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290-Bart Ehrman：耶稣成神记之耶稣怎样由人成神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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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讲的都是特别重要的重点。今天这场讲座讲的是早期对于耶稣神性理解的分歧，明天早上的讲座是关于三位一体的诞生。这两个课题都是很大的话题。我所谓的早期分歧指的是昨天晚上的课题：不同的人们主张“耶稣是神”可能意义各不相同。我接下来要向大家解释两种主要的说法。

先解释一下我今天的主题。其一是讨论古代世界的神人，其次是讨论作为神人的耶稣。首先我们来看看古代世界的人们大概怎样理解人可以成为神，神也可以成为人。在我们的世界里，我们并不怎么认可这种看法。我们今天认为神就是神，而我们都是神灵以下的犯人，人不能成为神。我们清晰划分了神与人之间的裂隙，而我认为古人的心目中并不存在这样的分裂，或者说古人认为从人到神是一个渐变的过程。

我主张，一名古人对于人可以如何成为神或者神可以怎样成为人有三种主要理解方式。第一种方式：有时在古代世界一个人可以成为神人。先说一下基本概念。我们当中的有些人显然比我们其他人更加优秀，有些人绝对非常伟大，简直就像超人一样伟大。而且他们非常聪明，不仅仅是一般聪明，而是特别聪明，特别强大，具有非人的力量。有些人会远远超越我们其他人。同理，在神域当中有些神也比其他神更强大。这是两套连续体，从一般人到非凡人，从一般神到非凡神。有时这两套连续体还会重叠。在古人看来，神性是一座金字塔。大多数受过教育的古代人都认为，即便天地间有很多神，但是总有一位大神端坐在山顶上，总有一位统御众神的神王。很多古人——不仅是犹太人，也包括异教徒与多神教徒——都认为有一个至高神。祂或许是你认识的神，比方说宙斯或者朱庇特，又或者你根本没有听说过。总之这位大神高居金字塔顶端。在祂下面是一些比较伟大的神，比方说希腊罗马神话里的众神——神后赫拉，战神阿瑞斯，美神阿芙洛狄忒等等，以及祂们在罗马神话神话当中的对应形象。这些都是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

不过这些并不是古代异教思想当中唯一的神。我会偶尔使用异教这个词，意思并不是想加以嘲讽或者讽刺，这个词刚刚出现时也并不是贬义词，好像我说“我的邻居真是个异教徒”，我的意思其实是“他信奉多神教。”多神教信徒不仅相信神话正典当中的众神，而且每一处地方都有自己的守护神：城市有城神，住宅有家神，森林有林神，河里有河神。到处都有神，而且神还有各种功能，有些专长治愈，有些负责家畜，有些负责分娩，有些负责战争与健康，等等。这些地方神要比奥林匹斯山上的神弱一些。在地方神下面还有更小的神/daimonion。daimonion这个词并不适合翻译成“魔鬼”，祂们并不是附体人身的恶灵。这些就是最低一层的神，与人最近，更加积极地与人互动，远比其他神更弱。祂们再下面是就是神人，或者说一定程度上具有神性的人。神人再往下则是一般普通人。

在这套神性体系当中存在非常宽松的可能性。有些人可以成为神，因为他可以被抬升到神的高度。神灵们非常看重某些人，因为他们具备了非凡的美丽、智慧、力量或者其他品质。于是这些人就获得了神性。我举几个例子解释一下。罗马神话当中的罗马城奠基人是罗慕路斯与雷慕斯兄弟，你们都听过他们的故事：这对双胞胎由母狼养大，两人原本打算共同建立罗马，然后罗慕路斯杀了弟弟，独占了建立罗马的殊荣——所以罗马才叫罗马而不是雷马。罗慕路斯的结局同样十分传奇。罗马历史学家李维告诉我们，罗慕路斯建立了罗马城，建筑宏伟，人口繁盛，军队强大。于是这座城市举行了一场阅兵，好让领导人检阅。罗慕路斯坐在王座上，周围簇拥着一众元老。忽然来了一阵昏天黑地的暴风雨，紧接着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待到雾气散去之后，罗慕路斯就不见了。有两个理论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不见了。官方理论认为他被带到天国成为了神，他成了奎里纳斯，罗马的主要守护神之一。另一个理论认为各位元老害怕罗慕路斯成为独裁者，于是趁着天色昏暗的机会把他活活手撕了，然后把尸块藏了起来。我认为李维更喜欢后一个解释，但是他在著作当中附和了第一个官方解释。

人们为什么相信这套解释？因为罗慕路斯非常伟大，因此众神注定把他带到天上，让他也成为神。这是古人完全可以接受的理论。人可以成为神，于是罗慕路斯就在死后得到了罗马人的崇拜。从凯撒与屋大维以来，伟大的罗马皇帝都会升上天国成为神灵。罗马元老院甚至还会举手表决某个皇帝是否足够成神。例如尼禄与卡里古拉这样的昏君暴君肯定不能入选，但是奥古斯都或者提比略这样的有道明君确实被册封成了神灵并且得到了崇拜。人们为这些皇帝建造神庙，就像崇拜其他神灵一样。他们并不是宙斯那样的大神，而是低一级的小神。

这与犹太教和犹太人有什么关系？犹太人也理解凡人可以成为神。我在我的同名著作当中举了很多犹太人认为凡人可以成神的例子。比方说摩西就被有些犹太人视为神人，与神同行的以诺也成为了神人。甚至以色列国王也可以被提升到神的高度，有时都不用等他去世。比如说诗篇第45章：“神阿，你的宝座是永永远远的，你的国权是正直的。”在这里，上帝——以色列的神——将以色列的国王也称作神。这段歌词被韩德尔的《弥赛亚》大为弘扬。其中有一段歌词取自以赛亚书：“一婴孩为我们而生，政权必担在他的肩头上。他名称为全能的神，永在的父。”这里的婴孩指得就是未来的以色列国王。人们一般以为古代以色列人会明确区分人与神，但实际上犹太人也有分级理解方式，也有神性金字塔。

有时人可以成为神人，这是获得神性的一种方式。再来看第二种方式。根据古人的理解，某些人生下来就具有神性。从神话当中我们知道，有时神会与人发生性关系，生下的后代既有人性又有神性。最著名的故事——至少是我个人最喜欢的故事——涉及一位名叫阿尔库梅娜的美女与她的丈夫安菲特律翁。这个故事的作者是罗马剧作普劳图斯。我不知道在座各位有没有读过普劳图斯，反正多年以来我一直都没有读过普劳图斯——尽管他是个非常有趣的剧作家——因为我哥哥的博士论文写得就是这个人。如果我哥哥喜欢他，那他肯定不值得一读。后来我读了一下，不得不承认此人的作品确实不俗。在这部《安菲特律翁》当中，底比斯的安菲特律翁将军让妻子怀了孕，然后就赶赴了战场。阿尔库梅娜刚刚怀孕，身材不显。这时神王朱庇特从天上向下看去，一见阿尔库梅娜就起了色心。于是朱庇特降临人间，变成安菲特律翁的样子。阿尔库梅娜还以为丈夫从战场上回来了，于是两人赶紧上床。朱庇特这一晚过得如此愉悦，以至于祂命令星宿停止转动，时间静止，让这一夜变得非常漫长。直到祂心满意足之后才让星宿再次运转。朱庇特回到天国之后，第二天早上安菲特律翁真的回家了。他不理解为什么妻子对他爱答不理，因为她已经暂时受够了。阿尔库梅娜一开始怀上了安菲特律翁的孩子，然后又怀上了朱庇特的孩子，结果就是她生了一对双胞胎，一位是大力士赫拉克勒斯，另一位你们可能从没听说过，名叫伊菲克勒斯。这哥俩一个是凡人，另一个是神人，赫拉克勒斯通过朱庇特与阿尔库梅娜的结合而成为了神人。同样的神话在希腊神话中也讲过，这不是朱庇特下下凡，而是宙斯下凡。

类似情节在圣经里也发生过。比方说创世纪第六章，这是诺亚洪水之前的情节。“神的儿子们看见人的女子美貌、就随意挑选，娶来为妻。那时候有伟人在地上。后来神的儿子们和人的女子们交合生子，那就是上古英武有名的人。耶和华见这些人在地上罪恶很大，就后悔造人在地上。”这是圣经里的原文。可见圣经也认为人神相交可以生出半人半神的神人。

人可以成为神，人可以是神的后代，最后神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人。这个基本概念认为，假如神决定与人类互动，就需要暂时装一下人。比方说老色胚宙斯或者老色胚朱庇特——取决于你读到的阿尔库梅娜故事究竟是希腊语版本还是拉丁语版本——就很会装人。犹太传统也一样。在旧约当中，神在人面前的形象也和人一样。还有些时候上帝会伪装成天使。天使/angel的原意指得是信使，有时天使也会呈现人形。这种情况在圣经当中发生过很多次。比方说在创世纪里发生过一次，地点是伊甸园。上帝创造了男人与女人，夏娃吃了禁果，然后给亚当也吃了。然后他们躲了起来，因为他们“才知道自己是赤身露体……天起了凉风，神在园中行走。神呼唤那人对他说：‘你在哪里？’他说：‘我在园中听见你的声音，我就害怕，因为我赤身露体。我便藏了。’耶和华说：‘谁告诉你赤身露体呢？莫非你吃了我吩咐你不可吃的那树上的果子么？’”这套情节大家都很熟悉，不过“神在园中行走”是什么意思？显然这段情节里的上帝变成了人形，并且以人形与亚当夏娃沟通。在创世纪接下来的情节里还有另一个例子。犹太人的先祖亚伯拉罕遇到三个怪人，这三个怪人说他们要去摧毁索多玛与蛾摩拉，因为那里不道德。亚伯拉罕请他们吃饭歇脚，然后他们继续上路去摧毁索多玛与蛾摩拉。这两个当中有两位是天使，还有第三位是上帝本尊。上帝暂时装成了人，与人沟通。

我想大家都已经看出了这些故事可以怎样帮助我们我们理解耶稣。人可以成为神人，可以被神所生，神也可以成为人，我主张不同的早期基督徒按照上述三种方式之一来理解耶稣的神性。有些基督徒认为耶稣是变成神的人，有些人认为耶稣是由上帝与凡人玛利亚结合而生的凡人，有些人认为耶稣是神在人间的化身，还有些人同时相信三种说法——绝大多数现当代基督徒都同时相信三种说法。早期基督徒理解耶稣是神的主要方式之一就是提升基督学/exaltation christology。基督学指的是针对基督教义的研究，也就是理解基督究竟是谁。心理学研究心理，社会学研究社会，神学研究神，那么基督学就是研究基督。至于提升指得是这种基督学的主旨：基督一开始是一个凡人，后来变成了神，他被提升到了神性的高度。我在书中主张最早的基督徒相信耶稣生来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后来在复活的时候变成了神人。这种早期观点并不主张耶稣一开始就是神，而是说耶稣生下来是约瑟与玛利亚的结合，和其他凡人一样，但是他遵从上帝的意旨而死，上帝让他死中复活，把他提升到天堂。那么古人如何看待一个被提升进入天国的人？他们认为这个人就此变成了神，不管他是罗马皇帝罗慕路斯还是基督耶稣。

这是一种非常有趣的理解方式，关键在于基督徒相信耶稣从死中复活了。那么复活的重要性是什么？有时我问学生们如何看待复活，为什么复活如此重要？我往往会得到非常奇怪的回答。这些学生都是基督徒，都知道这个事件非常重要，但是他们不确定为什么这个事件如此重要，在神学上有什么意义。我听到过的答案包括“因为正义总能战胜邪恶”——这总算是有个说法吧。早期基督徒很清楚复活意味着什么。耶稣从死中复活并不仅仅意味着他拥有一次濒死体验，并不是说耶稣的身体被重新激活，又多活了十年并且再次死去。耶稣的死中复活意味着他被提升到了天国。早期基督徒知道这一点，因为他们知道耶稣已经不在了，那么他去哪儿了？肯定上天了。人上天之后会怎样？他就成了神。一旦基督徒认定耶稣从死中复活，接下来的合理结论就是他成为了神。这是他们的主张，

我为什么认为这是最早的基督教观点？我认为这个观点出现最早是因为这个观点出现在早于新约的基督教文本当中。新约包含着任何形式的最早基督教文献。最早的基督教作者是保罗。耶稣死在公元30年，保罗在二三十年后开始写作，这个时间还早于四福音的创作。学者们很想知道，在保罗开始写作之前这二三十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昨晚说过，这一时期的人们正在流传各种关于耶稣的故事。在这二三十年里，他们关于耶稣的观点或许经历了飞速变化，基督教神学也经历了飞速发展。那么究竟能否追溯一下在这段时期人们发表过哪些关于耶稣的观点？可是如果基督教写作从公元50年才开始，那么我们怎么才能了解公元三四十年代的情况？长期以来人们充分普遍认为，新约作品有时包含着更早期的传统，这些传统被学者们称作文献前传统，也就是早在文献出现之前就已经流传的传统。如果你们想问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们鉴定前文献传统的标准，关键在于这些传统确实存在于新约记载当中。

保罗的作品也包含了前文献传统，这意味着保罗在写信的时候偶尔会引用某些人的说法，而被引用的说法肯定出现在他写书之前，这就是所谓“文献前传统要早于保罗的创作”。这一点很有价值，这意味着我们可以理解保罗之前的人们怎么说。比方说罗马书第一章第三四句。罗马书是新约收录的第一封保罗书信，我们认为这是保罗信件当中最重要的一封。在罗马书一开始保罗就自亮身份：“耶稣基督的仆人保罗，奉召为使徒，”传播基督耶稣的福音。“论到祂儿子我主耶稣基督，按肉体说，是从大卫后裔生的；按圣善的灵说，因从死里复活，以大能显明是神的儿子。”学者们认为保罗在这里引用了文献前传统，因为他分别讨论了作为人的耶稣与作为神的耶稣。作为人的耶稣是弥赛亚，是大卫的后裔，根据肉身他是大卫之子；根据精神，耶稣则是神之子，因为他被复活了。认为这是文献前传统的原因之一在于，如果你在页面上将这段话当成诗歌一行一行读到底，第一部分分成三截，第二部分也分成三截，看上去就好像保罗引用了其他人的说法，就连格式都保留了下来。但是我要主张，这段“耶稣在复活时成为神子”的说法之所以是保罗对于前人的引用，原因在于保罗本人不相信这种说法。保罗并不认为耶稣在复活时成为了神子，他认为耶稣在此之前就成为了神子。他之所以这么写是为了遵循文献前传统，这意味着这种说法在保罗写信之前就广泛存在了。

第二个前文献传统的例子出现在使徒行传当中。使徒行传是新约当中非常有趣的一本书。新约开篇是记述耶稣的生平、死亡与复活的四福音，我们所知的关于耶稣的所有故事基本上全都来自四福音。四福音之后是使徒行传，讲得是耶稣的使徒在耶稣离开之后的事迹。换句话说，使徒行传讲得是基督教最初的传播。使徒行传当中可以看到使徒发表演说劝人皈依，其中有一篇演说记录在第13章，出自保罗之口，其中似乎插入了一段前文献内容，保罗这么告诉他的犹太听众，“我们也报好信息给你们，就是那应许祖宗的话。神已经向我们这作儿女的应验，叫耶稣复活了。正如诗篇第二篇上记着说：‘你是我的儿子，我今日生你。’”通过将基督从死中复活，上帝明确表态：“你是我的儿子，我今日生你。”那么上帝什么时候生了耶稣？自然是耶稣复活那一天。这似乎又是一段前文献传统，不过其理念与上一段传统如出一辙：耶稣在复活的时候成为了神子。这似乎是基督教对于基督神性的早期理解：最早的基督徒认为凡人耶稣之所以成神是因为上帝收养了他。耶稣生下来并不是神子，上帝收养了他之后他才成为了神子。

有些学者将这种基督学称作收养基督学或者说低层次基督学。学者们这样区分：低级基督学认为耶稣从凡人变成了神，而高级基督学则认为基督从来都是神，不过在一段时间内变成了凡人。有时学者们还会将价值赋予这两种基督学，认为低级基督学要差一些，高级基督学更好。但是我们需要理解古人对于收养的看法很不同于今人。今天常有某些没素质的人们说酸话：“那又不是你亲闺女，是你领进家里来的。”古人并不会这么想。在古罗马社会——新约文本全都创作于罗马帝国时期——收养是一件事关重大的大事，被收养的养子往往要比自然生下的孩子具备更大的权力与更高的地位。我举个例子。朱利叶斯.凯撒与克里奥佩特拉生了一个亲儿子，名叫恺撒里昂，你们大多数人肯定没听说过他；凯撒还有一个收养的义子名叫屋大维，后者成为了凯撒.奥古斯都。朱利叶斯.凯撒死后，屋大维被任命为他的继承人。可见身为凯撒的义子远胜过身为凯撒的亲儿，因为要想成为凯撒的义子就必须品行过人才干出众，而要想成为凯撒的亲儿只需要运气足够好。身为成年人收养另一个人意味着你非常看重这个人，因此收养是一件重要的大事。既然被凯撒收养意味着成为世界上权力最大的人，那么被神收养又意味着什么？你不应该认为低级基督学更低等——不！被上帝收养是任何人类曾经遇到过的最神奇的事情，决不能等闲视之。早期基督徒认为当耶稣复活时被抬升到天堂成为了值得被崇拜的神圣存在，因此早期基督徒崇拜他为被抬举升天的神子。

在早期教会的基督学思考当中，耶稣获得神性的时刻被一再延后。我们先来考察一下最早的基督徒——比方说耶稣死后刚过二七的基督徒——是怎么想的。在新约当中耶稣是死后第三天复活的，因此耶稣成神不可能追溯到更早的时候。而且我认为新约的说法在历史学上很成问题，因为我不确定当年的人们是不是在耶稣死后第三天就开始宣称“耶稣死后复活了”，不过这里我姑且不多谈这个问题。我不知道究竟是在耶稣死后第三天，还是在他过了二七之后，还是在他遇害两个月之后，又或者是在更晚一些的时候才有人开始宣称“耶稣死后复活，上了天堂，并且成为了神子。”但是有些早期基督徒越琢磨越觉得不对：“耶稣凭什么直到复活才成为神子？他活的时候就做过很多伟大的事迹，难道那个时候他就不是神子吗？”于是有些基督徒转而主张耶稣并非在复活之际才得到抬升，而是在标志事工生涯开端的受洗之际就得到了抬升，他的全套事工生涯都是以上帝之子的身份进行的。他们开始讲述下面这个故事：施洗约翰给耶稣施行洗礼时“看见天裂开了，圣灵彷彿鸽子，降在他身上。从天上有声音说：‘这是我的爱子，我所喜悦的。’”今天就是耶稣受洗的日子，因此耶稣成为上帝之子的时间点不是复活那天，他在事工生涯期间始终是上帝之子。

接下来基督徒又考虑了一下，觉得实际上耶稣成为神子的事件或许还可以更早一点，或许他从来就是神子，或许他生下来就是神子。于是又有些基督徒认为耶稣是是奇迹降生：他的复活姑且不论，他的受洗姑且不论，他自从一出生就很神奇。因此在马太与路加福音里才会有了童贞受孕的故事。这些故事在最早的马可福音里没有，在保罗的文字当中也没有留下蛛丝马迹，最早出现于马太与路加福音。耶稣之所以降生是因为上帝让玛利亚怀孕了——这正是凡人成神的第二种方式，既神让凡人受孕。路加福音尤其说得清楚：玛利亚是位年轻女性，突然天使加百列告诉她“你在神面前已经蒙恩了。你要怀孕生子。马利亚对天使说：‘我没有出嫁，怎么有这事呢？’天使回答说：‘圣灵要临到你身上，至高者的能力要荫庇你。因此所要生的圣者必称为神的儿子。’”为什么耶稣是神子？因为是圣灵让玛利亚受孕，而且动作十分具体——“临到你身上荫庇你”。并不是说上帝效仿宙斯的先例假扮成了玛利亚的丈夫，上帝并没有玩得这么花。但确实是上帝让玛利亚受孕了。对于马太与路加来说，耶稣的神子身份不是来自复活或者施洗，因为他生下来就是神子。

由此可见，耶稣成神的日期得到了一步步的提前。此时又有一批基督徒主张耶稣成神的日期甚至还能再提前一步。从复活提前到受洗，从受洗提前到出生，还能怎么提前？他们主张耶稣从永恒的过去得到了提升。这就是道成肉身基督学的解释。提升基督学认为凡人耶稣被提升为神，道成肉身基督学则认为神性变身成为了凡人耶稣。神性获得了肉身，就好像夹馅辣椒一样，外层的辣椒是肉体，内层的夹馅是神性。新约写作之前的早期基督徒开始认为耶稣从来都是神，他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是神，只不过作为凡人来到这个世界。

接下来我来谈一下道成肉身基督学，也就是保罗的基督学。我们说过，保罗是最早的基督教作家，他很清楚基督是谁。长期以来我一直以为保罗并不知道基督是谁，我研究了好几年都不理解保罗究竟怎么看待耶稣。我觉得保罗是新约主要作者这一点真的很奇怪。我阅读保罗作品足有三十年，读得还是希腊语版本，但是死活看不懂。直到我进行研究才理解，保罗看待耶稣的关键在于保罗认为耶稣早在身为人类之前是个天使。基督是神性的存在，后来化身成了人。我这里就不讲解这个想法的种种细节了，仅仅谈一下保罗作品当中的一段关键文字，这段文字可以将所有信息完美整合起来。这段文字名叫腓立比圣歌或者腓立比诗篇。虽然叫这个名字，但是这段文字大概不是圣歌。较早的学者们认为这是一段圣歌，可以唱出来。但是显然这段文字是保罗作品引用的文献前传统。我把这段文字展开，看着很像一首诗。它或许原本确实是一首诗，当然不押韵，不过确实依靠重读符号区分了诗行。总之保罗告诫腓立比人，他们需要为其他人生活而不仅仅为自己，而基督正是这一做法的例证：“他本有神的形像，却不以自己与神同等为应当把持不舍的。”保罗说，耶稣来到人间之前就具有神性。那时候他是个天使，或者说次级神，又或者说半神，总之原本就具备神的形象。但是他并不认为与上帝平等是一个值得努力的目标，他并不想与上帝平起平坐，“反而将自己倾倒出来，取了奴仆的形质，成为人的样式。”所以基督放弃了自己的神性特权，从而为其他人服务，做一名奴仆，“既有人的样子，就卑抑了自己，存心顺服，以至于死，且死在十字架上。”耶稣一开始是神性的存在，天使一样的半神。他并不想与上帝平等，而是成为了奴仆来为他人服役，然后为了遵从上帝的意志死在十字架上。基督为了其他人的原因卑抑了自己，保罗则告诉读者“你们也需要这么做。你们也要卑抑自己，存心顺服。

这首诗的后半段讲的是耶稣死后的情况。因为耶稣遵从上帝直到死亡，“所以神将他升为至高”——这或许指的是上帝将耶稣提升到了高于天使的地位——“又赐给他那超乎万名之上的名，叫一切在天上的，地上的，和地底下的，因耶稣的名，无不屈膝，无不口称耶稣基督为主，使荣耀归与父神。”这两句诗文非常有趣：“因耶稣的名，无不屈膝，无不口称耶稣基督为主，使荣耀归与父神。”有趣之处在于旧约以撒亚书第45章提到了类似的内容。以色列之神、宇宙的创造者、希伯来语当中的耶和华这样宣称：“万膝必向我跪拜，万口必凭我起誓。”而保罗则将这句话的主语替换成了耶稣，这样一来耶稣就被提升到了与宇宙创造者一样高的地位。这是非常高级的基督学。我们从头捋一遍：耶稣一开始与上帝并不平等，他也并不想与上帝平等，只想去服务他人；然后上帝提升了他，将他抬举到了与自己平起平坐的高度。这就是道成肉身基督学。

不过甚至还有更高级的基督学，也就是约翰的基督学。约翰福音是创作最晚的一部福音。约翰福音当中有很多线索暗示耶稣是神，而且耶稣也将自己视为神。约翰基督学是最高级的基督学，主要体现在约翰福音开篇的十八句话。约翰福音第一句就以最诗意的方式展开。这句话似乎是约翰福音引用的另外一首诗。你们肯定熟悉下面这句话：“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这道太初与神同在。”这句话并没有告诉读者道究竟是什么。道显然是某种天然存在，与上帝同在，而且与上帝一体。这其中的关系非常复杂，有些人写过整整一本书来分析这段话。看起来这句话似乎指得是旧约内容。创世记开篇第一句：“起初神创造天地。”太初有道这一句似乎引用了创世记。创世记当中的上帝如何创造了天与地？如何进行了最初的创造行为？“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上帝说了话，于是创造出了光，换句话说上帝通过说出词语来创造。那么“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认为创作这些文本的作家的思路如下：上帝说出词语的时候，词语本身在某种意义上独立于上帝。好比说你对某人说话，听众却未必非得按照你的原意来理解你的话，因为词语本身是独立的存在。当上帝说“要有光”的时候，祂说出了词语，词语就有了独立的存在；与此同时，由于这是上帝的词语，因此某种意义上这是上帝通过词语来彰显自己。所以“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而且“万物是借着他造的。凡被造的，没有一样不是借着他造的。”所以既与上帝同在又是上帝本身的独立存在创造了一切，“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那么这个道究竟是什么？“道成了肉身，住在我们中间，充充满满的有恩典有真理。我们也见过他的荣光，正是父独生子的荣光。”道成为了一名人类。接下来约翰福音告诉了我们这个人是谁：“律法本是借着摩西传的，恩典和真理，都是由耶稣基督来的。”总而言之，约翰福音认为耶稣就是道成肉身。我再多说一点，约翰福音并不是说基督在出生之前就存在。耶稣在道成肉身的时刻才开始存在，这具肉身就是耶稣。在道成肉身之前，道是上帝的道，与上帝同在但是不同于上帝。道成肉身之后就成了基督耶稣。所以基督耶稣是上帝的道的化身。

高级基督学发展到这一步，看上去终于登峰造极没法再高了。现在基督已经不再是什么天使，而是整个宇宙的创造者。我认为这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最神奇的情节展开：有这么一个人，他认为世界末日即将到来，要求人们赶紧悔罪，并且因为他的行为遭到处决；这样一个历史人物居然与上帝共同存在于永恒的过去并且创造了整个宇宙；这个人曾经是个死囚，在罗马人手里被活活羞辱折磨至死，但实际上却是宇宙的创造者。这个主张确实非常大胆，由此可见为什么这么多人排斥这一主张。假如你告诉古代犹太人，耶稣是弥撒亚。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肯定根本不理解：弥赛亚应该是强大的人，耶稣强大吗？他不是被罗马人活活钉死了吗？但是基督徒不仅说耶稣是弥赛亚，还说他是宇宙之王，从来就是。绝大多数犹太人对此的反应都是：“你们有病啊？！”为了方便大家理解犹太人对于这种新主张的看法，我有一个总会让我惹上麻烦的比方。我有时候会问学生们，是否还记得大卫.考雷什与韦科惨案。古代犹太人听到早期基督徒声称耶稣是弥赛亚，被提升到了天堂，就好像你们听我说宇宙之主是大卫.考雷什——那个在韦科囤积军火、虐待儿童、被FBI打死的家伙是宇宙之主？！你疯了吗？这就是古代犹太人的本能反应。每年都会有四五个学生投诉我：“真不敢相信我的老师居然认为大卫.考雷什是宇宙之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打个比方。

基督徒从一开始主张耶稣是弥赛亚，发展到现在宣称他是变成凡人的神。在约翰福音里——也只有在约翰福音里——才能有以下理念：耶稣从一开始就是神，他变成了人，因此耶稣可以宣称“还没有亚伯拉罕，就有了我。”一千八百年前我就存在，宇宙诞生之初我就存在，“人看见了我，就是看见了父。”由此可见，约翰福音是基督学发展的晚期阶段。你大概觉得发展到这一步就差不多了，实际上它还会进一步发展下去，耶稣还能被进一步提升。明天我们接着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