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兄弟在军营的日子——“打鸡队” -- 八百工分

共:💬19 🌺44 新:
分页树展主题 · 全看首页 上页
/ 2
下页 末页
  • 家园 【原创】兄弟在军营的日子——“打鸡队”

    献丑之前,先说几句题外话。

    看西西河有日子了,很喜欢,没别的,就是一个清静,还长不少见识。不象别的地儿,什么“粪青”“精英”的一通乱掐,聒噪。看得久了,就有点儿想往里跳的冲动。开始也就跟几位大牛屁股后头打打岔、插插嘴什么的,接着就有自己也来说点事儿的想法。想必很多河友都有这样的经历,不多说了。兄弟我没啥能耐,也扯不出更高深的东西,只能给各位大佬摆点儿小时候的鸡零狗碎。能让有耐性的大佬看看当然好,没人搭理就权当过一把怀旧瘾。好在西西河海纳百川,当不会在乎兄弟这几滴杯底之水出来瞎晃荡一下吧。

    开摆之前,先说明一下,兄弟摆的这个“打鸡队”的事儿,不是说扫黄。这“鸡”是货真价实的鸡形目雉科动物,不是时下某行业从业者的歧视性别称。以免引起误会。

    话说兄弟到上大学之前一直都在军营度过,老爷子在空军航空兵部队服役。七十年代的前半期,老爷子从基层的飞行部队调到军部工作,大院在南方某省会城市。

    那时候部队的待遇照说比地方要高很多,飞行员的待遇更不用说,每月的伙食费都有九十元,那年头对普通百姓来说这是个天文数字,奶肉水果什么的基本都有保障,抽的还都是好烟。当时我们小孩子们喜欢赌拍烟纸,谁的烟纸价钱高谁先拍,因此那时的香烟价格我们大都门儿清。大中华七毛二,小中华六毛,绿上海五毛,大生产三毛。国产最贵的是过滤嘴的黄人参,九毛六。老爷子在飞行部队时机场和民航合用,有时能掏到印洋字码的外国烟纸和朝鲜烟纸,朝鲜的不值钱,洋字码的不知价,因为稀少,权当它最大,压全部国产烟。飞机员宿舍区和机场附近的垃圾池当时是我们掏宝的好去处。

    就因为当兵的待遇好,有点儿现在金二整的先军政治的味道,那年月青年军官就特别受地方女青年的青睐。记得大院的一些阿姨跟我们聊天时就说五、六十年代漂亮姑娘嫁飞行员成风,还有个说道叫“少尉太小,上尉太老,中尉不大不小正好”。记得比较牛的一个后来是老爷子部队的师长,驻上海时娶了上海越剧团的名旦,就是越剧电影《红楼梦》里演薛宝钗的。不过还有不少飞行员是原来陆军部队选来的,年纪大的家乡有媳妇,基本都是农村妇女,我就有哥儿们的妈是解放脚。

    说待遇好,也是有变化。五六十年代,一个飞行员的薪水能裹一家,还请得起保姆。因此家属在五六十年代随军后,不管是城市知识女青年,还是农村来的大嫂,有很多都不工作了,全职主妇的不少,在家带孩子。七十年代后,不知怎么的,这钱就不够花了,是孩子多了,孩子长大了,不太清楚。反正经济紧张的不少。飞机员还不错,节假日在家吃的时候能把空勤灶的东西带回家。地勤的比较苦,家在农村有负担就更麻烦。于是也有人借职务之便往家弄点儿煤油什么的(可不是倒买,没那胆子,只是点煤油炉子,省点煤钱),发现了就在放电影前当着全大院的老少爷们大喇叭点名批评,很没面子。

    解决这个问题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办家属小工厂,让家属再就业;再一个就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家家养鸡种菜,丰富菜篮子。

    家属小工厂挺有意思,基本什么都干,我记得的就干过压象棋、轧草帽、作解放鞋鞋面等等,改革开放后还NB了一阵,造了一段时期电风扇。有些城市来的家属很早就参加工作,还是干部身份,就因为享了一段时间全职太太的福,小工厂退休时整成大集体,很是不忿。

    说到养鸡种菜,就和前面提到的“打鸡队”有关了。

    在飞行部队家属院,养鸡种菜基本没啥限制,连师长政委家都有鸡圈菜院子。后来我们那个政委更牛,干脆让公务班在家门口空地开了个小池塘,连鱼都养上了。南方天气热,能种香蕉,我家门前门后就种了几棵,没少被出身农村的老爷子揪着一起上农家肥,苦啊。

    要说搞大生产改善生活减轻组织负担一直是我军的一个传统,一手拿枪一手拿粪杓子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妥(石光荣的做派我看着特亲切)。但跟老爷子到了军部大院,就不对了——出了“打鸡队”!

    开始也一切正常,生产该咋整还咋整。养鸡的活基本归我们这些小孩子,拌糠喂食,早上开圈放鸡,晚上检查上好门等等。那时候养的鸡是不舍得吃的,都是用来下蛋的母鸡,能养到很老下不动蛋为止。我们这些伺候鸡的小孩一般都对自家的老母鸡有感情,有的还起名字。

    有一天,事情发生了变化,上面突然传下了命令,要求各家的鸡从此不准再放出来乱跑,必须圈养。老爷子当天就把命令向兄弟传达。开始几天,各家都没敢再放鸡出圈。但后来渐渐又有几家的鸡跑出来撒欢,看看没事儿,就又放了羊,禁鸡令也没人再当会事儿。看着屋前屋后跑的鸡,老爷子也没再吭声。直到有一天上午。

    那天兄弟在给自家菜地浇水,突然,一声凄厉的声音响起————“打鸡队来了!”。

    抬眼一看,只见一帮穿着背心军裤的棒小伙,一人手中拿一木棒,如风一般席卷而至,见鸡就抡,眨眼间邻居家的几只鸡已是命丧尘埃,一时间是鸡飞狗跳,小孩们鬼哭狼嚎。我家一只老母鸡“老黄”本来也在菜园附近好好地溜湾,看这阵势嘎嘎惨叫着象疯一样扯着脖子涨红脸连飞带跳地向我这边狂奔,还没逃到我跟儿,就被一棒子夯在背上当场就挂了。我还没回过神,打鸡队就往前面卷将过去,转过屋山就没了影儿,远处鸡鸭小孩的惨叫哭喊不绝于耳。

    回过神来就大哭。这“老黄”和我有感情,一次不知在哪吞了根线,很长,咽不下去,卡喉咙痛的不得了,可怜兮兮来找我,趴我跟儿一直看着我,我一拔,不行,还带出血。最后想了一个办法拿剪刀把嘴外面的部分剪掉,“老黄”把线头咽下去就OK了。从此,这“老黄”对我就特好,老远见着都会跑过来趴我脚边。说不好听当时还真有点儿《鸡毛信》里海娃的羊被宰时的感觉。

    中午我妈回来把“老黄”宰好给我们饨了吃,拔完毛背上有一大块乌黑的伤痕,我妈切掉了一大块直说可惜。那年月吃一次鸡可不容易,饨的时候流口水,吃的是满嘴流油,一时间又挺感谢打鸡队的。没心没肺啊。

    后来鸡和打鸡队又周旋了几个回合,好象是在打鸡队第三次扫荡之后吧,鸡彻底承认失败,在那个大院永远失去了出来闲逛的自由。

    现在回想起来,我瞎猜领导之所以下决心组建打鸡队严厉镇压有以下几个原因:

    一是军部大院是大机关,鸡鸭乱跑确实有碍观瞻,到处拉屎不说还爱到处乱刨坑,好好地面弄得脏兮兮坑坑洼洼的。

    二是有时候鸡很烦人。养过鸡的人知道,养鸡下蛋顶讨厌鸡抱窝,一抱窝就十天半月不下蛋。莱杭鸡是好品种,不怎么抱窝,但我们养的大多数是土鸡,抱窝就特勤。不过也有办法,就是把赖抱鸡整“醒”。怎么整呢,一是给它冲凉水澡,再就是给腿上绑一绳栓一空罐头,撵着鸡叮零咣当地跑吓唬它。几只鸡一块“醒”,多少会整出点儿噪音污染,领导有时耳根不得清静。

    三是军部大院的首长自己不养鸡。

    元宝推荐:landlord,
分页树展主题 · 全看首页 上页
/ 2
下页 末页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