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Taylor Branch:高天火柱——MLK三部曲之二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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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二十七,滩头阵地1

      6月25日星期四,约翰逊总统在白宫接见了希腊总理乔治.帕潘德里欧。动身前往接见现场的总统刚刚走出椭圆办公室就遇到了李.怀特。怀特告诉总统,马丁.路德.金正在电话那头等着总统。约翰逊冲着怀特挥了挥手,“告诉他,我今天上午已经往他那边派来了八架直升机,还有两百名海军陆战队员。”约翰逊指示怀特告诉金,他已经“发动了联邦政府与国防部能够提供的一切设施”。

      怀特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胆量纠正总统想当然的答复。实际上电话那头的金并不在密西西比州,而是在圣奥古斯丁。在那里他同样受到了暴力行径的围困。州警察组成的单薄分界线致使种族隔离主义者们无法直接向民权抗议者动手,因此过去一周他们的愤怒都指向了其他人,包括各家全国媒体派来的记者们。警察从一群暴徒手中救出了《纽约时报》的约翰.赫伯斯(John Herbers),之后赫伯斯及时赶到密西西比,抢到了一条与他人联合署名的新闻:他找到了志愿者罗恩.雷登尔沃的那位据说遭受腰斩的失踪同伴。一名丹麦摄影师向丹麦大使馆投诉,声称自己在圣奥古斯丁海滩上遭到了三K党的殴打,引起了一场小小的国际骚动。霍尔斯特德.“胡斯”.马努西手下的武装分子们随即展开报复,公然发誓只向排斥这名丹麦人的记者们提供“保护”。合众国际社的一名记者告诉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在示威期间他被迫向马努西支付了一大笔保护费以求平安,他在美国广播公司的竞争对手也是一样,双方支付的费用不相上下。

      对于金来说,缩在马努西防线后面的的记者团规模不断缩水固然令人失望,可是眼下还有另一件更令他失望的事情,那就是和解谈判进程的不断拖延。在金的指示下,波士顿大学的四位教授以化名入住了蒙森汽车旅馆。他们赶过来的时候乘坐的是哈罗德.德沃尔夫在马萨诸塞州挂牌的汽车,到了圣奥古斯丁之后换乘了一辆当地租赁的佛罗里达牌照汽车。他们当中的三个人试图以游客的身份来掩饰身份——教会史学家尼尔.理查森(Neil Richardson)假扮成考古学家,希望研究西班牙时期的文物——哈罗德.德沃尔夫则找到了一台藏在偏僻角落里的公用电话。他在电话亭里安排了一系列秘密会议,打探清楚了白人商界领袖心里盘算的停战条件。然后他才去接触黑人。德沃尔夫穿过无人区,与一连串来自林肯维尔的通讯员碰头,然后见到了安德鲁.扬,又在扬的带领下来到了珍妮.琼斯家里,看到六岁的马丁.路德.金三世正在与他的父亲玩耍。

      运动领导人一致拒绝了德沃尔夫转达的停战条件。金坚持主张他不想羞辱任何人,但他至少需要拿到市政当局愿意成立跨种族委员会的保证才能问心无愧地离开这座城市。德沃尔夫原本打算回到白人领导层那边寻求更好的条件,可是州参议员韦勒.波普(Verle Pope)却拒绝与他再度碰头。他声称自己现在是白人眼中的无耻叛徒,他家的住宅也遭到了威胁。他就职的保险公司刚刚遭到破坏,袭击者们趁着夜色开车经过公司门前,冲着玻璃窗扔了六坨水泥块。波普说他再也不能让自己的家人遭受这样的危险了。周四早上波普公开退出了和谈,致使德沃尔夫的伪装日益薄弱。蒙森旅馆门前的记者们议论纷纷,不知道德沃尔夫究竟是长相古怪的联邦调查局探员还是存心想要寻死的傻瓜。金仍然相信处境艰难的白人商界领袖也和他一样迫切地想要安定下来。他希望能找到一名代表联邦政府的调解员,打破和谈的障碍,尽早解脱这个陷入重重围困的小镇。因此他才直接打电话找上了约翰逊总统,结果却被李.怀特用总统正在尽他所能之类的套话搪塞了一番。

      两小时后,也就是周四下午两点半,一群最勇敢的示威者们从麋鹿休息屋出发,开始了当天的第二次海滩涉水示威。其中有一位新来的伊丽莎白.米勒牧师(Elizabeth Miller)比大多数人更担心,因为就在昨天种族隔离主义者刚刚打断了队伍中唯一一位白人女性的鼻子。就像上周前来应援的拉比们一样,米勒牧师也响应了她所属的宗教团体的号召——她来自福吉谷美国浸信会大会,她领导的部门则是基督教社会问题部。*米勒紧跟在弗雷德.夏特沃斯与C.T.维维安身后,跟随着四十人组成的双列纵队走向了退潮的空旷海滩。形形色色的州警察与当地警察在队伍两侧形成了一道保护走廊,导引着他们走进了水里。游行队伍走到水深过膝的位置就停了下来,这时近百名种族隔离主义者也趟进水里横在了走廊出口前方,冲着游行队伍破口大骂。米勒听到好些白人妇女满嘴不干不净地猜测她与黑人示威者打过炮。

      *【她告诉记者:“我们曾经用掌声欢迎金博士,并且在我们的大会上向他授予了达尔伯格和平奖。现在他来求我们帮忙,我们实在张不开嘴拒绝他。”】

      一位手持扩音器的警官警告说,任何干扰种族融合人员下海游泳的人们都将遭到逮捕。以往非暴力抗议者们遭到袭击的时候,警方总会对袭击者不闻不问,同时又将受害者逮捕入狱。正是由于警方的默许,反对民权示威的白人们才变得越发肆无忌惮。可是这一回的新政策却颠倒了以往的惯例。种族隔离主义者们听到这项政策变动全都感到难以置信,气得纷纷破口大骂。他们当中有几个人围拢过来,撞倒了夏特沃斯与一位来访的圣公会教士。来自新泽西州的沃尔特.汉普夏牧师(Walter Hampshire)大声呼吁示威人员开始祈祷,于是示威者们纷纷跪在了大西洋的海水当中。这样一来站在汉普夏身后的米勒牧师就变成了尤其引人注目的活靶子,因为她是示威队伍当中为数不多的几个身穿常服而非泳衣的人之一,而且她还不肯在海水里下跪。三名白人妇女从海滩上飞奔过来,冲破警察的防线,撞倒了米勒,然后冲着她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其中一名妇女直接从脚上扒下来一只橡胶底子的丁字凉鞋充当凶器。她们的率先出手引发了种族隔离主义者们的全面进击。示威者们纷纷用自己的身体遮蔽倒在水里的同伴们。州骑警趟进水里试图逮捕发动袭击的种族隔离主义者们,好几名袭击者都激烈拒捕——其中一人的反抗极为凶猛,以至于州骑警用警棍招呼了他一顿,将他打得头破血流。白人战士脸上挂彩的意外景象先是让袭击者们吃了一惊,然后就点燃了他们针对佛罗里达州警官们的滔天怒火。“他们打得居然不是黑鬼!”一名白人女性难以置信地尖叫道。圣奥古斯丁当地的代理执法官们本来就是在不情不愿地违心办差,见此情形更是公开转换了立场。根据联邦调查局现场观察员的事后汇报,代理执法官们怒吼着抗议“州警方根本用不着打人”,还有几位代理执法官干脆跑到种族隔离主义者们那边充当援兵,这一下警察与警察之间也爆发了斗殴。尽管示威现场打得不可开交,米勒牧师却依然牢记着事先接受过的非暴力训练。她捡起那只丁字凉鞋,还给了鞋子的主人,致使这位刚才还在殴打她的妇女大惊失色。

      当天晚上,大约五百名种族隔离主义者在老奴隶市场举行了集会。白天的时候待白人在海滩上遭受的待遇令他们一个个全都怒火中烧。由于市政当局与民权阵营的秘密谈判已经陷入了僵局,来自波士顿大学的四位教授当晚并没有斡旋调解的任务。闲不住的四个人于是也来到了老奴隶市场,小心翼翼地混进白人示威者当中,想要见识一下种族隔离示威的场面——这还是他们生平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教授们刚刚在圣保罗教堂参加了一场弥撒大会,那里的会众们一边跺脚伴奏一边演唱《当圣徒在前进》迎接金入场讲话。现在他们又来到了老奴隶广场,看到广场上方高挂着一道横幅,上面画着金的脑袋长在浣熊的身体上。画面下方的标语写道:“马丁.路德.贱逼/以及他那帮小逼养的/马上要完蛋”。哈罗德.德沃尔夫吃惊地发现自己身边赫然站着圣奥古斯丁白人社区的中流砥柱之一胡斯.马努西。他之所以认识马努西的尊容是因为不久前他在无意中听到了一期电视采访节目,马努西在节目当中随和而又坦率地承认他每天就忙两件事:“要么就去喂猪,要么就去枪打黑鬼。”这番高论惊得德沃尔夫当即转向电视荧屏仔细端详起来。J.B.斯通纳站在讲台上义正辞严地痛斥了同为白人的州警察今天白天背叛同族的可鄙行径,激起了台下听众们的强烈愤慨。他还敦促种族隔离主义者们记下任何一位昧着良心干预他们的州警官的警号,以备日后拉清单。接下来斯通纳介绍了一位“比联邦调查局以及圣奥古斯丁的全体黑鬼都更厉害”的特约演讲嘉宾康尼.林奇牧师。林奇牧师在热烈掌声当中走上讲台向听众们致意,并且展示了身上穿的用邦联旗帜做成的马甲。

      去年9月林奇曾经在圣奥古斯丁发表过一次振奋人心的演说,至今仍为当地三K党成员津津乐道。如今他发誓要“想方设法”解救每一位被捕的种族隔离主义者。林奇接下来的的宏论尤其令德沃尔夫与三位神学同行们暗自咋舌:他声称上帝向一亿四千万美国白人赋予了神圣的使命,并且鼓动听众们陷入了义愤满腔的情绪。他带着哭腔高呼道:“我老实告诉你们,在这场争取种族纯洁的斗争当中,上帝与白人站在一起!这是来自天国的钦定律法!”接下来他还不拘一格地引用了《圣经》:“记住耶稣基督的话!‘一个人不能敬爱两个主……不是爱这个,就是恶那个!’”

      突然林奇一抬手,越过人群头顶指向大教堂广场后方传来的一片骚动。“他们来了!”他怒吼道。“黑鬼们过来了!”听众们纷纷扭头看去,只见弗雷德.夏特沃斯率领一队示威者正在朝他们走来。一段时间以来,每天晚上的弥撒大会结束后,会众们都会排成两列纵队沿着国王大街游行到老奴隶市场再原路返回。这天晚上立场针锋相对的两群人终于迎头冲撞在了一起。布莱恩特州长为黑人示威者配备了二百多名来自多个警种的保镖,其中有州骑警,有野生动物保育巡警,还有私酒探员。白人袭击者将这些保镖们强行推了回去,几乎让他们与黑人游行队列撞在一起。示威者大多是成双成对的少年男女,见此情形他们纷纷双手抱头跪了下来。然后现场突然陷入了暂时的沉寂,一名佛罗里达州记者事后记得他当时甚至能听到交通信号灯转换发出的咔哒声。紧接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战吼。石块、垃圾桶以及其他各种投掷物像雨点一样落在黑人游行者与护送他们的警察们头上。一名骑警遇袭倒地,胳膊上被土枪子弹钻了个眼。有些警察不知去向,致使护送游行队伍的防线上出现了缺口,袭击者们随即挥动拳头棍棒杀了过去。其他警察则看准了包围圈上的漏洞,簇拥着夏特沃斯与他的队伍冲了出去,试图沿着大教堂街向西撤离袭击现场。

      撤离的队伍在广场尽头遭到了堵截。暴怒的人群包围了州骑警,然后高呼:“放了他们!”——州骑警在刚才的冲突当中拘捕了五名袭击者。被吓倒的警官们赶紧释放了被捕人员,让他们站到一边。赞许的吼声消解了暴民们的最后一丝顾忌,很快人行道上就堆起了十九具一动不动的黑人躯体。混乱嘈杂淹没了赶到现场的救护车的警笛蜂鸣。示威者们顾不得维持队形,沿之字路线到处奔逃,躲避着凶狠的袭击。哈罗德.德沃尔夫教授被四周的景象吓得手脚僵直口不能言。一幕宛如慢动作的场景为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一个黑人姑娘拖着一只脚扑倒在地,一个黑人男孩俯身扑在她的头上,及时为她挡住了一记飞踢。《纽约时报》早间版记者霍默.比加特(Homer Bigart)将这幕场景压缩成了一句话:“啸叫的恐怖分子冲着多名黑人妇女连抓带打,把她们的衣服都撕破了。”

      《新闻周刊》记者马歇尔.弗拉迪(Marshall Frady)试图帮助一名躲在灌木丛中的受伤女孩,结果自己也遭到了踩踏。弗雷德.夏特沃斯抱起了另一个年轻女孩。这个姑娘逃跑的时候慌不择路,一头撞上了路边的停车计价器,当场晕了过去。愤怒的夏特沃斯一时间忘记了非暴力原则,冲着追击过来的袭击者们挥起了拳头,总算逼退了他们。还有些示威者同样进行了激烈反击,将三名白人送进了医院。警察则尽其所能地逮捕了施用暴力的黑人。有些当地警察与暴徒沆瀣一气,或者把自己的警棍借给朋友使用。戴维斯警长后来在法庭上承认,他在最后时刻曾经用扩音器号召白人们等到明天晚上拉起队伍“穿过黑鬼镇”。联邦调查局观察员得出结论称,在一百八十名示威者当中大约有四分之一受伤。伤者比例之所以没有变得更高,或许是因为是暴徒们袭击了一段时间以后就“似乎将主要精力转向了阻止警察逮捕他们的人”。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最尽职的州骑警们不再试图逮捕暴徒,而是一心一意地驱赶着落单的示威者返回林肯维尔。伊丽莎白.米勒牧师一路小跑冲在撤退人群的最前方。她已经学会了通过警犬的吠叫声和身后突然闪现的电视摄像机灯光来识别零星的暴力行为。

      伤者与获救人员回到圣保罗教堂之后,金向他们发表了布道,然后就开始到处打电话求助。“这是我们经历过的最糟糕的一个夜晚,”他告诉身在纽约的克拉伦斯.琼斯。有四十人被打得很惨,需要住院治疗——他们的伤情比自由乘车运动那时更严重,他们的住院开销比伯明翰那时更昂贵——如此乱象正在“让非暴力原则经受越来越严苛的考验”。金痛苦地抱怨道,到头来只有示威者遭到逮捕,袭击者却全部逍遥法外。“三K党已经摊牌了,联邦政府却无所作为!”马丁.路德.金和琼斯手忙脚地策划了一场电报行动,要求联邦政府进行调解——比方说派遣联邦力量来制止当地的“恐怖统治”——但几分钟后他就被现实压倒了。他向琼斯承认,他知道约翰逊总统早已忙得不可开交,一边要操心总统竞选,另一边还要关注密西西比州民权义工谋杀案的进展。因此总统眼下大概没精力干预圣奥古斯丁。尽管佛罗里达暴乱的余震未消,金还是抽空打电话慰问了古德曼的父母,谈起了他们那个音信全无的儿子。他确实给司法部的伯克.马歇尔打过电话,请求联邦政府介入圣奥古斯丁,但他并没有对马歇尔模棱两可的回应提出过于严厉的批评——部分原因在于他当时正在鼓励马歇尔推动民权法案走完国会立法程序的最后一英里。

      尽管圣奥古斯丁的斗争充满了激情与历史共鸣,但是这座城镇毕竟规模太小,无法在周四晚上将全国上下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此时的重头戏依然是密西西比州民权义工遇害事件。金试图抑制冲突。他摆出了单方面和解姿态,向地区法官布莱恩.辛普森保证,任何进一步的夜间示威活动都将遵守“绝不鼓掌或大喊大叫”的规定。

      在辛普森法官的法庭上,争论还在继续。波士顿教授们七手八脚撮合起来的秘密城外休战谈判再次破裂之后,当事各方更是吵得不可开交。正当辛普森法官针对布莱恩特州长禁止示威的紧急禁令举行听证会的时候,来自华盛顿与佛罗里达州政府的游说团体也从针锋相对的角度对他展开了凶猛的两面夹击。雪莱市长坚决不肯成立跨种族委员会,认为这样做无异于在马丁.路德.金面前屈膝投降。他支持布莱恩特州长的命令,认为这条禁令是终结黑人运动的正当手段。但是州长本人却声称这条禁令仅仅是对抗无政府主义混乱的最后一招。辛普森法官抓住这一点展开了深入质询。他要求州政府方面的证人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发生在圣奥古斯丁的各种暴力行为的源头究竟是什么。这样一来这些证人的处境就有些尴尬了,因为他们既不肯承认种族隔离主义者们的胡作非为,又不能证实他们针对民权运动支持者的无端指控。州骑警警长声称他“听到人们都说黑人正在往城里运送炸弹”。辛普森法官随即追问道,既然民权示威者造成了这么大的威胁,为什么警方到现在仅仅逮捕了三名袭警犯人呢?警方出示了大量枪支棍棒的照片,借以证实自己所言不虚,可是辛普森法官却要求当庭展览一下收缴上来的武器。在法官的一再坚持下,戴维斯治安官最终承认这些武器都已经归还给了所谓的“反示威者们”。辛普森法官迫使警方证人承认,在过去一个月里,圣奥古斯丁全市范围内仅仅只从黑人手中缴获了两件武器,而且这两件武器都与民权运动无关。就这样,辛普森法官的意见一步步偏向了民权阵营眼中的事实真相:奉行种族隔离的当权者是反民权暴徒们的帮凶。这样一来,法官本人就成了一枚紧紧夹在宪法尊严与政治较量之间的楔子。他此前做出了保护民权阵营集会权利的法院判决,但是却遭到了州长的无视。如果民权阵营与圣奥古斯丁当局迟迟无法达成和解,那么辛普森法官面前就只剩下了两条路可走:要么捏着鼻子接受布莱恩特州长禁止示威的禁令,要么硬着头皮以藐视法庭罪逮捕布莱恩特州长。在这个周末,法里斯.布莱恩特也一直在色厉内荏地与辛普森法官叫板,倒是要看看辛普森法官究竟敢不敢把他关进监狱。

    • 家园 布古齐托沼泽迷案4

      周四晚上,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报道了布谷齐托沼泽的搜寻行动。这之后不久,两名非学委领导人小心翼翼地从格林维尔向东穿过了密西西比州。尽管二十二岁的斯托克利.卡迈克尔只比查尔斯.科布(Charles Cobb)大一岁,但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民权运动老手,足以在内斯霍巴县开展一项危险的秘密行动:从当地黑人那里打听失踪案件的线索。天黑之前他们途径了一个名叫霍兰戴尔的小城,这里是夏季项目的一个小小前哨站。两人在这里暂停了片刻,为的是抗议一项过去一周以来在这里阻碍民权运动的神秘法令:霍兰戴尔市长宣布禁止任何白人志愿者借宿在当地黑人家里或者“调戏”当地黑人,而且只有当地公民可以针对这条不成文法条提出申诉——“法律就是法律,没啥可说的。”接下来卡迈克尔和柯布继续沿着12号高速公路前进,然后他们的防范措施就像往常一样被交通问题拖累了。

      一开始他们的汽车引擎出了故障,不得不在路灯下暂时停车修理,引起了一位白人行人的怀疑,很快又将警车招引了过来。其次,尽管汽车登记文件当中没有提到这辆车归非学委所有,但是卡迈克尔却忘了带上挂名车主的许可信,于是他就因为涉嫌参与汽车盗窃而被送进了杜兰特市监狱。警方反复搜查了汽车和两人的行李,终于找到了卡迈克尔竭力隐瞒的民权文件。消息刚刚传开,监狱门口就聚拢了一群身份不明且持有武器的平民。另一边柯布倒是很快就获得了释放,但是眼看着监狱门口的武装人员越聚越多,他再三恳求在牢房多待一会儿。监狱方面拒绝了他的请求并且命令他马上离开。于是他一出监狱就把自己锁进了停在监狱外面的车里。根据民权活动的行为逻辑,他告诉自己眼下保命的最佳手段是待在原地。这样一来假如他当真遭到袭击,至少还可以冲到附近的城镇广场上喊叫求救。整个晚上,他的想象力都在恐惧和肾上腺素的刺激下飞速运转,不知道米奇.施维尔纳是否也面临过同样的困境。

      周五早晨,两个人都在杜兰特安然无恙地冒了出来。这两人平安无事的消息是周五早晨杰克逊接到的众多通知之一,其他消息则表明雷登尔沃与伊塔贝纳的警报已经得到了有惊无险的化解。到了中午时分,在华盛顿这边,约翰逊总统与司法部官员们都在椭圆办公室里满怀希望地看着艾伦.杜勒斯给埃德加.胡佛打去了电话。按照精心准备的剧本,杜勒斯报告说密西西比州各方各面的所有领导人都在他面前高度评价了联邦调查局的表现。接下来杜勒斯抛出了为胡佛预备的甜头:他承诺要利用自己家族对于全国教会理事会的影响力来限制夏季项目的资金,使其难以到处煽风点火。胡佛抱怨道,民权志愿者们就知道刺激密西西比州的白人,先是与当地有色人种同住,然后又训导有色人种要投票,对此杜勒斯表达了同情。然后杜勒斯又向胡佛概述了自己为总统提出的建议,即胡佛“应该注意一下密西西比州的探员数量”。“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困难,”他说。但是要想让州政府官员认真执法,除非“有人仔细盯着他们,我认为你是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人。”

      胡佛做出了让步,但他表示美国法警要比联邦调查局探员更适合执行这项“超人任务”。他称赞法警是“权威的象征”,一露面就能吓阻侵犯民权的行为。闻听此言,杜勒斯意识到自己已经发挥出了针对胡佛的全部影响力。于是他示意求助,用草率的借口搪塞了一下胡佛——“我现在在总统的办公室,我想他需要继续办公了”——然后就将话筒交给了约翰逊。

      “埃德加?”约翰逊总统说道。“他的实际意思是我们想……避免动用法警和军队…我宁愿你再派十五或者二十个人过去。”

      胡佛临时想出了一个后备计划。如果能派遣法警震慑局面,而且司法部也同意这么做,那么他认为联邦调查局确实可以在“蒂妮维尼”(他对于伊塔贝纳的称呼)高调逮捕一批侵害民权的凶犯。

      约翰逊冲着尼古拉斯.卡岑巴赫眨了眨眼,说他会确保卡岑巴赫批准逮捕行动。但他回避了胡佛提出的派遣美国法警的想法。满嘴抹蜜的总统告诉胡佛,种族融合主义者们正在盘算着借助本案促使联邦政府军事占领密西西比州。要想挫败这一诡计,主办本次案件的联邦机构必须足够受人尊敬。各个联邦机构当中唯独联邦调查局够的上这一标准。总统就这样对胡佛一通连哄带劝,终于说动他同意了杜勒斯的建议。“那你现在就把你的人送进去吧,”总统当即敦促道。白宫将会宣布“我们要求增派人员,然后你就把人派过去。”

      “好吧,就这么办,”胡佛答道。

      夜幕降临时,密西西比州各地的民权人士都举行了庆祝活动,因为有一条宛如神迹一般的报道称,联邦调查局特工逮捕了前一天在伊塔贝纳持枪上街的三名民间武装人员。“你懂的,”一位来自格林伍德的哈佛志愿者兴奋地写道,“他们居然被送进了南方的监狱!”《纽约时报》的编辑们很快就收到了来自“那个恐怖横行的州”的消息,足以在纽约登上周六的版面。他们称赞联邦调查局的逮捕行动是“密西西比州境内采取有效行动维护宪法捍卫者的第一个迹象”。

      鲍勃.摩西打消了俄亥俄州培训中心的乐观情绪。约翰.多尔也是如此,此时他也来到了俄亥俄州培训中心,在加入项目第二周的志愿者们出发前往密西西比之前向他们发表了讲话。T志愿者们认为这次逮捕彰显了密西西比州对于联邦政府权力的承认,而联邦政府的权力一直以来都切实存在——毕竟《美国法典》第18章第3052节以及联组委分发的宣传册都是这么说的——因此根据逻辑推导,联邦调查局也理应在密西西比州各地设立保护机构。多尔遗憾地告诉志愿者们,民权斗争的世界并不遵从逻辑。从当天政府内部电话协商的混乱局面来看,目前当事各方正在围绕着联邦政府在密西西比州的存在感强弱展开明争暗斗,伊塔贝纳不过是这其中的一记虚招而已。多尔听说了胡佛即将投降的消息,倘若消息属实,密西西比州倒是真有可能建立第一个永久性的联邦调查局分局。但他知道眼下这一点还是未知之数。因此他仅仅向学员们重复了上周的警告,即志愿者不应指望任何来自联邦政府的保护。这一表态招致了学员们更猛烈的抗议,因为针对民权志愿者的人身侵害已经不再是假设了。

      摩西再次为多尔的主张辩护了几句。周五夜里晚些时候,志愿者们都已经打包好了行李,悄然无声地等待摩西给出临别前的最后指示。摩西的壮行演说充满了文学符号,他想知道这些志愿者是否读过J.R.R.托尔金的系列奇幻小说《指环王》,如何看待这部作品当中围绕善恶问题时刻不休磨耗心神的思考。接下来他沉默了很久,突然说道:“那三个孩子都已经死了。”

      摩西还探索了他为其他死亡所做的准备:“我为自己辩护的理由是我自己也承担了相同的风险,我没有要求别人去做任何我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如果出于某种原因,你们对将要从事的工作感到犹豫不决,那么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根据一位志愿者的回忆,当时摩西几乎是在恳求他们回家。在演讲结束时,摩西还对这些加入第二波浪潮的志愿者们提出了一项特殊的请求。这批志愿者当中的大多数人接受得都是开设实验性自由学校的教师培训。摩西恳求他们:“对待孩子们以及密西西比州都要有耐心,因为迟钝不等同于愚蠢,而且密西西比州的孩子们全都非常,非常……非常迟钝。”

      说完这番话,摩西离开了会场去撰写第二天的声明。这篇文章一方面雄辩地捍卫了夏季项目的正当性,*另一方面又强烈要求未经训练的民权同情者们远离密西西比州。与此同时,整装待发的志愿者们唱起了一首节奏舒缓的运动歌曲《他们都说自由是一场长期斗争》(They say that freedom is a constant struggle)。他们上了长途车,在黑暗中从俄亥俄州向南行驶,以便像上周的路易丝.赫梅与安德鲁.古德曼一样,能在周六日落前在密西西比州的指定车站下车。到那时,重案督查苏利文已经扩大了对内斯霍巴县的系统化搜查范围,派遣一队小艇用抓钩在珍珠河上拖行了五十英里。

      *【“……我们将会全心全意地延续夏季项目。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将会刻意挑衅州政府……我们的示威活动将会特意回避在公共场所实现种族融合的目标,因为我们觉得密西西比州眼下尚未准备好允许此类行为。全体义工,无论是正式员工还是夏季项目志愿者,都发誓在一切状况下恪守非暴力原则。”】

    • 家园 布谷齐托沼泽迷案3

      周三早上注定将会是一段让人忙得焦头烂额的时间。早在凌晨时分,烧焦旅行车的照片就已经传遍了全球。罗伯特.肯尼迪推迟了访问波兰的行程,并且打发约翰.多尔与伯克.马歇尔在杜勒斯动身之前最后一刻与他同行赶赴密西西比。然后他又接见了梅德加.埃弗斯的遗孀梅丽尔,因为这一天也是埃弗斯安葬在华盛顿的第一个周年。罗伯特、梅丽尔以及罗伊.威尔金斯三人一起出现在司法部门前,观看了近两千名协进会代表的庄严游行,高举的标语牌上写着祈福与谴责密西西比的字样。罗伯特对此表示欢迎,使得人们颇感惊讶:司法部长本人似乎也加入了一场示威活动,为的是激发联邦政府的决心。

      学生们还在其他联邦建筑门前拉起了气氛远没有这么融洽的纠察线——在波士顿超过了一百人,在纽约将近七百人。当天早上,邮递员为伤心欲绝的安德鲁.古德曼家属送来了一张明信片,寄送时间是周日,字迹显然出自古德曼之手:“我已经安全抵达默里迪恩,密西西比。这是一个美丽的小镇,天气很好。”

      在芝加哥,示威者在美国司法部办公室门前进行了整整一天的静坐示威。工作人员先是用防水布将示威者围了一圈,以免摄影师冲着他们拍摄,最终还逮捕了非学委的伯纳德.拉法耶特、查尔斯.麦克杜(Charles McDew)、柯蒂斯.海耶斯和马里恩.巴里。

      在俄亥俄州,教会领袖罗伯特.斯派克成功地恳求鲍勃.摩西阻止了非学委刚刚在华盛顿发动的示威活动。他警告称,在华盛顿有些紧张不安的人们早就倾向于将整个夏季项目视为旨在让约翰逊政府难堪的阴谋,因此现在不宜火上浇油。摩西同意应当转换斗争策略,于是立即带着一个志愿者代表团赶赴首都参加了一系列私人会面,一边维护支持的潮水,一边化解怀疑的暗流。有人担心三K党的恐怖活动都是非学委挑唆起来的。为了驳斥这种说法,摩西他们列举了一长串早在夏季项目的思路都还没成型之前就已经发生的迫害事件。还有人指责他们的动机与三K党的动机相伴相生,摩西他们同样辩驳了这种说法。(约瑟夫.阿尔索普写道:“这话说出口来很可怕,但是必须有人说。把这些年轻人送到密西西比的组织者一定乐于见到、甚至希望他们当中出现烈士……这一点并不能令人感到钦佩。”)

      接下来亚特兰大的非学委主席约翰.刘易斯与芝加哥的迪克.格雷戈里都来到了密西西比州,身后各自跟着一股人流。摩西也跟着赶了回来。格雷戈里跟着从纽约赶来的詹姆斯.法默一起加入了从默里迪恩出发的民权车队,在内斯霍巴县的边界穿过了一处路障,然后来到费城法院采访了雷尼治安官但是没什么结果。聚集在法院广场上的黑人车队吸引了大量围观者,以至于五十多名州警不得不将人头攒动的围观人群从广场上驱散到了临近店铺里面,让他们隔着橱窗继续观看黑人们的大胆行为。

      周三这天的晚些时候,艾伦.杜勒斯大张旗鼓地抵达了杰克逊,吸引来了大批记者。与此同时,行事低调心情沉重的丽塔.施维尔纳则从俄亥俄州溜进了位于默里迪恩的E.F.扬酒店,并且在一张民航公司的抬头信纸上撰写了一份公开声明:“为什么联邦调查局面对选民登记义工所遭受的暴力行径始终无所作为?”联邦调查局重案督办约瑟夫.苏利文则来到了默里迪恩机场。之前他向华盛顿总部求援,让总部多派几名证据鉴定人员过来。他来机场原本正是为了迎接这批技术员,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与技术员们一起走出飞机舱门的人居然是联邦调查局助理局长亚历克斯.罗森(Alex Rosen)。罗森在调查局内部有个不太恭顺的绰号:“胡佛的犹太人招牌”。但其实他是一位手腕圆熟的官僚,据说只是因为自愿才在过去好几年里一直将活动范围局限在总部。罗森向苏利文解释道,自己是被总统一脚踹过来的——几个小时前,胡佛向约翰逊总统打包票说自己指派了一名调查局高级官员坐镇华盛顿专门监督密西西比州的失踪人员搜索,可是约翰逊一听此言就咆哮道:“让他到那边坐着去!”罗森将苏利文好好劝慰了一通,表示自己很清楚不能因为官大一级就在现场调查当中吆五喝六摆架子,而且他的确更习惯坐办公室而不是出外勤,因此具体工作还是要由苏利文负责主抓。此外他还在私底下向苏利文提供了一条十分明智的建议:每天向总部汇报调查进度的时候不要竹筒倒豆子,而是要至少扣留一条足够有料的细节信息。要不然万一胡佛临时要求额外的情报,他们这些办事人员却两手空空,那可就难看了。

      周三晚些时候,约翰逊总统再一次给胡佛打电话,表示自己接到报告称胡佛手下的德克.迪洛克对于杜勒斯的任务感到不满。胡佛则提到媒体都在传言说杜勒斯将在密西西比州“接手调查工作”。约翰逊反复重申杜勒斯“不会从事间谍活动,也不会担当任何类型的调查员”,然后又说了一大堆好话,让胡佛只能咕哝着表示同意。约翰逊说:“现在我觉得,如果州长要求我派一名公正的观察员而我没有派,那么以后我再求州长办事可就难了。”

      “那是一定的,”胡佛说。

      “在这个政府里,我没有比你更好的朋友了,”总统接着说道。“……谁也不能搞砸我们三十年的友谊……上帝保佑你。”

      周四在杰克逊,杜勒斯温和地告诉记者,他的访问与内斯霍巴县的调查无关,“非常能干的地方当局”才是本次调查的全权负责人。他接受了鲍勃.摩西和其他民权领袖的私下请求,然后又在另外的场合与约翰森州长讨论了胡佛可以怎样将三K党内部的害群之马挑出来绳之以法。他参加了有关共产主义者渗透民权运动的情报简报会,并且一边听取发言一边礼貌地点头。密西西比州主权委员会的领导人以间谍之间同行交流的名义告诉杜勒斯,到处都有人看到所谓“失踪”的三位民权工作者抛头露面,最可靠的消息是在阿拉巴马州。根据他们的分析,那辆被烧毁的汽车就这样摆在沼泽边缘实在过于可疑,就好像存心想让人找到一样。而且自从周日以来联组委还精心拨打了一系列电话,着实非常奇怪——往好处说他们这是疑神疑鬼,往坏处说他们这是贼喊捉贼。

      杜勒斯在周四离开了杰克逊。当天晚上,乔治.华莱士举行了一场大型竞选集会,他在集会上谴责了两大全国政党以及“一个没有灵魂的国家的各种伎俩”。在一万名支持者的热烈欢呼声当中,约翰森州长支持华莱士的声明,即南方的一百一十二张选举人票将会成为华莱士赢得国家权力的支点。他喊道:“我们各州的白人现在到了团体投票的时候了!”

      在俄亥俄州,贝亚德.拉斯廷为一批加入夏季项目已有两周的志愿者上了一节培训课,主题是非暴力心理分析。他的宣讲让台下听众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拉斯廷辩称,尽管他们或许不能公开这么说,但是他们来到密西西比州的目的就是去爱自己的敌人,尤其是要为人所共有的赎罪品质担当见证。这种品质存在于每一个人身上,包括最野蛮的三K党成员以及詹姆斯.伊斯特兰参议员这样最无情的种族隔离捍卫者——换言之,非暴力运动的主旨就在于“从那些滥用权力的人们手中夺走权力,好让他们也能成为健全的人类。”许多学员在拉斯廷演讲后观看了全国新闻。“然后就这么发生了……”一位学员在家信当中提到了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特别报道,“沃尔特.克朗凯特讲述了全国上下如何关注密西西比。”詹姆斯.福曼与其他好几位俄亥俄州培训课程上的常见演讲人以及伊斯特兰参议员本人都出现在了荧幕上,伊斯特兰参议员还宣称密西西比州的黑人享有完全的投票自由。新闻短片的画面上,领受了约翰逊总统命令的美军水兵正在寻找三名失踪的民权义工。他们一边在沼泽地里艰难挺进,一边小心回避着沼泽当中的蛇类。当节目当中传出了民权运动主题曲《我们必胜》时,俄亥俄州的志愿者们全都情不自禁地手拉手跟着广播一起唱了起来。“我惊呆了,不由得孤身走进了夜色深处,”这位学员在家信中继续写道。“生活是美丽的,也是完美的。这些人就是我,我就是他们。”

      三位失踪人员在民权阵营留下了一大块空白。在这块空白的衬托之下,来自密西西比州的最寻常消息似乎也会让俄亥俄州的受训志愿者们为之着迷。各方各面的详细报告点点滴滴地渗透到了北方,比方说志愿者的住宿地点没有热水淋浴,想洗热水澡只能在后院的浴缸周围架上柴火烧水;比方说志愿者们去城镇里邮寄信件的时候总要遭受当地白人居民的重重逼视,一路上真能把人吓得心脏都停止跳动;比方说南方小镇的街头如此生动鲜活,简直要让人感官超载:“你能感觉到热力,呼吸到灰尘,闻到露天厕所的臭气,听到儿童玩闹与鸡叫声。”还在受训的学员们已经开始争论起了白人志愿者是否应该光顾种族隔离餐厅的问题。每天发送过来的粗略“事件”简报让这些学员们觉得肯定还会有第二波志愿者涌入南方。周四上午,一位名叫罗恩.雷登尔沃(Ron Ridenhour)的志愿者惊魂未定地出现在了杰克逊。他告诉当地同事们,他与另外两名志愿者原本住在哈蒂斯堡南部海湾沿岸地区一个名叫莫斯点的村镇。周二的时候,三人刚刚离开房东家里就遭到了逮捕。之后他被单独转移到了另一个县,然后遭受了一系列恐吓与心理折磨,最终有一位监狱看守煞有介事地向他宣布,他的两名同事当中有一人在获释之后不久就死于非命,身体还被锯成了两半。(《纽约时报》的一名记者后来证实,这位同事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家。)

      在周四下午的伊塔贝纳小镇,一帮武装人员劫持了两名志愿者。遭遇袭击时这两人正在项目负责人威廉.麦基的带领下拿着选民登记宣传单沿着铁轨行进。麦基逃进了附近的霍普维尔教堂避难——一年前这家教堂曾经遭到烟雾弹袭击,逃出来的会众们又被当地警方在帕奇曼监狱囚禁了整整一个夏天。他的警告电话迅速传到了附近的格林伍德,还传到了身在杰克逊的鲍勃.摩西与约翰.多尔的耳朵里,打断了他们对于杜勒斯任务的关注。格林伍德的民权支持者们至今依然因为上个星期天对于默里迪恩的事态反应迟缓而后悔不已,因此这次刚刚接到警报就纷纷赶赴伊塔贝纳,在一个加油站找到了这群武装人员以及被他们劫持的志愿者。武装人员平静地用猎枪抵着他们的猎物,等着下一班长途车一到就要把他们运走。两位志愿者虽然没有受伤,却都吓得魂不附体。一位志愿者表示武装人员绘声绘色地警告过他,如果他留下来就会像费城的男孩们一样“消失”。于是他说服威廉.麦吉在黎明前开车送他往北走,一直来到了圣路易斯才觉得安全。

    • 家园 布谷齐托沼泽迷案2

      6月23日,《时代周刊》刊登了克劳德.西顿的头版报道——“三名民权运动参与者失踪”。由一批纽约市民代表组成的代表团陪同古德曼的父母卡罗琳与罗伯特以及米奇的父亲内森.施维尔纳前往司法部面见了伯克.马歇尔、尼古拉斯.卡岑巴赫以及罗伯特.肯尼迪,要求司法部扩大调查范围。然后他们又前往国会面见了几位与他们有预约的议员。美国犹太人代表大会主席约阿希姆.普林兹(Joachim Prinz)敦促约翰逊总统亲自指挥搜寻工作;另一些人则要求动用侦察飞机乃至海军直升机。

      约翰逊坚持着高度紧张的日程安排——首先主持了一场国会早餐会并在会上讨论了立法问题,然后与内华达州州长进行了政治会面,接下来发表了一场关于公共安全问题的演讲,再接下来接见了来访的土耳其总理,再接下来参加了新泽西州美军驻军将军方占用土地转交给州政府的仪式,再接下来让记者们抓紧时间拍了几张自己的照片,再接下来就丹麦问题接受了美国新闻署的录音访谈,然后又进行了最新一轮的越南局势集体磋商。磋商现场气氛十分火爆,以至于气得约翰逊大声命令秘书——“告诉(麦克)邦迪跟我单独谈谈。我反正要去上厕所,不过不管了,让他跟着进来吧。”星期二上午晚些时候,约翰逊在临时记者会上表示,他将派遣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麦克斯韦.泰勒将军接替洛奇担任驻南越大使。选择这样一位享誉盛名的老将前往越南主持局面自然是为了彰显美国的军事决心,但是约翰逊拒绝猜测洛奇是否会回国与他竞争总统之位。当有记者问及“在密西西比州失踪的三名小伙子”时,约翰逊表示联邦调查局的搜索队“在过去几个小时大幅增加了人手”,但他自从早餐以来还没有听到任何搜索报告。

      司法部长罗伯特.肯尼迪也在中午给总统打来了电话,得知约翰逊总统正在拍摄关于越南问题的电视声明,于是在电话里留言建议总统发表个人声明,向三位失踪人员的家庭表示慰问(“我认为这种时候最他妈要紧的关键就在于人情味”),还建议总统向密西西比州调查人员打几个电话施加一下压力。二十分钟后约翰逊把电话打了回去,不过这次换成了罗伯特不方便接电话——此时罗伯特也在拍摄电视声明,宣布自己不打算在秋季竞选纽约州参议员席位——于是总统的来电很快就被转给了卡岑巴赫与马歇尔。两人都支持罗伯特对于失踪事件的看法:这将是一起真正的危机。卡岑巴赫还猜测这三人“可能”已经被三K党谋害了。

      “那几个小子今年多大了?”约翰逊问道。

      “一个二十,一个二十四,还有个二十二的,”卡岑巴赫答道。他与马歇尔都建议约翰逊不要接见三名失踪人员的家人,因为这将为总统接见失踪人员家属开创先例。但他们支持在幕后对密西西比州施加压力的想法。两人警告总统,对于南方州政府官员来说,只要涉及民权,任何与联邦政府的公开合作都意味着政治生命的毁灭。

      几分钟后,总统把电话打给了詹姆斯.伊斯特兰参议员。他先是与伊斯特兰聊了几句农业话题来暖暖场,声称身为牧场主的自己常年因为得州干旱少雨而苦恼不已,并且十分羡慕伊斯特兰家里的三角洲种植园能够享受充沛降水。接下来他切入了正题:“吉姆,你们那边有三个孩子不见了,我能帮什么忙吗?”伊斯特兰早就准备了好几个理由来说明“为什么我认为我们这边就连屁大点事都没有”。在伊斯特兰参议员看来,所谓的失踪发生在内斯霍巴县,“就在约翰.斯坦尼斯的老家附近”,那里不仅没有三K党分支,甚至就连白人公民委员会都没有。他告诉总统:“那个地区并没有白人组织,所以我认为这是宣传噱头。”虽然他认为白宫的担忧纯属多余,但是他也承认归根结底这些担忧并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并最终同意向保罗.约翰森州长传达总统的鼓励。

      总统当即接住了话头:“你就这么做吧,我会说我已经与合适的人沟通过了。”

      可是还没等伊斯特兰将州长的答复传达给总统,来自若干名密西西比州沼泽拾荒者的消息就将这起失踪案件的案情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几小时前,当地的联邦调查局特工约翰.普洛克特(John Proctor)接到一通电话,电话那头是费城城郊的乔克托族保留地的警察局长,此人声称发现了重大线索,但是不肯在电话上说得太细。于是普洛克特以三十八英里的超高时速一路呼啸着从默里迪恩冲了过去。开过布谷齐托溪桥之后不久他就来到了电话里提到的可疑地点。却原来保留地里的印第安人在一片距离高速公路约八十英尺的灌木丛里发现了一辆余火未熄的福特费尔莱残骸。在警方追问之下他们还承认自己撬走了车上的轮毂。普洛克特立刻召集探员找到了烧毁的车壳,车上的牌照匹配那辆属于平等大会、由米奇.施维尔纳驾驶的失踪旅行车。见此情形,普洛克特马上跑到距离最近的农舍,谎称自己是一名保险推销员并且要求借用电话,以免有人听到他使用警用车载电台。他用暗语向联邦调查局新奥尔良分局通告了自己的发现:车已找到,没有尸体。上级要求他每十五分钟通报一次最新情况。于是他只得在焚车现场与这家农舍之间两次三番地来回穿梭,眼看自己的推销员伪装就要露馅。当他第二还是第三次赶回焚车现场的时候,震惊地看到看到联邦调查局重案督办约瑟夫.苏利文居然莅临现场,正在督导探员们对焚车现场周边的布谷齐托沼泽地进行拉网式搜查。

      这年春天苏利文在圣奥古斯丁完成了铁路破坏案件的调查工作。此后他还重新审视了陷入停滞的伯明翰教堂炸弹杀人案件调查。头一天晚上他碰巧在联邦调查局孟菲斯分局,听到了召集人手前往密西西比的命令,于是就赶了过来。苏利文脑袋精光,身穿细条纹西装,周身上下气场十足,宛如狮身人面一般。现场探员当中就属他级别最高且声望最显赫,因此其他探员们自然而然地听从了他的号令。正当此时,雷尼执法官与普莱斯代理警长率领一队警灯闪烁警笛长鸣的密西西比州警车也杀到了现场。苏利文在通向沼泽地的小路上拦住了他们,坚称直到联邦调查局的技术人员收集完证据之后才允许他们接近那辆车。双方对峙了半天,恶狠狠的雷尼放出了一堆狠话,声称任何联邦特工都不能阻止他进入自己管辖的犯罪现场,不过最后州警察们还是撤退了。苏利文则自言自语地操起了他的口头语:谁都别想出他的洋相。

      下午四点五分,胡佛坚持要求与总统通话。此时距离约翰逊给伊斯特兰参议员打电话刚过了六分钟后。“我想让您知道,我们已经找到了那辆车,”胡佛得意地宣称。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由于车体过热,我们看不清车里是否有人。”胡佛之所以在尸体问题上夸张地故作大言,是为了给自己留条退路,但是他马上就后悔了,因为总统立刻关切地询问道为什么探员们不能靠近窗户,寻找烧焦的骨头或皮带扣之类的蛛丝马迹:“你是说那辆车还在燃烧吗?”在接下来的四个小时里,胡佛又给约翰逊打了五个电话。他先是继续夸张了一通——“车的内部金属都已经烧化了”——然后又往回找补道,“可以姑且假定”车里没有人。

      正当胡佛忙着给总统通报最新调查进展的时候,伊斯特兰参议员也把电话打了回来,传达了约翰森州长的意思。州长希望总统派一名公正的观察员来调查民权阵营从事欺诈行为的证据。伊斯特兰声称,密西西比州的调查人员已经确定联组委的报案时间要比这三名男孩实际的失踪时间更早。州长“预计他们很快就会站出来……说什么有人鞭打了他们。这种事他一个字也不相信。”

      约翰逊小心翼翼地听完了他的话,然后说道:“好吧,现在问题来了,吉姆。胡佛一分钟前刚给我打过电话……”伊斯特兰听说失踪人员的汽车被烧毁之后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但很快恢复了镇静,加强语气告诉总统:“州长说,如果你能派一个不偏不倚的观察员到这里来,肯定会见到一生当中最大的意外……那里没有暴力,更没有任何形式的摩擦。”

      不到一个小时,约翰逊就命人将古德曼夫妇和内森.施维尔纳从国会山接到了李.怀特的办公室,然后又将他们请进了椭圆办公室,亲口向他们通告了联邦调查局的不详发现。*他当着家属们的面给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打了电话,好让他们亲耳听到他的命令:总统要求直升机、海军潜水员——“国防部的全部设施”——随时待命,搜寻失踪的小伙子们。代表团情绪激动地离开了白宫。不出三十分钟,有关总统承诺的消息就在杰克逊的联组委总部传开了。鲍勃.摩西在俄亥俄州吃晚饭时打开了自助餐厅的麦克风。“那辆车是在费城郊外找到的,”他咬着牙宣布。“车已经被烧毁了。没有那三个孩子的消息。”

      *【等待失踪人员的父母来到椭圆办公室的时候,总统告诉自己最亲密的助理沃尔特.金肯斯:“你最好把头发梳一梳,沃尔特。你的脑袋看着跟鸡窝似的。赶紧去我的办公室找点水把头发打一下。这几天你比乔治.里迪还邋遢。”】

      周二晚,约翰逊在白宫与罗伯特.肯尼迪、尼古拉斯.卡岑巴赫以及伯克.马歇尔开了个碰头会,议题是如何在最坏的情况下避免这起可怕的三重谋杀案像伯明翰教堂爆炸案那样走进侦破无门的死胡同,或者在今年夏天引发更多的模仿犯罪。由于密西西比当局主动协助调查的希望极其渺茫,要想破案就必须依靠联邦调查局,可是密西西比州却是全国唯一一个没有开设州一级联邦调查局分局的州,因为胡佛坚决反对这么做。因此破案的关键就在于怎样将调查局的力量引入密西西比州。罗伯特气哼哼地回顾了以往自己与胡佛打交道的经历:胡佛是阳奉阴违的大师,司法部下发的每一道指示他都能抠着字眼妥善办结,但是与此同时却只做他自己想做的事。卡岑巴赫则指出胡佛似乎有时会对奉承作出反应。罗伯特和马歇尔都注意到胡佛更喜欢间谍阴谋而不是执法破案,他似乎认为执法是一项苦差事。

      约翰逊总统概括了当前的问题:本案涉及三个泾渭分明的实体,分别是密西西比州政府、美国联邦政府以及他的老朋友J.埃德加.胡佛手下的联邦调查局,要想圆满收场就必须在这三个实体之间进行一系列精妙操作。在总统看来,对付胡佛讲究的是软硬兼施,一边戴高帽一边使激将法;对付密西西比州政府的破局关键则在于“不偏不倚的观察员”这句话。有道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约翰森州长已经表态愿意邀请外部观察员进入密西西比,再想反悔可就难了。因此总统提议来一招一石二鸟之计,邀请赋闲在家的前任中央情报局局长艾伦.杜勒斯出山走一趟。三位司法部官员刚刚闻听此言都觉得总统这是在犯傻,但是约翰逊却自有一番计较。胡佛历来讨厌杜勒斯,因为他一直想成为中央情报局局长。而且总统还告诉罗伯特等人,胡佛曾经屈辱地抱怨杜勒斯居然抢在他前面加入了沃伦委员会,这样一来中央情报局必然沾光,而他心爱的联邦调查局则肯定要吃亏。综上所述,总统认为杜勒斯正是激励胡佛全力投入调查的最佳工具,因为胡佛绝不会消极被动地忍受来自老对手的隐晦批评或者当面竞争。

      事不宜迟,约翰逊当即行动了起来。首先他打了一轮电话,跟谁都摆出一副掏心掏肺的架势。他的第一通电话打给了杜勒斯:“我们的牛掉进沟里出不来了,我们需要你搭把手。”一番恳求之后,杜勒斯接受了担任总统特使的紧急任务,并且答应第二天就动身前往密西西比州。紧接着总统打电话通知了胡佛,声称派遣观察员这件事是约翰森州长的主意。最后总统又向约翰森州长解释说派遣杜勒斯是联邦政府眼下最温和最合作的应对。这样一来杜勒斯之行就算板上钉钉了。与此同时,伯克.马歇尔则指导约翰.多尔为杜勒斯收集了一批有关密西西比三K党势力的简要资料以供杜勒斯连夜补课。晚上十一点过后总统终于抽出空来吃了晚餐,伯德.约翰逊夫人耐心地为他打理了这顿饭。即将告辞的司法部官员们虽然或多或少都不太待见约翰逊的背景与品味,但是当他们第一次接触到他的办事风格时依旧忍不住惊叹不已——约翰逊的长项就在于圆滑且毫不掩饰地将个人魅力与人际关系应用在政治领域。

    • 家园 二十六,布谷齐托沼泽迷案1

      在密西西比州默里迪恩市的联组委中心,来自德鲁大学的路易丝.赫梅(Louise Hermey)遵循了成为夏季项目志愿者之后第一天受训就学到的第一条通信规则:她通知杰克逊的联组委总部,有一支考察队未能按照周日下午四点的约定时间如期返回。总部建议她再等一个小时,因为探险队可能只是因为意外而耽误了一下。等到五点,考察队还是没回来。于是赫梅再次给总部打了电话,总部要求她启动搜索程序。赫梅鼓起勇气翻开当地电话号码总表,一座座监狱依次打电话过去询问,然后又查问了失踪人员可能安全到达的地方。民权运动老将萨姆.布洛克也赶来帮忙,自愿去走访城里的各家监狱。大约到了晚上十点钟,赫梅打电话找上了亚特兰大非学委办公室的玛丽.金(Mary King)。

      同为志愿者的埃德娜.帕金斯(Edna Perkins)是一名来自布林莫尔学院的十九岁学生。当时她坐在赫梅的电话桌旁边,写下了来到南方之后的第一封家信,试图解释为什么“我们全都静悄悄地坐在这间办公室里,气氛紧张得要死”,因为“今天早上,项目负责人米奇、本地工作人员切尼与志愿者安迪一起出发前往一处环境较为险恶的农村地区,查看一座前几天遭到烧毁的教堂。他们这一走就没了消息。我们派人出去找他们,但什么也没找到……就这样人们还说默里迪恩这座城市容易应付。”联组委中心位于一座临街建筑的二楼,一楼是一家药房,名叫费德勒药房。中心周围还密集分布着许多商业设施——E.F.扬酒店、发廊以及保险公司,还有一家比乐咖啡馆——这片商业区一直延伸到白人居住区的中心地带,也是彰显密西西比州黑人进步的一座罕见而又纤弱的灯塔。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心里面的人们逐渐失去了信心。街头的流氓威胁着无视肤色差异一起出去喝咖啡的志愿者与工作人员。黑人少年写下了缓慢驶过的汽车的牌照号码,以防车上人员朝着中心开枪扫射。“仍然没有失踪人员的消息,”帕金斯写道。“现在一定已经十一点了……除了打乒乓球或者读书,我们什么也不做,就等着电话铃响。我一直在安静地阅读《西线无战事》……”

      在亚特兰大,玛丽.金“感到一阵刺痛”。因为她身边并没有多少资深民权老将,绝大多数经多见广、知道延误七个钟头都不回来报到意味着什么的人们眼下都在俄亥俄州培训新人。她假扮成《亚特兰大宪法》的记者给密西西比州的监狱打了电话。她给新奥尔良的联邦调查局分局打了电话——联邦调查局在密西西比州并没有设立分局——还帮助杰克逊和默里迪恩的联组委办公室找到了派驻在密西西比州附近城镇的几名联邦调查局探员。此时赫梅和其他几人已经联系上了一名出差经过默里迪恩的司法部律师。午夜过后,玛丽.金绝望地想找到一个明白事态紧急、不会反问她为什么警报不能等到明天早晨人,于是她给华盛顿的约翰.多尔打了电话。最后她战战兢兢地叫醒了纽约志愿者安德鲁.古德曼的父母,并通知了俄亥俄州的米奇.施维尔纳的妻子丽塔.施维尔纳(Rita Schwerner)。就在昨天,丽塔留在俄亥俄州协助第二周的培训,她的丈夫米奇与詹姆斯.钱尼以及包括路易丝.赫梅、埃德娜.帕金斯以及古德曼在内的六名志愿者开着旅行车长途跋涉来到了默里迪恩。

      黎明到来之前,警告电话就通过紧急网络传播了开来——玛丽.金在凌晨两点打电话通知了《纽约时报》记者克劳德.西顿;她在凌晨三点与清晨六点两次打电话通知了约翰.多尔;她将电话打进了各家医院与公路巡警队;她在凌晨三点找上了平等大会主席詹姆斯.法默,当时法默刚刚离开了军人球场的集会回家睡觉;她还联系上了联邦调查局的德克.迪洛克与喜剧演员迪克.格雷戈里;她联系上了施维尔纳的父母与一位正在安慰詹姆斯.钱尼的母亲芬妮.李的密西西比州牧师;她联系上了古德曼一家与好几位律师,还将电话打进了若干纽约参议员和众议员的私宅;天亮的时候她又一次打电话询问了县里的各家监狱。

      周一上午,在俄亥俄州西部女子学院校园里的皮博迪厅,鲍勃.摩西发表了一篇发人深省的演讲,向三百名刚刚来到南方的志愿者致意:“我们整个冬天都在讨论种族仇恨。目前美国在这方面的情况类似于加缪在《鼠疫》当中的描写,这个国家还不愿意承认其自身感染了瘟疫,但是瘟疫确实已经蔓延到了整个社会。”不久学校员工就打断了他的发言,凑过去与他说了几句话。然后摩西盯着自己的双脚看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来向志愿者们宣布:“昨天上午,我们的三名工作人员离开密西西比州的默里迪恩,前往内斯霍巴县调查一起教堂爆炸事件。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我们也没有他们的任何消息。”

      丽塔.施维尔纳登上了讲台,想要组织受训学员们发动一场敦促国会议员采取行动的电报攻势。她从黑板上擦掉了密西西比州地图,又用大写字母写下了她的年轻丈夫与另外两名失踪义工的名字。即便是新来的学员们也能看出,在民权老兵们矫情镇物的表象之下发生了严重的问题。一名志愿者写道:“我突然意识到她、摩西和其他工作人员昨天晚上都没睡。”正当其他人匆忙写电报的时候,摩西溜出礼堂,独自来到学校自助餐厅外的小门廊坐了下来。促使他向学员们披露这一消息的原因是来自杰克逊的一份报告,报告称内斯霍巴县的看守现在承认,直到昨天晚上的某个时候,这三名失踪的义工还关押在他们的监狱里。摩西陷入了孤独的疑惧,不想向丽塔.施维尔纳透露自己对于事态最新进展的理解。他在门廊上坐了将近六个小时。只有最了解他的人才敢试探着走过来安慰他。“这件事不是你的责任,”维多利亚.格雷低声对他说道。

      非学委的神学家文森特.哈丁与杰西.莫里斯(Jesse Morris)平静地敦促工作人员继续进行志愿者培训,尽管父母们疯了似的打电话过来,希望非学委把他们的儿女赶紧送回家。来自密西西比州的埃德温.金转达了内斯霍巴县一位白人同情者透露的消息——这位白人同情者和他一样是被排斥的卫理公会教徒——据说这三位民权义工在县监狱遭受关押期间遭到了当地治安官劳伦斯.雷尼(Lawrence Rainey)的殴打。快到中午的时候,詹姆斯.法默给约翰逊总统的助手李.怀特打电话请求帮助。还有人向身处上层社会的社会主义者诺曼.托马斯发出了警告。十二点十七分,托马斯从纽约向身在欧洲的阿尔.洛温斯坦发送了一条简短的紧急电报:“根据一些家长以及我本人的看法,联组委眼下的事态发展似乎意味着你必须赶紧回国,因为失踪的学生是你招募的。”

      与此同时,当地一位倾向民权,名叫弗洛伦斯.马尔斯(Florence Mars)的妇女顺道拜访了《内斯霍巴民主党人报》的编辑。她从一份本州以外的报纸上看到一条新闻,说是三K党在上一个周二晚上烧毁了附近的锡安山AME教堂,她想问问《内》报编辑这条新闻是否属实。编辑回答说的确是他扣下了这则新闻,理由是不可信。他发现有些黑人锡安山教会成员对于自家教会与民权活动纠缠在一起的想法深感不安,很可能是这些人毁掉了自己的教堂以示抗议。他告诉满心怀疑的马尔斯女士不要大惊小怪,因为眼下正在发生的疯狂事件还不止于此,例如最新的三名民权义工遭到绑架的传闻就很可能不过是一场旨在骗取筹款的作秀。

      到了中午,已经有两位国家级媒体的记者抵达了内斯霍巴县监狱,一位是《纽约时报》的克劳德.西顿,另一位是《新闻周报》的卡尔.弗莱明(Karl Fleming)——在他们到来之前,当地的联邦调查局探员已经完成了针对监狱方面的初步访谈。然后他们两个又前往朗代尔走访了包括贝拉特莉丝.科尔在内的多名锡安山教堂袭击事件受害者。他们一致证实米奇.施维尔纳一行三人的确在昨天找过他们。雷尼治安官和他的副手塞西尔.普莱斯(Cecil Price)也向记者们重复了他们的说辞:他们因为三名民权义工超速驾驶而逮捕了他们,将其关押了六个小时,然后在大约晚上十点半左右把这三个人全都安全释放了。雷尼声称:“如果他们失踪了,那么我想他们肯定只是找了个犄角旮旯躲了起来而已,为的是争取公众关注。”

      两名记者结束采访,走出了治安官的办公室。在办公室门外的法院圆形大厅里,一群满面凶相之辈冲着他们包抄了上来。领头的是一名保险公司高管,他直言不讳地发誓要用暴力手段来教训一下满嘴谎话、种族混杂的北方媒体。西顿带着弗莱明逃出法院,躲进了马路对面的特纳家具店。他向店主介绍了自己与同伴,并且恳求店主出去向那些在店铺门口威胁要杀死他们的人们解释一下:他们两个不是煽动者,而且也都是南方出身,只是在履行本职工作而已。西顿说他在纽约的管理总编曾经建议过他,如果遇到麻烦就去特纳家具店看看,因为这家店铺是总编的亲戚经营的。现在他肯定遇到了麻烦,很需要帮助。

      特纳家具店的老板的确是《纽约时报》管理总编特纳.卡特利奇(Turner Catledge)的叔叔。此人将西顿端详了半天,又仔细听了听人行道上的愤怒叫嚣。“我告诉你吧,”他说。“如果外面那帮家伙把你和弗莱明先生弄到街上踢得半死,我肯定不会过去凑热闹。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不会伸出一根手指来帮你。”他催促西顿按照围攻者们的指示赶紧离开这个城镇。

      当天下午在华盛顿,约翰.多尔前往白宫接受了总统杰出文职服务奖。这次的获奖人连同他在内共有四名。约翰逊总统与多尔亲切握手并且称赞他“身为平等投票权利的积极倡导者为我们的民主制度做出了根本性的贡献”,同时也没忘了提醒大家他还是个共和党。回到司法部门之后,多尔立刻就被接二连三来自密西西比州的电话淹没了。5点20分,他告知亚特兰大的玛丽.金,密西西比高速公路巡警已经发布了失踪人员全面警报。然后他又与伯克.马歇尔一起审查了采取更多行动的理由。诚然,眼下还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表明当地发生了需要联邦权力介入的犯罪事件,而且内斯霍巴县的切实敌意也并不比雷尼治安官的满嘴脏话与满嘴烟草更能成为联邦干预的基础。不过司法部依然可以引用锡安山教堂遭受暴力袭击的客观报道作为发动联邦干预的理由。多尔信誓旦旦地宣称,民权义工们全都接受过细致的培训,绝不会无缘无故就与外界切断联系。下午五点四十八分,马歇尔联系上了司法部长罗伯特.肯尼迪,当时罗伯特正在马萨诸塞州某医院看望摔断脊背的弟弟爱德华。六点二十分,司法部正式宣布,司法部长根据1936年颁布的《林德伯格法》下令全面展开联邦绑架调查。联邦调查局总部连夜将新奥尔良的探员派遣到了内斯霍巴县。

      美国广播公司记者保罗.古德刚刚走下从圣奥古斯丁起飞的客机就听说了交口相传的“强新闻”。这次电视台本来仅仅安排他围绕夏季志愿者做一条一般性报道而已,现在三名民权义工失踪的消息立刻顶替原本的任务占据了他的全部注意力。此时已是深夜时分,他向电视台建议将摄制组转移到内斯霍巴县,却遭到了制片人的强烈反对。制片人觉得失踪人员无法接受拍摄,因此做不出电视节目。尽管如此,第二天古德还是带领摄制组穿过密西西比州到达了默里迪恩,先是走访了内斯霍巴县监狱,然后又来到了锡安山AME教堂的废墟跟前。他站在教堂附近的一块墓碑旁边拍摄了一组现场报道镜头,墓碑上面镌刻着“浅睡片刻”的字样。

    • 家园 入狱游行8

      周六下午,圣奥古斯丁的运动阵营尝试了新的斗争策略,一方面继续示威,同时又能躲开老奴隶市场这个火药桶以及志愿入狱的高昂负担。三十名黑人与四名白人支持者一起来到一片从前只允许白人进入的海滩,趟着海水一步步并肩走进了大西洋。他们宣称这片海滩是公地,因此当局不能以非法侵入的罪名逮捕他们。这番言论激怒了围观人群,好几名袭击者纷纷从人群里冲出来冲着涉水者拳打脚踢,涉水者始终没有抵抗。警察一开始成对逮捕了袭击者和受害者,吸引了一大群打算趁着警察没来之前过一把揍人瘾的种族隔离主义者。领导大会公民课程项目代理主管多萝西.柯顿参与了本次示威,并且与同伴们一起遭受了痛殴。示威者们一个个都被打得跪倒在拍打沙滩的碎浪里站不起来,迫使州警察不得不挥舞警棍驱散了袭击者。州警察的救援让种族隔离主义者感到自己受到了背叛,以至于警察也沦为了他们的怨恨对象。赶到海滩的大部分暴徒都是由当地的枪支俱乐部老板“霍斯”.马努西通过店里的双向无线电通话网络纠集起来的。这位现任代理治安官、曾经为布莱恩.辛普森法官留下深刻印象的马努西直言不讳地表示:“我真不明白怎么会有哪个白人公民居然想要护着黑鬼不让其他白人动手。”

      警察和白人平民之间公开冲突的可怕前景促使法里斯.布莱恩特州长不出几个小时就宣布了一项行政命令,禁止任何人在圣奥古斯丁举行夜间集会。这项法令进一步促使白人领导层陷入了内部冲突。地区法官布莱恩.辛普森随即传唤了佛州州长,要求对方说明自己为什么不应当因为藐视6月9日辛普森对安德鲁.扬案件作出的法庭裁决——这一裁决结果保护了民权阵营的示威权利——而被判入狱。

      第二天星期天一大早,一名佛州自驾旅客经过圣奥古斯丁,看到一群穿着小号三K党长袍的孩子们站在一场公众集会的边缘地带,反复告诫过路人们要打死城里的每一只“浣熊”与每一头“狒狒”。J.B.斯通纳冲着扩音器喊道:“今天早上我们看见一帮黑鬼从圣公会教堂滚了出来,那里的布道人违背了会众的意志,居然允许黑鬼进门参加礼拜。”根据这位过路访客的描述,集会现场充斥着“我从未见识过的激情洋溢气氛”。在市中心随处可见全副武装的警车与警用摩托。黑人与白人组成的游行队伍面色冷峻地彼此擦肩而过,似乎双方都在遵守着脆弱的停火协议。

      在同一时刻,马丁.路德.金乘坐一辆敞篷豪华轿车进入了芝加哥军人球场。由于降雨不断,现场听众人数低于预期,不过据估计依然超过了五万五千人。金一出场就赢得了种族混同的全场听众的起立鼓掌。在詹姆斯.法默与詹姆斯.福曼分别进行了演讲之后,金发表了关于民权法案的主题演讲,将这份法案称作“千里之行的又一步”。他要求黑人“充分且建设性地利用我们现在拥有的自由”,从而在经历了三个多世纪的压迫后与白人公平竞争。他还欢迎跨种族联盟的出现,尤其是旨在对抗长期失业侵袭的联盟。金指出,自动化每周都会在全美国消灭四万五千个工作岗位。

      6月21日军人球场集会的影响力主要局限在芝加哥当地,几乎没有得到外界关注。这个周日的国家级重大新闻包括费城费城人队球员、七个孩子的父亲吉姆.邦宁在纽约客场对阵大都会队的时候投出了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历史上的第八次完全比赛,还有海地独裁者弗朗索瓦.杜瓦利埃宣称自己成为了终身总统。尽管如此,芝加哥演讲过后喧闹的新闻发布会还是让金清楚地看到,他传达的信息引发了怎样针锋相对的反应。在圣奥古斯丁,恐惧致使任何一位白人领导人都不敢放下身段与他交谈,甚至不肯与他通电话。*可是当他飞离圣奥古斯丁来到芝加哥以后,却看到成千上万人在集会现场高举标语牌,发誓要为实现七个主要人权目标而亲力亲为。由于民权阵营在佛罗里达迫切需要帮助,金在当天午夜过后打电话叫醒了他的前任教授哈罗德.德沃尔夫,恳请对方履行承诺,在危机期间主动提供志愿服务。金向老师保证再三保证,神学家虽然披着看似朴素无华的外衣,但是他们的出现的确有可能影响大局。于是德沃尔夫在波士顿大学招募了一车教授,然后就千里驱车赶赴了圣奥古斯丁。

      *【不久前金曾经请求圣奥古斯丁天主教会大主教约瑟夫.赫利(Joseph Hurley)出面充当调停人。赫利让自己的一名属下传话给金的一名属下,辗转回绝了金的请求,理由是当地天主教教区早已全面卷入了种族局势:“圣奥古斯丁的天主教会一直在利用自身影响力依法追求平等与正义……我们不仅用言辞、而且还用榜样来教导正义与博爱。”】

    • 家园 入狱游行7

      在大多数情况下,此时的民权运动新闻还只能在各家报纸的底版栖身,其他同样呆在底版的新闻包括纳尔逊.曼德拉的最新动态:他与其他六名黑人领袖在6月12日因叛国罪被种族隔离南非政府判处终身监禁,并被押赴了罗宾岛的石灰坑。不过各家报纸的头版头条新闻标题确实脱离不开民权运动的背景。宾夕法尼亚州州长威廉.斯克兰顿(William Scranton)在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召开仅一个月前宣布参选,为的是“阻止戈德华特”,此举“震惊了全国”。6月15日周一,《纽约时报》声称美国最高法院刚刚作出了一项与布朗案中有关学校种族隔离的裁决同样重要的最新裁决:最高法院要求各州重新分配各自的立法区,从而平衡每个公民的投票权重,这将会削弱农村选区的优势。周二,南方参议员们继续在参议院里施展拖延战术,将会议持续到了午夜过后,针对若干项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民权法案修正案进行了创纪录的三十四次点名表决,期间还穿插了好几场精疲力竭但却死活不认输的演讲。国会史学家们把这些演讲比作“一出没完没了的歌剧当中的死亡场景咏叹调……”

      周三,戈德华特参议员飞往葛底斯堡外的一个农场,希望前总统艾森豪威尔能够支持自己投票反对民权法案,但是艾森豪威尔的回答却模棱两可,令这位候选人大为恼火。戈德华特刚刚返回参议院就看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包围了一圈等待结果的政客,其中包括两位年轻人,分别是羽翼未丰的密西西比州与阿拉巴马州共和党的地方党主席。在法律顾问的建议下,*戈德华特在参议院发表了一份富有煽动性的声明,忽略了道德或者政治论据,而是拿着宪法做起了文章。戈德华特声称自己之所以反对民权法案是因为这项法案“威胁到了我国基本制度的本质”并且“篡夺了……五十个主权州为自己保留的权力。”6月19日星期五——这一天距离当初肯尼迪总统向国会提交最初版本的综合民权法案刚好过去了整整一年——戈德华特与其他五名共和党人以及二十一名民主党人投下了反对票,尽管他曾以个人身份公开反对种族隔离。支持民权法案的参议员则有七十三人,占到了决定性多数。

      *【一位顾问名叫威廉.伦奎斯特(William Rehnquist),是一位来自凤凰城的律师,日后将会成为首席大法官,另一位顾问名叫罗伯特.博克(Robert Bork),是耶鲁大学法学教授以及日后的最高法院大法官提名候选人。】

      参议院的投票结果让久经官场万分警觉的J.埃德加.胡佛产生了极为不祥的预感。在最严格保密的情况下,他调取了一批显示马丁.路德.金与斯坦利.利维森凑在一起的联邦调查局监控照片,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爆料打击金与民权法案的收益或许值得联邦调查局暴露自己长期监视金的行为。6月22日,金来到纽约造访了哈利.瓦赫特尔的律师事务所并且与自己的纽约顾问团碰了碰头。这一次胡佛拒绝批准针对瓦赫特尔办公室进行窃听,尽管这份窃听计划十分详细,“因为使用这间办公室的个人所从事的职业”都是律师,讨论案情的时候本来就免不了出格言论。但他鼓励手下人采用更安全的方法进行更加警惕的监视。纽约的探员小组紧密跟踪着克拉伦斯.琼斯,希望能观察到不检点的政治活动。与此同时胡佛本人则在调查局总部亲自监督另一彪人马彻查了一批他选定的文件。他认为现行文件当中对于贝亚德.拉斯廷的描述都是些平淡无奇的陈词滥调,因此要求根据“从颠覆行为的角度来看与此人最相关且最不利于他的信息”修订针对拉斯廷的描述。胡佛下令,如果指控听起来过于陈旧就应予以更新,而且“不能使用‘非共产主义者’这个词”。

      与此同时,约翰逊总统宣称民权法案“比本世纪的任何立法都更深入地为人权提供了法律保护”。他在旧金山的三万名观众面前对参议院的投票结果表示欢迎,并于周六继续乘坐凯旋的车队穿过了洛杉矶。途中他停下来打电话慰问了爱德华.肯尼迪和伯奇.贝赫(Birch Bayh)这两位参议员。周五深夜参议院休会之后爱德华与贝赫乘坐贝赫的私人飞机回家,但是飞机不慎失事,导致飞行员遇难,两位乘客也都受了重伤。*

      *【罗伯特.肯尼迪这样向总统通报弟弟的伤情:“他的骨头断了好几根,他的背部也状况不妙,但他并没有瘫痪……”】

      民意调查显示约翰逊很可能成为自从1948年杜鲁门上任以来第一个拿下加州的民主党总统。按照一位记者的说法,他关于贫困与种族歧视的高调演讲(“我来到加州是为了请求你们摆脱对于美国的疑虑”)吸引了“富有的实业家、牧场主以及其他各种直到最近在加州民主党宴会上都见不到的保守派人士。”他在大使酒店举办的晚间募捐会挤满了大额捐款人,以至于打乱了酒店原本的预定安排。很久以前有人预定了酒店的使馆大厅,打算为一位名叫莱尔.佩斯金(Lyle Peskin)的少年举行犹太教成人礼派对,时间正好排在民主党的筹款晚宴之后。由于总统这边迟迟不散席,酒店工作人员只得匆忙将佩斯金一家及其宾客们临时安置到了另一间大厅里,总统本人也在午夜过后亲自找上了佩斯金一家赔礼道歉。

      总统已经决定了民权立法道路上最后一英里的前进策略。为了避免再次陷入参议院的流沙,他决定让众议院完整地接受参议院通过的版本。要想做到这一点,第一步就是要将众议院规则委员会的霍华德.史密斯打翻在地,从而阻止阻止法案受到最微小的修改。约翰逊立即打电话给众议院共和党领袖查尔斯.哈勒克(Charles Halleck)寻求帮助:“你们也和我们一样渴望民权。我相信这是一项无党派法案。我不认为这是约翰逊的法案。”

      “不,不,不,我们什么好处都他妈的捞不着,”哈勒克气急败坏地说。他抗议约翰逊这是在裹挟民意冲击共和党:“我不知道参议院往法案里面都塞了些什么玩意儿,这意味着我们应该稍微研究一下。”

      “嗯,也许你应该这么做,”总统说。接下来他装出一副只想帮忙的姿态问道:“嗯,要是民权法案一时半会儿通不过的话,你去参加你们那边大会的时候恐怕不会太舒心吧?”

      “你给我等会儿!”哈勒克叫道。“要是依着我的话,我早就趁着你们那边开大会之前把那个倒霉法案扔过去了,让你们那边掰扯去吧,别来骚扰我们。”

      接下来约翰逊又表示他希望能通过一项裁定,允许众议院在为了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而暂时休会之前对他的贫困法案进行表决。这一下哈勒克又语无伦次起来:“不,不,等等。到时候我会给把这条裁定交给你的,你可别逼我。”

      “人家才没逼你呢,”约翰逊故作天真地回答道。

      “该死的别闹了,总统先生!”哈勒克喊道。

      “我可没逼你,”总统说。他笑着表示自己只是一位“参议员的老手”、“众议院的老手”以及“应对哈勒克的老手”。

      “好吧,你是个收拾哈勒克的老手,”哈勒克无奈地说道。

      “明天早上就把裁定交给我吧……”约翰逊一边说一边咯咯笑。

      “看在耶稣的份上总统先生,你也太狠了,”哈勒克叫道。

      “我这周还会给你打电话的,”约翰逊说。

      身在加州的约翰逊敦促罗伊.威尔金斯和惠特尼.扬把参议院庆祝的能量重新带回众议院。展望未来,他要求这两人提些建议:联邦政府应当任命哪些人来执行法案,以及如何在法案正式签署后保持南方情绪稳定。周五这天他对威尔金斯说:“我只是担心今年夏天会闹出乱子来,就像我昨天在圣奥古斯丁看到的那样。”他表示自己的目标是让南方各州主动顺从民权法案,而不是动用联邦力量强制执行法案:“如果他们遵守法律,那么我们就不用端着手枪执法了。”

      总统没有给马丁.路德.金打电话。在威尔金斯与扬面前,总统有一层国会战线指挥官的身份,因此双方关系很融洽,他与金之间则没有这层缓冲。此外还有部分原因在于圣奥古斯丁的纷争造成了两人之间的隔阂。随着拉比们离开圣奥古斯丁,参议院迎来了周五的投票,民权战线两边也集结起来了截然相反的情绪。金盛赞这次投票是“新希望的曙光”,J.B.斯通纳则预言老奴隶市场上即将打响一场种族战争:“黑鬼们之所以想要融合,无非是因为他们想要抢走我们的白人女性。”

    • 家园 入狱游行6

      6月17日星期三晚上的圣奥古斯丁,十六名改革派拉比与一位平信徒身份的行政人员阿尔伯特.沃斯班(Albert Vorspan)参加了第一浸礼会教堂举办的弥撒大会。马丁.路德.金向热情的人群宣布了他们的入场,然后邀请伊斯雷尔.“希尔”.德莱斯纳拉比在布道坛上发言。德莱斯纳是唯一一位参加过此类活动的改革派志愿者。这一次他入乡随俗地采用了台上台下一问一答的布道形式,令同行的几位同工们都大感震惊。兴之所至的德莱斯纳在布道坛上滔滔不绝毫无收束之意,台下其他几位拉比全都被佛罗里达的炎热天气烘烤得疲惫不堪,一个个口中念念有词地小声念叨着“genug”——意第绪语当中的“差不多得了”。接下来他们都跟随夏特沃斯与安德鲁.扬走出老奴隶市场进行了一场长途游行。当各位拉比们分散到当地黑人居民家中过夜的时候,金正忙着与手下人们讨论策略。何西阿.威廉姆斯照例提出了一个听上去很疯狂的计划,试图针对某公共游泳池进行种族融合,从而以低廉成本保持公众关注的势头。不过这次他却破天荒地拒绝成为计划的领头人,因为他承认自己不会游泳。其他参会人员自然将他好好挖苦了一通。

      到了周四,弗雷德.夏特沃斯与C.T.维维安率领拉比们与大约五十来名支持者们再次来到了蒙森汽车旅馆门口。店老板詹姆斯.布洛克在中午12点40分堵住了店门。布洛克通常是个书卷气十足且很会自我控制的商人(他经常向记者展示一台办公室加法机,上面记录着在蒙森旅馆门口遭到逮捕的种族融合活动份子的列表,到此时为止这一数字已经达到了二百三十九人),不过这一回的示威阵仗还是气得他当场动了粗。眼看着一群拉比们跪在门口祈祷他不要拒绝为他们的同伴服务,布洛克毫不客气地一把一个将拉比们推向了等着逮捕他们的警察。僵局一直持续到了十二点四十七分,根据记者和联邦调查局现场观察员的说法,这时旅馆后院突然响起了一阵大呼小叫,全体围观人群赶紧绕到后院,看见游泳池里泡着两名手拿客房钥匙的白人民权义工与五名黑人。两位白人义工声称既然自己已经登记入住了这家汽车旅馆,那就理应有权邀请他们的黑人朋友们下水游泳。正当弗罗里达州的警察们眼看着一具具黑白混杂的湿漉漉身体不由得怒火中烧之时,布罗克也冲到泳池边上,咕咚咕咚地往池水里倾倒了整整两加仑的盐酸,尖叫着发誓要把民权抗议者们从水里烧出来(这一招其实只能起到恐吓作用,因为用来清理泳池的盐酸原本就是稀释过的,倒进泳池之后就更没多少杀伤力了)。“抱紧我宝贝,我好怕呀,”一位黑人女性一边忙着狗刨一边大声疾呼。泳池边上的围观人群纷纷疾声厉色地威胁说要用石头打死他们或者淹死它们。最后有一位亨利.比利茨警官(Henry Billitz)脱下鞋子,穿着警服跳进水中,将抗议者们一个个拖上了岸。美联社的一张照片捕捉到了他在入水之前的身姿,这张照片登上了包括《迈阿密先驱报》和《纽约时报》在内的许多报纸的头版。根据法里斯.布莱恩特州长之前的命令,州政府官员顶着近乎暴乱的的局面接过了各位囚犯的监护权。但是有一位急火攻心的当地警长越过一名骑警,认准了这位骑警负责押送的游泳者就是一通拳打脚踢,几乎从游泳池一直跟着打到了州警察的巡逻车边上。

      金在马路对面的一个海滨公园里观看了拉比和游泳者一前一后双管齐下的示威活动。他与布洛克恰似站在同一根浮在水面的圆木两端,两人都试图向反方向蹬踩原木,好让对方掉进水里去,两人都摇摇晃晃难以立足。在前一天的新闻发布会上,布洛克与州参议员韦勒.波普(Verle Pope)模糊地暗示白人或许愿意做出让步(“由负责任的当地守法公民研究一下这个社区的法理问题”),与此同时又将白人一方装扮成了饱受创伤的受害者(“我们发现自己受到了外部力量的侵扰”)。马丁.路德.金对此做出了积极的回应,表示自己希望尽快了结圣奥古斯丁的事务,转而着手推进阿拉巴马州的投票项目——结果却听说新近成立的特别大陪审团觉得他这是在示弱并且坚持要求民权阵营做出进一步让步。金随即采取了更加强硬的态度并且参加了周三的示威活动。现在愤怒的布罗克感到黑白双方都背叛了他的苦心克制。于是他排干了游泳池的池水再重新灌满,以示净化种族融合的污垢。他在旅馆门口安排了保安,还在旅馆屋顶上升起了一面邦联旗帜。

      星期四下午晚些时候,一位代理警长向金出示了大陪审团的正式陈述:“……种族和谐曾经在这里存在过……大陪审团现在呼吁马丁.路德.金博士以及其他所有人在三十天之内消除他们对于本地社区的影响,以示诚意。”金当场就在文书背面写了一篇公开信予以回应,拒绝了大陪审团提出的“不仅不切实际,而且违反道德的要求。这份文件要求黑人社区无条件让步,而白人社区却不必做出任何让步。”他还趁势扭转了大陪审团的最低条件:如果圣奥古斯丁市政当局愿意首先成立一个跨种族委员会,那么他也愿意离开圣奥古斯丁并且在三十天内绝不返回。

      当天晚上,在大西洋城的大使酒店召开的会议上,美国拉比中央会议主席宣布,前往圣奥古斯丁的志愿代表团已经悉数遭到了监禁,并且向入狱人员献上了“我们的祈祷、良好祝愿以及感激之情”。在圣约翰县监狱,刚刚入狱的囚犯们先是在烈日炽晒的户外鸡笼里呆了几个小时,几乎被烤成人干,然后看守们就驱赶着他们前往黑白分离的牢房,但是各位拉比们拒绝服从这条命令。看守们叫来了戴维斯警长,拉比们则在夏特沃斯与维维安身边围成一个保护圈,发誓要捍卫宪法赋予他们的权利,说什么也要与这两位领着他们走进监狱的黑人教士呆在一起。夏特沃斯忍不住笑着说他们实在不了解监狱里的规矩,但是尽管看守们越发凶狠地威胁各位拉比,还拔出抢来指着他们的胸口,但是拉比们却坚决不为所动。戴维斯警长随即改变策略,从监牢里拉出来一名黑人少女,当着各位拉比的面抡起电击棒冲着她一通戳刺,疼得这位小姑娘尖叫不止满地打滚,恰似风中枯叶一样无助,这才迫使拉比们勉强就范。这时夏特沃斯转向戴维斯警长说:“我爱你,兄弟。”这样的态度让拉比们咋舌不已。

      拉比们在牢房里聊起了是什么让他们从八个不同的州走到一起来。所有人都有一肚子话想说,直到第二天黎明时分还没有聊完。他们谈到了各家会众对于此行的态度——有些会众表示支持,也有些会众困惑不解;有几位拉比的会堂董事会直言不讳地警告他们不要引起丑闻或者忽视他们的日常职责;有些人表示当地犹太居民对他们避之不及的态度让他们很受伤害;另一些人则承认自己忍不住有点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已经加入了少数义人的行列。尤金.博罗维茨拉比(Eugene Borowitz)在一本三K党宣传册背面依次记下了各位同工的发言内容,然后大家集体构思撰写了一份长篇证词:“我们不会忘记和我们一起开车、祈祷、游行、睡觉、吃饭、示威以及被捕的人们。我们对于这些人以及他们的斗争的了解多么浅薄啊……在过去几个小时里,有多少阅读律法书、庆祝逾越节、念诵祷文与布道的努力浮现在我们的脑海中啊……这些文字最初是在一个闷热不眠之夜的凌晨三点写下的,光源是挂在我们小牢房门外走廊上的一个光秃秃的灯泡。”第二天星期五,大多数拉比都拒绝了他们在监狱里的第一次进餐——狱方为他们每人“特意准备”了一小罐格伯牌婴儿奶粉——他们缴纳保释金离开了监狱,然后就各自乘飞机回家主持安息日去了。

    • 家园 入狱游行5

      那天晚上,在俄亥俄州的一个礼堂里,第一批两百名正在接受培训的民权志愿者观看了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拍摄的一部名为《密西西比与第十五号修正案》的电视纪录片。在过去三天里,从北方各地汇聚而来的志愿者们与来自密西西比州的资深运动人员凑在了一起,双方都觉得有些尴尬。白人引用詹姆斯.鲍德温的言论,黑人与范妮.路.哈默一起歌唱入狱赞美诗。鲍勃.摩西欢迎这些大学生成为动员全国民权形势的生力军——“通过你们的付出让整个国家都参与进来”——但是久经风霜的非学委成员们却始终忍不住用警惕的目光审视这些新来者,将他们视为一帮养尊处优的邋遢鬼,也许他们过于天真,在密西西比州根本活不下来。针对新来者进行的非暴力对抗演习往往在两个极端之间摇摆,培训人员要么态度冷淡束手束脚,要么满怀敌意过犹不及。有些志愿者对于民权运动的道德约束肃然起敬(“我一见到非学委的那些人就惊得下巴都掉了”);另一些人则觉得资深运动成员始终拿他们当外人,“他们看不起我们,因为我们没有经历过他们所经历的一切。”一些志愿者第一眼看到埃德温.金牧师伤痕累累的凹陷脸颊时惊得目瞪口呆,但其他人似乎觉得密西西比的局势不可能有那么糟糕,自己听到的说法肯定都是吓唬人的。

      接下来的一组镜头进一步加剧了两拨人之间的紧张气氛。当时身材肥胖的福雷斯特县选民登记员、从不放过黑人申请人的塞隆.林德(Theron Lynd)正在电视画面上慢条斯理地宣称当地黑人全都十分满足现状。这组镜头让观看节目的北方大学生志愿者们全都忍不住窃笑起来。此外志愿者们还嘲笑当地黑人农民没见过世面,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争取投票权不惜冒着铅弹枪火向前进,可是投票的题目仅仅是当地某条街道该不该整修这样的小事。眼看着志愿者们如此无所谓的态度,密西西比州当地的非学委员工们无不气得火往上撞。身为当事人的霍利斯.沃特金斯第一个就忍不住站了出来——两年前在哈蒂斯堡就是他咬紧牙关克服恐惧帮助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摄制组拍摄了这部关于滚刀肉林德的影片。直到现在林德依然令司法部头大如斗,也让弗农.达莫尔这样勇敢的当地黑人居民终日如芒在背。沃特金斯和其他资深成员的怒斥反过来又严重伤害了北方志愿者。事后有一名志愿者如是写道:“六名工作人员站起来走出了放映室,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些场景如此真实;而我们之所以会笑出来则是因为这些场景对我们来说如此陌生。我们担心整个运动都将因此而分崩离析……”志愿者与非学委员工们之间终于爆发了公开争执,吵着吵着有些人甚至气得哭了出来。争论焦点在于民权运动的参与者们能够避免哪些伤害,不能避免哪些伤害,以及他们这些人怎样才能在密西西比州跨越巨大的文化鸿沟保护彼此。

      还是在这个周二的晚上,发生在南方腹地的一场袭击模糊了恐惧和理解之间的界线。密西西比州的朗代尔是一座位于默里迪恩与费城之间的小村,村外有一片树林,树林里坐落着一座锡安山AME教堂。十名教会管事人员在教堂里结束了他们的每周例会。为了体现端庄得体,将自己与急三火四的浸信会信徒区分开来,卫理会信徒们不会在每周周日处理教会的非属灵事务——例如来访布道人的费用支付问题——而是会推迟到下一周周二晚上进行结算。一干事务处理完毕之后,牧师们锁上教堂大门,像往常一样各自开车离开,但是车队刚刚从林间土路开上公路就在前后两个方向上都遇到了路障,两处路障相距一百码左右。在口袋阵的一头,全副武装的三K党徒逼问车上人员锡安山教堂里究竟有没有藏匿白人阴谋份子,车上人员自然满脸惊恐地予以否认。也许是因为各位管事的孩子们也都坐在车上,三K党徒们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个说法。但是在口袋阵的另一头,同样的说辞似乎只会激怒埋伏在此的党徒们。“你的卫兵在哪里?”他们喊道,坚持认为这座教堂正在筹划某种军事行动,为所谓的夏季“入侵”做准备。三K党徒们先是痛骂各位管事都是骗子,然后就对他们掌掴拳打。一名党徒挥舞着手枪将胳膊插进一辆小货车的驾驶室,用枪托敲碎了乔治娅.拉什(Georgia Rush)的锁骨,此前其他人已经把拉什的儿子从驾驶座上拖了下来。在不远处,贝拉特莉丝.科尔(Beatrice Cole)的丈夫罗斯福.“巴德”.科尔(Roosevelt “Bud” Cole)倒卧在地,一群人正围着他猛踹。贝拉特莉丝跳下车冲上前去,一边跑一边尖叫:“上帝保佑,不要让他们杀死我的丈夫!”她乞求袭击者们允许她祈祷,然后就跪倒在地唱起了她最先想到的卫理会赞美诗:“天父啊,我向您伸出双手,我向您伸出双手,除您以外无人助我!”直到一名袭击者表示姑且饶她丈夫一命。然后三K党徒们就带着火把汽油走进树林,将锡安山教堂付之一炬。贝拉特莉丝带着受伤的丈夫回到了自家农场,他的下颚被打断了,脊椎也受了伤,但她不敢在天亮前送他去医院。

      锡安山教堂袭击震惊了俄亥俄州的民权参与者们。这一暴行所传达的信息远比任何演讲更加强烈。志愿者们都知道或者很快就得知了锡安山教堂与自己的关系:曾经出席过牛津培训课程的两名平等大会工作人员詹姆斯.钱尼(James Chaney)和米奇.施维尔纳(Mickey Schwerner)曾请求锡安山教堂提供场地举办自由学校,这个人数寥寥的小型教会在经受了恐慌与再三考虑之后勉强表示了同意。现在看来,似乎仅仅因为动了点念头,这座手工搭建的教堂就被摧毁了。就在鲍勃.摩西最近一次书面呼吁联邦政府提供保护的三天后,*这次袭击又促使联组委发布了一份相同主题的新闻稿,无数来自志愿者和他们的家人的信件也纷纷扬扬地洒落在了华盛顿官员头上。气急败坏的总统民权助理李.怀特承受了大部分压力。6月17日他在提交给约翰逊的报告中写道:“那些心甘情愿把自个的脑袋塞进狮子嘴里的人们居然要求别人过来把狮子打死,虽然这种事看上去几乎令人难以置信,不过现在确实有一个家长团体请求见你,并且坚持要我们赶在‘悲剧事件发生之前’提供联邦保护。”

      *【6月14日,摩西在给总统的信中写道:“我们请求联邦政府在今年夏天之前采取行动,我希望这一要求对于我们的国家来说不算太过分。”】

      周三早间消息带来的震惊尚未散去,詹姆斯.劳森就趁热向俄亥俄州的学员们宣讲了一番非暴力哲学。自1960年纳什维尔静坐示威以来,非暴力哲学始终是大多数学生运动的指导纲领。非学委指定的三角洲地区项目主管斯托克利.卡迈克尔则驳斥了劳森的观点,认为蓄意的自我牺牲是一种非自然的哲学。卡迈克尔认为,黑人遭受的戏剧化苦难对记者来说早已不再新鲜,对疲惫不堪的公众也早已不再新鲜,尽管他支持禁止携带枪支进入联组委总部之类的非挑衅政策。

      教会律师杰克.普拉特与巴贝亚德.拉斯廷等人的言论也引发了冲突。约翰.多尔警告说司法部将无法阻止或惩罚大多数针对民权志愿者的犯罪,詹姆斯.福曼随即毫不客气地谴责了联邦政府的懦弱和背叛。多尔回避了一项对他来说十分痛苦的区别:针对联邦权力的政治限制与法律限制并不一致。忍受了一番嘲笑之后,多尔告诉福曼,他不想再像1961年自由乘车运动的时候那样过分承诺以至于误导民权工作者。鲍勃.摩西支持多尔的坦率态度。他敦促志愿者们既不要认为华盛顿无所不能,也不要把华盛顿当成妨碍某种神奇解决方案的敌人。接下来他还对志愿者培训的状况表示担心,因为截至这一周周三居然就连一个主动退出的学生都没有,这让他觉得学生们还没能真正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斗争究竟会有多么残酷。摩西身上的某些特质甚至能让那些即将在他的推动下直面危险的人们感到安心。一位志愿者在家信当中写道:“他或多或少是整个项目的耶稣,不是因为他要求成为这种人,而是因为每个人都把他当成这种人(我忘了说一句,他是个黑人)。”

      到星期五,摩西告诉第一批南下的志愿者们,密西西比州就像种族问题一样,不可能通过抽象空谈得到了解。无论这些志愿者们是被噩梦吓的手足无措还是被不可战胜的幻想冲昏了头脑,总之只要看一眼热情围拢上来的记者他们就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全国上下探索密西西比州的传感器。有一车学生本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提到了一件趣事: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某摄制组专门在他们乘坐的雪佛兰车厢里安装了一个无线话筒,为的是在他们开车赶赴密西西比州的路上“记录我们投入战斗之前的深刻思想。”在大巴车上,精于媒体的志愿者们也意识到《观看》杂志正在筛选他们当中“最典型的北方中产阶级单纯白人少女形象”。《生活》则着重报道格林伍德的情况。有一名即将动身前往南方的哈佛学生让父母“睁大眼睛”等着看他如何上电视。这位学生这样总结过去一周的集训:“研讨会非常有用——现在我们再听见黑鬼与白皮黑鬼这样的脏话已经面不改色了。我们还学会了如何在挨打时聚成一团,好让他们没办法挨个收拾我们。我们掌握了好多诸如此类的经验。”

    • 家园 入狱游行4

      与此同时金回到了圣奥古斯丁。前一天晚上金不在的时候,前棒球明星杰基.罗宾逊来到圣奥古斯丁露了一脸,致使全场人员为之沸腾。大受感动的罗宾逊随即邀请了若干位最年轻的民权运动积极分子前往他在康涅狄格州的避暑宅邸宅做客。6月16日星期二共有五十一名示威者因为参与餐馆静坐而入狱,其中大多数是来自北卡罗来纳州威廉斯顿的外地志愿者,那边的当地运动领导人是萨拉.斯莫尔(Sarah Small)与戈登.弗林克斯(Golden Frinks)。金的工作人员再一次面临着保释金以及志愿者的短缺,他们努力依靠名人露面与不怎么消耗预算的自我牺牲活动维持着士气,希望能与市政官员达成至少最低限度的和解协议。一个来自迈阿密的摄制组捕捉到了麋鹿休息屋内外忙碌的准备工作:C.T.维维安正在接电话,兴奋地确认来自大西洋城的拉比们即将前来助阵,还查看了针对塔斯卡卢萨某种族隔离教堂的围困情况。“贝弗尔怎么样?”他问道。“他出狱多久了?”在附近,安德鲁.扬正在训练每四五人分成一组的静坐志愿者,他很担心拉比们要在周五晚上之前返回北方安排各自的会堂度过安息日。威利.博尔登在研讨会上做了一场关于“入狱纪律”必要性的演讲,认为打架和争吵都会伤害到民权运动。罗伯特.赫凌刚刚与邮递员亨利.特文一起从华盛顿执行任务回来,他们的此行目的是向伯克.马歇尔等人请求联邦政府的援助。他询问一位耶鲁大学新闻专业学生是否记得要招募当地人手协助他撰写每天的运动动态新闻稿。

      “人没招来,但我正在忙着写稿子呢,”这名学生回答说。

      “你试过找几个年轻人写一两篇文章吗?”赫凌施压道。

      “是的,我试过,”耶鲁学生一边忙着写文章一边回答道。“可是他们经验不够,处理不了这类事情,所以我现在才要亲自动手。”

      金本人则远离了热火朝天的备战现场,专注于参加针对性更强的小型会面。他放弃了租来的海滨别墅,住在林肯维尔一位名叫珍妮.琼斯(Janie Jones)的注册护士家里。他经常半开玩笑地向琼斯发问,为什么她和其他来自实行种族隔离的圣本尼迪克特教区的“高级黑人天主教徒”没有胆量成为入狱志愿者。伯纳德.李与拉尔夫.阿博纳西也与金一起住了进来,李睡在沙发上,阿博纳西与金共用一间客房。白天没事的时候阿博纳西总会来到庭院里的树下摘无花果吃。这天下午,美国广播公司的记者保罗.古德前来采访金。当时很多记者都会在种族鸿沟的两边反复横跳,成为了斗争双方用来相互试探的触须,古德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他与金坐在遮阳蓬覆盖的门廊里,讨论起了金设立的最低休战条件,既成立跨种族委员会来进一步解决种族隔离问题。圣奥古斯丁的许多知名白人商人都谨慎支持这一提议,约瑟夫.雪莱市长则咬紧牙关坚决反对。古德提出,如果黑人事先同意将民权运动人士——尤其是赫凌——排除在委员会之外,白人将更倾向于接受金的条件。一听这话金就气不打一处来,一直端庄沉稳的面容上浮现出了难以抑制的厌恶神色:“这种套路我们见得多了。他们从来不想跟发起运动的当地人打交道,因为这位当地人肯定是真正的领导者,是社区里一股充满活力的力量。他们的真正用意是不想跟任何他们控制不了的人打交道。当初我们在伯明翰就已经与弗雷德.夏特沃斯一起经历过这种事了。”

      当天晚上,威尔.英格兰牧师在第一浸信会教堂的弥撒大会上告诉欢呼雀跃的人群,自从上周四与金一起被捕以来他就在监狱里节食减肥,如今已经成功地将体重降低了二十磅。在圣奥古斯丁的讲坛上,金始终保持着与圣奥古斯丁若即若离的微妙平衡。他准备就在最近几天面见市政当局寻求和解,并且表示自己的注意力还需要放在其他地方,但他同时也完全接受他们的斗争目标:“非常感谢你们,我亲爱的朋友和狱友们。我这么说是因为今晚我确实在这里见到了几位狱友。”金告诉台下的人们,建设一个民主的圣奥古斯丁既是他们的目标也是普世的目标。然后他又宣讲起了高尚与孤独臣服之间的张力。“耶稣明确说过,你们中间谁为大,谁就要作你们的用人,”他如是宣称(台下有人高呼“是的,先生!”)。“而我们都已经成为了一项伟大理论与伟大理念的佣人。我们都让非暴力的理念贯穿了我们的全身(是的!),在这一理念的驱动之下走出家门,融入社会,从而将黑暗的昨天变成光明的明天。这就是伟大。伟大存在于一个人的灵魂力量之中。所以你们已经动用灵魂力量为社区做了一些事情,也为国家做了一些事情……我们即将面对一个炎热的酷暑。正如我所说,这些业已取得的成绩可以作为这个夏天得到净化的前奏。”大会结束后,三百名黑人和七名白人跟在弗雷德.夏特沃斯身后前往老奴隶市场又走了回来。

      在华盛顿,约翰逊总统打电话问一位助手:“圣奥古斯丁怎么样了?”李.怀特回答道:“布莱恩特州长说他将维护法律和秩序”,和解很有可能实现,而且“目前局势似乎完全在控制之中”。

      “金对我们的回答以及我们与州长的谈话满意吗?”约翰逊问道。“我注意到他的人(怀亚特.沃克)正在我们这边……跟伯克.马歇尔大吵大闹。”

      怀特解释说,沃克的来意是敦促约翰逊在1963年访问圣奥古斯丁期间做出的承诺。当时约翰逊答应要在这座城市促成跨种族谈判,但是这一承诺尚未兑现。马歇尔和怀特都不知道总统当初做出过此类承诺。约翰逊凭记忆向怀特简要介绍了情况,表示一切都已经解决了。他对怀特说,圣奥古斯丁市政当局“不同意在这座城市实现融合,不同意做出哪怕一丁点改变,至于全面改革就更别想了。他们唯独答应了我两件事,首先是允许黑人第一次走进大酒店和我共进晚餐,其次是让黑人当面谈谈他们的要求。”

      “这两件事都落实了吗?”怀特问道。

      “这两件事都落实了,”总统答道。

      怀特说他很高兴听到这一消息,因为金的人马正在试图“超越”先前的协议。要是政府没有说话算话,与金打交道的时候未免底气不足。

    • 家园 入狱游行3

      周日下午晚些时候,本杰明. 2X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追车猎杀。当时他开着一辆凯迪拉克前往波士顿机场,一路上与老战友兼教友古尔本.X.巴斯比追忆着当年在朝鲜与日本服役的经历见闻。突然一辆白色林肯冲到他的侧面,后面还跟着一辆1955年的雪佛兰,两辆车一前一后地试图逼迫本杰明驶离马萨诸塞大道。接下来三辆汽车在高速公路甚至人行道上展开了一场高速追逐。雪佛兰设法超过了凯迪拉克,然后在卡拉汉隧道内陡然刹车,打滑的车身横过来拦住了两条车道,林肯汽车也在凯迪拉克后方打了横,将凯迪拉克牢牢堵在了隧道里面。随着来往双向的车辆越堵越多,十一号圣殿的穆斯林教徒在一名队长的带领下拿着手枪从打横的两辆车里跳出来,冲着凯迪拉克喊道:“你这回跑不了啦!”受困的卡迪拉克车里有几名乘客歇斯底里地喊道马尔科姆. X并不在车上。还有一位名叫高尔伯恩.X(Goulbourne X)的乘客从座位底下抓出一把霰弹枪,试图逼退袭击者。在一名乘客的尖声中,马尔科姆的外甥罗德内尔.柯林斯(Rodnell Collins)驾驶着卡迪拉克前顶后撞,一点一点地将两辆堵截车辆越拱越远,最后终于将雪佛兰挤到一旁,从侧面硬冲了出去。三辆已然面目全非的汽车再次展开了追逐战,一路冲到了洛根机场。尽管本杰明一直在疯狂鸣笛,还在机场正门的出租车道上丢下了凯迪拉克,但是却没能吸引任何警方注意。走投无路的一行人干脆冲出莫霍克航空公司的候机厅,横穿机场跑道,又从跑道另一边的验票口钻回了候机楼,一路上他们手里都挥舞着猎枪。事后的一份调查报告干巴巴地写道“马萨诸塞州警方就是在这里逮捕了他们,为此他们全都感谢真主安拉。”

      第二天周一,正当马丁.路德.金还在耶鲁大学参加开学典礼的时候,本杰明.2X 带着惊心动魄的故事与保释文件回到了纽约,却发现马尔科姆. X在这边同样遭到了穆斯林信徒的围攻,因为昨天晚上他在哈莱姆区的奥杜邦舞厅向四百多名听众揭露了以利亚.穆罕默德有私生子的事实。联邦调查局的窃听人员无意中听到马尔科姆接到一通威胁电话之后向对方挑衅道,对方大可以带上来复枪到他家来跟他“把话说清楚”。纽约警方收到了如此之多的确凿报告,以至于派遣了三十二名警察前去保护他。当天上午,这批警察护送马尔科姆和他的八名穆斯林保镖进入皇后区参加听证会,听证题目是七号圣殿针对他提出的驱逐请愿。原告证人约瑟夫队长将伊斯兰果实描述成了一个“就像童子军一样”的组织。他站在证人席上微笑着用马尔科姆自己讲过的一句笑话打破了法庭的紧张气氛,顺便驳斥了马尔科姆的律师声称伊斯兰国度建立在恐吓基础上的说法。

      那天晚上,路易.X阿訇从波士顿向以利亚.默罕默德报告说,他不会堕落到亲自与马尔科姆辩论的地步,因为他早已在电台上“把他撕成了碎片”。路易.X还声称自己拒绝了马尔科姆私下的求助请求,并且回应道就算马尔科姆的生命的确危在旦夕,那也是他自找的。接下来他向以利亚保证,报纸不会在没有法庭证据的情况下刊登马尔科姆的《伊斯兰国度内幕》。第二天早上,马尔科姆在皇后区作证时不声不响地接受了这一点。他几次提到了他所谓的“非常私密的”抱怨,但是每一次都退缩了回来,转而采用了技术性辩护策略——以利亚曾经亲口答应要把他目前居住的房子送给他,而且不管怎么说伊斯兰国度解除他职务的手段都不正当,因此自己不应遭到驱逐。到了最后,马尔科姆意识到法官莫里斯.沃尔(Maurice Wahl)对于伊斯兰国度的内部人事安排并不感兴趣,于是他脱口而出:“我还发现他与六个不同的女性生了九个孩子!”

      令马尔科姆失望的是,法庭批准的证词并没能为他的指控引来多少公众关注。在各家白人报纸看来,马尔科姆提出的性指控无非是道听途说,发源于肮脏且难以理解的种族内部分裂。因此他们全都无视了这番指控,转而集中报道了马尔科姆关于暴力即将返归自身的预测。《纽约先驱论坛报》援引马尔科姆的话说:“在美国没有人比黑人穆斯林更有能力实施这种威胁。我很清楚这一点,因为他们都是我教出来的。”另一方面,主要的黑人报纸则以“穆斯林派系彼此开战”为标题报道了穆斯林之间黑道作风十足的敌意,同时仅仅提了一句马尔科姆抨击过以利亚.默罕默德的人格。也有少数几家报纸——比如《费城论坛报》——确实打破了性话题的禁忌——“据称穆罕默德为六位少女家门招来送子白鹳/其中有两位哲曼顿当地姑娘”——但马尔科姆爆料带来的压力主要还是在穆斯林世界内部激荡了起来。在芝加哥入夜之前,华莱士.穆罕默德冒险离开藏身之处去见他的母亲克拉拉。克拉拉承认她已经知道了她丈夫的“麻烦”,并且感到既孤独又烦乱。她恳求她最喜欢的儿子不要再与满嘴喷毒的马尔科姆搅和搅和在一起,而是要向“大人物”以利亚老实交代。华莱士一边试图安慰母亲,同时又坚称自己并不害怕以利亚再次切断他的每月生活费,他绝不会在下一次威胁面前退缩。与此同时,警方在纽约逮捕了六个人,从而阻止携带步枪的穆斯林在街道上大声喧哗。马尔科姆. X白天在法庭丢掉了自己的住所(沃尔法官给了他几个月的宽限期好让他搬家),晚上回家之后又发现电话也打不通了。原来有人假冒他的名义通知电话公司切断电话线,声称马尔科姆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

    • 家园 入狱游行2

      在纽约,克拉伦斯.琼斯决定向金隐瞒一件事:不久前的一个夜晚,琼斯被人秘密引荐给了马尔科姆.X。哈里.贝拉方特拒绝参加这次会面,并且表示他认为有几位受邀的名人过于鲁莽,口风不牢,不应当让他们参与这场具有爆炸性新闻价值的会面。但是琼斯依然冒险与小说家约翰.基伦斯一起来到了演员西德尼.波蒂埃的家里与马尔科姆碰头,还略显夸张地将自己当成了金的授权发言人。马尔科姆怀抱着一个宏大的愿景,即发动一场全球范围的人权运动,让美国的种族关系实践成为联合国的测试案例,将其与南非种族隔离以及苏联针对犹太人的迫害相提并论。这一愿景听得琼斯两眼放光,但是眼下他还不得不向南方民权运动的同事们隐瞒自己的兴奋之情。他知道金早已被非暴力运动的需求拉扯到了崩溃的边缘,假如他得知自己在纽约的律师对于黑人穆斯林提供的新选择很感兴趣,一定会感到十分痛苦。

      就像金一样,马尔科姆.X也在属于自己的两个极端之间挣扎,一边是喝彩与魅力,另一边是惩罚与绝望。来到波蒂埃家之前,他在波士顿花了一个周末的时间针对以利亚.默罕默德亲自主持的十一号圣殿展开攻势,想要招募一批与以利亚离心离德的信众。星期五这天他参与了两场当地广播电台的谈话节目,总共宣讲了六个小时。在下午的节目当中,主持人保罗.本扎金(Paul Benzaquin)宣布,他的客人是在警方护送下抵达WEEI电台的。此前报警电话接听员收到了一条匿名警告,声称马尔科姆一旦冒头就将被“干掉”。马尔科姆向听众们陈述了他与伊斯兰国度分道扬镳的“真正原因”,并列举了他针对以利亚.穆罕默德生育私生子的指控。在直播电话中,一位困惑的穆斯林询问马尔科姆是否仍然认为以利亚.穆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马尔科姆对此表示否定。他引用了华莱士.穆罕默德和麦加官员对于以利亚的看法,并补充说根据伊斯兰教义规定,伊斯兰国度神化以利亚.穆罕默德的做法无异于偶像崇拜。那天晚上再晚一些的时候,马尔科姆在另一档节目当中扩大了指控的范围。他在WMEX电台告诉主持人杰瑞.威廉姆斯(Jerry Williams),他发现波士顿的路易. X阿訇早在他之前就知道了以利亚的滥交行径。

      6月13日星期六,马尔科姆中断了他的波士顿之旅,前往纽约郊区参加波蒂埃家的聚会。他把这个由各界黑人名人组成的临时联盟称为他的“智囊团”,他将通过这个小团体制定一条超越民权的全新国家级斗争路线。马尔科姆并没有在这些人面前大肆抨击伊斯兰国度的歪门邪道,仅仅简单提了几句。但午夜过后不久,再次独自一人的马尔科姆收听了波士顿WMEX电台的节目,这一期节目的嘉宾正是路易.X,他矢口否认了前一天晚上马尔科姆提出的所有指控。马尔科姆接连不停地拨打了半天电话,终于将电话打进了录音棚。然后他向路易阿訇提出挑战,要求两人一起参加一期广播节目,“当着你的面”将事实真相掰扯清楚。路易.X回答道,自己必须首先得到尊敬的以利亚.穆罕默德的允许才能这么做。

      马尔科姆仍然把路易.X看作自己的忠实门徒。路易曾经仔细研究过他在布道时的言谈举止,甚至就连最细微的手势都不放过。(几个月之前马尔科姆还没有与伊斯兰国度公开翻脸的时候曾经下令道:“告诉路易阿訇别再整天学我了!”)虽然马尔科姆意识到外界压力正在迫使路易.X与伊斯兰国度密切捆绑在一起与自己作对,但他仍然有一定信心自己能够赢回路易.X。他不知道以利亚.默罕默德在这一周将路易召唤到了美国另一头,因为“有几句话必须当面叮嘱给你”。领受了信使大人的当面提点之后,路易迅速从凤凰城赶回波士顿。刚刚回来他就向以利亚报告说马尔科姆还呆在波士顿没走,“显然不肯善罢甘休”。联邦调查局在凤凰城的窃听人员记录下了路易的诡异提问——他想知道“用尸体来对付他是否明智”——以利亚表示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因为他并不完全了解所有的情况。接下来以来毫无语气波动地告诉路易.X,虽然他对狗叫毫不在意,但是这条狗“跑到每家每户都要汪汪乱叫是非常愚蠢的。”

      马尔科姆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埃拉.柯林斯(Ella Collins),住在波士顿的罗克斯伯里区。她把家里的一间屋子改成了幼儿园。这个周日的下午,她家里聚集了百十号人。这些人前几天都被电台节目当中马尔科姆电力十足的启示与宣传言论所吸引,想要亲耳听听他还有什么话说。令他们大失所望的是,实际赶来的发言人却是顶替马尔科姆的本杰明.2X。本杰明只能就马尔科姆逐渐形成的公开立场给出几条明确的声明——如今马尔科姆不再主张黑人应当重返非洲,如今他更倾向于团结各家黑人组织成立一个领导大会,摒弃伊斯兰国度的“君主专制”结构。他的其他所有想法和细节都还没有敲定。

      尽管房间里许多心怀不满的穆斯林仍然钦佩马尔科姆. X,将他当做自己皈依伊斯兰教的引路人,但是痛苦的经历让他们并不愿意轻易第二次盲目效忠于某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反对伊斯兰国度肆无忌惮的收债手段。不久前,十一号圣殿的成员在富兰克林公园殴打了一名拖欠会费的信徒,还在查尔斯河边向另一名信徒的脖子上强行套上了表示警告的绞索。这两起人身袭击事件之后,一部分信众联名签署了一封信,誓言如果再发生暴力事件,将对路易.X进行报复。克拉伦斯.X队长立即宣布,只要路易阿訇受到哪怕是最轻微的伤害,圣殿方面都会做出回应,杀死联名信上的签名者、他们的子女以及“其中一些人的父母”。一些受到惊吓的穆斯林认为此等恶行的根源在于克拉伦斯.X 当年在芝加哥混黑道的阴暗过去,另一些人则指责路易阿訇的布道引发了神圣的愤怒,因为他居然将亲爱的神圣使徒以利亚.穆罕默德带来的无穷礼物与圣殿黑板上列出的拖欠会费人员鬼鬼祟祟的忘恩负义进行了对比。

      自从马尔科姆被停职以来,伊斯兰国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依赖于恐惧来维系自身的存续。圣殿的调查人员仍然有权随时进入穆斯林家庭,没收香烟以及教义禁止信徒食用的猪肉,而且现在他们的搜寻目标还进一步囊括了遭受异端投诉的信徒以及信徒身边行迹可疑的友人们。他们把异议份子与懒得参加礼拜的信徒们统称为“伪君子”,这是伊斯兰国度对于背叛以利亚的人们的称谓。顶着这一切压力,十几个主要叛国者——包括波士顿大学的毕业生奥德利.巴奈特(Aubrey Barnette),此人还是当年洛杉矶案件当中丧命的圣殿秘书罗纳德.斯托克斯的表兄弟——都指望马尔科姆能提供一个“积极的计划”来补偿他们为伊斯兰教牺牲的青春。在幼儿园的教室里,他们坚忍地等待着更多关于纪律和目标的具体答案,而本杰明.2X却无法给予他们。

    • 家园 第三部分:自由之夏。二十五,入狱游行1

      6月12日星期五,金依然还呆在监狱里。这一天何西阿.威廉姆斯主动提出他自愿遭受逮捕,从而拉拢五十五名不情愿的新人加入每天在餐馆举行的静坐示威。另一方面,眼看着当地志愿者人数日渐减少的圣奥古斯丁运动阵营也迎来了一辆满载临时增援人员的巴士,这批援军都是当天从伯明翰赶来的。威廉姆斯在通向监狱的路上宣布,还有好几辆巴士车将从佐治亚州的奥尔巴尼以及北卡罗来纳州的威廉斯顿赶来增援。将近两百人聚集在老奴隶市场,参加了当天傍晚时分的集会,一圈如临大敌的警察看护着集会现场。黑人集会者刚刚离开,紧接着就有一大群闹事人员涌进广场举行了一场喧嚣嘈杂的反民权集会。反对民权的白人们同样请来了一位前来助阵的外援,名叫J.B.斯通纳(J. B. Stoner)。他高声叫嚣道:“我们绝不会让什么劳什子的民权法案拿锁链拴住我们,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宪法根本没有赋予国会任何权力命令我们必须和黑鬼一起吃饭!”

      斯通纳其人很有点传奇人物的意思,这一点也让他在种族隔离集会现场赢得了参与者们的热情追捧。多年来他每每总会在引人注目的种族暴力事件发生之后现身,以至于警方怀疑他参与了多起此类袭击,早一些的案子有1958年亚特兰大别示巴会堂爆炸案,最近的案子则是去年9月的伯明翰教堂爆炸案。他还曾在梅德加.埃弗斯谋杀案中为他的朋友拜伦.德.拉.贝科威茨辩护。还要再过十多年斯通纳才会因为一项多年前的罪名被判入狱——法庭认定就是他当年炸毁了弗雷德.夏特沃斯的教堂以及牧师住宅的一部分。在此之前,斯通纳将会一直承袭三K党徒自以为凌驾于法律之上的惯常做派,就好像任何陪审团都约束不住他那样。

      与其他三K党徒相比,斯通纳确有一点过人之处:早在五十年代他就研究过伊斯兰国度,这种做法在白人当中几乎绝无仅有。他的研究态度兼具嘲讽与尊敬,恰似站在对立教派的立场上那样。早在1959年他就曾当面警告纽约警察局局长:“你必须更深入地了解那个邪恶天才以利亚.默罕默德,否则你永远无法阻止他和他手下那帮黑鬼们占领你的城市,”并且表示他愿意让纽约警察局从三K党当中借调一批受过特殊训练的战士为其所用。斯托纳声称自己早在1942年十七岁的时候就被召入了三K党领导层,培养了反犹辩论的专长,并且成为了查塔努加斯通纳反犹党的创始人。套路演说家康尼.林奇牧师与密西西比州新兴的白人骑士团成员萨姆.鲍尔斯(Sam Bowers)都是他的朋友。与这两人一样,斯通纳也大力倡导加州原教旨主义韦斯利.斯威夫特博士(Wesley Swift)提出的教派教义:此人设法重新包装了耶稣的历史形象,让耶稣从犹太人摇身一变成为了雅利安人——这样一来盎格鲁-撒克逊人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圣经当中的上帝选民。根据斯威夫特的研究,以色列十二支派当中下落不明的十个支派踏上了一条此前不为人知的奇特迁徙路线,穿越伯利恒与高加索地区进入了北欧。多年后,斯威夫特的基督徒身份运动演变成了雅利安民族组织,并且将会在二十世纪余下的时间里催生众多白人至上团体。

      在这个星期五的圣奥古斯丁,斯通纳在集会人群面前挥舞起了一面邦联旗帜,一排膀大腰圆的保镖组成人墙挡在他与人群之间。他关于开国元勋们的论述——“当年他们宣称人人生而平等时根本没有把黑鬼也算进来……”——只赢得了零零星星的掌声。这天晚上很温暖,他的听众都穿着休闲沙滩服装,抽象的政治理论论述很容易就会让他们感到无聊。不过接下来斯通纳又亮出了一套更加粗粝的话术,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他们的痛处。“黑皮们已经在圣奥古斯丁游行太久了!”他喊道,并且提议集会人员来一招以牙还牙,现在就拿上旗帜、武器以及三K党标识穿过林肯维尔最黑暗的街道。他的大胆倡议激起了一阵步步高涨的开战叫嚣。“在任何情况下你都不应该恐慌,”斯通纳建议。“如果有个黑鬼骂你,别理他,因为黑鬼说什么根本无关紧要。”

      在斯图尔特警长和戴维斯治安官的护卫下,斯通纳率领着一支由二百名种族隔离主义者以及大约三十名随行记者组成的双列纵队走出了老奴隶市场。若干名存心彰显高姿态的黑人“侦察兵”特意走在队伍前方为他们带路。斯通纳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症,走路有点跛。林肯维尔没有路灯,护送游行队伍的警察们只得用手电筒来回扫射。一座座民宅在狭窄的街道两侧一线排开,满脸戒备的黑人居民们纷纷站到家门口打量着这支游行队伍,手电光束在他们脸上逐次闪过。游行队伍来到了最令人担心的地点,这里是一家喧闹的夜店,名叫“老爹蓝鹅酒吧”。早已埋伏在此的黑人居民们纷纷涌上前来,包围了这支半军事化的队伍,并且一遍又一遍地同声唱起了安德鲁.扬最喜欢的弥撒大会赞美诗“我真心热爱所有人”(I Love Everybody, I Love Everybody in My Heart)。一开始防御方的歌声还有些动摇,但是眼看着面色铁青的入侵者们在这场精心策划的欢迎仪式面前一个个全都不知所措,他们的歌声也越发整齐响亮起来。斯通纳大声疾呼,想要用一首强有力的白人进行曲来淹没黑人居民们赞美兄弟情谊的歌声,但是漫长的游行队列却陷入了混乱,不知道哪一首歌最适合眼下这个时刻。最后白人们半心半意地唱起了“她会绕山而来”(She’ll Be Comin’ ’Round the Mountain)。

      第二天星期六,斯通纳又转战老奴隶市场,想要再组织一次进入林肯维尔的游行,不过几乎没能掀起多少热情。另一方面,安德鲁.扬也仅仅只找到了十五名入狱志愿者,其中包括八名当地少年与三名来自北方的白人。与此同时还出现了一条更大的新闻:佛罗里达州参议员乔治.斯马瑟斯公开表示,只要马丁.路德.金承诺离开佛罗里达州,他愿意亲自出面为金筹集保释金。斯马瑟斯通过有线电报向身在杜瓦尔县监狱的金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很尊重你代表你的种族不懈努力的做法。但是无论法律条文在身处此时此刻的我们每一个人看来有多么不公平,故意违反法律的行径……都严重损害了我们的政府形态以及美利坚合众国的形象。”金拒绝了斯马瑟斯的提议,但他确实在周六晚些时候自己出钱缴纳了保释金。与此同时在华盛顿,李.怀特告诉金手下的员工们,白宫方面并没有约翰逊前一年身为副总统访问圣奥古斯丁的行程记录,因此并没有什么书面证据能证明这位前副总统曾承诺过要在种族之间促成“对话”。

      到了星期天,金来到马萨诸塞州斯普林菲尔德学院主持礼拜仪式。这一次他选用的布道词是瑞普.凡.温克寓言的当代解读。在他看来,如今有太多的美国人终日昏睡不醒,全然意识不到身边正在发生着怎样意义重大的社会变革。在圣奥古斯丁,有两家教堂叫来警察逮捕了一个由七人组成的跨种族礼拜团体,领头人是一位来自小石城的耶鲁学生。接下来到了周一,金来到耶鲁大学参加了第二百六十三届开学典礼并且接受了耶鲁授予的荣誉法律博士学位。金曼.布鲁斯特校长(Kingman Brewster)在介绍金时说:“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以及尚未出生的几代美国人的感激之情将与我们的钦佩遥相呼应。”台下的一万名师生们先后两次集体起立并且长时间鼓掌,祝贺金成为他们的荣誉校友。这一幕登上了多家报纸的头版头条。

    • 家园 野火5

      星期三晚上,马丁.路德.金在圣奥古斯丁举行的弥撒大会上将民权运动称作“发生在美国历史舞台上的壮丽戏剧”。乔治亚.里德与其他几人刚刚在辛普森法官命令地方当局不得超额设置保释金之后获释,金热情赞扬了这几位民权先锋,“所有这些回到我们身边的人们都在监狱里待了大约十天”。他招呼里德他们站到教堂中央,“我们要好好看看他们,为他们献上一轮热烈掌声,感谢他们的勇气以及为这座城市作见证的努力。”金高度评价了前一天晚上跟随安德鲁.扬游行的人们体现出来的尊严与纪律:“我们始终坚信,不应得的痛苦具有救赎的力量。现在我们面临重大决定的时刻。现在我们必须穿上远足的鞋子,准备成为不容置疑的见证人。”

      接下来金离开了大会现场,转而投入了关于这一决策的复杂性的辩论。他和助手们意识到,圣奥古斯丁的冲突是反对种族隔离的全国立法的一个脚注。现在立法战线上即将取得胜利,因此他们希望避免一场可能危及胜利的剧变。(虽然阻挠议事被打破了,但参议院版本的民权法案与众议院通过的版本有所不同,为了能让适宜立法的民权法案一字不差地在参众两院都获得通过,民权支持者们还必须走过一条遍布陷阱的道路。)约翰逊正在众议院和参议院之间曲折前进,金也在小心翼翼地走着钢丝,一方面试图保持非暴力运动的健康发展,同时又要避免助长白人的初步反弹。在金的敦促下,约翰逊的手下在私下里建议圣奥古斯丁的地方官员们作出几条微小让步——比如成立一个跨种族委员会——以此换取金的离开。在他们看来,4月份皮博迪女士被捕后,圣奥古斯丁的旅游业蒙受了高达40%的损失;这一回如果地方当局不能与金达成休战,圣奥古斯丁还将重蹈覆辙。白宫在金、辛普森法官和佛罗里达州政界人士之间进行斡旋。“州长说他会和市长讨论召开会议的可能性,”李.怀特向约翰逊报告说。

      鉴于圣奥古斯丁市政当局不肯做出哪怕一丁点让步,金感到自己有义务提振一下士气人心,不仅要鼓舞当地入狱志愿者,更要振奋一下促使民权法案成为现实的全国运动。假如他来了一趟圣奥古斯丁却无所作为,那么一直斥骂民权运动扰乱社会秩序的那帮人恐怕又会改换口径,鼓吹民权运动即将崩盘。尽管三K党暴力事件不断增加,金得到州政府或联邦政府保护的希望却依旧十分渺茫。他并不知道辛普森法官下令恢复黑人示威游行的权利之后收到了多少辱骂与恐吓,*但是他能听到辛普森法官即将遭到弹劾的谣言甚嚣尘上,也能看到法官承受了多少公开压力。显然辛普森已经把司法帮助发挥到了极限。按照去年春天伯明翰运动低谷时期人们就已经熟悉的逻辑,遭受重创的地方运动必须主动承受进一步的惩罚才有转败为胜的希望。因此金决定把自己送进监狱。鉴于金本人收到了大量人身威胁,他的海滩别墅也遭到了破拆,眼下最安全的入狱方法就是事先不事声张地在光天化日之下寻求尽量短的路径。

      *【一位恐吓信来信人提醒辛普森说:“我们不会揣着手傻站着,让金和他那群山羊一样的垃圾往我们的鼻子上揍,我们也不会给他们当奴隶。”一位牙医则诘问道:“成为警察国家的走狗是什么感觉?”更有礼貌的信件抱怨说黑人示威活动扰乱了社会和谐。也有一些人赞扬辛普森的勇气,但大多数来信都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有一封信显然出自女性之手:“你这个狗娘养的。如果我是男人早就把你打成肉酱了……我听说人家要撤你的职,而且呼声越来越高了。你不用等到那一天,现在赶紧去死吧,替我们省点钱,好让白人再次享有平等权利。”】

      6月11日12点22分,金在拉尔夫.阿博纳西、威尔.英格兰以及另外两人的陪同下出现在了蒙森汽车旅馆,要求与四位友人在这里共进午餐。这是一家受到来访记者青睐的汽车旅馆。几十名记者聚集在他身后,围成一个紧密的半圆。店老板詹姆斯.布洛克(James Brock)在饭店入口处堵住了金一行人,围拢在周围的记者们则开始争相奋笔疾书或者拍摄照片。“我们这里不能为你服务,”布洛克对金说。“我们这家店还没有施行种族融合。”金说他不介意站在门口等下去。阿博纳西询问布洛克饭店门口欢迎游客的标志是怎么回事,布洛克解释说,唯有白人主顾带着黑人仆人前来光顾的时候他的饭店才会暂时搁置种族隔离政策,允许黑人仆从在服务区用餐。闻听此言,金也询问布洛克是否能理解“我们的族群所遭受的羞辱”。

      此时人群里有一位等在后面的顾客从人群中高叫着质问布洛克今天还开不开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这位壮汉就连推带搡地走上前来,一把拨拉开阿伯纳西,将他与金撞了个满怀,然后粗暴地把金扔到一边,骂了一句“黑杂种”,这才走进餐厅大门。

      布洛克告诉金,如果他接受黑人顾客,就休想再做白人的生意了。他呼吁大家体谅一下他这位身负要职当地公民所面临的困难:他是一位扶轮社员,社区基金的负责人,还是佛罗里达旅馆及汽车旅馆协会的会长。“我代表我自己、我的妻子和我们的两个孩子请求你离开,”他这样告诉金。然后他又面对新闻摄像机补充说:“我想邀请全国各地的各位朋友们都来光临蒙森餐厅。我们希望保持种族隔离。”

      斯图尔特警长和戴维斯治安官抵达现场并结束了金与布洛克的对话。金一行人被控犯有扰乱治安、阴谋以及恶意侵入等罪名。戴维斯宣布任何想要与金一起坐牢的人都可以站出来,闻听此言现场共有八名志愿者挺身而出,其中包括一名白人妇女以及一位黑人少年。斯图尔特尖锐地质问这位少年是否下定了决心,吓得对方打了退堂鼓。

      林肯维尔谣言四起,当地黑人纷纷传言说男扮女装的三K党成员正在接受刺杀金的训练,当地白人也煞有介事地声称七十五名黑人穆斯林狙击手已经散布到了林肯维尔附近的屋顶上。(后一条传言在白人当中被当成了公认的事实。当地某主要广播电台报道一场三K党游行未能举行时声称:“资深观察家认为,要不是有白人警察的保护,走上街头的白人都要丧命。”)在平静的白天,城市工作人员取走了奴隶市场附近的花坛四周用来围挡的砖头,以免有人拿来袭击夜间的游行队伍。

      警方告诉联邦调查局,他们想把金请出圣奥古斯丁,以避免有人冲击监狱私刑处死金。当地某报社主编“胡匹”.特伯特解释说:“梅德加.埃弗斯原本只是一个二流地方慈善家,现在却成了烈士。我们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在我们家门口。”第二天,戴着手铐的马丁.路德.金被押送出了县监狱,接受大陪审团的质询。戴维斯治安官把他关在警车后座,距离同样占据后座的德牧警犬只有几英寸远。由于文件不完备,金并没能在当天被转移到杰克逊维尔,结果又被送了回来。

      尽管身陷囹圄,但是金的消息却依旧十分灵通。从地方八卦到国家政治的长期趋势,所有信息都会流向他的监室。历史学家劳伦斯.雷迪克是金的朋友,也是他的第一位传记作家。此时他向纽约研究委员会提交了一份针对乔治.华莱士的竞选策略的冷静分析报告。这场竞选的惊人成功让雷迪克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尽管北方白人普遍同情南方黑人运动并且反对种族隔离主义者们的野蛮暴行,但许多人却在私下偏向于“种族隔离原则”。雷迪克秘密地警告金,“反黑人阵营可以通过一项合理的、与其他长期根深蒂固的欲望与焦虑相关联的诉求”来赢得多数票,因为“在我们的社会的中,许多人都感到自己被巨大的力量压倒了。”雷迪克认为,如果乔治华莱士本人能够从可恶的种族隔离当中提炼出这样的信息,*其他国家级政客肯定也会效仿。“这可能也是戈德华特获得支持的部分秘密,”他写道。雷迪克建议,民权运动应该放弃任何关于种族优惠或者补偿待遇的要求,无论历史证明此类诉求有多么合理。“平等是贯穿美国意识形态的原则(尽管有一些例外),”他总结道。“没有盟友,我们就赢不了。如果大多数美国人害怕我们的进步,我们就不可能赢得胜利。”

      *【一位杂志作家对华莱士的竞选演说策略进行了类似的提炼:“他给每一位听众都提供了宣泄的机会,让他们能够将针对黑人的潜在敌意转化为针对大政府的公开敌意。这一招很有效。”】

      金知道这一次自己在监狱里呆不了太久,因此想方设法保持圣奥古斯丁运动的精神。眼下他主要关心三件事,首先要挺过不出所料的狱中磨难,其次是关注民权法案的进展,最后还要把握住非暴力运动的脉搏。此前他敦促过许多与他交好的国家级名人来到圣奥古斯丁的弥撒大会上担当见证人,但是谁都没有同意前来。(马龙.白兰度给金发了一封致歉电报,表示自己眼下溃疡出血而且“个人生活极不顺利”,实在无力帮忙。)最后金找上了那些在过去两年里曾经在他最为走投无路的时候接听过他的电话的人们。“亲爱的西伊,”他写道,“我正在圣奥古斯丁市监狱口述这封信……”安德鲁.扬告诉金,犹太教士伊斯雷尔.德莱斯纳(Israel Dresner)——此人是1961年的自由乘车者之一,曾经在芝加哥宗教和种族会议结束后邀请金来到新泽西的犹太会堂布道——即将参加在卡茨基尔举行的犹太教士改革大会。金随即给德莱斯纳写信:“如果你能将这封信在下周读给你的兄弟们听,也许会有人认为这是圣奥古斯丁在‘召唤’他们。我可以想象,如果能有三十名左右的拉比前来助阵,将会对这个社区乃至产生巨大的影响。我们也希望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做好了遭受逮捕的准备。”

    • 家园 野火4

      第二天,也就是6月10日的早晨,马丁.路德.金离开亚特兰大飞往圣奥古斯丁。此时已经演讲了一个通宵的伯德参议员将话题转向了宗教。他面向人头攒动、人人充满期待的参议院听众席宣称:“我试图理解在圣经当中有哪些内容敦促我们颁布拟议中的立法……我什么都没找到。”伯德首先指出钦定本《圣经》是在弗吉尼亚殖民地第一次进口奴隶的那一年出版的(1619年),然后列出了好几位公认的神学与福音派巨头,这些人要么极少提及种族问题,要么干脆不置一词。有鉴于此,伯德主张非要为民权问题寻求明确的宗教依据是极其荒谬的做法,因为这样做无异于指控美国历史上的神学巨擘们要么是无赖要么是伪君子。“难道我们要让负责任的男女相信,在这个国家的整个宗教历史上都没有人宣讲过真理吗?”伯德质问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还不如告诉各位基督徒们基督他白死了。”

      为了支持自己的观点,伯德阐述了圣经中的“诺亚的诅咒”,并引用了利未记当中“不可叫你的牲畜与异类配合”的律令。他引用葡萄园工人的寓言,认为耶稣不仅认可就业歧视,而且还支持财产所有者“我的东西难道不可随我的意思用么”的权利。他在彼得前书中为人种等级制度找到了权威,并且认为“甚至在天堂里”也应当如此。甚至就连托马斯.杰斐逊的名言“人人生而平等”也被他斥为“《独立宣言》的辞藻当中”无关紧要的附带内容。伯德还引述了马太福音当中十个童女的寓言,由此证明基于成就与遗传特征进行高低分层的社会十分合理:“如果人人生而平等,怎么会有五个童女是聪明的,五个是愚拙的呢?”

      疲惫不堪的伯德参议员继续着针对路加福音与保罗书的种族隔离主义解读,期间仅仅停顿了一下,感谢他的主要对手“从汉弗莱夫人的花园里”送给他一束红玫瑰。他承认好撒玛利亚人寓言以及耶稣关于爱人如己的诫命的确与民权存在肤浅关联,可是他随即又大声回应道:“但是《圣经》并没有要求我们不得选择我们的邻居!并没有要求我们不能在自家与邻居之间筑墙!”伯德的最后花样是背诵了一遍丹尼尔.韦伯斯特致乔治.华盛顿的悼词,使完了这一招之后,他终于结束了长达十四小时十三分钟的演讲,这是参议院历史上耗时最长的阻挠议事当中耗时最长的一次演讲*。随后,参议院秘书开始点名统计支持结束辩论的人数。随着各位参议员依次投出自己的一票,充满悬念的计票结果从无人喧哗的参议院大厅传达到了罗杰.马德的户外直播现场。加利福尼亚州参议员克莱尔.恩格尔(Clair Engle)不久前接受了两次脑癌手术,眼下正在住院治疗,几个月来一直无法行走或者说话。可是此时他却出人意料地被人用轮椅推进了参议院,通过眼神示意投下了一张赞成票,然后又匆匆离开了会场。

      *【针对1964年民权法案的阻挠议事总共持续了五百三十四个小时,留下了长达六万三千页、总计一千万单词的国会议事记录。】

      此时约翰逊总统正在马萨诸塞州圣十字学院的橄榄球场上发表开赛致辞。参议院的记名投票开始十分钟之后,有人向约翰逊总统递交了一张纸条。总统随即中断了原本的演讲,高声宣布:“我们今天在参议院以七十一票对二十九票通过了针对民权法案的终结辩论。”无需他再多做解释,全场观众就在州长恩迪科特.皮博迪带领下集体起立鼓掌起来。之后约翰逊飞回华盛顿,想要在越南的残酷战争公告发布之前恢复一下精神。当天晚上,正当约翰逊与顾问乔治.邦迪凑在一起研究越南局势的时候,司法部长罗伯特.肯尼迪来到总统办公室露了一脸。“你好啊,大英雄,”总统打趣道,赞扬罗伯特为了促成终止辩论所做的艰苦努力。

      “有这么好吗?”罗伯特回答道。接着总统邀请司法部长参加女儿琳达.伯德为了招待青年总统学者们而举行的汉堡包派对。白宫南草坪上搭着好几座红色条纹的帐篷,来访宾客都是社会名流。除了J.埃德加.胡佛以外,其他宾客全都以民权支持者自居,并且兴高采烈地庆祝了一天的阶段性胜利。客人当中包括舞蹈编导乔治.巴兰钦与玛莎.格雷厄姆,诗人奥格登.纳什与格温多林.布鲁克斯,棒球明星斯坦.穆西尔,民歌手金斯顿三人组,交响乐指挥伦纳德.伯恩斯坦,演员西德尼.波蒂埃,作家菲利普.罗斯,凯瑟琳.安.波特,罗伯特.佩恩.沃伦以及哈珀.李。在告退之前,约翰逊与国会领导人就他的对外援助法案进行了磋商,并指示李.怀特回应有关马丁.路德.金在圣奥古斯丁陷入困境的电报报道:“首先要打通与当地的沟通渠道……然后也给州长打电话……叫伯克.马歇尔负责这件事。从现在开始要多加关注。”

      到了周四,尽管约翰逊向手下抱怨罗伯特.肯尼迪在散布针对他的政治传闻,但他还是给司法部长打了电话,表示对方关于越南问题提交的后续报告是“自我上任以来发生的最好的事情”。

      “哦,那太好了,”罗伯特答道。

      “你是个非常非常棒的人,否则你也不会写那种信,”约翰逊说。

      打完这通电话之后,约翰逊又跨越了终止辩论投票引发的激动情绪,给理查德.拉塞尔去了一通电话,希望对方能就亚洲问题“替我做一点深入思考。”

      “嗯,”拉塞尔说,“我们在越南的处境就好比翻越护栏却卡在上面的母牛。”

      约翰逊为了自己的困境而叫苦不迭:“A.莫森德昨晚对我说,‘该死,没有什么比快进快出掉头就跑更有破坏力了,因为美国想要声望和权力,而与美国作对的家伙们却不想要。’我说,‘是的,但我不想留下——’”

      “他真是这么说的?”拉塞尔打断道。

      约翰逊继续说道:“‘我不想杀死这些人,’他是这么说的。‘他们的死活干我屁事。’他还说‘我们在朝鲜照样不想杀人。’但他又说,“如果你不为美国挺身而出,约翰逊市、乔治亚州或其他任何地方的人们都不会原谅你,只会把你当成软蛋。’”

      “嗯,这段话信息量很大啊,”拉塞尔说。“实在太大了。”

      总统叹了口气,岔开了话题。最后他恭维拉塞尔虽败犹荣,在抵制终结辩论的斗争当中体现了顽强的斗志。“鲍勃.伯德还真是咬牙硬挺到了最后啊,’”他说。

      “是的,他的确坚持下来了,”拉塞尔说。”。他非常坚强。”

      “他是个好样的,”约翰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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