罗,龟儿子红脑壳都是些外省人,条子都认毬不到,啷个跑得到椤格快嘛,未必然红脑壳的腿杆子就不是肉长的嗦,我肯信!”

        “算毬罗算毬罗,老子晓得你龟儿是舍不得你屋头那个粉嘟嘟的姨太太,不想走就不想走,睡你龟儿的辇瞌睡去。船给你龟儿留倒起,红脑壳来罗,记到把火点起,谨防二天在杨旅长那跟前脱毬不到爪爪。”

        房子没有烧,船也靠了岸,赖执中硬是就回家搂着姨太太,睡起了“辇瞌睡”。

        袍哥赖执中眼里头认得的是家产和快活,认不得蒋委员长的啥子“最高指示”。

        孙继先没怎么费手脚就把安顺场的袍哥们给打发了。

        尖兵排冲进安顺场时,袍哥们正在喝五吆六地摆赌局,撒酒疯,等“举起手来”的吼声响彻耳边,黑洞洞的“花机关”凑到眼前时,有人还不满地嘟囔:

        “哥子不落教嗦,闹个毬哟!完了这一局再撒你龟儿的酒疯要得不嘛!”

        “歇哈哈儿,歇哈哈儿,我们是朱毛红军。”尖兵排的川籍战士嘿嘿一脸怪笑。

        “噢哟,红脑壳来……”有人跳起来就想跑。

        “哗……”,一排“花机关”响过,袍哥们谁也不敢动了——都怕炮子穿个对红心。

        赖执中听到枪声,一跃下床,满耳朵灌的都是“红脑壳来罗!”

        袍哥营长也顾不得粉嘟嘟的姨太太,提起裤子开跑。

        几个贴心袍哥七手八脚架起他翻过院墙,却因连惊带吓,摔坏了脚。

        好在赖袍哥路熟,踉踉跄跄好容易跑进了山里躲了起来,再也不敢露面。

        一营袍哥,即作鸟兽散。

        历史有时也是个很怪的东西。

        这位赖执中,后来据说变得很“亲共”,长子赖华,还参加了新四军,成了“共党干部”。

        赖本人还“热心公益”,“兴资办学”,掩护共产党地下工作人员,解放初参加了西康起义。

        是不是有那么点“不打不成交”的意思?

        杨得志敲开路边一座小屋,向一位老者打听渡船。

        正说着,听见背后一声川腔:“啥子人?”

        通讯员很机灵,快慢机哗啦一声顶上火:“不准动,缴枪不杀!老子是红军!”

        几个袍哥双手把枪举过头顶,一跪不起。

        一问,是管船的几个袍哥。

        “通讯员,把这几个货给孙营长送去,要他赶紧找船。”

        孙继先一脑门子大汗,正急着找船。

        仗一打完,二连连长熊尚林、政治指导员黄守义就被他吼了一嗓子:“别去捡洋落抓俘虏,先找船!只要船在这边,挖地三尺,也要给我刨出来!”

        二人不敢怠慢,赶紧各带着一班人马沿河找船。

        也是巧了,黄守义瞅来瞅去,瞅到河面上有个黑团在动。

        再仔细一瞧,是只船,已经漂出了十来米。

        原来是几个袍哥,听见镇上打起来了,正想往北岸逃跑。

        “给我摇回来!”黄守义抓过一挺机枪,朝着船头就是一梭子。

        袍哥们乖乖地把船摇了回来。

        船到手了,孙继先仍然一脑门子的汗。

        是不是马上渡河?

        渡吧,没有船工,没有水手,水情不熟,敌情不知,太冒险;不渡吧,要是真能扑上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机会错过也太可惜了。

        一脑门子官司,把刘伯承那点三堆火的指示就给忘到脑后去了。

        正胡思乱想,耳旁响起一声吼:

        “孙继先,你该死!你搞啥子名堂!为啥子不点火?”

        一只眼的刘伯承一脸怒气,站在他面前。

        孙继先赶紧立正,检讨。

        听过孙继先汇报,刘伯承怒气也褪去了。他在来的路上也找老乡了解过了,当晚渡河是不现实的。要渡河,须在晴朗的白天,把船拉到上游一里多路的渡口,由当地熟知水性的船夫摆渡,才能斜划到对岸去。如果半夜由红军战土自己划船,即使不被暗礁碰环,到了对岸也难以停靠渡口,还可能白白损失这条至为宝贵的船。

        刘伯承决定改变原订计划:

        “好,一营睡觉,明天一大早,把全街能买来的最好吃的东西都给你们买来,早饭后,强渡!”

        一脸倦容的刘伯承一面着人去找船工,一面开始思衬渡河方案。

        孙继先满脸内疚一旁看着:总参谋长操的心太大了,真是全军的命运,系于一身哟。

        刘伯承的确是操碎了心。

        船到手了,可只有一只,能否系牢全军之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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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从安顺场到泸定桥(三)

      从安顺场到泸定桥

      ——谨以此文纪念中央红军长征中的大渡河之役七十周年

      得路乎?得助乎

        

        其实刘伯承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从某种意义上说,石达开是亡于彝人之手。达开虽有“与彝人相安不犯”的正确政策,却无“各民族大团结”的鲜明旗帜和一贯宗旨,更乏审时度势正确实施政策的具体办法。石达开金银开路,换得土司头人的轻然一诺,顺利通过彝族区,是得其路;然而却无民族解放民族团结的鲜明宗旨和具体行动,并未真正赢得彝人之心,因而未能得其倾力相助。待到兵困紫打地而欲临时抱佛脚之时,却大势去矣,彝人土司头人谁也不愿冒身家性命之危险而跟石达开这个草头翼王淌浑水,反而趁火打劫,助纣为虐,行落井下石之能事。

        前川军名将刘伯承对此很有些担忧:“彝人对汉人疑忌很深,得好好做工作才能通过。”。

        聂荣臻很有信心:“我们用党的民族政策感动他们,总比刘文辉好说话。”

        于是,由朱德总司令署名的一纸布告开始先行:

      中国工农红军,解放弱小民族;

      一切彝汉平民,都是兄弟骨肉。

      可恨四川军阀,压迫彝人太毒;

      苛捐杂税重重,又复妄加杀戮。

      红军万里长征,所向势如破竹;

      今已来到川西,尊重彝人风俗。

      军纪十分严明,不动一毫一粟;

      粮食公平购买,价钱交付十足。

      凡我彝人群众,切莫怀疑畏缩;

      赶快团结起来,共把军阀驱逐。

      设立彝人政府,彝族管理彝族;

      真正平等自由,再不受人欺辱。

      希望努力宣传,将此广播西蜀。

        文字通俗易懂,不光针对上层,对下层百姓,更具穿透力。

        当然光靠这个不行。

        刘伯承亲自对红一团进行动员:“今天我们到冕宁。冕宁过去是彝人的城市,后来彝人被反动政府赶到山上去了。过了冕宁,就是彝族区了。有一种传说,《三国演义》上诸葛亮七擒孟获,就是在这个地区,至今有孔明寨、盂获城等遗址。彝人对汉人疑忌很深,语言又不通,他们会射箭打枪,但他们不是奉蒋介石的命令,他们和国民党军队不是一回事。我们要严格执行党的政策,广泛宣传朱总司令的布告,争取和平通过彝族区。没有聂政委和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枪!”

        红军总参谋长还再三强调,不仅要通过彝族区,还要在彝民中留下良好的影响。

        后边的毛泽东也亲自向跟进的红军主力作动员,要求尊重彝族同胞,“把他们看成我们的兄弟,团结起来,共同反对军阀的压迫”。

        这不是临时抱佛脚的权宜之计,这是缘自于红军的性质和其一贯的方针政策。

        早在从会理北上的途中,红军总政治部就发出过《关于争取少数民族工作的训令》,要求各部政治工作者将此问题“提到最重要的地位”。除严守纪律外,每个红军战士都要  “宣传红军的主张”,“根据实际情况,提出具体的口号,动员他们帮助红军”,并“努力争取少数民族加入红军”。

        红军不光要得其路,还要得其助!

        这就是朱毛与翼王的区别。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用事实来说话。

        5月21日,第一先遣队主力红一团占领冕宁,县长和守军已押送“换班坐质”的彝民逃之夭夭。

        5月22日,第二先遣队主力红五团消灭扼守小相岭隘口川军一个排后,进占越嶲。

        两路红军,一样做法。

        先开监,放出坐监的彝民首领和群众,款酒以待,废除延续多年的“换班做质”制度。红一团在大桥镇截住十来个正在劫掠汉族群众财物和“抢娃子”的彝民,一样好酒好肉款待,晓以“汉彝一家,共同反对军阀政府”的道理后放回。

        然后“打土豪”——政策界限分明,只打汉家土豪,开仓放粮。

        然后“扩红”。

        这个就顺理成章了,光是后来跟第二先遣队到达越嶲的红十一团,一下子就扩了600多人。

        其中有100多彝民群众——他们中有几位走完了万里长征,建国后成为宝贵的少数民族干部。

        至于主动帮忙带路的,联络各处彝族村寨的,配合红军给川军制造麻烦的,那就更多了。

        红五团就是在彝民群众帮助下,神速通过彝族区,轻取海棠,直抵大树堡,击溃守军王泽浚部一个连,造成了红军主力将从大树堡渡河的声势,直接影响了敌渡河总指挥杨森的判断。从而将王泽浚一个旅,杨学瑞旅一个团和地主武装羊仁安部牵制在富林地域,麻庳了上游守敌,为主力从上游渡河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红五团和后来赶到的红十一团天天在大树堡征船造筏构筑工事,嚷嚷着要从此过河。

        结果不光是糊弄了杨森,就连红军自己的干部战士都以为主力真要在此渡河了。

        走“翼王故径”的刘、聂,遇到的麻烦比左、刘多。

        虽然作了诸多铺垫,然而千百年结下的汉彝隔阂,也不是一夜之间就能轻松化解的。

        这条道上,彝族家支众多,除了彝汉矛盾外,他们自己之间也常常打得冤冤不解。家支的头人们,对这支过路的汉家军,怀里也揣着许多小九九,要讨便宜,捞油水,打秋风的心态,毕露无遗。

        当然也有想找靠山的。

        5月22日,从大桥出发的第一先遣队进入彝族区,就发现溪流的石头被搬开,山涧的木桥被拆去。路旁时常都聚集着手执刀矛棍棒土枪弓箭的彝民,成群结队,拦路挡道,伸手就要买路钱,给完一批又一批,这个说是罗洪家的,那个说是沽基家,没完没了。

        好好歹歹一路往前挪,没走几步,又出大麻烦了。

        工兵连一路铺路架桥,逐渐落在后边,结果让一群彝民扑上来按倒在地,抢走了装备器材。

        衣服也被人扒了个精光。

        因为有不能开枪的严令,工兵连被扒了个赤条条,却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生让人给欺负了一把。

        连长王耀南等一帮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只得捂着羞处,面红耳赤连滚带爬地退回了大桥。

        刚进至大桥的毛泽东见此,不仅不怒,反而哈哈一笑:

        “好样的!你们模范执行了党的政策,任务完成得很好!”

      中央红军渡河先遣队通过彝海地区行军路线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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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还不算最麻烦的,还有眼馋红军辎重装备,想动武找点便宜的。

        先遣队走到喇嘛房,三面喧哗骤起,枪声不断,而大家却依然 “头不抬,眼不眨,只是前进”。

        多年后,当地尚有老者称:“红军硬是枪子不进”。

        向导害怕,请求红军还击,红军却称“没有命令,不能打!”

        有家支头人以为红军窝囊,不堪一击,胆壮了不少。加上日前为了截回在冕宁“轮班作质”的各家“人质”,各家支曾联手设伏,把奉邓秀廷命正押送人质逃往擦罗的邓部团长李德吾所部和冕宁县长钟伯琴、团练局长邱为岗的民团打了个落花流水,缴下了枪,夺回了人,还添了“娃子”,头人们心正高,气亦盛,以为红军也必定如彼般好欺负,反而逼迫益甚。

        刘、聂二人赶上来登高一望:先遣队三面被围,态势不利。

        二人决定:示“威”促和,机枪、迫击炮占领阵地,准备自卫,同时向彝民喊话,宣讲政策。

        无奈头人们利欲熏心,又没吃过红军苦头,不为所动,依然高声喧哗,步步进逼。

        刘、聂万不得已,即令在“尽可能不伤人”的前提下,作有限度的“还击”——迫击炮上来向山后放了两炮,轻重机枪朝人前空地上齐射,几名手持“花机关”的红军战士则泅过袁居海子(今彝海,当时亦称鱼海),一路鸣枪,驱散人群,冲上坡顶,占领制高点。

        这印象刻在了许多老者心中,“龙门阵”也越摆越玄,成了“红军过海如履平地,是下凡的神兵”。

        彝民们没见过可以翻山的“找人炮”,也没见过一大堆连着响的“水机关”和“花机关”,更没见过打起仗来这么不要命且“枪子不入”汉家兵,当下就四散奔逃。

        有头人逃过海子,“裤子都顾不得搂起”。

        这下知道厉害了,红军可不是“不堪一击”的“窝囊废”。

        红一军团青年部部长肖华、工作团团长冯文彬赶紧赶上前去,一路口干舌躁地喊话,宣讲政策。

        这个时候,一位关键人物出场了。

        沽基家支头人小叶丹。

        小叶丹属于想给自己找靠山的那一类家支头人。

        沽基家支当时正和罗洪家支打冤家,小叶丹很想找个硬靠山。

        加上红军“开火自卫”发生在他的地盘上,其它家支的头人可以一逃了之,沽基家可是没法跑。而按过去经验,冒犯了官军“天威”,家支会被“烧杀一空”,看见红军打仗那个气派,小叶丹心中也七上八下,知道手下得不是地方,这便宜是讨不得也是讨不了的。

        思来想去,觉得这或许是个“硬靠山”,所以就派其贴身娃子沙马尔各找上了门来。

        那时的肖华和冯文彬虽然还是毛头小伙,却是老资格的红军政治工作者。当下就觉得是机会来了,很热情地就跟沙马尔各套起了近乎,言来语去,酒酣耳热,大家都拍起了胸脯。肖华称我们刘司令率大队人马要从此过路,到前边去打刘家军,大家结成兄弟一起干可好?

        沙马尔各求之不得,当下金口一诺,愿与红军结盟,大家“讲和不打”。

        两边挺正式的交换了信物:沙马尔各将座骑送与肖华,肖华以佩枪和几支步枪回赠。

        刘、聂二人得知这个消息,连称肖华干得好干得好干得漂亮。

        一会儿功夫,小叶丹驾到。

        刘、聂二人陪同小叶丹到达袁居海子,斩鸡公,摆血酒。

        刘伯承、小叶丹二人双双跪地,共发誓言:

        “上有天,下有地,刘伯承愿与小叶丹结为兄弟!”

        “小叶丹今日与刘司令结为兄弟,倘有三心二意,有如此鸡!”

        刘伯承年长为兄,小叶丹年轻为弟。

        ……

        由于天色已晚,且前方其它家支的头人尚未疏通,部队当天已走不出百余里的彝族区,聂荣臻与刘伯承商量,当晚退回大桥宿营,邀小叶丹共饮晚宴。小叶丹约请大小头领十八人欣然赴宴,喝得是一团高兴。

        刘伯承送小叶丹红旗一面,上书“中国夷民红军沽基支队”,并发给红军总部的委任状,辅以10条“汉阳造”相赠。

        小叶丹趁机提出与红军一道踏平罗洪家山寨的要求。

        这个刘伯承当然不会同意了。

        刘伯承一派大哥哥气度,跟小兄弟讲起了革命道理。

        “刘文辉和罗洪家哪个坏?”

        “当然是刘文辉啦!”

        “刘文辉和罗洪家那个势力大?”

        “当然是刘文辉啦!”

        “那你一个家支,斗得过刘文辉么?”

        “……”

        “你和罗洪家都是彝家,自己人打自已人,刘文辉不是就可以坏得更厉害了么?”

        “……”

        “要和刘文辉这种反动军阀斗,彝家自己要团结。一个指头没有劲,十指攥拳才有力。我们共同的敌人应该是反动军阀政府。你说是不是呀,小叶丹兄弟?”

        “好,兄弟听哥哥的。”小叶丹也是一条汉子,当下拍了胸脯。

        当夜,刘伯承与小叶丹同榻而眠。

        次日,由彝民群众一路联络护送,第一先遣队顺利通过彝族区。

        红一军团主力和军委纵队随即跟进,向安顺场方向疾速奔去。

        红军替天行道,得路又得助。

        必须承认,石达开的文告与刘伯承小叶丹的结盟,都具有勿可置疑的功利色彩——借路北上。但是,后者因其民族解放民族团结的鲜明宗旨,以及由此产生的对民族政策贯彻的彻底性和一贯性,使之无论是对其当时战略目的的最后实现,还是对中华民族各民族大团结长远而积极的影响,都远远为前者所不能企及。原刘文辉部将领张伯言、杨学瑞、张怀猷等在多年后回忆,由于彝汉同胞的帮助,“……从战后拾得的红军行进路线略图来看,沿途大小路径里程多少,村落所在,居民多少,注解得非常准确,好像未来之前,即派有人实地勘察过一样。”同时红军一到,即得到汉、彝人民热情支援,担任向导,尤其是历来治蜀者一贯认为‘不可理喻’的彝族人,竟然都能和红军成为朋友,更为川军将领之预料所不及。

        就在红军通过冕宁彝族区的前几天,赶赴大渡河下游设防的川军杨森部主力也拟按蒋公“克日取捷径”的命令通过雷波马边一带的彝族区直奔富林,不料却被舞刀弄杖踞险拦路的彝民武装挡了道,装备精良的正规军横竖就是迈不过这道坎。刘湘派了一架飞机低飞示威也没用,过不去就是过不去。杨部无奈,只得转道屏山、叙府(今宜宾),经五指山、孟获城、犍为县西、峨眉北、金口河,兜了一个大圈子朝富林地域“转进”。而当他们距富林尚有两日行程时,朱毛红军主力却早已在安顺场渡过大渡河,两路夹河而上抢泸定桥去了。

        结果是,“大渡河守备总指挥”部署的大渡河下游防务,全无用场。

        说实话,刘聂也好,朱毛也好,都有点高瞧了杨森这个架子摆得挺足的“下游防务”。

        后来国民党中央军薜岳部踩着中央红军的脚后跟撵了上来,也从冕宁彝民区通过。

        因知道彝民对“刘家军”十分仇恨,薜岳下令所部多多宣传自己是正牌中央军,以求得彝民支持。孰不料部属们却惊异地发现,沿途彝民不仅不怕红军,而且还帮助红军。而  薜岳虽对彝族头人羊仁安、张金波等赠银送弹,多方拉拢,却仍然无法象红军一样得到彝民群众的真心帮助。

        这大既也是薜岳部进展迟迟的原因之一。

        得路而不得助,与既得路又得助,当然也从某种意义上决定了这两支队伍不同的前途。

        毕竟“被动让路”与“积极帮助”,还是有着本质的不同。

        红军从此过,子孙不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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