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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201-John McWhorter:怎样适应现代美式英语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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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201-John McWhorter:怎样适应现代美式英语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pt6DuaDbFpU&t=2379s

    我今天想要简单谈一下的话题在很多人看来都是美国在英语应用方面的突出问题。我们惯于认为说话甚至发言不需要耗费多大气力,但是今天似乎总有人要求我们改变我们的语言习惯,似乎我们的语言图景正在脚下不断变化,我们再也不能畅所欲言,哪怕我们认为自己非常道德且开明。我想解释为什么我们应当习惯这种语言层面的不安全感——显然我们所有人都在承受这个问题——并且坦然接受以下事实:要在当下做一名关切且有意识的美式英语使用者,就必须习惯于我们之前从未想过的各种改变与需求。透过这样的镜片,我们可以学会喜欢这种改变,甚至还会略微更喜欢我们自己。

    我这里要谈到最近让我们非常烦乱的三件事,但是如果认真想一想的话就会发现它们或许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烦人。首先是they,第三人称复数代词。这是我们在学校里学到的用法,也是我们本能的用法,还是这个词长期以来一直实际使用的方法,此外这个词还有一种出现时间很短的用法。对于我这样一位语言学家来说,尽管我认为我对于语言的变化非常开明,但是这种用法仍然让人感到沮丧。我所谓的they的挑战究竟是什么?首先they的惯常用法是第三人称复数代词,但是现在they也常常被作为第三人称单数代词。比方说我想告诉我的学生们,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推迟一天交作业。许多人都觉得这句话非常气人,因为they是复数代词——就好像这条要求是某种天条——所以你不能用they来指代单独个人。实际上绝大多数人只要说话并不特别小心,都会经常用they来指代单数人称,这就是英语的惯用习惯。这个习惯在大西洋的这一侧已经存在了好几个世纪。我们往往认为最近才注意到的现象肯定是最近才出现的现象,我也难免这种偏见。现存最早的将they用作单数代词的铁证出自十五世纪初。是的,就是能追溯这么久。如果你看过萨克雷的《名利场》,就会发现萨克雷特别喜欢这种用法。“一个人决定不了他们的出身。”(A person can’t help their birth.)你可能认为萨克雷的笔法是特别高雅优美的古典英语,这话倒是没错。所以这个现象已经存在了很久,许多像我一样的非规定主义语言学家都认为我们不应该过于计较这个问题。我可以感到,在过去十年大坝正在透水。越来越多的人们开始使用“告诉每一个学生他们可以晚交一天作业”这样的用法。人们逐渐意识到,在语言规范的问题上我们还面对着更严重的、威胁到公民秩序的问题。

    但是they的不常见用法还不止于此,尤其是在最近几年。“告诉每一位学生他们可以晚一天交作业”,就算你不喜欢这种表述方式,也大概可以理解别人为什么要这么表述。这种用法的背后自有道理,因为你脑海里想象的是许多学生。你所指代的或许只有特定的学生,但是你想象的却是男男女女的学生们在走廊上走过。所以你往往难免将这一群人统称为they。语言的言外之意总会影响你的具体用法,使你偏离严格的规定用法。但是如今在年轻人当中我们有时还要用they来指代原本就只能使用单数代词指代的个人。比方说我有一位表亲,她最近决定今后想要被人以they称呼,因为我们这个社会对于性别问题的看法正在发展。因此我们现在不能说“她最近病了”(She has been sick lately),而是要说“他们最近病了”(They have been sick lately)。这里并不是说病人是一群有男有女的人们,而是就只有她一个。假如你在大学里教书的话,对此还会更加熟悉。现在有很多学生都会要求别人将他们——这里我是用的they的老式含义,即有男有女的一群人——称作they。他们要求当你与其他人讨论这一位具体个人时,要用they来指代这个人。这种说法不太容易,需要付出额外的努力。说出“告诉每一个学生他们可以晚一天上交作业”这句话并不困难,因为我们每个人都会这么说话,这就是现代美式英语的语法,尽管语法书上没有这样写过。但是如果说“是的,我昨天见过他们了,他们这个人还挺有趣”,这个说法就很有些别扭,尤其是假如你前半辈子从来没有这样用过这个词的话。

    有很多人都表示:“不,我绝对不会这么说。”还有人认为这是过于任性地滥用了所谓的宽容,扭曲了语言的原本用法,只为迎合具体个人的怪癖乃至任性的目标。类似这样的观点很可以理解——尽管观点的表达未必总是非常礼貌——仅仅抱有这种观点并不意味着某人不道德。不过我却认为还可以以另一种方式来看待如此使用they这个词的努力,因为这种用法确实需要努力。我曾经对抗过——请注意我使用了“对抗”这个动词,因为这样做确实非常困难——今年这一年我就两次对抗过这种情况。第一次我用姓名全称来称呼对方,因为我知道我一定会搞错they的用法,好在那只是一次简短的电话会谈;第二次我与对方面对面谈话,尽管非常注意,但是还是将这个用法用错了整整十八次,万幸的是“他们”对此非常宽容。别忘了我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我年轻的时候从没养成过这种习惯,但是我相信我们每个人都有能力适应这种用法。为什么?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曾经而且一直在使用类似这样的句子。

    比利与我去商店(Billy and I went to the store)。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这句话不就应该这么说吗?在十九世纪初期确实有人这么说,然后这种说法很快传播了开来,但是任何从小说英语的孩子都不会自然而然的表述Billy and I went to the store,他们只会说,Billy and me went to the store.大人们必须反复纠正,才能让他们不再用me。用I为什么是错的?这条规则完全不讲道理。我注意到当我这么说的时候很多人都会生气,但这并不是语言学家通常秉承的“且观后效”意识形态,而只是完全的常识而已。你或许会说I是主格,me是宾格。1835年那会儿有些擅长说拉丁语的人们确实会这样用,但是英语并非这样运作。这事你们其实都知道。“谁把台灯打翻了?”“Me。”谁也不会说“谁把台灯打翻了?”“I。”如果有人要你这么说的话,你肯定不听他们的。但是如果分析一下的话,回答的完整表述实际上是I broke the lamp,而你又绝不会说Me broke the lamp。有人对此的应对是Me在这里代表了It was me who……那你干嘛要用缩略说法?说It was me又能长到哪里去?你实际想说的就是Me broke the lamp,只不过你不说broke the lamp那一部分而只说me,因为在这个句子里,你将me当成了主语。

    “谁把台灯打翻了?”“They。”这一听就是火星人或者是计算机才会说出的句子。一般人都会说“谁把台灯打翻了?”“Them。”如果你依然坚持认为them在这里也是it was them的缩略形式,那就再试试下面这个句子: Billy and I went to the store/I and Billy went to the store。I是主语不是吗,但是你永远不会说I and Billy went to the store,听上去就不像地球人说的话。因为英语当中确实存在一条规则:I和me的用法在这里与主语和宾语之分没有关系。I作为第一人称单数形式后面必须加一个动词。除去这种情况之外,其他任何场合英语当中的第一人称单数形式都是Me。这并不是我胡编乱造,这就是我们平时的习惯的说话方式。Who broke the lamp? Me。 Me and Billy went to the store。如果有小孩子说I and Billy went to the store,大人往往会生出家庭即将分裂的感觉。一方面你想纠正孩子的说法,一方面I也确实是主语,我知道在眼下这种场合不该说Billy and me went to the store,或者在鸡尾酒会上也不该这么说,因为别人教过我不该这么说。但是我承认,当我喝上一两杯之后还是更乐意说Billy and me,因为这才是英语的惯常用法。我告诉我家的六岁小孩,你在学校里将会学到Billy and I,这是成年人对你提出的不合理期待,就好像成年人总是害怕你衣服穿的太少冻着一样。但是Billy and me这种用法没毛病。

    我想说的是,我们每个人在学校学到的说法都是Billy and I went to the store,尽管这种方法非常不自然,说起来的时候总觉得难免有些大舌头。当然你可以熟练掌握这种用法,但这并不意味着这种用法就多么自然,而且我们一旦不小心就会说漏嘴,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内化这条所谓的规则。所以既然我们能够掌握Billy and I went to the store,那么我们也可以掌握They are sick so they won't be coming to thanksgiving并且用they来仅仅指代一名个人。用they来指代个人确实很别扭,但是整体来看Billy and I went to the store更别扭。但是不管再怎么别扭我们终归还是学会了。单数人称they这种用法看上去确实很吓人,但是既然我们能够学会I在大多数时候必须作为主语代词使用——从语言学角度而言这句话就相当于主张“绿色是红的”——那么我们也可以学会用不一样的方式来使用they。这是我希望我们能够集体加以改进的一个方面。

    其次,斯蒂芬.平克所谓的“委婉语跑步机”将会运转得越来越快,对此我们只有习惯起来这一条路可走。1935年的时候还可以存在“瘸子之家”(Home for Crippled)这样的机构,这是非常常见的机构名称,时人认为这个名称对于腿脚不便的人们已经足够尊敬了。不幸的是这一点发生了变化,因为遭遇这一不幸处境的人们与许多负面意味联系在了一起。每当我们采用委婉语来回避负面意味,负面意味总会重新聚集在相应的委婉词语上,就像挥手驱赶蠓虫但是蠓虫总会再次落下,或者擦亮铜铁器皿之后总会再度生锈。于是瘸子变成了残疾(handicapped),现在残疾也成了贬义词,因为各种负面含义再一次聚集在了这个词上面。现在残疾又变成了残障(disabled)。现在残障这个词也开始立足不稳,我们开始尝试更新的说法,例如不同能力(differently-abled)。所谓的委婉语跑步机看上去确实非常任性,凭什么人们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这正是语言在社会当中的正常发展进程。我们使用语言为得就是试图推动变化,推进对话。但是这个过程非常缓慢,思想的转变远远落后于语言的转变。所以我们只能继续不断推进。

    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为贫困家庭开具支票让他们度过艰难时期的主张对于政治光谱各个部位所有人来说都是避之不及的谬论邪说。我们今天所谓的社会福利一开始被很巧妙地叫做“对有儿童家庭的援助”。援助(aid)一词在这里就是委婉语,以免让人们以为这不过是施舍而已,而施舍(dole)是一个无情的负面词汇。后来“援助”这个词逐渐过时,取而代之的是家庭救济(home relief)。如今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能记得这个词语得到活跃使用的时代,我差一点没赶上。再来说福利(welfare),好好想想福利这个词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首先想到福利政策。但是更抽象地说来,福利是一个非常温暖的词汇,即祝人一路顺风(well fare)。用这个词来指代我们所谈论的这种政策是非常巧妙的委婉语。但是蠓虫再一次降落了下来,于是现在我们更常用的用法是现金资助(cash assistance)。委婉语的用意在于推动人们改变对于福利的看法,并且逐渐承认福利政策在社会当中的重要性。这就是所谓的委婉语跑步机。

    真正的有趣之处在于你亲身经历这一类历史变化的时候。我用眼下正在发生的情况举个例子。性骚扰(sexual harassment)一词可以追溯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并且于1990年于1991年左右进入主流词汇。托马斯.希尔案的审判似乎坐实了这个词的地位。这个词已经出现了一段时间。正如你们预料的那样,如今这个词也变得有一点过时乏力了。现在有人觉得像骚扰这个词过于冒犯——像这样的人永远都会与我们同在——蠓虫再一次降落在了性骚扰这个词上。所以要注意,尽管这一变化还没有得到官方的正式承认,但是我们现在确实正在使用性失检(sexual misconduct)这一说法。十年前我们会说性骚扰,现在我们改用性失检。区别在哪里?区别在于性失检这一说法更加新鲜,更有助于人们进行有建设性的对话。如果继续使用性骚扰一词,那么难免有一群人坚决主张根本不存在性骚扰这回事,或者我们都在夸大其词。Me too这个词也正在经历类似的过程,我听说Me too现在已经变成了名词。我曾经听到喜剧演员Michelle Wolf说她认识的某人是全美国最大的Me-too。之前我都不知道这个词是名词,但是我猜现在确实有这种用法。另外还可以做动词:You have been Me-tooed。我记得在去年感恩节当我还在研究they的单数用法时,Me too的这些用法还没有流行起来。所以我们现在又有了一种新用法,因为性骚扰这个词在1991年以及二十一世纪最初十几年已经开始生锈了。我并没有说这是好事,我只说这种事确实会发生而已。

    那么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关系就在于语言推陈出新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而我希望我们不至于将这种现象视作一小撮坏人妄图将扭曲的新话强加在我们头上从而惹恼我们的阴谋。由于现在社交媒体的存在,如今人与人的互动越来越紧密,真正成为了一个小村庄。自从很久很久很久以来我们之间的交流都没有这么频繁过。我用政治正确这个词举个例子。1984年我上大学读书时有一位室友,说到这个人的气质大家可以想象一下戴帽子的猫。他的政治意识非常强,有一次他告诉我他喜欢某人,因为这个人非常政治正确。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政治正确这个词,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出来。他实际想说的是这个人抱有一整套左翼自由派政治观点,我们都认为这些观点天经地义,没有进一步讨论的必要。当时政治正确这个词还没有沦为骂人的话。当时我们学校里的共和党派学生也在使用这个词标榜自己。当时政治正确还是一个既温暖又明智的词汇。十年之后当我开始读博的时候,我记得这个词语的用法就开始变化,首先被缩短成了PC,有人开始将这个词当做咒骂的词语,理由是自称政治正确就意味着不打算与其他人继续讨论下去。二十年之后人们则开始宣称:“我倒是不讲政治正确,但是……”然后他们就开始表达我的大学室友当年表达过的同一套政治观点。我们开始远离政治正确一词原本代表的含义,因为这个词正在逐渐沦为骂人的脏话,到了应该用新词汇来替换这个词的时候了。肯定会出现替换政治正确的新词汇。

    替代政治正确的新词汇就是觉醒(woke)。这个词的含义与政治正确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含义一致。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的短暂时光辉时代,政治正确也曾经是一句恭维用语。觉醒同样包含着令人眉毛上挑的意味:“我们知道还有其他看待事物的方式,但是老实说我们现在实在没时间用那些方式多做纠缠。”这要是搁在过去,觉醒一词的褒义至少能够坚持十五年。我第一次听说觉醒这个词是在2016年初。我这个人比较喜欢读书,而且我还要养小孩,而且平时话也不算很多,所以我往往要等到流行语烂了大街之后才知道它们的存在。对于一般人来说觉醒这个词在2014年还是个正面词汇,尽管这个词的词源其实可以追溯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当时这是黑人小群体用来表示亲密的内部行话。直到最近以来小群体之外的人们都没有听过这种用法。在2005年前后这种用法流行了起来,现在觉醒这个词的效力已经耗尽,这个词在应用当中已经被打上了双引号,人们开始与这个词拉开距离,这个词已经沦为了不敢高声语的玩笑话。与这个词相关的政治观点并没有沦为玩笑,但是这些观点的这一个特定标签已经沦为了玩笑。觉醒这个词这么快就被打上了双引号,我们会一边咯咯笑着一边声称某人很“觉醒”。

    之所以这么快是因为我们现在彼此交谈的频率大大提高,交谈速度也大大加快。社交媒体,尤其是那个关键年份以来的社交媒体——我认为这一点在全社会应当流传得更加广泛——这里的关键年份就是2009年,这一年是推特与脸书正式开始做大的年份,也是从这一年开始美国人的集体意识开始经历天翻地覆的变化。人们常说茶党的兴起是因为种族主义,话也可以这么说,但同样重要的是茶党也得到了新兴社交媒体的助力。2008年这变化还没有发生,2010年变化已经造成,变化的过程则发生在2009年。我还记得这一幕,因为当时我亲眼见证了这一幕,当时我已经是个中年人了。从2009年以来,我们开始相互交谈而不是听着新闻主持人一天到晚日复一日冲着我们说话。这意味着词语的效力将会消耗得更快,意味着词语的变化将会发生得更快。过去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比方说广播与电视时期词语的消耗速度就远比之前更快。全国级别的娱乐秀节目更是能够极大推动语言变化。我举一个非常冷僻的例子,这个例子我原本不想用,但是我现在想起来了。1934年有一个电台喜剧演员名叫Joe Penna,此人有三个拿手笑话,其中一个是:“谁想买只鸭子呀?”说完了他就自己笑起来。1934年的秋天这就是一般美国听众认为最搞笑的笑话。你们可以听听这个笑话的录音,一点都不好笑,但是当时的听众都认为这个笑话非常好笑,类似这样的笑话他还有另外两个。到了1935年春天美国人就厌倦了这个笑话。他的职业再也没能恢复,在那之后不久他就死在了一家酒店的房间里,因为他的事业已经结束了,而他也已经很累了。这个过程发生的这么快,是因为他登上了无线电台,每一周他都会重复“谁想买只鸭子呀?”而听众们的笑声也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这就是我们现在的日常生活,现在我们每个人都在收听特定的无线电广播节目,甚至自行制作例如播客这样的广播节目,每一周都是如此。因此委婉语跑步机将会转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我认为我们应当逐渐适应这一点而不是生闷气。事物的名称与各种术语肯定会不断变化,而且变化只会加速。因为我们现在当真就像生活在同一个村庄里整天相互交谈,智人最早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三百人的小群体,所有人整天都在与其他人谈话,而且还没有书写系统。如今我们的状况与当年的状况如此相似,简直令人害怕,就连缺乏书写系统这一点几乎都复刻了当年。唯一的区别在于如今的村子比当年大多了。

    第三个方面就是脏话。规定主义者喜欢主张Billy and I went to the store是错误的说法,还喜欢告诉人们正确的说法应该怎么说。我现在就想客串一把规定主义者,我不知道我说这番话有没有用,我只知道这番话必须有人说:我们需要改变我们对于脏话的看法。我们对于脏话的定义太多地受到了过去的拖累,这样的想法很没有建设性。我自己教育孩子的时候发现我根本无法假装某个被传统认定的词汇一定就是脏话,我允许我孩子说的话会吓坏很多其他父母。在我看来等到他们长到十二岁,肯定一天到晚都要使用这些词汇。我为什么要告诉我的女儿——请注意一下我这是在举例子,我使用这些词只是为了说明——为什么我要告诉我的女儿只能用poop,而不能用shit,用了shit她就是个坏姑娘?我告诉我女儿在教室里不能使用shit,但是在我身边想怎么说都无所谓。她今年已经六岁了,只要我回过身去不看着她,她肯定会使用这个词,那干嘛还要徒劳无益的保护她呢?当然这是2018年的想法,我觉得要是倒退回1995年我肯定不会这么想。但是我们之所以将这些词视为脏话——接下来我尽量不使用这些词——damn,hell,shit,fuck——把这四个词视为脏话的观点实在已经太过时了。我在与刚刚学会说话的小朋友们解释这四个词的时候尤其无力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曾几何时说脏话是一件大事。当年克拉克.盖博在《乱世佳人》末尾说道——经典台词我就不重复了,大家都知道——这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在此期间还发生过一件大家可能不太清楚的事情。斯克里伯纳出版社有个编辑名叫麦克斯韦尔.珀金斯,负责审阅海明威的稿件。海明威在作品当中用过几个fuck,而珀金斯在编辑办公室里根本不敢使用这个词,只能把这个词写在纸上给其他工作人员看。他不是一个奇怪的人,而是一个正直的好人,但是你就是不能用这个词。我父母并不忌讳说脏话,我记得他们经常使用shit,但是fuck几乎没听他们用过。现在世道已经变了,我闲着没事就使用fuck这个词,人家都说我是那种不适合一起下班之后出去喝酒的人。昨天在丹佛市飞机晚点了,我就使用了这个词,并不是为了营造特定的气氛,只是我当时的心情真的很不爽而已。我有一个很不错的学生,我为她写了一封推荐信,作为回礼她送我一件T恤,质地很柔软,颜色是炭灰色,背面写着“OMG,WTF?”这件衣服我整天穿着在家里走来走去。有一天我的六岁小女儿问我这两行字是什么意思,因为她刚刚学会阅读——谢天谢地她终于可以自己抱着书去一边读,不来整天缠着我了,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于是我就告诉了她。窗户已经打开了,苍蝇蚊子已经飞进来了。我告诉她这两句话的意思是“Oh my God,what the fuck?”如果不在我或者你妈身边,千万要小心使用这两句话。

    在古代,所谓的脏话一开始是作为誓言存在,而发誓要向神灵发誓。以至于今天依然有人相信不应当平白念诵主名。不能说Oh my God,只能说Egad。在正心诚意相信宗教并将宗教作为中心的社会,这样理解脏话并没有问题。但是情况一如既往地再次发生了变化。在近代社会你不能说鸡胸鸡腿,因为会让你想到女性的胸部与大腿,于是我们改说黑肉与白肉——其实鸡胸也没有那么黑——这两个词都出现在十九世纪。当时的小资产阶级用语对于性与人体分泌的态度非常刻板,所以我们才会将厕所称为休息室,甚至连盥洗室也不能说,因为一旦提到水就会联想到水是用来冲什么用的。C-u-n-t这个词在中世纪指的就是女性生殖器,并没有什么负面含义,中世纪文献当中这个词经常与膀胱一起出现。至于阴道(vagina)这个词则是从拉丁语当中引入的委婉语,它所指代的原词与arm一样只是人体的一个部位而已。曾几何时脏话在宗教社会当中作为誓言存在,这很合理;曾几何时骂人的词与性和人体排泄有关,这也说得通,尽管这样使用脏话的社会在我们看来简直古板得几乎野蛮。不过我们已经不再生活在这样的社会当中了。诚然,今天的社会依然有很多宗教信徒,但是不信教的人更多。如今已经不存在公开施行无神论信仰的说法了,如果你非要这么做的话只会看上去很奇怪。至于性与身体分泌,自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来我们几乎因为在相关方面大加开放而颇为自得,之后的社会也将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但这也意味着我们这个社会当中存在截然不同的脏话。Shit这个词并不是脏话,任何一位人类学家都不会认为我们频繁使用这个词是在说脏话。来自木星的人类学家可能会意识到这些所谓的四字母单词有点意思,可以起到某些特定的效果。假如你抡锤子的时候不小心砸到自己的手指,就难免冒出一个这样的词来。这个词意义有些强烈,但并不是脏话。

    真正的脏话是下面这些:nigger,faggot,cunt——请注意突然而然的安静。这些才是你们不该使用的单词。这些单词的效果就相当于damn,shit,fuck,hell在不久之前的效果。这些是我绝对不会允许我的孩子使用的单词,如果我听见他们用这些单词我将会非常惊骇,就像《迪克凡代克秀》里的男女主角一样,他们的儿子在学校里用了一个脏字——根据当年的社会风气,电视剧没有明确说明他用了哪个词,但很显然他用的是fuck。当时父母们的惊骇情绪就好比今天孩子们在学校里叫别人是个——当年是当年,现在我们已经改变了,对于我们来说所谓的脏话就是咒骂整个群体,对此我们很有理由地抱有保守谨慎的态度,一旦听到就会吓坏我们。我们不希望孩子们这么说,我们自己更不会这么说。我们认为使用这些词直接关系到一个人的道德水平。因此我认为媒体用委婉语指代这些词是很有道理的,尽管有时具体做法会失之过度,但是在公共场合使用这些词的人通常总会遭到正当且准确的制裁。我们希望这些词语能够消失,在我看来这是道德进步的体现,这总归强过对于身体分泌感到不适,甚至于在我看来还强过对于不尊重上帝感到不适。我认为对于咒骂整个群体感到不适的确是道德进步的表现。但是作为成熟的语言使用者——当然我们应当划分界限,具体划线的标准可以见仁见智——但是当唐纳德.特朗普将某些国家称作“粪坑国家”时,许多媒体都不愿使用粪坑(shithole)这个词,认为这是脏字,我觉得这就不必了。媒体应当准确报道总统的言论,我们不希望任何人猜测总统究竟说了什么。如果总统真的说了非常糟糕的话语,那么你也有责任白纸黑字不带感情地将他的言论原原本本地展现出来。人们现在读报越来越少,听播客越来越多,这很可悲。总统的话不应当被消音,因为如今我们所有人整天都在使用shit这个词,特朗普的表现不过是我们这个时代普通人的正常表现。诚然,绝大多数总统都不会在正式场合使用这个词,但是我就曾经在教职员工会议上用过这个词,其他人连眉毛都不抬一下。

    至于我刚才提到的另外几个词——它们如此恶毒,我这里就不重复了——我们确实有必要采用委婉语。喜剧演员Samantha Bee最近骂伊万卡.特朗普是一个两面三刀的——接下来就是那个以C打头以T结尾的词——这句话就没有必要让《纽约时报》一字不差地刊登在头版上了。我不希望我的孩子看到这个词之后回来问我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地向他们解释这个词,因为这是个脏词。我早已告诉我的孩子,也希望他们告诉其他小朋友这些词是脏词,你们不能用。为什么不能用?因为它们很邪恶。 Shit,hell,damn,fuck只是有些粗鲁而已,我们还在假装维持着古老的敏感性,以此保护我们的孩子,直到他们长到十二岁为止。想想现代流行音乐的歌词都唱些什么吧,这些流行音乐不会消失,而且其中很多歌曲很多很不错。这意味着如今保护他们不接触到这些词的理由已经不像1975年甚至1985年那时候同样理直气壮了。确实有一些词语你不能说,对此我们不该感到奇怪。有人不服气:“凭什么这些词我不能说?”我想我们应当解释清楚:因为这些词咒骂了整个群体。作为进步的智人,我们应当理解我们应当尽量遏制自己的部落主义倾向,哪怕部落主义倾向根本不可能根除。

    这就是我对于哪些词应当被视为糟糕词汇的一点个人看法。语言的图景就在我们脚下变动,历来如此,但是如今变化得比以往都更快。我觉得我们甚至几乎可以学会享受变化。当然,随着我们不断推进对于性与性别的认识,我们的语言肯定会发生变化;当然,随着我们将整个世界装进口袋里,我们的语言将会变化的越来越快。将整个世界装进口袋里真是了不起的进步,今天散场之后你们就可以一边走一边听Joe Pena的笑话。但这也意味着语言的变化与称谓的变化会比我们任何人预想得更加快速。至于为什么有些话我们不能说,或者在有些人看来作很不公道的政治正确为什么不肯滚蛋,那是因为我们不能咒骂整个群体,因为我们需要竭力抵制——哪怕不能彻底根除——部落主义。我们可以非常清晰的向某人解释为什么这些话是脏话,而不仅仅吞吞吐吐地表示:“因为你的奶奶不会喜欢你这么说。”我不喜欢改变,我希望事物保持现在的样子,我甚至都不喜欢买新衣服。我希望事物保持现状。但是语言并不会一成不变。如果我们能略微更加深入地理解一下这些变化,那么我们或许也能够学会享受变化。谢谢大家。

    通宝推:桥上,普鲁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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