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中国海军的可持续发展问题 -- 晨枫

过去20年里，中国海军水面舰艇的发展速度在世界上引人瞩目。在1996年，中国海军的主力还是老旧的051级（西方代号“旅大”级）驱逐舰和053级（西方代号“江湖”级）护卫舰，事实上只有部分换装了较现代的YJ-8，其余还在使用老式的“海鹰”系列反舰导弹。两艘053级改装的053K级（西方代号“江东”级）是中国海军唯一装备防空导弹的战舰，有说法到退役都没有真正形成战斗力。1994-96年服役的2艘052级（西方代号“旅沪”级，112、113号）是中国第一级在设计时就具有防空导弹和直升机甲板的战舰，1999年服役的051B（西方代号“旅海”级，167号）进一步加大，但在战斗力上没有显著进步。这两级都是过渡性战舰。1999年购入的2艘俄罗斯的现代级（956E型，136、137号）驱逐舰是中国海军第一代真正的先进战舰，具有先进的OTH能力和超音速反舰导弹，尽管以现在的标准，也已经不再先进。中国在2005年再购入两艘现代级（956EM型，138、139号），反舰导弹射程增加到240公里。2004年，中国自行研制的两艘052B级（西方代号“旅洋I”级，168、169号）驱逐舰服役，到2015年1月，已有更先进的装备相控阵雷达和垂发导弹的5艘052C级（西方代号“旅洋II”级，170号等）、2艘051C级（西方代号“旅洲”级，115、116号）、1艘052D级（西方代号“旅洋III”级，172号）服役，另有1艘052C和5艘052D下水但尚未服役。到2016年1月，已有3艘052D级现役，2艘处于海试之中，4艘处于舾装，1艘正在建造。此外，还有20艘054/054A级（西方代号“江凯”级）护卫舰服役。052D装备的YJ-18不仅具有很大的射程和超音速冲刺能力，还能在末端攻击时达到10g的机动能力，以摆脱反导拦截。现代级、052B、052C、052D、051C和054A都有OTH能力，“顶板”雷达主动探测距离180公里，探测距离误差50米、方位误差0.25度，被动探测距离450公里。

在90年代，中国海军的主力还是051级

这时第一批“伯克”级已经服役

90年代中期的052级是中国第一代在设计是就具有防空导弹和直升机甲板的战舰

只有一艘的051B级167号尽管增大，但战力没有明显提高，而且回到了老式的蒸汽动力

90年代末从俄罗斯引进的“现代”级是中国海军第一代真正的先进战舰，尽管按现在标准已经不先进了

装备相控阵雷达和垂发导弹的052C级是中国海军技术和战力飞跃的划时代之作

052D则更上一层楼

与此同时，“伯克IIA”级恢复建造，“伯克III”也将开始建造

被称作下饺子一样的054A以护卫舰的吨位实现了驱逐舰的战力，也很受欢迎

在1996年，中国常规潜艇主力是033级（仿制苏联“罗密欧”级）和改进的035级（西方代号“明”级），数量众多，但性能落后，极少出远海，而且只有鱼雷攻击能力，没有发射反舰导弹的能力。中国在1995年购入两艘俄罗斯“基洛”级（877E型）常规潜艇，这是中国海军第一种水滴形常规潜艇，十分安静。此后，中国追加了10艘更先进的“基洛”级（636型），后8艘具有发射SS-N-27潜射反舰导弹的能力，有说法其余4艘也将改装而具有发射SS-N-27的能力。1999年开始，中国自行研制的039级（西方代号“宋”级）服役，2004年更先进的041级（西方代号“元”级）服役，有可能装备了不用空气的水下推进系统（简称AIP）。2015年美国海军情报局报告指出，039和041可能已经改装了垂直发射YJ-18的能力。核动力攻击潜艇方面，1980年开始服役的5艘091级（西方代号“汉”级）正在退役，2006年开始服役的093级（西方代号“商”级）接替，改进的093A即将服役，但美国海军情报局2015年报告认为，在建的两艘也可能是更先进的095级，预计在静音和综合战力方面有飞跃提高。兰德在报告中估计，095最晚在2020年服役。

90年代时，中国的潜艇主力是033级

90年代引进了俄罗斯的“基洛”级

现在已经过渡到先进的039/041级

这是非常惊人的速度，但也是值得担忧的速度。一方面，中国海军还在现代化建设的过程中，不仅需要建成足够的数量，还有相当数量的老式舰艇需要替换。另一方面，这样的高速建设是不可持续的。换句话说，这样的速度不可能延续到战舰的整个服役周期。典型现代战舰的使用寿命为40年左右。以052D为例，第一艘052D为172号“昆明”号，在2012年8月下水，第9艘（未定名）在2015年12月下水，平均每年3艘，其中8号舰是大连造的，尚未下水的10号舰也是大连造的，其余都是江南造的，也就是说，江南的实际建造速度还超过每年3艘。054A级护卫舰的建造速度也差不多，第一艘在2008年1月服役，到2016年1月，已经有21艘服役了，接近每年3艘。按照这个速度外推的话，仅江南厂就可能在40年里建造120艘052D或相当的后续级，另加100艘以上054A或者相当的后续级，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不仅代价受不了，也没有这个必要。

中国海军的未来规模到底定位在哪里，外界不得而知。以美国海军为参照，美国海军有27艘“提康德罗加”级巡洋舰，62艘“伯克”级驱逐舰，计划最终建造76艘“伯克”级，但当前两级宙斯盾战舰加起来为84艘，这是因为最早的5艘“提康德罗加”级已经退役了，如果不是国会阻拦，另有7艘也已经退役了。美国海军有10艘航母，另有10艘大甲板两栖攻击舰和10艘“圣安东尼奥”级坞登，这些主力战舰出动时，都必然有宙斯盾战舰编入战斗群，航母战斗群通常有2-4艘伴随出航，两栖战斗群有1-2 艘，也就是说，约50-60艘宙斯盾战舰“固定”配属给航母和两栖战斗群，扣除进坞大修的，剩下能“自由活动”的宙斯盾战舰并不多，通常上不超过20艘。

中国海军发展还任重道远，但毫无疑问的是，已经初具规模

中国海军要保持航母在海上可持续的常年战备存在，需要至少保持一艘在海上巡逻，一艘在基地修整，另一艘在船坞大修、升级，最好还要有一艘在海上训练。这样需要至少4艘航母。从部署上来说，东海和南海各部署两艘，交替覆盖，也比较有利。071级坞登已经建成4艘，外电估计最终将达6艘。这样的大甲板战舰不仅适合于两栖攻击，还可以作为直升机母舰，伴随航母行动。传说中的081级大平顶估计也将达4艘。按照美国海军的配备比例，“固定”配备的驱逐舰将至少30艘，驱逐舰总数应达40艘。考虑到已有10艘052D，6艘052C，2艘052B，2艘051C，即使其余驱逐舰全部为055级和后继级，也只有20艘的空间。

20艘055和后继级当然是很大的数量，但考虑到驱逐舰平均40年的使用寿命，而第一艘052C是2005年才服役的，未来的可持续建造速率将骤降到每3年服役2艘。054A级及类似的护卫舰也是一样，估计总数也在40艘左右，更多并无必要。这些护卫舰将作为一般海上任务的主力。一般性主权巡逻则主要由40艘左右的056级承担。但054A和056的问题也一样，假定40年使用寿命的话，未来几十年的建造速度将大大放慢。这样的忽快忽慢对造船工业的产能和舰船设计能力是不利的。

中国海军的造舰速度惊人，这令人既喜也忧

设计和建造都需要熟练人才。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这对工业技术和制造能力的发展也是一样的。在空闲期间，产能和人员闲置，不仅在经济上损失，还可能造成设备损坏、人才散失。所谓闲的时候“养起来”，这是外行的想法。经验和技能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人的职业寿命的黄金时代只有30多岁到50多岁这20年，之前还在积累经验，之后就老了，快成为沙滩上的前浪，准备为滚滚而来的后浪让路了。在这20多年里，尤其对于有才赋的人，只要有可能，是不愿意闲置的，哪怕在经济上被养起来而衣食不愁。真正的人才是不愿意荒度时光的，只有混吃等死的人才乐意被养着。换句话说，单靠养起来的话，需要保存的人才保不住，保得住的大多是不需要保存的。

另外，对于人才和队伍来说，不断实践也对维持水平至关重要。这和中学平面几何或者大学微积分一样，在校的时候勤练精练，滚瓜烂熟。但放下几年再要捡起来的话，捡或许还是捡得起来，但要花时间重新进入状态。设计队伍也是一样，前一个设计完成的时候，是炉火纯青的时候，有益的经验和沉痛的教训都还新鲜，接着做下一个设计，事半功倍。搁置一段时间再启动，总是问题多多，很多“应该会的”都不会了，或者是淡忘了，或者是由于具体人员更替而散失了，作为机构和队伍要重新学习一遍，重交学费。设计不仅是全新设计，也包括中期改进和升级工作。中国海军的造舰中应该特别注意吸取苏联教训和美国的有益经验，为中期升级和延寿预留空间。在战争时代，军事装备作为消耗品研制和生产是正确的，但在和平时代，这种做法就是短视的，实际上造成更高的持续成本。海军战舰成本高，服役时间长，战场环境变化大，必须在设计和建造中预留空间，便于平时维修和中期升级。

海军是很花钱的军种，在国防预算里占一大块，大规模造舰更是巨额投资，对预算总额有巨大影响。就预算周期而言，集中建造也是不利的。集中建造不仅一下子投资很大，到时候还有集中进坞大修和最终集中退役的问题，造成海军预算的大幅度波动，在投资和产能方面都不利，也不利于连贯地应用新技术。把建造、大修、升级、退役替换的周期均匀起来，有利于预算稳定，这也是可持续发展的重要部分。在中国，尤其涉及到政府投资的问题上，投资方和使用方都有“现金为王”的想法，先抓住再说，以后可能就“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了。这种短期思维对于海军（和其他事业）的可持续发展是很有害。干事情不能大呼隆，稳定是硬道理。在有机会的时候“榨”得越狠，到手头紧的时候砍得越狠。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均匀、稳定地发展，而不是无序、无控的大波动。

中国水面战舰的主要造船厂有上海沪东（054A、071）、江南（052C/D）、广州黄埔（054A）和大连（052D、航母。大连的主要任务是航母，按照4艘航母的规模来算，每10年建造一艘新的航母，中间交替对现有航母中期大修和升级，这样就可以保持航母建造能力的连贯。如果加上081大平顶，更是不会有太多空闲。但对江南（长兴岛）、沪东、黄埔的产能要规划一下，不要接下来几年集中建造，然后20年闲置。造船厂是可以军转民的，沪东、江南都造过民船，但军船和民船毕竟有很大的不同，来回转型并非轻而易举。或许其中有些转向民船后，就不再转回军船建造。这到底是损失，还是得益，一言难尽，但军船建造基地无疑就萎缩了。过去10年里海军军舰高速建造，未来几十年里中国有很大的军船产能管理问题，不可轻视。

在战舰种类上，现在集中在水面舰艇的建造，这当然是有道理的。但接下来需要考虑均衡发展的问题。未来几十年里，驱护舰应该减速建造，但潜艇（尤其是核动力攻击潜艇）、战斗支援舰等应该加速建造。

中国海军的海上打击和防空能力已经初见成效，海上制空也随着航母的进展开始有点样子，但大洋反潜还是短板。最有效的反潜力量就是潜艇。中国海军有大量常规潜艇，但常规潜艇的水下自持力不足，水下持续航速较低，在近海或者关键水道大伏击可以，但在大洋深处巡猎就不大适合，实际上可算是“自航水雷”。大洋反潜和打击需要核潜艇，只有核潜艇才能在水下高速占位、高速拦截、高速追击，核潜艇的较大吨位也有携载陆攻巡航导弹的空间，可以作为准战略（常规或核）打击力量使用。中国需要大量的核潜艇。或许不需要40艘，但20-30艘肯定是需要的，这是对亚太潜在敌对海上力量的最大威慑。航母或许是现代战舰中最拉风的，但核潜艇才是最致命的。对于美国海军，即使在造舰低谷的小布什年代，核潜艇的建造也没有放松，“弗吉尼亚”级核潜艇是美国海军近10年来唯一稳定高速建造的主要战舰，“伯克”级都是停了几年再恢复建造的。

903级综合补给舰是中国海军远洋保障能力的一个突破

071级坞登更是具有宽广的多用途潜力

但当务之急是建造像美国“弗吉尼亚”级那样的具有准战略打击能力的核动力攻击潜艇，这才是制海权的关键

现在还在云里雾里的055级则将成为未来中国海军的中坚

万吨级的战斗支援舰是另一个需要着重发展的品种。中国海军正在走向远洋，但中国缺乏海外基地，舰队在远洋行动只有依靠伴随保障的战斗支援舰。战斗支援舰（在中国成为综合补给舰）不同于舰队油船和补给舰，不仅携带补充燃油和液货干货，还具有一定的海上修理保障和修养设施，是更加完善的浮动基地。战斗支援舰动辄万吨以上，美国海军的快速战斗支援舰更是高达5万吨。这些大型船只不仅舱室宽敞，还有宽大的直升机甲板，可以起降重型直升机，在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补充舰队的航空反潜能力，这正是中国海军尚且缺乏的。“高邮湖”号新近入役，这是好事，还应该继续重视，并且应该发展更大吨位、更高航速、具有更全面功能的后续舰船。尤其是对航母编队来说，航母需要经常以28-30节的航速航行，战斗支援舰要能跟上。现在的903级最大航速只有20节，用于驱护舰队伴随保障还行，因为多数驱护舰的巡航速度也只有20节左右，但航母不仅收放作业要以30节航速航行，平时巡航也应该保持高速机动，增加敌人定位和潜艇占位的困难。

说到航空反潜，071级不仅是优秀的两栖战舰，还可以大量搭载反潜或者扫雷直升机，用于航空反潜和扫雷，补充航母甲板面积不足的问题，不过需要适当增加航速，确保能跟上航母行动。071级这样的坞登适当改装后，还可以加装大型防空反导雷达和相应的火控系统，并加装大容量垂发系统，作为武库舰使用。071具有很大的多用途潜力，不宜之当作两栖坞登使用，也应该适当增建。增建的战斗支援舰和坞登也可以作为海军造船厂产能的波谷填充，帮助可持续发展。

另一个方法是继续更替整个舰队。054A和052D已经具有相当先进的水平，但海军战舰的大型化是大趋势，美国海军的“伯克”级接近万吨，这是美国海军水面战舰的基本主力，吨位接近054A的LCS实际上不是作为主力战舰使用的，其战力顶多相当于加料的远洋海警船。随着中国海军的能力和使命的变迁，或许有必要改为以055级或者相应舰艇为主力的下一代舰队，现有舰艇逐步转让给友好国家。这就使得中国的海军造船厂在未来很长时间里继续高负荷运转。这是比海军发展大得多的国家战略问题，超过海军可持续发展的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