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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几无御敌之策,林则徐为什么仍不服输? -- 用心荐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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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招宝山炮台保卫战不知道吗?

              1885年3月1日,孤拔亲率远东舰队进攻镇海口招宝山炮台,企图夺取镇海,在东南沿海要害之地给清政府施加压力。

              薛福成时任宁绍台道,受浙江巡抚刘秉璋委托与提督欧阳利见等将领坚决抵抗。镇海军民坚持抗战103天,最终以法军彻底失败而告终。这是中国近代史上,在海防抗击外敌入侵的战役中取得的首次、也是惟一的一次完全胜利。

              鸦片战争,英国人不就是先在镇海得手,而后直上南京的吗?

              中法战争,法国人不管是在镇南关还是淡水、镇海都遭遇到清军的强力阻击,从东南海上来袭的故技难以施展,沿长江向内地进犯就更加无从谈起了。东南洋夷,能御之者或有人,你以为这话哪里说错了吗?

              • 家园 赢的关键是法军胆子小吧

                庚子年大沽之战,八国联军炮战和登陆在半夜进行。清军不知道联军登陆,但登陆这波人想等着炮台被打哑,没在第一时间进攻。没想到清军炮战竟然占了上风,又眼瞅着天亮了,被清军发现的话大炮一轰就完蛋了,开始讨论撤退。但一个俄国军官坚持要进攻试一下,结果正中清军软肋,半小时就拿下一座炮台。

                法国人在镇海根本没敢登陆,在淡水登陆被伏击后没组织反击就跑了,要是有毛子这种战斗精神,镇海和淡水都凶多吉少。。。

              • 家园 法国是弱一些,在台湾也没占到便宜

                正是因为这几年中国表现出可以与俄国与法国对抗的能力,舆论认为中国成为远东四强之一。

                但是四强中最强者是英国,俄国和法国对中国的战争能力,都因为英国的存在而受到牵制和限制。

                鸦片战争后,英国军舰控制长江近百年,不是简单巡游,而是动辄炮击加水兵上岸,制造了一系列事件,大行干涉和镇压之道。

                • 家园 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真相,就是工业文明对农业文明的碾压

                  彼时鞑英碾压全球不带二话,列强依仗先进的工业实力掀起瓜分世界的浪潮。作为当时世界上最大的一块肥肉,以鞑英带头,沙俄、法国乃至后发的日本争相夺食,危机迭来,不及旋踵。中国能做的就是以空间换时间,争取发展的时机。

                  洋务派不行,维新派来,维新派不行,北洋军阀上,北洋军阀不行,江浙买办接着,然后就是伟人粉墨登场,这就是试错。把所有的错都试过了,剩下的就是康庄大道。为什么从1840年到1949年,用了一百年有加,其中辛酸唯有自知,不足为人道也。

                  鞑英能把印度全部吞并,但是对中国却力有不逮,哪怕是甲午大败之后的庚子之变,也要号召诸国并力入侵,这就是广土巨族的底蕴所在。

                  这种趋势发展至日本侵华战争达到顶点,日本企图挟工业化优势,效法蒙古满清一举吞并,可惜国小民贫,实力不足。

                  然后就没有机会了,四亿人民齐心戮力驱除倭寇,再建中华。

                  到了今天,时移势异,世界轮回,又仿佛回到了汉唐年代,左右可与一敌者,匈奴突厥而已。

          • 家园 把上溯长江想得太简单了

            国军那么弱,日本海军那么强,江阴要塞丢失也是因为国军陆上打败了。后来日军沿长江打武汉也很费劲,最后还是走大别山北麓打信阳再南下。进长江光靠海军很难。

    • 家园 单论战斗力,清军也能打出镇江之战那样的结果

      以至于很多年以后一些欧美影视作品里涉及当时的历史时仍有英军军官吹嘘自己在镇江之战时的英勇这样的情节。当时的清军表面上有数十万兵力,但分散驻防各地,结果鸦片战争中绝大部分战斗居然面对英国人连人数都处于劣势(英国人是沿海机动作战,能维持四千左右的兵力)。而这种状况至少很大程度上应该来自于这个内在问题,就是他们实际上是两面作战,表面上只是防御外敌,实际上却把大部分兵力驻防各地,防的是汉人以及其他民族的反抗。镇江之战中也有反应,海龄一面英勇抗英,一面却也认为汉人不可靠,把很多汉人作为奸细杀掉了。这种状况,大概也是造成清末抵抗外敌困局无解的原因之一吧。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要想在当时的国际环境下自强独立,洋务或者改良立宪都是无用的,确实只能革命

      • 家园 这个倒是真不能用民族矛盾来解释

        镇江之战中也有反应,海龄一面英勇抗英,一面却也认为汉人不可靠,把很多汉人作为奸细杀掉了。

        首先所谓海龄滥杀无辜,最后“为民戕害”说在当时就是海龄的主要罪状。道光下旨让耆英查明,最后发现主要出自常镇道周顼中伤。周顼身为镇江地方官,深怕镇江失守后被追究,“惧于重谴,乃讦以误杀良民,被民残害等情。”

        其二是战前坚壁清野。这真不能算大问题。处于劣势的防守一方正常操作而已。

        其三是杀了没有遵守宵禁和想逃出城的人,以奸细的名义杀掉了其中一部分。这也是正常操作。问题是杀了多少人和三年自然灾害饿死多少人一样天天见长。从官方调查的“斩十三人”,到野史笔记的“百七十人”,再到政敌攻讦的“每日数十人”,再到道听途说的“两千多人”,到了现代居然搞出“万人”和“两万人”。海龄就那么点兵,总共守了五天,要杀两万人得杀到什么时候去。

        当时的战争,包括西方的战争,一个最大的问题是老百姓漠不关心。或者说,敌国的军队和本国的军队对他们来说是一回事。例如黎吉云(左宗棠的姻亲,时任江南道监察御史)记载说“尔时英夷无意入镇城,意欲直入大江,而镇江副都统海龄,日杀无辜,民不聊生,往夷船请之入城。”这段记录虽然只是道听途说,但也反映了当时百姓其实对于“英夷”并没有什么抗拒感。

        一鸦、二鸦直到后面的甲午,庚子,都有前面在和侵略者作战,当地老百姓挑着货物和食物跟侵略军作生意的。所谓的“汉奸”大抵就是这种情况。鲁迅在日本看新闻看到日俄战争中被说成“俄国间谍”而被日本杀的中国人,多半也就是这种情况。

    • 家园 【原创】二、从“船坚炮利”到“船炮水军”,对英军的技战术优势 -- 有补充

      二、从“船坚炮利”到“船炮水军”,对英军的技战术优势心服口服

      虽然蒙受冤屈、报国无门,但也不能不忧心国事。林则徐接下来又写了一大段文字,主要分析说明开战后英军在水陆战场上所呈现出来的技术与战术优势,以及清军面对英军技战术优势的无能为力。这段文字各方多有引述,为方便一窥全貌,先完整地移录在下面:

      【自念祸福死生,早已度外置之,惟逆焰已若燎原,身虽放逐,安能诿诸不闻不见?润州失后,未得续耗,不知近日又复何似?愈行愈远,徒觉忧心如焚耳。窃谓剿夷而不谋船炮水军,是自取败也。沿海口岸防之已不胜防,况又入长江与内河乎?逆夷以舟为窟宅,本不能离水,所以狼奔豕突、频陷郡邑城垣者,以水中无剿御之人、战胜之具,故无所用其却顾耳。侧闻议军务者,皆曰不可攻其所长,故不与水战,而专于陆守。此说在前一二年犹可,今则岸兵之溃更甚于水,又安所得其短而攻之?况岸上之城郭廛庐、弁兵营垒皆有定位者也,水中之船无定位者也。彼以无定攻有定,便无一炮虚发。我以有定攻无定,舟一躲闪,则炮子落水矣。彼之大炮远及十里内外,若我炮不能及彼,彼炮先已及我,是器不良也。彼之放炮,如内地之放排枪,连声不断,我放一炮后,须辗转移时,再放一炮,是技不熟也。求其良且熟焉,亦无它深巧耳。不此之务,即远调百万貔貅,恐只供临敌之一哄。况逆船朝南暮北,惟水军始能尾追,岸兵能顷刻移动否?盖内地将弁兵丁,虽不乏久历戎行之人,而皆觌面接仗,似此之相距十里八里,彼此不见面而接仗者,未之前闻,故所谋往往相左。】

      需要说明的是,这段文字是经过改写的,比照底稿,改动还不少。这些改动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观察角度。首先一条,“窃谓剿夷而不谋船炮水军,是自取败也”这一句中,“水军”二字,底稿中原无,是后来加上的,有关“水军”的分析也成为这段文字的主要思路与侧重。这说明,在林则徐逐渐理清的概念中,英军的优势,体现于“船炮水军”,“水军”更是集大成的优势所在,而不是我们过去所误以为的“船坚炮利”。事实上,信中也全无“船坚”或“炮利”等等字样。

      不过,为了说明林则徐的认识过程,还是有必要从“船坚炮利”说起。船坚炮利,今天已被视为成语,而林则徐(与邓廷桢)的《会奏穿鼻尖沙嘴叠次轰击夷船折》则被指为源头。此奏折作于1839年11月穿鼻海战之后,其中确实有说,义律“私邀夷埠兵船前来”,“无非恃其船坚炮利,以悍济贪。臣等并力坚持,绝不受其恫喝。”但在此之前,林则徐至少已经有2次言及“船坚炮利”了。一,1839年5月1日《致莲友先生》信中云:“即其船坚炮利,亦只能取胜于外洋,而不能施伎于内港。”二,1839年9月1日与邓廷桢会奏《英人非不可制应严谕将英船新到烟土查明全缴片》,认为英国在技术方面的优势也占不到多少便宜(下面多抄录一些):

      【夫震于英吉利之名者,以其船坚炮利而称其强,以其奢靡挥霍而艳其富。不知该夷兵船笨重吃水深至数仗,只能取胜外洋,破浪乘风,是其长技。惟不与在洋接仗,其技即无所施。至口内则运掉不灵,一遇水浅沙胶,万难转动,是以货船进口,必以重赀倩人导引,而兵船更不待言矣。从前律劳卑冒昧一进虎门,旋即惊吓破胆,回澳身死,是其明证。且夷兵除枪炮之外,击刺步伐俱非所娴,而其腿足裹缠,结束紧密,屈伸皆所不便,若至岸上更无能为,是其强非不可制也。】

      首先,船坚炮利的说法,来自于那些害怕英国的人(“夫震于英吉利之名者,以其船坚炮利而称其强”),而林则徐则认为“英人非不可制”,显然不属此类,所以我们不应该草率地认为他是这个成语的发明人。另外,林则徐认为所谓的船坚炮利并不可怕,为什么呢?因为有前例可鉴,5年前的1834年,英国政府未得中方同意而单方面派遣的所谓首任驻华商务总监督律劳卑就曾率2艘巡洋舰强闯虎门进入广州黄埔,但中方还是能以严密封锁的方式迫使这2艘英舰及另外8艘武装商船退出珠江内河,律劳卑本人也因内外交困发病身亡。林则徐信中所言确为事实。

      也就在9月1日林则徐等发出“英人非不可制”奏折的前一天,由印度前来增援的一艘载炮28门的英国军舰抵达(此前已有整整3个月在中国海域没有英国军舰),义律顿时为之胆壮。9月4日,广东水师的3只师船在九龙尖沙嘴附近巡查时遭受英国5艘武装船只攻击,后在岸上炮台的协助下将其击退(此即史家所称的九龙之战,或指为鸦片战争爆发之首战)。林、邓闻讯后即往虎门与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会合驻防。此战得胜多少有些出乎意料,因此3人《会奏九龙洋面轰击夷船折》称:“臣等查英夷欺弱畏强,是其本性,向来师船未与接仗,只系不欲衅自我开,而彼转轻视舟师,以为力不能敌。此次乘人不觉,胆敢先行开炮,伤害官兵。一经奋力交攻,我兵以少胜多,足使奸夷胆落。”表现出完全不惧海战的态度,此折中也没有“船坚炮利”字样。实际上是过于乐观了,因为此战在近岸进行,英国军舰大船本身并未直接参与,优势不得发挥。

      11月3日,更大规模的海战发生了,英国2艘军舰在虎门外穿鼻洋面攻击广东水师主力,关天培率队(西方著作称有29艘师船)迎战,其本船所载3000斤铜炮发威击中英舰,但英舰损失不大(此即史称之穿鼻之战或穿鼻洋海战)。林邓《会奏穿鼻尖沙嘴叠次轰击夷船折》称:“我军本欲追蹑,无如师船下旁灰路多被夷炮击开,内有三船渐见进水,势难远驶。而夷船受伤只在舱面,其船旁船底皆整株番木所为,且全用铜包,虽炮击亦不能遽透,是以不值追剿。”这里主要解释了英方的“船坚”(抗打击力强),实际上也间接解释了英方的“炮利”(火力猛),都是与中方船炮相比所具有的优势,“船坚炮利”的字样也在奏折中再现。此战广东水师损失较大,林邓只报告有3只船进水,但西人(美国传教士在澳门出版的英文月刊《中国丛报》)报道有4只师船被击沉。林邓虽为关天培表功报捷,但也从中认识到确实不可轻与英国海战:“经提臣关天培统师攻击,虽已逃窜不遑,究以师船木料不坚,未便穷追远蹑,则仍须扼其要害,务使可守可攻。”

      可以说,林则徐刚开始对船坚炮利之说将信将疑,九龙之战后甚至一度不再相信,但是2个月后的穿鼻洋海战就表明英国船坚炮利绝非虚言。此后林则徐虽然也还是免不了做些可守可攻的计划或夸口,但实际上已抱定方针,“仍不如以守为战,以逸待劳之百无一失也”,道光皇帝也认为“所见甚是”。很可能是由于不再优先考虑海战,“船坚”的因素退居于“炮利”之后,林则徐不再说英国“船坚炮利”,而是改称“炮利船坚”,也因此开始注意英国战舰的火力配置。

      1840年春末夏初,英国远征的军舰陆续到达广东沿海集结,5月,林则徐报告有一艘来航战舰“有大炮四十余门,夷兵三百余名”,6月,又报告:“一系大船,有炮三层,约七八十门”,这正是当时来华英舰中的最高火力配置(72或74门炮)。此外,“又先后来有车轮船三只,以火焰激动机轴,此项夷船前曾到过粤洋,专为巡风送信。”这是刚刚问世不久的蒸汽轮船,实际上已经配置武装(林则徐尚不知晓)。如此前所未见的强大军力,应如何防范?林则徐当然早有备战,其主要应对方法是加强岸防大炮,“所有虎门各炮台,先已添建增修……犹恐各台旧安炮位未尽得力,复设法秘购西洋大铜炮,及他夷精制之生铁大炮,自五千斤至八九千斤不等,务使利于远攻。现在该处各炮台,计有大炮三百余位。”(《英人续来兵船及粤省布置情形片》)这里说的秘密购买西洋(葡萄牙)大铜炮及其它各国精制生铁大炮很值得注意,魏源《道光洋艘征抚记》亦说林则徐“购西洋各国炮二百余位,增排(虎门)两岸。”照此看来,虎门各炮台布置的300多尊大炮的大部分是西方各国制造。但两军对垒,胜负究竟有多少把握?林则徐则完全没说,可见并不乐观。

      然而英国远征军按照既定的战争计划,并不在广东求战,而是沿海路北上,7月,先占领了舟山群岛上的定海县城。林则徐闻讯后告诉道光皇帝说:英军上岸后,其优势反而不能发挥,“第彼之所恃,只在炮利船坚……一至岸上,则该夷无他技能,且其浑身裹缠,腰腿僵硬,一仆不能复起,不独一兵可手刃数夷,即乡井平民,亦尽足以制其死命……夷匪既在岸上,要令人人得而诛之,不论军民人等,能杀夷人者,均按所献首级,给予极重赏格。似此风声一树,不瞬息间,可使靡有孑遗。”(《密陈以重赏鼓励定海民众诛灭敌军片》)英军上岸后,炮利船坚的优势不能充分发挥,这个分析方向是对的,但林则徐显然并不了解以至于低估了英军在陆地上的战力,所以还不可能真正找到制敌致胜的方法。

      总而言之,在(1842年9月林则徐写我们所讨论的这封信之前2年的)1840年9月之前,林则徐承认英国在海上有武力优势(先沿用“船坚炮利”名之,继而改称“炮利船坚”),但是认为这种优势到近海、内河并不能充分发挥(更不要提上岸),所以并不可怕。有必要指出,这并非纸上谈兵而得来的盲目自信,而是基于中英之间已经发生的几次(小规模)武装冲突经验的总结,基本上还是实事求是的,所以不应该简单地视为笑料。之后,林则徐被革职处分,失去了掌兵(及上奏)的权职。

      而英方见以武力威胁压迫清政府的计谋初步得逞,寄希望于通过谈判实现其侵略要求,也不急于大打出手。至1841年1月7日,英方在与钦差大臣兼两广总督琦善的谈判中不得满足,英军才出动攻陷大角、沙角炮台。此战是鸦片战争中第一次大规模实战,虽然大角、沙角炮台只是虎门要塞的前哨阵地,战斗也只持续了1个多小时,但清军将士奋力抵抗,驻守指挥官副将(比总兵低一级的官衔)陈连升阵亡,并死伤700多人(参战总数约800人),竟然是整个战争期间一次战役清军伤亡的最高记录(惨烈惟有最后的镇江之战堪与之比)。而英军水陆二路1500人出战,仅有38人受伤。2月26日,英军又耗时一整个白天逐次拿下虎门要塞的核心阵地(共6个炮台),并致关天培阵亡。此虎门之战在文艺作品乃至研究著作中多被称为“大战”、“血战”,仅以战斗耗时与阵亡将领的级别(关天培为提督,比副将陈连升高2级)这二项指标来看似乎并不为过。但在英军的优势火力之下,虽然关天培坚持以身殉国,清军士兵更多的表现为四散逃跑,困在江心岛屿炮台无路可逃者则做了俘虏,总的伤亡数字只有大角、沙角之战的大约一半。而英军基本上没有损失(只有以个位数计的人员受伤),堪称零伤亡之战。以此衡量,虎门之战的激烈程度反不如大角、沙角之战。

      虎门是清朝全域最重要且最坚固的海防要塞,战前几年又一直在针对英军来犯备战布防,所以大角、沙角并虎门之战无疑是衡量鸦片战争时期中英军事技术和战术的最佳战例,同时也是林则徐最为深切了解的战例,当1842年9月他总结与分析英军的技战术优势时,多半基于大角、沙角并虎门之战。

      林则徐认为,炮战中清军相对于英军最突出的劣势是“器不良”与“技不熟”:“彼之大炮远及十里内外,若我炮不能及彼,彼炮先已及我,是器不良也。彼之放炮,如内地之放排枪,连声不断,我放一炮后,须辗转移时,再放一炮,是技不熟也。”前者说的是火炮的射程,敌长我短。可以推测林则徐在战前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而购买各国八九千斤大铁炮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但实战中并未见效。后者说的是火炮的射速,敌快我慢。林则徐还不能理解这也是技术指标,因此将此归结为炮手操作是否熟练。二者合起来就是英军炮火的打击力胜过清军炮火,虽然没有使用“炮利”字样,说的还是“炮利”的事。

      但就完全没有涉及“船坚”,为什么呢?林则徐这里没有明确说出来的事实是,面对英军的进攻,清军毫无还手之力,“未伤一船,未中一炮。”敌船不受损伤不是因为其坚固,而是我方炮火根本打不中。这又是什么原因呢?林则徐给出了解释,即英军以船载炮,具有机动性,而清军是岸上固定炮位,只有挨打的份。但这样的解释并不到位,因为仅凭船舰的(低速度)移动,并不足以躲避(高速度)炮火。底稿原来只写:“彼以无定攻有定,我以有定攻无定,试问孰为有准乎?”尚可称模棱两可,加上“舟一躲闪,则炮子落水”,反生画蛇添足之效。另外,林则徐反复强调的大炮射程问题也属于误导。英军轻松夺取大角、沙角炮台的要诀是侧翼登陆攻击,轻松拿下虎门要塞核心阵地距离的要诀也是从侧后方近距离攻击,都不是依仗火炮射程长的优势欺负清军。从大角、沙角一线(珠江入海口)到虎门核心阵地约5公里,符合林则徐所说的“十里内外”,以清军火炮的射程,完全不可能从虎门核心阵地对大角、沙角进行支援或打击。但反过来英军也不行,当时英国各型火炮射程也就二三公里。实际上,英军并不是从大角、沙角一线对虎门要塞发起进攻的,其舰船早已预先进入虎门一线水域,甚至已经突破江面排链封锁深入至炮台侧后。清军的大铁炮虽具备一定的射程,但不能灵活调整射击方向与角度,不能实施准确打击,这才是无法还手的真实原因。

      所以说,虽然大角、沙角并虎门之战是林则徐最为深切了解的战例,但他的了解却并不真切。林则徐说来自内地的清军官兵完全不了解英军的技战术优势,这没错,但他自己也同样没有亲临前线,也不是真正了解。当然这是有客观原因的,亲临战阵、坚持战斗的清军将士,有可能真正理解英军技战术优势,但他们大多当场阵亡,这使得中方很难有及时总结分析战场经验教训的可能。

      尽管林则徐对英军技战术优势还谈不上真正了解,但实际发生的战果已经足以让他为之折服,他甚至认为火炮的威力是影响战争胜负的决定性因素,所谓“不此之务,即远调百万貔貅,恐只供临敌之一哄。” 此处“百万貔貅”一说,耐人寻味,要知道,当时清朝的全部军事力量也不足百万之数。实际上,林则徐起初的表达是“万军”而不是“百万”,其底稿是这样的:

      【若不于此求所以制敌之方,即远调万军,亦只仅临阵之一哄。前事可悲,后患尤大,每一思之,心肝欲裂。天佑我国家,或当有伟人出而殄灭此虏,而不知其为谁?奈何,奈何!】(底稿至此结束)

      清军在战场上可以摆出人数上万的部队,但抵挡不住英军大炮的一阵猛烈轰击,这与当时的战场形势符合。但是林则徐特意把“万军”改写为“百万”,这就说明他所论不再局限于具体的战场形势,而是整体的战争形势。

      为什么百万大军也无济于事?因为英军是“以舟为窟宅”的“水军”,可以“朝南暮北”,具有极大的机动能力,可以选择战场,“狼奔豕突、频陷郡邑城垣”。而清军没有相应的水军应战,陆地调兵不易,只能被动地四处设防,“沿海口岸防之已不胜防,况又入长江与内河乎?”如此来算,百万大军确实不足敷用。

      通宝推:审度,小泽珍珠,普鲁托,桥上,南寒,
      作者 对本帖的 补充(1)
      家园 一个星期不能登录发帖,还以为老天提示我应该安心潜水呢 -- 补充帖

      登录密码保存在一个老电脑里,已经忘了是啥,联系的邮箱也早就丢掉了。所以这个老电脑崩了,我就没法登录。

      这一次问题比较严重,以为彻底坏掉了,只好注册一个新号作为替补。哪知不知是哪位老兄反对,不给过,理由是反对马甲。这么明晃晃的替补号,也能算马甲?

      本来都决心安心潜水了,结果老电脑又恢复可以用了。

      通宝推:审度,
      • 家园 从文字中可想见林则徐肝胆俱裂的心情

        【若不于此求所以制敌之方,即远调万军,亦只仅临阵之一哄。前事可悲,后患尤大,每一思之,心肝欲裂。天佑我国家,或当有伟人出而殄灭此虏,而不知其为谁?奈何,奈何!】

        面对外敌入寇,几无无还手之力。

        这对于一个实事求是的帝国官僚,是何等的耻辱。

      • 家园 战略战术层面都昧于敌情

        虎门防御的指导思想是出于关天培。

        关天培是名将,也是民族英雄。但怎么说呢,关老英雄一世,不过这个近代海战的经验确实太少。

        关天培调任广东水师,有个背景,就是1834年的律劳卑事件,律劳卑当时冲过虎门,直逼广州。

        所以呢,关天培防御的指导思想是:打击冲炮台的舰船。

        根据这一指导思想,虎门的防御构想是层层设防,也就是所谓的“三重门户”。而且在后续与英军的冲突中,不断完善这种防御构想。

        经过多年准备,整套防御体系分为三道防线,九台十船426炮,总兵力2208人。这里的炮也不算落后,而是购进了大量的西洋火炮。

        但是这里有几个问题,第一:防御的假想敌是律劳卑事件以及后续冲突中,规模较小的敌人。

        第二:火炮的配置安装,人员训练,都是按照以往水师经验进行,完全缺乏近现代海战的实战经验。按茅海建的说法,在炮址的选择上,清军居然放弃了制高点。

        英军的这种战舰攻击正面,陆军抄袭背后的战术,体现出来的是近代的军事学术。特别是其登陆部队。抢占制高点,辅以野战炮兵,次第攻击山上军营而山上小炮台而山谷军营而主炮台,连续作战,各个击破,其攻击路线流畅有序。

        第三:这一点是最要命的,防御设想是抵御直冲广州的敌舰,万万没有料到英军先打炮台。三道防线的炮台几乎没有防御能力,而且各炮台之间各自为战,不能相互支援。

        还有一点值得说一下,军事角度固然存在差距,如战略战术,船坚炮利,技战术水平等等,说实话这些因素还可以弥补,多打几仗就都明白了。再不明白,找洋人学学也能学会,只要肯加钱,洋人都教。

        但是根子还是在于清朝的结构性问题,从传统的国家体制,进入近现代国际政治构图中,清朝还能挺上70年,真是够命大。

        举个例子,虎门之战中阵亡的都是高级将领,而基层士兵伤亡不大,在英国战史中,两角之战中陈连升身中数弹,还坚守在自己的岗位,聚拢部队作战,他的儿子不肯投降,投水而亡,而这一战之所以基层士兵出现这么多伤亡,是因为很多士兵在逃跑的时候,跑错路了,闯入英军的火枪阵中。

        两角之战后,前方将士的作战丝毫没有激励后方,关天培亲自训练出来的部队反而闹赏银,关天培只能典当家产,给每个士兵发两个银元,自己呢,只送了几颗牙齿回老家。虎门“激战”时,炮声一响,关天培就控制不住部队了,最后呢,只有他和十几名亲兵战死,其它士兵溃散。

        这样的例子在鸦片战争中比比皆是。这里能看出一个问题,支撑清朝这样传统国家的是精英阶层,而基层民众对国家缺乏认同感。英军感慨清朝的政治组织如此贫弱,甚至于英军制定的政治策略就是多和老百姓做生意,甚至自夸在宁波建立的伪政权相较清政府,要文明公平得多。

        传统国家,进入近现代的政治体制,从某种意义上是一个发展社会生产力的过程,这个过程就在于如何更大范围更有效的激发民众的国家认同和政治参与程度。

        从清开始,谁在这一点上做得更好,谁能获得更大范围更多阶层的民众拥护,谁的政治合法性就更有效,而这一点,历史已经给出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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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欧陆大战各国也是丑态百出

          英国军队远来,虽然是一支孤军,但他没有什么底层民众麻木不麻木的问题。可以视为完全是精英。清朝不能发动群众,精英又打不过,自然就败了。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满清入关的时候。

          但到了欧战的时候,不再是孤军入侵万里之外的他国了,各国也是丑态百出。

          例如荷兰和英国打,前面在流血牺牲,后面荷兰银行家们在买英国的战争公债。😅

          还是荷兰,奥兰治成了英荷两国的共同君主,和法国开片。打到1693年,英国没钱了,荷兰一分钱都不借给英国。反过来荷兰货船运送粮食给敌对的法国,还允许赊账!😅

          法国也没好哪里去,二战德国一打立刻躺平,接下来就上演法国女人和德国士兵一家亲。

          这个情况到中国抗日战争才得到改变。日俄战争中,鲁迅看到的还是麻木的底层民众,到抗日战争就被共产党充分发动了。日本只能用三光政策进行屠杀,但仍然挡不住敌后抗日,只能龟缩在城市里,保护重点交通线。同样的情况发生在抗美援朝和越战中。

          所以能不能发动群众才是胜利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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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现代竞争就是国力之争

            别说发动群众了,植根于农业社会的政治制度全方位的落后。

            举个例子,《南京条约》签订之后,居然有官员大赞英国仁厚,这是怎么回事呢?

            一鸦时期,别看清军仗打得拉胯,军费花得真不少,按茅海建的统计,军费约3000万两。

            而《南京条约》的赔款,军费部分只有1200万元,约当850万两,即使加上赎城600万元,也就是1200-1300万两,而且还能分期。

            这在英国已经是狮子大开口,报了30%的花账,600万的赎城更是纯粹的勒索。而在清政府看来,我们内线调兵花了这么多,英军劳师远征,才要这么些,还不用一次给,堪称仁厚。

            战争的效费比,旧军制根本无力应对。

        • 家园 “国不知有民,民亦不知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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