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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新派武侠】那个倒下的人是我 (原创) -- 笑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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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新派武侠】那个倒下的人是我 (原创)

    七月十一,立秋;酷热,忌动土,出行。

    每年这一天的晚上,总会有一个女人从遥远的东边乘船来到岛上,一个叫做夜瞳的

    女人,带上一坛子名为寂寞红的波斯美酒,让我陪她在岛上一起看月亮,喝酒,还

    有比武。

    十五年前,我们定下了这个日子,约好了每逢这个时候都在我住的荒岛上见面。岛

    上的梨花已经开过了一回又一回。

    从我出道的那年起,江湖上我有个绰号叫做“笑笑生”。其实我并不会笑,在仇恨,

    杀人和被杀的世界里讨生活的人,是不会知道什么是开心的。我有一柄象夜一样黑

    的剑,是夜瞳从藏北寻来送给我的,据说是用玄铁寒冰所铸,称做“边寒剑”,剑

    和黑夜溶为一体,同样漆黑。她喜欢黑夜的颜色。

    剑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看的。

    我已经很久没有杀过人了。十年前,有一个叫萨苏的蒙古人来找过我。说有一位叫

    梁师都的大官儿抢了他的女人断坠儿。我杀了梁师都,其中一半的原因是萨苏舍得

    花大价钱。

    夜瞳喜欢用她的“草鱼刀”,也是乌黑的,好像她的眼睛;武林中都叫她“温柔一

    刀”,功夫不在我之下。

    有人说,在一个饿人面前放下孤独的一盘食物,他决不会辜负这一盘食物;而给他

    一整桌宫廷御厨为他安排的五珍宴, 则每种食物在他的关切与记忆中仅仅是极其微

    小的一部分。

    夜瞳就是我在最寂寞的时候遇见的唯一一个让我心动的女人,要想把她从记忆中抹

    去是没有可能的。她也那么想,以为我是不会辜负她的。

    事实上我也没有。只不过跟她开了个玩笑,我说她的师妹流水,人长得很漂亮。

    让一个女人忌妒的最好办法,就是在她面前夸奖另外一个女人。

    有些话一辈子不说出来会后悔,有些话说出来会后悔一辈子。

    爱一个人可以没有理由,恨一个人却可以有千万种理由,尤其是女人。

    那一年,夜瞳离开了梨花岛,她说她想看看海的那边有什么。其实海的那边,跟这

    里一样,除了海水还是海水,什么也没有。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流泪。

    那个叫流水的女人也回到一个很远的地方,传说是她的故乡。就象她的名字一样,

    她没有为谁停留。

    我於是开始了另一种生活。除了每年惊蜇时分,我有一个叫柴禾儿妞的妹妹会从西

    域来看我,送我一壶新酿的酒。这习惯维持了很久,我再没有离开过梨花岛一步。

    只有当丝丝小雨落下来,我才会想起那个我喜欢过的女人。

    但我知道立秋的日子夜瞳一定回来,跟我一起看月亮,喝酒,还有比武。每个人都

    会坚持自己的信念,在别人看来是浪费时间。也许在她心里还有一种比仇恨更可怕

    的东西,那就是感情。

    五年前,岛上来了一个叫齐若散的剑客,他是夜瞳的哥哥。很久以前,我们曾在一

    间小酒馆里一见如故,喝得烂醉如泥。

    齐若散告诉我,他的妹妹很古怪,叫他来杀了我,或者她就自杀。她真的那么憎恨

    你吗?

    我不知道。

    那天我和他在月亮下喝酒,齐若散说,只有在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有真正

    的痛苦;一个人痛苦太多,是因为记性太好。

    我不相信醉了就能真的忘掉一切,可是我忽然想醉。

    醒来的时候,齐若散已经走了,他折断了自己的剑。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我的朋友;后来听说漠北出现了一个云游和尚,别人都管

    他叫“齐大师”。

    有些朋友是用来出卖的,可有一些却是需要用岁月来惦记的。

    又过了五年,我只知道江湖上能够在我和夜瞳面前走上十步的人越来越少。很久以

    后我才想明白,其实我一直在等待一个心仪的女人,也是我平生最大的敌人。谁败

    了谁就欠对方一份情,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事情,胜方都随时可以要求败方去做。

    十五年了,一切都该有个了结了。我站在海边的时候,看到一颗很亮的犀光长长的

    划过夜空,我猜想我命中的劫数就要到了。

    那一夜花开,夜瞳很准时的赴约。和每年一样,在这样的夜晚我们照例的喝酒赏月,

    据说酒若加上女人,就能使各种人将各种样的痛苦全都忘记。因为我们畏惧的事只

    有一件----清醒。

    我们每次比武,都是只斗武功不斗生死。

    今天好像有点不大一样,无论是她,还是我。

    苍白的手,漆黑的边寒剑;出鞘的草鱼刀在月光下一样是黑的,黑得发亮。

    十五年了,还会有爱恨恩仇吗?

    爱情和仇恨如果能够同时消灭,生命也同时消灭,是不是就不会再有痛苦呢?

    我出剑的时候,忽然看见岛上的梨花都开了,在我们刀剑流动之际,纷纷的飘落下

    来。我已经十五年没有回过中原了。

    我和夜瞳几乎是同时出的手,一霎那间又回归静止。我以前听人说过如果刀够快的

    话,插进胸膛的时候,是不会有痛苦的;只有一截漆黑的刀柄留在外面。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而我仅仅是在空中漂亮的舞了个剑花,轻轻地从她裙裾飘飘处

    掠过。

    夜很黑, 看不见滴血。一个女人海啸般的哭喊声中,我知道那个倒下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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