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古渡头别传]秃龙洞之盲敌 -- 萨苏

边寒剑的目光变得骤然放松。

因为他看见从河里钻出来，落汤鸡相仿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都以为凶多吉少的探路捕寇都头 ?C 熊腰。

熊腰是看到老胡铁花遇险才从水中一跃而起的。

因为他刚才同样是在这个角度被敌人瞄上的，好在他及时抬头，发现了来袭，他的对策是顺势翻入了水中。

不是熊腰不想救两个同伴，当他落入水中的时候，他已经听到了他们的惨叫。

这河虽然不宽但是很深，他就在水面以下一动不动的平躺着，两脚钩着石壁 ?C 别忘了他的外号是“胶泥”。有人用长枪向水中乱戳，最近的一枪，几乎贴着他的面皮，熊腰咬住牙一声不出。

这个时候，似乎洞口又有了变化，用长枪的人象幽灵一样消失了。

但是他不敢动，熊腰在水下大睁双眼，看着黑糊糊的洞穴，自己觉得简直是过了半个月。为了不被发现，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只敢换了两口气。他不出声的暗骂外面的人为什么还不进来接应，同时心里面也明白，这样的情况，不谨慎只有再折人手。

就在他憋的几乎气都要断了的时候，老胡铁花的身影出现了。

黑暗中，他不能确定那就是老胡铁花，但是几乎立刻就发现他走的居然是和自己一样的路线，所以，他遇到的埋伏大概也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袭击老胡铁花的比对付他的人手多了一倍还多。

他佩服老胡铁花的武艺和应变能力，精彩！

但是等老胡铁花被对手一把箍住，他就明白能救老胡的只有他一个了。

怎么救呢？他想起捕快这一行里有一位人称追命的崔略商，靠一股酒箭擒拿了无数悍匪剧盗。

熊腰在老胡铁花的身旁忽然直立起来，一张口，一股水箭迎着喷来的毒蛇射了过去。

熊腰知道自己没崔略商的功夫，他没有多大把握能把一盘蛇挡住。

这正是老胡铁花发出绝望嚎叫的时候。

一盘毒蛇被水箭一撞，竟然倒飞回了小小的窗口，大概那射手也没想到体验自己发出的活暗器，里面顿时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吼叫，然后就没有了动静。

熊腰被自己这一击的效果吓了一跳，他骤然醒悟过来，崔略商发酒箭的时候，可没有先在水中憋个半死啊。

等老胡铁花从目眩神迷中清醒过来，只见洞中已经多了一盏马灯。

这是捕快专用的马灯，在洞外点燃，然后套在羊皮套筒里，外面看来却一丝光也不见。这时，提灯的捕快打开套筒，红色火焰下周围景物的轮廓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马灯下，几乎所有人都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毕竟人是喜欢光明的动物，虽然，作为捕快，黑暗，往往更能带来掩护。

捕快也是人。

搜索洞穴，一般来说点火反而更容易照亮自己，是不智的举动。

可这次边寒剑还是下令打开马灯。

他需要察看被杀死的袭击者。

袭击者的巢穴是在洞穴中开凿的暗窟，和外面的甬道间隔一层天然的石壁，因此从外面很难发现，残存袭击者已经象地老鼠一样沿着洞壁上的通道逃走了。

尸体一共十二具，第一具是那用虫鸣指挥长矛手出击的暗藏者，被马鹿和边寒剑联剑所杀，昆虫在人接近的时候鸣声往往低沉下来，他却反而作高昂之音，因此露了马脚，那些长枪手没了他的指挥，就只有逃走；接下来是四具持矛枪的袭击者，被犀光一刀所杀；然后是两具暗藏在土中的袭击者，一个额头上钉着一颗金星，全身发蓝，一个几乎被齐腰斩成了两段；老胡铁花背靠的石壁内有两人，手持长戟的和从背后抱执他的，还有一个显然是被毒蛇咬杀，遍布毒牙咬痕的舌头肿大得突出唇外，看来有几条毒蛇同时蹿入他的口中。

十个敌人中干掉五个，算起来，倒是这沉默寡言的犀光，似乎最为辣手。

最后，还有和熊腰一同进洞的两个捕快。

现在他们都躺在那条洞中河的边上。

老胡铁花不好意思的看看周围，没人注意他的失态，他们都在研究那几具敌手的尸体。他走了过去，他并不认为能有多大收获。老胡铁花早就注意到一个现象 --- 人死后，无论善恶忠奸，看起来真的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这些袭击者确实都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特点

--- 他们都是瞎子。

也就是说，在漆黑的洞中，边寒剑们面对的是一群蝙蝠一样的对手。

在他们进入秃龙洞之前，西西河的捕快曾经有十二次搜索过这个神秘的洞穴，有十次无功而返，还有两次，连办案的差人也失踪了。所以有人甚至怀疑秃龙洞是否存在。

现在看来，也许并不是所有的捕快都没有找到秃龙洞。

他们也许找到了。

只是没有能够再走出来。

当边寒剑还是红袍欧麦嘉的时候，他记得在记档中见到过一件奇特的积案，就是十五年前，有人在苗疆拐带盲童。这并不是剧案，因为这样的孩子，多半是贫苦人家的子弟，地方官也不重视，但是一次失踪盲童数十人之多，毕竟是一件奇事。

他细看过这些尸体，都带有相当典型的苗人特征。

铜麒麟铁凤凰在外作案出手的时候，经常可以见到铁凤凰手下的东瀛武人，却极少见到铜麒麟属下的消息。

如果把这些尸体和盲童失踪案联系起来，一个结论已经呼之欲出。

那就是，铜麒麟属下，正是这些盲眼的袭击者！

因此，在洞内，有没有灯火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样。他们是专职的守卫者，洞外的世界，与他们没有关系。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不需要窥视边寒剑们进洞的位置就可以发出攻击，他们依赖的是 --耳朵。所以，他们的埋伏才能一时骗过经验丰富的熊腰，犀光和老胡铁花。

但是对于边寒剑他们，有没有光亮就绝不一样！

可是，他们依然不得不重新罩起了风灯，毕竟，敌人也可能还有并非盲眼的。

此后，他们的进展却出奇的顺利。

走过月亮门以后，他们沿着地下河的河岸前进，前面就出现了一个轩畅的洞厅。洞顶竟然有十几丈高。在比较高而干燥的石台上，堆积了一袋袋的粮食和其他食物。在洞壁旁，用稻草裹着的，是成捆的刀矛。

这里可以屯住一支相当庞大的部队，作为基地，秃龙洞的确是相当好的一个地方。

所以这里几乎什么都有，可是。。。

没有敌人。

他们继续前进，接着发现了第二座，第三座大厅。

同样的只有粮食和武器，而没有敌人。

似乎把这些囤积都拱手让给了他们。

那些神秘的袭击者象空气一样消失了。

整个队伍的二十多人，拉开的队形不超过三十尺，他们吸取了熊腰第一次探洞的教训。

边寒剑沉默不语，他能够理解对手不在这里进行设伏的原因。

因为这里的岩石都是十分坚固的玄武岩，原不似入口处那些柔软的石灰岩易于开凿，而且地势开阔，易于被袭击者的应变。

敌人在哪里？

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望向了熊腰。他是这里的带路者。

熊腰伏在地上，专注的寻找着每一点痕迹，他的鼻子几乎贴到了地面，让人想起出色的猎犬。然而，这种颇有点儿滑稽的动作，却引导着众人七拐八弯的走进了一个个新的洞厅，他追寻的是以前有人走过的痕迹。

马鹿颇有些懊丧的落在了后面，说实话，这位女老板对于刀枪和粮食兴趣实在不大，因为按照铁手大王的律例，贼脏可以分成，这些刀枪对马鹿酒店当然没有用处，马鹿酒店更不缺粮食，要是在这洞里发现些金银财宝或者绫罗绸缎的话，无疑她会加倍的高兴。

不过，存心屯兵袭击西西河的瑞公公，有什么理由把金银财宝放在这里呢？

而且，假如她知道边寒剑要怎样处理这一洞的囤积，那她还是宁可不要发现这些好东西才好。

所以马鹿就有些无聊，她无聊的时候就要找点儿事情来做，她决定和犀光聊聊。

一般女人看到犀光冷冰冰的样子，大概会以为他寂寞，好心的便会上去攀谈两句。

马鹿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她不但殷勤体贴，而且很细心。马鹿对男人的了解，恐怕比男人自己还要多些。

所以，她并不觉得犀光寂寞，她明白，孤独和寂寞这两个词虽然看起来差不多，其实是区别很大的呢。

孤独的人未必不幸福，而寂寞的人，就不一样了。

但是，她相信犀光会愿意和她聊聊。

她也落到后面，客气的对犀光道：“我跟酒店里几个回回老客学过点儿草药，不明白的地方想向犀总管讨教一二。。。”

犀光没有出声，毫无表情的看了看大掌柜。

“请教，有一毒物，有杀虫、消炎、解毒之效，两江一带菜园中常用，能祛风，解毒，杀虫，也能治结核、麻风等。此为何物？”

犀光原本冷寥的目光里闪过一道异光，开口道：“雷公藤”

马鹿点点头，偏头又问道：“断肠草若是下肚，何物可解？”

犀光又看看马鹿，竟然微笑了起来，道：“鲜羊血。”

“请教，一面隆起，一面稍凹下，表面有茸毛。边缘稍隆起，较厚，底面中心有突起的圆点状种脐，质坚硬，这个是。。。”

犀光的目光更亮，看马鹿的目光竟浑似那种初次约会的小伙子了，他皱眉想想，接口道：“马钱子。”

谈论这些让人毛骨悚然的毒物，这人却似乎快乐的象和女孩子约会！

马鹿也不出声地笑了，许多女孩子抱怨男人不懂得谈天，其实她们自己并不知道如何谈话呢。假如你只和男人谈你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他才不会对隔壁不要脸的阿花多穿了一条透明水裙子，好猫店里多了大食国香水这样的事情上心呢。为什么不和工匠谈谈他的桥造得多么漂亮，为什么不和拳师谈谈他的威猛多么迷人呢？你谈谈他感兴趣的话题，男人就会乖的象个大屁股兔子。

如果认为马鹿有着什么用心，那就太冤枉这位美貌的大掌柜了，她和犀光聊毒药，只是因为让别人快乐舒畅，她自己就会从心里高兴。

难怪马鹿酒店可以做的那样大！

她又指指犀光腰间的那口小弯刀：“这刀好快，叫什么名字？”

犀光的目光忽然转向晦暗，他默默地向前走了几步，右手上来轻轻抚摸刀柄，半晌，才柔声开口道：“寂寞刀。”

马鹿的眼睛一闪，她敏感的感到这口刀的背后，一定有一个也许是相当奇特的故事，可是，她又对这个故事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正要开口询问，犀光的面色忽然一变，一长身已挡在马鹿身前。这时，边寒剑才把手一挥，轻声喝道：“禁声！”

原来，他们正转弯走进了一个新的洞厅，在洞厅的深处，赫然出现了一点幽幽的亮光！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