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青涩 (一) -- 嫩寒锁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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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青涩 (一)

    青涩 (一)

      很多年后,相熟的人提起一班总是摇头,也无一例外会问一声苏可萦。

      苏可,苏可萦。

      

      在凌晨半亮不亮的天光里,父亲慢悠悠的捋着麻绳捆被褥,把它摆弄成一块非常齐整漂亮的豆腐干。麻绳是父亲农闲时一根根搓的,匀细结实。

      “真儿,”父亲从上衣口袋掏出纸烟,捻一捻,在左手掌心里一上一下顿严实,“早日的书生,专门有书僮挑书箱呢。”划根火柴点燃烟,父亲深深吸进一口,挑起行李。一头是母亲归置的木箱,放着些衣服书本之类,一头是父亲捆好的被褥。去县城唯一的一趟班车快要来了。一路走过村人羡慕的眼神,父亲非常自得。我是小村里第一个考上县一中的丫头片子。

      那年,我15岁,跟在父亲身后进了城。

      

      但是我还不知道我要往哪走,怀里揣着三份录用通知。一份县一中的,一份中专的,一份村小学招录民办教师的。哪份书读得起就读哪份,都读不起就回家教小学,都读得起就读便宜的,父亲说。

      父亲把我丢到离县一中不远的哥哥家,吃过晌午饭就走了。中专那边有哥哥的朋友,已电话告知学费事宜,家里应该勉强承担得起;因为我入学数学是差半分满分,学校主动给划到会计专业,还奖给二十元奖金。接下来就看一中的收费标准了。

      “真儿,你自己去学校看看,他们应该会把收费明细张贴出来的。或者是问问接待新生的老师。等我下班去,人家也下班了。”哥哥多少年的毛病,一口一声儿的唤我小名。

      “嗷。”

      “嗯,你……”他显而有些踌躇。我呆立在他办公桌前,也很茫然。钱,钱,钱。

      “你先看看,自己拿个主意,选择哪所学校。不是非读便宜的学校不可,可是至少报名那关要没有困难。”

      “好。”

      

      出县检察院大门向北,拐进一条细长细长的胡同,略走五六百米,甫出胡同口,就是一中的大门了。先跳进眼帘的是夹道两列森森的松柏,上方法国梧桐的枝桠合抱成弧形的穹窿,斑驳的阳光漏在灰白的水泥道上,幽深而静谧。右手一带长长的玻璃橱窗,左边便是方可三两亩的水杉,树荫太深,知了的歌唱撕不裂这浓重的清凉。稍前,杉林尽头,水池闪烁着粼粼的波光。

      我顺着路往前走,不久即听得人声鼎沸,树干间隐约有许多身影。橱窗的尽头豁然开朗。这是一个三方合抱的小操场,南边是一座三层的旧俄式教堂,条石基座与橙色的墙面非常惹眼,西面教堂呈L型延伸,却是标准的中式脊瓴紫瓦粉墙,北面是一幢五层的教学大楼。教堂前树荫下,一字排开长长一列课桌,这里就是新生接待处,噪声的来源。

      15岁,青春年少,正是夫人不言,言出必惊的尴尬年龄,格外的沉默而木讷。陌生的环境有一种辛辣的刺激。再三打气之后我决定死守自己褴褛土气的孤傲裹足不前。

      我终于绕开人群,看到了大红榜张贴的新生须知。头条是:新生须一次性缴清集资费,每学期600共3600元。

      一刹那间天地似乎蹋掉了。我有些踉跄,几乎是在极度的昏乱里从头到尾看完了这张红纸。

      模糊着双眼转回身,才发现身后多了个姑娘,我狼狈地擦干眼泪,因为难堪,死死的瞪了她一眼,气哼哼的走了。

      假若命运改写,我可能只记得一个字:黄。她脸色黄黄的,两撅小辫儿也黄-----却不是枯黄。

      

      这几乎象一个玩笑。新生须知的头一款,清楚明白的分清了“商品粮户口”与“非商品粮户口”。哥哥嘲笑了我一老顿。

      我委屈得糊涂。老家方圆一带只种棉麻麦豆,食用大米都是按户头计划购买,的的确确是商品啊。

      第二天还是自己个儿去一中报了名,这些方面,哥哥总是很放手。看花名册我是分在一班,一应手续倒顺溜得很,不如我预想的手足无措,接待的女老师和气温婉,消了我不少芒刺。临了听她小声的跟另一位胖胖的女老师嘀咕:“一班女生寝室住满了呢,还有4个女生插哪个班?我忘了。”

      “6班,”胖老师转向我:“这位同学,主教学楼后面三排平房,中间那栋西数第二间就是。凭发票到那边的老师手上领了钥匙,你这边的手续就办完了。”

      “哦,谢谢老师。”

      

      行李是哥哥下午抽空用自行车驮过来的,放到寝室门口他就走了,女生宿舍怕不方便。

      寝室台矶高高的,歪歪斜斜的青石充做台阶,似乎是临时搭建的。门里幽暗得很,进去即是铁制的高低铺,很对称的排列着,我踩着湿淋淋的水泥地,寻找可有空床。背阴的角落尚有几个空铺,正权衡铺位的好坏,一个挺秀气的姑娘过来招呼:“你好,你是我们班的吧?”

      “啊,你好。我是一班的,不知道你哪个班。”

      “我6班。”

      “请问这上铺有人吗?”

      “没有,你想要这张床?”

      我点了点头。

      选这床,是看到下铺铺得非常干净漂亮------更主要的是,枕边反放着一本摊开的书,《梦里花落知多少》。床边立着一把蓝色的伞,很大的两隶书字:“江星”,字中间两颗星星------这里有我非常喜欢的一种气息。

      下铺的这位同学一直没露面。我把书箱脸盆放到床下用砖头搁好脚,爬到上铺铺开被褥,父亲新扯的一块花棉布的床单,家里成色最新的蚊帐,我布置了一个新的憩息地。

      晚自习铃响过之后我才磨蹭到教室,几乎人已满满的了,第二组第四排还空着一个座位,我赶快跑过去问:“请问这儿有人吗?”

      这是一个个儿小小的女生,柔和的眼眸,跟我一样一样的羊角辫,她轻轻的点了点头:“没人,你可以坐这儿。”

      晚自习主要是见面会,同学和各位老师互相熟悉,发新书,然后就是班主任提议唱歌。这似乎是一中的老传统,因为陆续各教室都响起了歌声。伏中的天气浑不觉得炎热,教学楼通明清凉的灯火里,青春宛如在水之鱼。

      一切有些浑浑噩噩的,我只记住了同桌叫卫,班主任姓唐,约摸34、5岁,是我们物理老师。数学语文英文任课老师都非常年轻,后来证实,刚从师院毕业。

      6 班已早早的回到寝室了,各人忙碌的洗漱就寝。睡我下铺的姑娘皮肤白净,粉红的嘴唇薄薄的,一双眼睛-----非常锐利,她无多言语,很冷淡。

      定下神放蚊帐时,才发现对面上铺的同学,偏偏就是昨天看我哭的那个女孩。

      唉,世界怎么这么小。

      这个女孩,大名苏可萦。

      

      生活比以前有了些新奇的变化,日复一日的三点一线,貌似枯燥的学习生活,底子里无限的繁花似锦。

      室友不久即熟悉了,6班是文科班,除了刘秀玲,也就是第一个招呼我的那个女孩,余都是城镇女孩,个个齐楚秀丽,而我们一班的几个,我,苏可萦,李丽,等等,都是乡下来的孩子,相比之下木讷粗笨得多。6班的女孩从不搭理我们,谈的些话题,如文学,音乐,旅行,好似天外之音,莫所了解。下铺的江星,学名唤张琼芳,跟我是一个地儿来的,我的第一感觉没有错,她不是个随意笑谈的人,眼角永远是一瞥,枕边永远会有一本我从没见过的书,甚至作者名也闻所未闻,亦舒,三毛,那时还刚刚在大陆刮起飓风。

      开学好几天了江星的父亲才走,临行一再叮嘱着,钱啦,菜票啦,衣服啦,零食啦,得好好保管。江星皱眉忍耐又忍耐,终于一发不可收拾的咆哮起来:“行了行了行了,我不是三两岁的小孩了!”回头难堪的看看我,“你看何一真,行李都是自己拧进门的,从来没见过她家来过什么人,老爷子,求求你,回去吧!”好说歹说哄走了爹。

      也许是羡慕我的自主,也可能因为是老乡,江星例外的对我和气得多。一班只有我能毫无阻碍的分享她的书,掺与她们的话题,即使无知,也没人笑话我。我像一块橡皮粘上了6班,与同班的女生非常生份----除了同桌卫,因为我上课常常走神,落下的笔记和老师口述的习题,卫很乐意提醒我。

      混乱的磨合期过后,校园生活露出了它洁白纯朴的底色。老师们也不像我熟悉的那些乡村教师,他们的脑海里有一个我不了解的世界,神秘、幻彩、优美、引人入胜,很久以后,我才察觉出,那就是自由的气息。这里渴求质疑,欢迎抬杠,包容起哄,捣蛋得越有门道越光荣,就连时常悄没声儿站在后门旁听的不苟言笑的唐老师,也不禁莞尔。

      陈老师的数学课可谓极端自由,他甫执教鞭,自谓跟同学们一起探讨学习之路。开学不到一个月,数学课就形成了一个规律,45分钟的课堂,20分钟预习,10分钟讲解,10分钟练习并自测,余5分钟留给理解有障碍的同学。自测达90分以上者,前半小时可以不来教室----但也没什么人认真执行这条,只有我偶尔在课上到一半了,才懒洋洋的抱着小说咚咚咚敲教室门。数学课公开跷课,政治课拿语文养神,化学课折腾数学,语文课跟老师半交流半炫耀小说……我快乐得近于张狂,不曾留意身外的人们在做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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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很好看, 加油!
    • 家园 【原创】青涩(二)

      国庆方过,小雨便带来了丝丝凉爽,秋意缓缓的渗入了校园。令人吃惊的是某天数学晚自习唐老师居然也来了,就陈老师的教学方式进行民意表决。唐老师差不多每天都会旁听,所有老师的教学方式了然于胸,学生能否适应他也做了不少调查。说起来,唐老师是所有任倮老师中最不苟言笑最严谨的一位老师----年龄也最长。他任教的物理课,是我唯一不敢作弊也最觉枯燥的课程。

        晚自习上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我这才明白有那么多同学适应不了陈老师。陈老师在旁一直没吭声,这使我非常难过。他是个很英俊的小伙子,高鼻梁,眼眶深陷,鬓角微卷,皮肤微褐,沉默的侧影象极了古罗马的雕像。

        最终没能形成明确的表决,教务组例行的学科奥林匹克选拨赛就开始了。未始料及的是一班很出彩头,帮助陈老师有惊无险通过了考验。唐陈二老师和学生代表开会的结果,是预习改在课外学生自己进行,陈老师相应加长授课时间。

        我和苏可萦,便是学生代表之一,因为女生里只有我和她在竞赛里胜出。我们俩都是数学教学的赞成方,对陈老师的喜爱和适应,使我和苏可萦感觉上一下亲近了许多。

        充做办公楼的这幢三层楼的俄式教堂,二楼楼梯于楼面正中央向外延伸,一层层石阶下去转个弯,回旋成小小一个平台。旁的学生代表都走光了,我俩倚在平台青黑的石栏上,俯身看小操场内嬉戏的学生。栏外恰两株斓树,黄花将谢,通红稚嫩的小翅果在风中微微晗首。苏可萦浸在半掩的斜阳里,冲我俏皮地乜了下左眼,吐出一句:“我喜欢陈老师。”她普通话并不见长,婉转的方言,软软的,咬字模糊,只轻轻的一滑,象小鸟贴过湖面欢叫着飞过了。

        我好象是第一次正视她,座位相隔甚远,寝室里光线也非常昏暗,仿佛总也没看过她-----也许是没看够。苏可萦脸色明显比初来时好得多,不复黑黄脸儿,微微的泛着麦色,娥眉如画,大眼、小唇也许是最中庸最寻常的标准美了----可是长在苏可萦脸上就不一样,她那黑中带黄褐的瞳孔像猫,散发着慵懒、强烈的睡眠气息,藏了无数的梦幻,微翘的唇呼应了眼角这份捉摸不定的神秘,使看着她的人无法聚集视线。

        

        晚些时候,一帮子男生女生去探望生病的语文洪老师,我向来没心没肺的傻乐呵,例常的被班干部指派选购礼品,待我去的时候,他们倒早已在洪老师宿舍团团坐定了。意外的是陈老师居然和洪老师共居一室,陈老师赶快招呼我跟他共挤一张凳子。

        洪老师已无甚大碍,安排了瓜子糖茶水和送来的水果,我们开开心心的闹了半宿,猜谜语、成语接龙、唱歌,未了有人提议击鼓传花。敲搪瓷饭碗当鼓,两人分执塑料花,一正传,一反传,鼓声歇时执花的两位同学由洪老师出题限考。

        “当当当当当当……”“鼓”声响起来了,我满手是汗紧盯着花,生怕这烫手的山药落到手里。这世上你怕什么它偏来什么,花儿不前不后恰落我家,对家是苏可萦。

        “听题了啊!”洪老师清了清嗓子,“你俩各说一句比喻,要用一个带表情的字,比如哭、笑、生气等等,概括出对方的特征,还得用上这屋里一样东西。何一真先来。”

        天啊,朱自清老夫子你害死我了,第一课就是你老人家左比拟右比拟耶……我歪着头瞅苏可萦,她倒一点不紧张,笑嘻嘻的。

        “苏可萦……笑起来像饴糖。”

        “嗯不错不错,神似哈。班上就数苏可萦笑得最甜,有个英文单词叫suger,糖,学过没,挺像她名字的。suger,你来。”洪老师判我过关。我傻咧着嘴乐了。

        苏可萦朝墙上的一张画儿扬了扬脑袋:“何一真笑得象个婴儿。”

        这个比喻博得满堂喝彩,显而旁人心中我就这德性了,咳。我对苏可萦气也不是,恼也不是,愠怒地在众人大笑声中含着两包眼泪摔门而去。

        那天的聚会,流传下两个经典,一个是苏可萦,硬给改成了苏可,萦字绕得没了影。一个是我,很多人说,只要看何一真一笑,再烦恼,天光都亮了。

        

        周未的寝室,一片死寂。大部分同学在本市都有自己的家或亲属,只有苏可萦,刘秀玲,和我,呆在这里。总觉得嫂嫂的冷淡象一把利剑割裂了我和哥哥,在那里我会手足无措。午饭后,刘秀玲去教室了,我靠在枕上看小说,听得苏可萦轻轻说:“何一真,我午睡不关上蚊帐门好不好?”

        “那有什么关系?我不也没关嘛。”

        “那就好,今天人少,可以舒舒服服睡一觉了。”

        我埋在书里没在意,《哭泣的骆驼》,我已看得鼻涕眼泪一塌糊涂了。合上书还到江星床上去时,才发现苏可萦已然熟睡,我有点愣了。那时的蚊帐,是白棉纱的,视线阻隔了大半,影绰绰的,里面是我从不曾想要了解的世界。自小的教育里,女孩得关上蚊帐,穿上长衣才能睡。她,她,她,只穿着内衣,双臂交叉抱在胸间,手轻轻搭在肩头;腿贴在胸前紧紧的蜷着,仿佛是睡在母亲的子宫里。我发现她不光眼大,睫毛也非常非常长,卷卷的,如一对翅膀微阖的蝴蝶,静静的栖息着。

        苏可这个秘密,并没能保存多久,总会有提前返校的室友。她这一“没有教养”的羞人的行为,几乎受到全寝室的白眼。江星和另一张床上的朱丽蓉听人提起她总是:“the woman!”苏可好似从没听见过,也全不理会斜对铺的李丽的劝阻,太阳照旧爱从哪出就从哪儿出。

        有时候她偶尔和我聊聊,我自己就是个小叛逆,觉得天底下没有不可不接受的事,但是我很久也没明白她为什么单单和我说那些私房话。

        “Jane,”哥哥多次在寝室门口唤我乳名,不知觉同学把我的名字给译成了英文,苏可特别喜欢这么叫我,“Jane,你没觉得穿那么多衣服睡觉多难受吗?”

        我摇摇头。

        “咳,睡衣穿得越少,感觉越自由,那人……就像要飞起来一样。哈,你不知道有多享受。我,我特想试试裸睡,那滋味一定更销魂。”

        我呆呆的看着她,显然是夏虫不可语冰。

        “告诉你,人体是个非常奇妙的东西,不信你闻闻你的腋窝。”苏可怂恿的说:“很迷人吧!我特喜欢趴在我哥背后,闻他身上的汗味。”

        我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古怪,苏可看着我大笑起来。苏可怎么会对肉体有那么多兴趣,这一直让我迷惑,有次生物老师讲到蛾类的求偶,我不期然就联想到苏可,她是只才破茧的蛾,本能的张着花纹诡异的翅膀,将神秘的信号散布出去,虽然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后果如何,只是物种的天性驱使着她在黑暗中舞蹈。而我,无知得简单,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是她选中的与现实沟通的一座桥梁,从她为我开的小孔张望着这份斑斓。

        她说到做到,某天果然尝试了裸睡并一发不可收拾,也总是那固定的胎儿般的睡势,胴体曲线妙曼,腹部微微起伏,非常恬静,非常安详。

        

        岁月如此单纯糊涂的滑过,甚至在我还没有意料的时候,灾难就在深秋来临了。

        “何一真,唐老师要找你谈话,你吃完饭去他办公室。”晚自习前李丽对我说,黑着脸。她是女生委员,也是克格勃的传声筒。

        “干嘛?有什么事?”我莫名其妙,破天荒儿头一遭,给克格勃瞧上了。唐老师宽肩方脸,不怒自威,站教室门口就挡一多半儿光线,像我这批捣蛋鬼是很怕他的。

        “我怎么知道干嘛,你自己做的事自己知道!”李丽“啪”的摔着自己的书:“丢脸,你给咱一班丢脸!”

        “我怎么给一班丢脸啦?”我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了。

        可是李丽根本就不再理我了。我满腹狐疑出门去克格勃的办公室,边淌着眼泪。

        还没出门,就给克格勃堵上了:“你,何一真。”唐老师指指我:“看看寝室内还没有没其它同学在洗漱。”

        我乖乖的照办。除了李丽,就只有我了。

        “那么,我问问你,你们寝室老丢东西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你一点也没听说。”

        “没听说。”

        “你自己没拿过?”

        “没有,从没有。”

        “你能证明自己没拿吗?你人还小,做错了事,并不是天就塌下来了。给老师说实话,不要撒谎。”克格勃的脸色越来越铁青。

        “我不能证明!可是我从不拿人东西,我也不知道什么人丢了什么东西!!!你们诬陷我!!!!!”我咆哮着一拳擂上床板,在极度的愤怒中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何一真,你不要激动,6班的一位女生说她的东西多次被偷,现在有好几个说亲眼看见你拿了。如果这一切是真的,学校会开除你的学藉。6班的班主任跟我沟通了一下,我觉得还是先找你谈一下为好,你不要这样顽抗。该怎么样,你自己想清楚吧。对了,今天晚自习你就不要上了。”

        克格勃返身走了出去,李丽路过我,呸了一声,重重的带上了门。

        我颓唐地倒在床上,冤屈、恐惧、被抛弃的感觉洪水一般袭来,我只能以一种声音来发泄。

        三年后,有个男孩,对我说,那年他听到过一个女孩的哀号,当时他心里就对自己说,我要保护这个女孩,爱这个女孩。那哭声,使男人的心----流血。

        

        晚自习后,唐老师,教务处的人,都来到我们寝室。他们团团围定了我的床铺。证人就是室友,她们俩都亲眼看到我在朱丽蓉的床前弯下腰做了什么,不一会儿,朱丽蓉就发现她的香蕉又少了。以前,她的水果,书,菜票,也失踪过。

        我老实交待好像是在朱丽蓉那儿停留过,不过对自己做的事一点也记不得了,明白这对自己不利,紧张得只知道哭。

        苏可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谁也不知道,她并不清楚就里,唐老师在教室封锁了消息。李丽一口一声向她指认我这个贼时,苏可忽然大吼了一声:“我不信Jane会偷东西!她穷怎么了?她小怎么了?你们就可以瞎怀疑了!!就乱开除她的学藉了!!!Jane不会偷东西!哪怕全世界都是小偷她都不是!!”她像只羽毛凌乱的母鸡一样紧紧护住了我。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指认并不能做为实据,我和苏可的反应也让事情没法再调查下去,来人恹恹的走了。

        我在苏可的照料下洗漱睡下,好几个室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小声的交换着消息。

        次日晨,唐老师向我说,6班的班主任王老头(江星老是这么叫他)找朱丽蓉和唐老师谈了一下,商量好将此事埋下就此了之。晚自习唐老师又宣布,何一真是冤枉的,她没拿过人家东西。

        事情的变化往往令人难以预测。临睡前江星偷偷的跟我说,真正的小偷是她们班上的,怕我真被学校开除,中午去找王老头坦白了。据她向王老头说,我那天是将借用的伞还给朱丽蓉。

        “王老头说,起初他以为你是真正的小偷的时候,曾起意保护你的学藉,也希望你帮他再保护这个女孩,别给声张出去。”

        我不曾干涸的眼眶又潮湿了:“江星,我会遵王老师的意思的,你替我谢谢他。”

        平静下来之后我问苏可,她为什么会那么信任我,她就不怕我真是小偷吗?

        苏可轻轻撩了下我的下巴:“傻孩子,这世上还有谁比你单纯哪,还有谁能笑得象一个婴儿?”

        我难为情的笑了。

    • 家园 写的不错,加油
    • 家园 好看。

      有淡淡的忧伤。花

      • 家园 新年快乐!谢鼓励.我这边上CCHERE特特特慢,主贴发几次才成功

        抱歉不多回复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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