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过年 -- 邝言

今天出去走亲访友，阳光尚好，温暖。

舅舅早就卖掉了他的房子，住进了福利院，对他那辈的人来说，算得上是想得开的，当然，或许更多的也是一种无奈。可是春节来临的时候，福利院里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偌大的一个饭厅里只剩下孤零零的两三个人，在这样的时候，忽然就会升起一种略似晚景凄凉的气氛。于是，舅舅的两个妹妹就来照看他，大年夜大姐请他去自己家吃饭，初一小妹过来陪他，请他到外面吃饭。今天，我和母亲去看望他。过两天出去的人们陆陆续续就该回来了，那么这个年，也就算过完了。

于是，很自然地，就有了许多的感慨。

我家吃年夜饭的时候，将照顾老爷爷的阿姨一家都请了来。她的老公和妹妹吃完饭就走了，因为他们还要去医院做陪护，生病可不管过年不过年。听到他们说起病房里一个男人，年纪已经不小，但没有家，过年的时候人来人往，其他病人都有人探望，或者干脆接回家，但是他只有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躺在床上。阿姨的妹妹走的时候问他需要些什么，他想了想，回答说上来的时候给我带个面包吧。

一个面包，这就算是他的年夜饭了。

母亲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听到这里忍不住又心酸起来，我只好在边上劝她说：我们不是上帝，我们照顾不了那么多人，即便是身边的人，也还常常短缺了。我最后说：善待自己，也是对上天的一种感激。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的心里又哪里是那么坚硬？只不过相对于母亲来说，我是强者，生活就是逼得一个本不那么坚强的人不得不坚强起来，不是么？那段日子，常常有来探望的人看到我给老头子把屎把尿，仿佛很寻常一般拉下裤子，干的时候还要伸手抠出来，完了洗干净擦干，涂上爽身粉——这是一点少不得的，偷懒一样都会给你颜色看，要么大洗特洗，要么溃烂发炎。那些人看到这些，带着惊奇与赞许地对我母亲说：生到这样一个儿子真是福气，都念到博士了，还能干这些。我听到之后笑了。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不仅有轻度洁癖，而且对美感的追求更是到了极致。所以不是我这个儿子有多好，而是生活教会了我这一切。难道老头子喜欢有人替他把屎把尿么？他一个几十年先进的老党员，曾是多么地有头脸！加上他脾气又特别地倔，如果不是自己作不了主，绝不会让人替他脱裤子。可是，他最后也不就习惯了么？不论人有多么高贵尊严，到了这样的时候，都得放下身价来，博士又怎样？很了不起么？

不知怎么，我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父母带我去南京看望舅公。那时舅公看上去还很年轻，他刚刚到南京，准备赤手空拳打天下。当时他带我们来到他暂住的小房间，一进门，我们就有点傻，因为里面什么都没有，真可算是家徒四壁。母亲问：您老怎么住啊？舅公呵呵笑了，然后变戏法一样从看上去象一堆垃圾一样的东西里面找出各种各样的“零件”，比如一块长方形铁片用力一掰就成了圆形，还留一厘米宽的缝，用打火机点燃马路上捡来的枯枝和木屑扔在里面，上面架上一个搪瓷碗——这就算是开灶了。舅公一边往里面添“柴”，一边呵呵地笑。火光中他的手臂青筋突起，而清瘦的脸庞则显得格外健硕。

那样一个情形长久地留存在我的记忆里，以后不论我身处怎样的窘境，我都会将它想起。我想我从此知道了一个人的欢乐，原来并不全取决于环境。只要坚强果敢地去面对困难，就能享受人生。

由此看来，我的确是该知足的，虽然我不富有，也不显赫，但是我有关爱我的亲人和朋友，至少我可以在家吃年夜饭，至少可以在寂寞的时候找得到人聊天，更何况，虽然我已年过而立，但还能拥有一份年轻的恋爱。我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抱怨。

有一次我问我的宝贝，若是让你来照顾老人做这样的事情，你肯么？宝贝回答说女的没关系，男的会不好意思。我笑了。宝贝是很乖的孩子，在家一直做家务，来我这里还帮我洗碗洗衣服。所以我这样的问题只是问着玩玩的，虽然她对美的追求丝毫不亚于我，但是，如果需要，她还是会很乖的。

那么，我就期望命运对她好一点吧，期望人生平淡一些就好，不必拿许多的苦难来作为一种考验。

至少，有了我，她会好的对吧？

又是一年。

亲爱的们，我祝福你们全都健康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