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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 《关外建州遗事之一:皇太极的淳朴》 -- 碧血汗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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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 《关外建州遗事之一:皇太极的淳朴》

    《关外建州遗事之一:皇太极的淳朴》

    文/碧血汗青

    日前查阅清入关前之皇室秘档,见记有明崇祯三年(公元1630年),后金天聪四年七月,明皮岛都司刘兴治遣使者刘兴沛(刘大)等至皇太极处,与皇太极等人签定盟约,以定臣属之事。

    十一日,皇太极率领各大贝勒与刘兴沛等人一起到文馆,焚香盟誓。

    看到此处,大约会问,何以要到文馆盟誓?这文馆是个什么去处?莫非和庙宇差不多?

    文馆和庙宇可差远了。后金天聪三年(公元1629年)四月,皇太极设立文馆,将儒臣分为两拨,以巴克什达海,同笔帖式刚林、苏开、顾尔马浑、托布戚等四人一起翻译汉文书籍;又命巴克什库尔缠,同笔帖式吴巴什、查素喀、胡球、詹霸等四人记注本朝政事。之后不断有汉官入馆理事,如范文程、宁完我、鲍承先等,均是自文馆起身。事实上,文馆并不仅仅是个译书、做起居注的文史馆,其他如往来国书和官员奏章也都是由它来处理。到后来,国书和一些外交政务,基本归由范文程处理,甚至在他生病之后,皇太极也坚持要等他病好来处理,而不愿由他人暂时代办。另外,馆内诸大臣还会以奏议的方式参与朝政,故这文馆实为清代内阁之雏型。题外话一句:将《三国演义》翻译为满文以供各大臣贝勒学习之用,就是在天聪年间。

    且说皇太极等人前去文馆盟誓,只是这道誓文的内容,其实颇为有趣。

    誓文的抬头,是皇太极和后金的十一位贝勒:“金国汗与执政诸贝勒代善、莽古尔泰及阿巴泰、德格类、济尔哈朗、阿济格阿哥、多尔衮、多铎、杜度、岳托、萨哈廉、豪格等盟誓天地。”除于六月被治罪幽禁的三大贝勒中的阿敏外,此处已将后金的皇室重要成员和各议政大臣一网打尽。

    而后是皮岛刘氏兄弟五人的名字。当说到立誓原由时,它说乃是因后金和刘氏兄弟及皮岛等处人“为今后生计立誓。”这话着实直白得紧,其中一丝一毫的虚词都没有。什么功名利禄,概与此无关,大家都只是为了日后的一条活路计,整个是一逼上梁山的腔调。而身为一朝之主的皇太极,也没有在这里大谈本朝如何悲天悯人胸怀广大云云,大家就此直截了当地进入了具体内容,开始约定双方的责任和义务,以及背盟之后的惩罚措施。

    双方约定,“岛中之人,或住岛中,或登陆以居,不归我属视为友邦。又其由我处逃去之满洲人、蒙古人,满洲、蒙古不以原系我属为辞索取之。若负盟约,不以友邦相待,索还逃往之满洲、蒙古人,追究刘氏兄弟往来,逮捕来朝者,将必遭天地谴责,夺其纪算,使之夭折;若刘氏兄弟诳我,反向明帝,抑怀有二心,以求中立,则天地谴责刘氏兄弟,夺其纪算,使之夭折。我双方果能践盟,尽忠相处,天地佑之,俾克永寿!”

    这条约,其实不大平等。它只说皇太极等不可以向刘氏兄弟讨要逃人,却没有说刘氏兄弟不可以向后金讨要逃人。其时的辽东,双方部属子民叛逃来去,实在是家常便饭,甚至有在双方之间三番四次叛逃的,所以如果从合同文本看,这显然是不对等的条款。不过,当时的后金势力远比皮岛为大,从这个角度看,只要它不向皮岛要人,也就基本可以相安无事了,皮岛显然不会有什么兴趣向后金讨要逃人的。故而若此等无谓之事,写了也白写,于是乎干脆不写也罢,是以这写法倒也确实实在,没有丝毫虚文,可说实诚到家了。

    至于其后的惩罚措施,在我看来则是誓文中最可爱的。没有什么大义凛然,也没什么实际的惩罚,大家一起赌咒发誓,说,但凡谁要有了二心,就会遭天地谴责,天夺其谋,然后叫他短命夭折。一切惩罚,全部交由天地去执行,省了大家的口舌和力气。

    这整个就是一黑社会开香堂的套路,那里有一点国家来往的意思。其无比可爱之处,正在于此。

    其时建州之地,地少人稀,生产力极其落后,书不过一本满译本的《三国演义》,经济文化科技别说和明朝相比,就是和朝鲜比,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旦天灾地荒,就要去朝鲜抢掠、讹诈许多粮草牲畜来,做过冬的口粮,不然大家都得饿一冬天的肚子。而之所以不去明朝抢掠讹诈,乃是因为和明朝打仗不那么容易,一动就是一场大战,无论输赢,其耗费之用,更甚于掠获之资,大大的不上算。因此朝鲜便成了最好的抢劫对象。也因此朝鲜对满清极为愤恨,一直将其视为野蛮人,明朝灭亡后很长一段时间,朝鲜国内还是奉明朝为父母之邦,为天朝正朔,而颇鄙视清朝,不承认它的宗主地位。就是到了现在,一些韩国的古装片,象最近我看的一部《天军》,里边一样还是把满人称呼为“野蛮人”,这便是因那时被欺负狠了,因此念念不忘之故。

    然而,建州虽因其之落后不免被人指为野蛮,但反过来看,也正是因此,其民风可称淳朴,没那么多奸诈。看皇太极使的计策,前后两次,用的乃是同一个,也不变变花样,就这么一个来自《三国演义》的计策:蒋干盗书之计。一次为毛文龙归降之心莫辨真假,于是遣明军降人归去,遗书袁崇焕以告之;一次就是北京城下纵归被俘太监,致使袁崇焕入狱被杀。

    又看他和蒙古等部落及外国往来,包括如后来和祖大寿第一次投降时的盟誓,誓文与前一般无二,其誓曰:“如我对此归降将士……,天地降谴,夺其纪算,使之夭折。……如能践此盟,天地垂佑,寿命延长,世享太平。” 发过了誓,便是当真了,绝不食言,不然要短命的。这大约是他们最严重的誓言,舍此实不足表其庄重。

    而皇太极发过的誓,在目前看来,也确实没有违背过。反倒是如祖大寿等,却是一点也不把这类誓言放在眼里的。他在发完誓后,见皇太极要行跪礼,皇太极不让,坚持行抱身之礼,且最后两人携手,同时进入大帐,没有先后之分。一转眼,祖大寿便以劝降锦州明军为名,脱出后金,入锦州领明军继续与皇大极大战,这一战又是十余年,全不把誓言放在眼里。观诸他事,皇太极此人其实是一极敏感细腻的人,此留待以后再细细说之。只是因此推断,于祖大寿此事上,他心里大约是会觉得极委屈的。

    建州初起之时,资源匮乏,礼仪也简陋,远没后来入关后那么烦琐可恶,更无法想象会有文字狱此等事情发生。可见富足也未必便是什么好事,当时的建州风情,于我看来,极是可爱,真实而鲜活。

    皇太极在与刘大等人盟誓完毕后,给刘大雕鞍马匹一,貂皮端罩一,两名千总貂皮端罩各一,四名跟班每人三两银子。归去时送他们到河岸,杀了一只羊,开酒一瓶,档案内特意于此后还注了一笔曰:“并有瓜类。”

    八月初八日,又送刘兴治另一批使者出境,皇太极发了一道上谕,这道上谕的全部内容为:“途中杀猪及鸡,供彼食之,将所杀数目开列清单带回。”

    为之大笑,真真可爱之至也。

    关键词(Tags): #皇太极#刘兴治#祖大寿#黑社会#开香堂元宝推荐:无斋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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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野蛮人虽然残暴,也很直爽

      罗马人共和国和帝国早期坚韧耐战,后期参军的人都少了.

      中国人秦汉时军人的气魄和明朝太监文官在头上作威作福时比起来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文明让人开化,也让人心思多了,柔弱多了

    • 家园 【原创】《关外建州遗事之二:皇太极的幽怨》中

      《关外建州遗事之二:皇太极的幽怨》中

      文/碧血汗青

      首先,是皇太极终于发作了。

      他在自己的营帐内,面对虚空,好似莽古尔泰就站在面前,大骂道:“尔年幼时,汗父曾与我一体养育乎?并未授以产业!尔所衣食,均我所剩,得依我为生!后因尔弑尔生母,邀功于父,汗父遂令附养于其末生子德格类家。尔众岂不知乎?尔何得砍我耶?尔原系肌瘦将死之人也!我思为汗者,虽甚英勇,亦无自矜夸之理。故惟抚育人民,勤求治道,如乘驽马,谨身自持。彼却视我为庸懦之辈也!”

      别看皇太极的这一番话处处嚣张占尽上风,其实不然。这番话里,充斥的反倒是酸楚之意,正说出了他心中永远的痛。所谓多少委屈,尽在不言中。

      皇太极未登汗位前,位居四大贝勒之末,所以又称四王子。而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则分列大、二、三贝勒,有说这是以年龄而定的,其实未必。盖因论辈分、年龄均长于这几个的非止一人,论血缘则阿敏非努尔哈赤之子,所以也有以为这是一种按照实力和影响排行的顺序。

      那会满洲八旗大约有三百个牛录(1),其中有相当部分是已被满族化的蒙古牛录,真正的满洲牛录其实只有二百一十个左右。以纯粹的满洲牛录计,势力最大的是努尔哈赤次子代善,他的正红旗为二十五个牛录,可他儿子岳讬还领有镶红旗的二十六个牛录,所以势力最大。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则有镶蓝旗的三十三个牛录,位列其次。正蓝旗旗主就是努尔哈赤第五子莽古尔泰了,他有二十一牛录,而八子皇太极领的正白旗只有十八个牛录,是最后一个。

      当然了,这只是四大贝勒的实力,真正要算起来,其实是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的实力最强。他们三人本来就各有十五牛录,而努尔哈赤晚年曾明言,在他死后他统帅的二十牛录亲军将全部交给多铎,同时再赐一旗给多尔衮。到了努尔哈赤去世前,他已经把拥有十五个牛录的镶白旗旗主杜度调到了镶红旗,准备把这一旗给多尔衮。一般认为,这是他准备将汗位传给多尔衮的表示。因为真要这样搞,多尔衮会有三十个牛录,若三兄弟联合将达到七十个牛录之多,这是任何人都无法与之抗衡的。

      由此可见,皇太极说莽古尔泰“尔年幼时,汗父曾与我一体养育乎?并未授以产业!尔所衣食,均我所剩,得依我为生!”,纯粹是无稽之谈。努尔哈赤给了莽古尔泰二十一个满洲牛录,还多于皇太极的十八个,而莽古尔泰之母的娘家势力也不小,何来“并未授以产业”需要依附皇太极为生一说。

      因此皇太极这么骂,并不仅仅是激怒之语,实在是因里边还另有一份酸楚。

      莽古尔泰的母亲是富察氏,名字叫衮代,是为衮代皇后,乃是努尔哈赤的大妃,所以莽古尔泰是嫡出。而皇太极的母亲孟古姐姐,虽然自小许给了努尔哈赤,又贵为叶赫大贝勒杨吉砮之女,而且还年轻美貌,但却因晚了几年,只当了个侧室,所以皇太极乃是庶出。这给皇太极登汗位制造了一个巨大的天然瘴碍,也导致他的排位无论从军力还是身份看,都无法出于莽古尔泰之上,故而皇太极一直耿耿于怀。且孟古哲哲所属的叶赫那拉氏,后来与建州成了世仇,皇太极十岁那年,孟古姐姐病重想见自己母亲,却因两家有不共戴天之仇,被其兄纳林布禄拒绝,最后含恨而亡。再就是皇太极的母亲,其实自始至终也没能当上大妃,也就是皇后。衮代死后,努尔哈赤的大妃是阿济格、多尔衮等人的母亲阿巴亥,此刻孟古姐姐早已死去多年,《清史稿》上所谓的“太祖孝慈高皇后”云云,那是皇太极当了大汗之后,串通史官一起做了点手脚,为自己那当了一辈子侧室,临死都见不到娘家人的可怜母亲争个名分而已。后世人不于此为意,也是念这毕竟是一片孝心。

      皇太极幼年丧母,其后努尔哈赤又十分宠爱阿巴亥母子,故而即使努尔哈赤对他宠爱有加,只怕那日子也是不会过得太顺心的。因此皇太极于此处大讲努尔哈赤如何喜欢自己,自己如何得宠,而莽古尔泰又是如何的不受喜爱被父亲嫌弃,正是因为他母子二人在出身上低人一等,且母亲到死也没能扶正,自己又是孤苦伶仃,是以于此类地方实在言无可言,便只好转而去大肆强调自己幼时母子俩是如何如何地受宠,以此来气恼莽古尔泰母子,一泄自己心头之凄楚。

      这应该便是皇太极话语中的酸楚之意。

      再就是关于莽古尔泰的弑母之说,虽然清史言之凿凿,但那是皇太极一家之言,后世所记,全出自他本次的宣泄之语,其中疑点重重,所以到目前为止,一直有不同意见。最大的问题,是在于皇太极自己说:“汗父遂令附养于其末生子德格类家”,可见衮代皇后未被杀死,故而说莽古尔泰弑母不足为凭,若说欲杀而未杀成,那便多半是皇太极的懊恼气愤之语,属于空穴来风。

      这一节上的题外话,足可以另成一章。当年莽古尔泰弑母公案中,那位被努尔哈赤处罚的大妃,因其时人人都知道是哪一位,所以这书上也就没写她姓名。可到了后来,这麻烦可就大了,终于成了一桩名副其实的“无名公案”。于是乎这一吵就吵了三百多年,至今还在为处罚的是衮代还是阿巴亥而争执不休。

      再说皇太极这一顿怨愤酸楚之言倾泻完毕,不但没有消气,这心里的委屈倒是越来越大了。

      他在诉说完幼年事情后,大约又想起了刚才那蛮子莽古尔泰拔刀相向的情景。

      于是他这刻的矛头,开始转向了自己手下的侍卫。只见他拔刀离座而起,冲着帐下的侍卫道:“我恩养尔等何用?彼手出佩刀欲砍我,时尔等何不拔刀趋立我前耶?昔姜太公云操刀必割,执斧必伐等语,彼引佩刀,欲砍我也!”

      这一声“他拔出佩刀想砍我啊!”是何等的委屈。

      自己那位凶神恶煞的蛮子五哥拔刀相向,帐下众侍卫别说没一拥而上将他拿下,居然连个上去阻拦的人都没有,全都站在一边看戏。这万一要是没有德格类那拳,他真的过来了呢?没有侍卫冲上去拿人,在一边的众兄弟里也只有老代善是在事后嘟哝了一句,便再没人出声了,这叫他这个大汗当时应该怎么办?左支右闪与其格斗显然形势不妙,撒腿就跑更是懦夫行径,堂堂的天聪汗能这样做么?亏得有德格类那一拳搅了局,饶是这样,他也一样没办法收场,只好装得若无其事继续在那里办公,当这这心里的滋味好受么?

      皇太极这一顿埋怨完了,按照老档的记载,随即“含怨入团帐房”。

      团帐大约是他睡觉的所在。皇太极在自家大帐内唠叨了半天,空自一个人对着虚拟的莽古尔泰骂,也解不了气,而侍卫们又不敢还嘴,既没人与他消气,估计也只能自己给自己个台阶下,进房睡觉去算了。

      不过,要是以为皇太极就此罢休了,那就错了,这事还没完呢。

      皇太极确实憋着一肚子气“含怨入团帐房”,可他只是进了门,在里边都没坐上一坐,一转身又出来了。

      他要继续他的委屈、伤心和抱怨。

      只见他又拉开架势对着侍卫抱怨起来:“今以我所思者尽言之:尔等曾忆汗父登遐时,共谓若眼见之鬼夺走其命,必报仇等语。今眼见之人欲杀我,尔等奈何默默旁观耶?我恤养尔等,实无益矣。”

      如此这般“责怒未已”,也不知道那天晚上,皇太极到底数落了多少时间。

      皇太极除了之前说过一句“尔何得砍我耶”外,就再没有其他对莽古尔泰犯上行为的指责,连正常的、最起码应该说一下的莽古尔泰大逆不道之类的场面话都没说。他就是一个劲儿地只管说自己怎么怎么受父亲的宠爱,莽古尔泰怎么怎么不被父亲喜欢,说侍卫们没有尽责,说我养你们做什么,你们为什么不上去拦着他等等,到最后甚至举出努尔哈赤临终时,大家伙儿说要抓夺命鬼为大汗报仇的例子,来比对侍卫们今天眼见有人拔刀居然袖手旁观的行为。

      总之,他其实最气愤不过并不是莽古尔泰的拔刀相向,而是觉得自己被兄弟们漠视了,被他们所排斥乃至冷落了,所以当莽古尔泰拔刀时他们一个个都不来帮自己,甚至连自己的侍卫们,都不来帮一下自己。

      因此他没有说莽古尔泰该死,该治罪,该抓起来这些最要紧的话,因为那已经不重要了。他要说的是,他父亲是如何的宠爱自己,他要告诉大家莽古尔泰的一切其实都是自己剩下来不要的,他甚至告诉人们莽古尔泰曾一度饿得快瘦死了。

      他其实想告诉自己,也告诉大家,他那死去的父亲,伟大的聪睿恭敬汗努尔哈赤,是最喜欢他的。

      他这样说,只因努尔哈赤今天不在,已经死了。

      (1)一个满洲牛录为三百户,每户出一壮丁,世代为军,一般全军出动才会出现一牛录三百人的情况,大多数情况下,一牛录大概只有几十到百余人的兵力。

    • 家园 【原创】《关外建州遗事之二:皇太极的幽怨》上

      《关外建州遗事之二:皇太极的幽怨》上

      文/碧血汗青

      明崇祯四年(公元1631年),后金天聪五年八月,皇太极率领八旗贝勒与后金大军,赴大凌河与大明关外第一名将祖大寿所统的关宁铁骑决战,争夺大凌河一带的战略据点。

      此次大战,后金军总兵力估计为六至八万左右,其中包括助后金的蒙古军;明军全部官兵为一万三千八百零三人,实力对比悬殊,但明军仗着坚城利炮,一时间与后金战了个旗鼓相当,双方相持不下。是役,虽皇太极决定以围困为主,但在夺取大凌河周围的火力点——堠台时,依然是靠大批的后金战士前赴后继扑向这些堠台的的厚实墙体,因此在台上明军密集的炮火及火铳弩箭的射击下,伤亡惨重。

      另外,此役除了双方在辽东军事格局上有所改变外,后金阵营内还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事的影响,甚至大到直接改变了之后的后金政治格局。

      八月十三日晚,皇太极在城外西山冈的岳托营中,饮酒观城。这固然是其临阵思策之举,但想当时情景月明朗虫啾啾,又杯酒在手,他多少也会有点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感慨吧。

      最近几天争夺明军堠台的战斗比较激烈,后金人员伤亡不少。正蓝旗的旗主,四大贝勒中的三大贝勒莽古尔泰,因部下诸将伤亡,所以想让皇太极拨还他旗下被调遣至阿山部下出哨的部分护军和编入达尔汉旗下的人员。这固山额真阿山,乃后金军中的一员猛将,天聪四年正月初一后金军攻取明永平城时,与叶臣率领二十四人先登,遂破城,当时被皇太极诩为“我国第一等骁勇之人”,之后又下旨道:“后遇攻城,勿令再登”,以示爱护之意。达尔汉则是镶黄旗固山额真,后为八大臣之一

      当莽古尔泰提出归还其部属的要求后,皇太极没有正面答复,而是答非所问地道:“我闻尔部,凡遇差遣,均多违误。”

      显然,皇太极对莽古尔泰及其所部在此次战役中的表现并不满意。虽然一直以来皇太极都在试图降低代善、阿敏和莽古尔泰这三大贝勒的地位,以打击八旗内制衡大汗的势力,但他这话倒应该是真的,而不是在借题发挥。因为这时正是围攻大凌河的紧要关头,与莽古尔泰内讧显然是不明智的。再者莽古尔泰性情暴躁,且位属四大贝勒之内,上朝时和皇太极不分上下、平起平坐,因此执行命令不大及时甚至违令都是有可能的。

      莽古尔泰闻言,不服道:“我部下人,凡有差遣者每倍于人,何曾违误?”

      皇太极一听他还顶撞不承认,顿时便有些懊恼,道:“果尔,则告者诬也。我等可打赌问之,若告者诬,则诛其诬告者;若告者实,则诛其不听差遣者。”说完,气色就不大好了,大约被扫了心情,这酒也不喝了,站起身来准备上马走人。

      皇太极既说出这等话来,显然是胸有成竹,绝不是空穴来风之谈。只是在此等事情上又陡然搞出一个“打赌”来,却多少让人有点意外。不过这倒表明他并不想当真就此处罚莽古尔泰,因为若是莽古尔泰应承了,彩头也不会是让莽古尔泰丢掉大贝勒地位的这等大彩头,至多只是些许钱财的输赢而已,所以若是莽古尔泰就此服气,也就没事了。

      而这莽古尔泰今天之所以来要人,大约是觉得自己部属在别人手下,人家可能拿来当炮灰使而不怎么爱惜,因此他心疼部下伤亡,所以想要回来自己指挥。如今皇太极这么一说,那就等于在告诉他,眼下是肯定要不回来了,多半得等战后才能归还。可这样一来,他若是不出声,那么其他人多半便会认定他部下确实是多所违误。

      这莽古尔泰当真是莽汉子一个,当下不去接那打赌的茬,强词夺理道:“为汗者,宜从公开谕,何独与我为难耶?我为汗一切承顺,仍不中意,是欲诛我也!”大约是越说越怒,话一落地,他便握住佩刀逼向皇太极。

      这时莽古尔泰在一边的弟弟德格类看不过眼了,大怒道:“尔之举动,不成体统甚矣!”说完,冲将上去对准莽古尔泰便是一拳,打完之后,“扬长而去”。

      莽古尔泰正待与皇太极算帐,那知措不及防之下,却被自己弟弟劈面打了一拳,顿时愈加暴怒起来,转而对着德格类怒骂道:“爹个鸟!尔为何拳殴我耶!”一面骂,一面手中的佩刀可就出鞘了寸把,在月色下寒光闪闪。

      此处且不提莽古尔泰问候之人不单是他自己的父亲,也是在场各位贝勒的父亲等等复杂的伦理问题,先等我岔开去赞上几句再说,不然实在是会有些愧对先贤。

      如区区不才在下我,一向只知有“他母亲的”之类的骂人粗口,这“爹个鸟”的说法尚属首次见到,不但如此,此等新奇之骂人粗口还是见诸于皇家挡案内,因此又格外讶异。其次是想到敢于并且能这么不顾雅训和大不敬之罪,将矛头指向本朝太祖武皇帝下体的如此新奇之骂人粗口,一字不改照样记载于皇家档册内,这史官着实要有几分史胆和史识的。又,这“爹个鸟”的三字经一出,立时将当时的气氛生生地还原了出来,更将这莽古尔泰的暴躁性情表达得淋漓尽致,由此可见后金文馆内的史官们文学素养之高,远胜于大明朝那些天朝上国的状元公们,因此,这又是值得大大推崇一番的。试想若后来的史官们也有这份史胆、史识和此等文学素养,那么日后修起来的那三百多卷《明史》,只怕要比现在好看上无数倍。只是话说回来了,到了修《明史》的时候,那翰林院固然比不得文馆的胆识,大清皇帝却也一样不比当年汗王之可爱了。

      闲话说完,继续正文。

      且说这德格类打了一拳后,大步开路正准备离场,猛听得一声“爹个鸟”的大喝,接着又是寒光一闪,他定睛一看,却是自己那位莽哥哥大刀出鞘了。德格类顿时知道再搞下去,这事情可就真的闹大了。虽说皇太极等人和自己都是一个爹生的兄弟,但这位要拔刀砍人的莽哥哥却是自家的同母兄弟,他要是再这样胡闹下去,只怕多半会被皇太极的侍卫当场格杀。于是德格类急忙上前,一把拿住了莽古尔泰将其揪将出去了也。看来,这德格类的力气却也着实不小。

      当时大贝勒代善也在场,见状勃然大怒道:“于(原文为于)其如此悖乱,不若死矣!”

      再说皇太极,这会却不走了。

      他静静地走回桌子前,坐了下来,开始一个人默默处理公务。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以我想,当时在场的众人,只怕心里都是揣揣不安的。盖因前面如此骤风暴雨般的一场大风波,君臣兄弟之间差点刀剑相向,可突然间当事人之一、后金的天聪汗,竟一下安静如斯,还办起公来了,这实在是有些不大对头,大大地不妥。

      待全部的事儿都办完了,皇太极这才上马,回营。

      皇太极回到大营内的帐篷后,发生了一连串事情,叫人目不暇接。

      • 家园 坦率地说,只怕江湖的看法还是有点点道理的

        只凭“爹个鸟”三个字,就得出后金史官的“史胆”“史识”,“文学素养”通通很高,夸张了。

        当时后金还比较淳朴,避讳不多,所以才能留下这样的文字,只怕才是真的。

        • 家园 呵呵,兄台可能理解错了

          我觉得这文章其实是在借机反讽大多数做史的为尊者讳和曲笔掩饰。因为明史也是清人修的。

          • 家园 木错

            《明史》虽然挂名的张廷玉是明亡以后生人,但却是顺治二年下令开始修撰的,所以其实还是降清的那帮明史官打的底子。

            • 木错
              家园 有瑕。

              明史的底子,特别是纪、传部分,是由万斯同打下的。斯同以布衣修史,不署街,不受俸,“不居纂修之名,隐操总裁之柄”,盖以元好问为榜样,欲以修故国之史报故国者。

              若说斯同“降清”,未免厚诬前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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