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萨娘出塞之八 惊动了陈赓的三八六旅 -- 萨苏

一九四零年的时候北平城里相当热闹，八路手枪队经常下来活动不说，国民党组织的血光团和军统的武装特务也十分活跃，专门干摘人脑袋烧人房子的活计。据说同属“恐怖分子”，血光团和军统的任务不同，血光团专杀汉奸而军统则针对日军，先后作出过几个大案子。一九四零年是北平地工最辉煌的时光，连日本贵族院派出的天皇特使高月保男爵，都被军统特务乱枪打死在皇城根，北平的日军和伪警察紧张一些实在很正常，说起来倒是张军长他们稍嫌大意。

血光团是个奇特的团体，成员多是平津大中学校里的公子小姐，比如孙连仲将军的女儿，同仁堂的乐大小姐，但是动起手来比职业特务还辣，萨的校友冯运修就是其中专司刺杀行动的神枪手，后因叛徒出卖被日军包围在西四家中。我在师大一位老师那里看到冯的资料，被围后冯据屋抵抗，激战良久，毙伤数敌，最终壮烈战死，北平当时的报纸曾对此有过报道。这个话题于此无关，留待以后有时间再写吧。

总之，当年在北平天黑以后出门被盘查实在是很平常的事情，张军长等人疏忽大概毕竟属于乡下人进城，准备不足了。要说伪警察的眼够尖的，张军长和铁团长这箱子可动不得，七杆驳壳枪都藏在这里头呢，真要查出来还得了？铁团长他们扫一眼周围，这一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案子，不但有警察，还有日军，都在对行人车辆进行检查。

张军长就把箱子提下来，放在地上。

那个伪警察走过来，按住箱子，开了一下没有打开，抬头问道：“怎么锁上了？钥匙呢？”

铁团长回答：“朋友寄送的，我们没钥儿匙。”

那警察抬头看看他俩，问：“里面装的什么？”

铁团长回答：“几本儿旧书。”

警察点点头，说走吧，下次带钥匙啊。

张军长和铁团长上了车，车夫拉起来，飞奔而去。

事后，铁团长分析，说他能看不出这箱子有蹊跷么？分量也不对么。可能是碰上个有良心的伪警察。张军长说不对，这种人哪有良心？那小子两只手搭在箱子上，盒子炮的枪套甩在屁股后头，要掏枪得好几个动作，我们俩的手插在兜里，要是握着枪二拇指一勾他就躺下了，逼急了动手他肯定吃眼前亏。这警察是个识相的。

萨娘回家把这段事情讲给家里人听，萨的祖父说张的判断比较正确，他说北平当年的警察是一个独特的阶层，他们为虎作伥，但是又得维护地方，改朝换代如同万花筒，警察却永远是那帮人，从袁世凯到冯玉祥，从日本人到国民党，谁都得罪不起在老百姓面前还老有威风，这帮人都是老油条，深通不把事情做绝的道理。所以，明知道这箱子有蹊跷，能马虎一下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玩命的。萨的祖父形容这警察没用“识相”这个词，用的是“乖巧”，后来才发现这是水浒里面形容扈三娘的词。

这警察到底是什么心态，今天我们无法知道。总之，手枪队的几个人会了合，带上枪，就到了小刀韩的家，捉狗，翻墙，摘拴，上房压顶以后一推门，小刀韩刚从床上坐起来，黑洞洞的枪口就顶到脑门子上了。人家还挺客气 – 韩师傅，我们不是绑票的，是抗日的八路军，有事请您跟我们走一趟，事情办完，再送您回来。小刀韩一呲牙 – 这还不是绑票？有拿这玩意儿请客的么？乖乖的就起来了。小刀韩是粗人，当时北京的粗人都习惯裸睡，堂堂小刀韩就“光着腚”让八路给请出来了，没惊动街坊四邻。

小刀韩不是会武术么？怎么不反抗？

第一是他对八路还是有好感的，犯不着拼命；第二会武术的人才精呢，一个对七个，人家还一人一杆大镜面，明摆着找死么！倒是不会武术的这时候可能犯混，抄起块板砖来犯葛，那就要把小命搭上了；第三，萨想光着腚这武功必定大打折扣，不过这一点只是猜想，可能需要请萝卜酒或者热血龙魂这样会武的朋友给正是一下。

出城就容易了，八路在北平城里有内线，当时北平的自来水不普及，每天早上北京送水的师傅出城拉水，第二天早上八路把小刀韩装在水车里混出城门，就送上了镇边城。

出城才给他穿上衣裳但是不给他鞋，两个队员用一把藤椅抬着他走 – 张军长说这样他想跑也跑不了。

到了镇边城县政府，八路来人和他谈话，说没有别的事，我们的兵工厂要请您顾问一下，恐怕您要准备出个远门，到时候我们再把您送回来。有什么问题么？

哪能有什么问题？小刀韩就提了一个要求，说他老婆孩子都在城外石骆驼住，请八路军给他家送点儿粮食，省得他出门家里没粮饿死了。小刀韩精明得很，他知道北平城里好挣钱，可是粮食不如乡下好办，所以他在城里挣钱，让家里人住在乡下，虽然麻烦，但后来北平吃共和面吃死不少人，小刀韩却一家安然无恙，不能不说他是安身有术。

就这么着，铁团长记住了他是石骆驼人。

大概是四零年六月间，张军长带铁团长等队员，送小刀韩先到了平西根据地的中心斋堂老君镇，然后出发过铁道去太行山根据地。说起来铁团长后来干了铁道兵和这次过路很有关系，他们过路是夜间，日本的装甲列车在铁道上长久的游动着，锃亮的旋转炮台，布满铆钉的装甲板清晰可见，让连夏季军装都没有的土八路羡慕得要命。所以后来铁团长到东北打破了脑袋也要当铁道兵。等进去了才明白解放军的铁道兵不是开装甲车的是修桥修路扛石头的，觉得上了大当。

小刀韩到达水腰子兵工厂，受到工厂上下热烈欢迎，但是很快就被关了起来，原因？原因是一听说要他教怎么炼打刻刀的特种钢，小刀韩死活不肯。

这人怎么这么轴阿？我们学会了是造枪打鬼子又不抢他的饭碗？！兵工厂的工程师们都让小刀韩的怪脾气给挤兑急了，有人说要不来个假枪毙，看他肯不肯说。。。

上边说不要这样，要做通他的思想工作。

八路的思想工作连鬼子兵都能感动，何况小刀韩一个手艺人呢，最后，连八路都看出来了，小刀韩不是不恨日本鬼子，更不是“没有阶级感情”，他好像不是不愿意说打刀的手艺，而是。。。不敢说！

不敢说？为什么？最后刘主任和小刀韩单独谈了一次，说你就讲吧，别顾虑，咱们老祖宗炼剑连大闺女都往炉子里扔，什么没干过？你就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我们也不会给你往外说。保证一不罚二不讲，这成了吧。

唉，那我可就说了。小刀韩犹豫再三，终于说了实话

听完了这段实话，老刘鼻子差点儿气歪了。

小刀韩怎么炼出的特种钢？

他根本就不会炼！

原来，小刀韩的铺子，从他祖父手里接下来，已经三代，本来在京城这一行里，并不算佼佼者，得以称雄，就是因为他能够打特殊的“宝刀”。这“宝刀”使用持久，不劈不锛，硬度极好，但是小刀韩造的极少，以此价格十分昂贵。

越少越贵，人家说这和法国人卖皮箱一个思路，咱们中国人了不起，一个手艺人有这样的商业思想。。。

别太高抬小刀韩了，他一个铁匠哪有这商业觉悟呢？他的思路是要能多卖他肯定多打阿。问题，是出在材料上。

原来，这刻刀使用的材料，常用的是满清“库钢”，就是当年清朝八旗兵专用造武器的钢材。这种东西，清朝灭亡以后已经不再生产，怎能保证原料的供给呢？小刀韩的办法是经常去逛破烂市和旧货摊，往往还真能被他找到这种质量较好的钢材。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一些在华的德国人纷纷变卖家产回国，一天小刀韩逛旧货摊，看到有个德国人在卖自家的东西，他好奇跟着看，就看到一盒德国锉刀，德国的工具锋利质量好小刀韩早有耳闻，他看着这盒锉刀想，这东西要是拿来打刻刀会怎样呢？就买下来了。

小刀韩本来也就是灵机一动，谁知道这种用德国锉刀打出来的刻刀，竟然特别出色，质量远胜库钢，一时篆刻名家纷纷争购，打出了牌子，纷纷呼为“宝刀”，连带韩家普通刻刀也因此销路大好。可这德国锉刀只有一盒，可遇而不可求，用完了就没有了，所以小刀韩的“宝刀”轻易不敢给人打制。

听了小刀韩的宝刀秘密，刘主任闷闷一气 – 敢情他也打不出来阿，踏破铁鞋把这个活宝请上山，我们上当了。

那也没办法，只好向上汇报，看来此枪的定型还是遥遥无期。

这件事汇报到刘鹏部长那里，多年以后兵工战线的人都说这刘部长是个脑子非常好使的人，他听了这个汇报绕室彷徨，忽然悟出了一个简单的道道。嗯，小刀韩虽然不会炼钢，但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只要有人肯帮忙，这撞针问题不难解决么！

谁？

三八六旅旅长陈赓。

陈赓，国共双重名将，黄埔三杰，这时候正带着三八六旅在山西活动，他为人诙谐喜欢新鲜东西，造枪的事儿不找他还要心痒难挠呢，何况求上门来？一听刘部长的要求就觉得新鲜有趣，高兴得很，说好阿这个忙我帮定了，诶，要不要顺手给你弄两个日本娘们儿来。。。

陈赓一高兴，同蒲正太两条线上的鬼子伪军铁路伪职员可就倒了大霉。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