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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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58章节:李杨交锋

      正德忽冷笑了一声,直视杨廷和、李东阳缓缓道:“尽忠亦有如何尽忠方为忠之道,杨太傅、李太傅这三年当是明白不少。张永……”

      张永忙下殿跪倒:“臣在?”

      “你知否?”正德目光如剑,沉声问。

      张永伏地三叩首,高声道:“臣定事事仔细、件件清楚。上通下达,绝不敢如刘瑾般欺瞒陛下,擅作威福。定鞠躬尽瘁,为陛下尽忠。”

      众臣皆跟随张永高呼:“臣等定鞠躬尽瘁,为陛下尽忠。”

      “尔等明白就好。朕也累了,朕听说六部奏折堆积如山,各地怨声载道。都说朕是不理政事的昏君。朕这昏君的名声能不能洗清,就看诸位爱卿如何处理政务了。从今日起朝廷所有规制皆从内阁所请,废除近三年所有新规,按正德二年前所定规制执行。”

      “谢陛下隆恩。”众臣齐声叩谢。

      “退朝。”正德拂袖道。

      “陛下,臣前些日子的奏折里曾请废皇庄,在座诸多大臣侯伯亦有此意,还请顺应民心,颁旨废庄。”杨一清高声道。

      魏国公徐俌怒而站起,向杨一清喝道:“杨一清,你莫逼人太甚。”

      正德微微摆手。徐俌不语,却也不再跪,只狠狠盯着杨一清。

      杨一清挺身而起,朗声道:“陛下,臣一心尽忠朝廷,还请陛下明白臣的心意。皇庄祸事甚多,不宜留之。”

      正德盯着杨一清,淡淡道:“杨一清,你废了朕,即可废庄。”

      杨一清一愣,目瞪口呆。

      正德起身,环视众臣,懒懒道:“还有谁想废了朕?”

      “臣等怎敢做此大逆不道之事,还请陛下息怒。”众臣纷纷叩首道。

      “六部所有事情八日内俱结,李东阳。”正德再道。

      “臣在。”李东阳上前一步,叩首道。

      “你暂领刑部职,凡六部事务八日内不能结者,一律投刑部狱。”

      “臣领旨。”

      正德拂袖离朝。众臣诚惶诚恐地看着剩下两箱不曾交至个人手中的奏折。杨一清走过去拿出折子来看,原来皆是今日朝中诸大臣往日互相攻讦的奏折。杨一清看得摇头,长叹一声,唤内侍过来,就在殿内支起火盆通通烧掉。火光闪映处,诸臣神情复杂。即日起,朝廷所有规制皆从正德二年前所制,废除正德二年至正德五年所有新制。唯一没有废除的便只有皇庄的经营。正德颁下圣旨,凡有言皇庄不是者一律着锦衣卫廷杖处置。上书者渐少,直到最后只剩下杨一清仍倔强地一再上书,恳请正德废弃皇庄的经营。

      李龙去见杨一清。

      “李侍卫,来此有何贵干?”杨一清毫无好脸色地看着李龙道。

      李龙淡淡一笑道:“杨御史,可为忠臣乎?”

      “李侍卫,此言何意?”杨一清疑惑道。

      “陛下当年建皇庄是为推行大明宝钞,以解民生之艰苦,以解我大明金铁之缺乏。此为国策,陛下断不会改变心意。杨御史执意废除皇庄经营,也不外乎是第二个张鸾,张永也不过是第二个刘瑾。”李龙道。

      “你竟把我与那等乱臣贼子相提并论?”杨一清面色一沉道。

      李龙面色一凛,沉声道:“同为大明臣子,你与他有何不同?张鸾、刘瑾未倒台之前,也都自认为君分忧,忠心体国。”

      “刘瑾谋逆,罪当伏诛。”杨一清锵声道。

      李龙冷冷道:“刘瑾、张鸾是否谋逆,你和张永最是清楚。他日,是否要出一个张一清指认杨御史谋逆当诛?”

      杨一清微怔不言。

      “陛下为天下百姓着想,不愿见朝廷百官党争争得头破血流,百事停顿,民以为苦、地方惶惶,选择放弃刘张二人。身为臣子,若公私不分,进退昏昏,纵然扳倒刘瑾,陛下也必不敢将国事托付于他。杨御史为官多年,是为国事妥协,还是为党争将陛下逼入绝境,尽可细想,在下不再多言。”李龙说完,拱手而去。

      杨一清回头望书桌上的奏折,拿起放下,拿起放下,终撕碎抛却。

      朝廷重回旧制,天下间端得是逻卒飞骑交驰于道,黄纸黑索惊骇见闻,衣冠失度,府寺闾巷喧嚣如沸,浃日乃定。旧制当中,其中有一件是重新剥夺了南昌宁王的藩王护卫仪仗。天顺年间,宁靖王因罪被夺藩王护卫,至正德即位初已有五十年,宁王朱辰濠入京,纳贿刘瑾,刘瑾矫诏复其护卫,新政悉数推翻,宁王的护卫自然也被重新剥夺。

      朝中事才了,地方便起了兵祸,不但当时在通州横行的齐彦明、顾子羡公开举兵谋反,还有霸州贼刘六、刘七、杨虎、赵风子、刑老虎等一起举兵谋反。事传京师,朝廷急调京军镇压。

      十一月的京师已开始转凉,这天夜里还下起了雪。正德少有的让所有侍卫、宫女、太监、少林武僧皆放假去,独自一人留在寝宫安静的提笔做画。他笔下画的,是周昂的山脚小院,百花盛放。那里此时虽无人,却依然是正德安心的所在。寝宫门前,周昂跨槛而进。正德抬头,凝视周昂。

      周昂微微一笑道:“陛下,臣带陛下进山。”

      正德凝视着,仰头长笑一声,阴眸转睛,道:“好。”

      周昂撑伞,与正德携手步入雪夜,跨上骏马离开京师,前往那山脚下的小院,看枫叶火红,百花飘香。

      “陛下不如正式调臣入宫为侍卫吧。”周昂说。

      “你不再想出将入相?”

      “臣从前在梅龙镇掌管皇庄,从不曾想到朝政时局竟是如此波诡动荡,陛下苦心积虑的新政,一朝便被推翻。”周昂叹息道:“可是看着陛下忧心如焚,臣却帮不上半点忙,实在心焦。”

      “怕朕出事?”

      “想为陛下分忧,哪怕只是为陛下奉一杯清茶。”周昂深情道。

      “你这一点可比高玉要好,高玉只知追随于朕,却半点不知亦不敢如何讨好于朕。”正德缓声道:“你与他果然是姹紫嫣红,皆是朕心头之好。只是大内侍卫朕许了他,你便不能做了。”

      “我与不他争,但求陛下能召臣回京常伴左右。”

      正德道:“待朕想一想?啊,朕想到了。”

      “陛下想到甚?”

      “朕前些日子不是自封为“大庆法王西天觉道圆明自在大定慧佛”吗?既然是法王,是佛,当然要有护法金刚,你就做朕的护法金刚好了。朕请刺麻星吉师父帮你皈依。”正德道。

      “陛下喜欢,臣就做护法金刚。不过,臣亦有所请。”

      “你说。”

      “陛下的护法金刚,亦只能有我一个。”

      “好。”正德长舒一口气,回首轻吻了一下周昂的唇,依偎在他怀里,慢慢闭目安睡。

      “这半年,陛下累了吧?”周昂轻声低语。

      “你能回到朕的身边,朕就不累了。当初杨一清与张永频频逼谏,朕确实曾经认为他们在逼宫,有意让朕难堪。”

      周昂不语,只是轻轻吻了一下正德的脸颊。

      “他二人所奏也的确都是为了国事,身为君王又岂能意气用事?德官离开京师之前,曾教过朕何谓‘不择手段’。目今想多一层,更加明白其中之意便在玲珑婉转进退自如的手段。朕能叫刘瑾掌控司礼监,自然也能让张永掌控司礼监。最重要的不是刘瑾或张永……”

      “最重要的是陛下始终掌控朝政,使国泰民安。”周昂接口道。

      正德不语,目露茫然。

      “陛下,随臣出城吧。”

      “听说张鸾的尸骨由国师做主,送去少林寺安葬。邢缨替他在大相国寺买了一个牌位,朕想先去看看他再出城。”

      周昂有些感慨:“想不到张尚书就这般走了。”

      正德不再言语,周昂催马带他前往大相国寺。大相国寺内,徐鹏正陪着邢缨在为张鸾装香,见到正德来,两人齐齐退后三步向他叩首。正德看了邢缨一眼,为张鸾点香礼拜,周昂也跟着上了三柱香。

      正德拜毕回首,凝视仍跪在地上的邢缨,缓声道:“你可有怨朕?”

      “臣不敢。”邢缨头叩在地,轻声道。

      “是不敢怨啊。果然做皇帝还是有好处的。”正德轻叹息。

      跪在一旁的徐鹏抬头道:“陛下,邢缨确实不曾埋怨陛下,只是偶尔午夜梦回仍是思念张尚书。”

      “辛苦你了,徐鹏。”

      徐鹏恭身道:“臣不辛苦,臣开心得很。陛下,臣有一事想说。”

      “你说。”

      “这世间万物万事从来没有万全之说。朝廷一项政策出来,总有人得益,总有人受排挤。得益的长居高位难免把持朝政。受苦的常居人下难免心怀怨恨,争权夺位镇日无终,成则登堂败则诛,张尚书久居官场对此了然于心。陛下纵然杀了他,他也是绝不恨陛下的。邢缨那心也从不曾恨陛下。还请陛下明白心意。”

      正德凝视徐鹏良久,道:“到底是魏国公府教出来的公子,与国同体,眼界心胸不一般。”

      “谢陛下夸奖。”

      “听说你那爹爹还在犹豫选择谁承继他魏国公之位?”

      “是。”

      “你去告诉国公爷,就说是朕说的,就由徐鹏你承继他国公爷之位。”

      徐鹏一怔,想不到他与大哥争得头破血流的国公之位,如此轻描淡写的就被正德一句话了结。

      周昂看到徐鹏神情,亦道:“陛下,是否再慎重考虑考虑?”

      正德冷冷道:“当机立断与慎重考虑不外乎是杀的人多还是人少而已。朕要向东,难道你徐天赐、徐鹏要向西走?”

      徐鹏欣喜叩首:“陛下,臣定当追随陛下,陛下向东,臣就向东。”

      正德回望了张鸾的灵位一眼,又看了看邢缨,最后看向徐鹏:“徐鹏,你若辜负邢缨,朕把你千刀万剐。”

      徐鹏再叩首,喜形于色:“臣哪里会辜负他,但望他不辜负臣呢。”

      正德长舒一口气,拂袖离开大相国寺。周昂追出寺门,将他抱起跃上马背。

      正德乏声道:“催马走快些,朕这心冷得很。”

      “好。”周昂怜惜地看了正德一眼,催马疾奔风雪中。

      正德住在京郊,每日行走于花林田野,可是那笔却作不得画,写不得诗,朝起呆望落花,暮落痴看飞鸟,终日恹恹,周昂只能默默相随于后。住了不过数日,又起程回京,仿佛没魂的鱼,游荡在豹房,游荡在皇太后、皇后宫中,也不上朝。豹房御书房内的奏折渐至山高,朝臣虽有怨言,却无一人敢劝。张永也不敢专断,怕如刘瑾般担上擅权之名,君臣之间渐至疏离。这种疏离,直到来年二月,李东阳、杨廷和来到豹房,亲自求见正德才算打破。

      那天阳光正好。

      正德在豹房校场纵马奔腾,与钱宁射箭比刀,很是费了力气,初春寒冷,正德却头冒热气,一时疲乏难解,席地而坐,高玉过来擦汗。

      正德仰望日头,喃喃道:“朕真想便这般睡一睡,应当会暖吧。”

      高玉道:“陛下稍待,臣去取枕褥来。”

      正德把手一摆道:“罢了,罢了,麻烦,麻烦。”

      钱宁听了,却就把身上狐裘披风往地上一铺,人正躺于地,双手拢于胸前道:“陛下,便就这般将臣当枕头来睡亦可。”

      正德看了钱宁一眼,淡声道:“你倒是机灵。就如此吧。”说着,便把身上披风一拢,躺下,头枕在钱宁腹间闭目而睡。

      高玉瞪了钱宁一眼,又怕正德冷着,忙将自己的披风解开替正德盖上,走过一旁默默守候。正德睡得香,钱宁也睡得沉,手不由自由便要掉下来,高玉急步过来点了钱宁双臂穴道止住落势,复又走过一旁默默守候。

      那天阳光正好。

      小太监来通报。

      到底还是早春二月,地寒。高玉待正德睡了半个时辰,怕他伤身,走过来轻轻叫醒他。正德醒来才见小太监一直恭谨的守候在旁。听说李东阳、杨廷和在御书房等候,正德披上披风,与高玉一同回去。那校场地上,钱宁还在呼呼大睡。小太监一路小跑跟着正德还不时往回看。正德回到御书房,李东阳、杨廷和上前见礼,正德唤了声‘太傅’,赐坐,便坐回御案太师椅上,拿了御案上的奏折慢慢看,慢慢批,高玉悄无声息地走出门外,李东阳看正德久不言语,只好主动开口,向他请求致仕归乡。

      正德又批了五份奏折,方抬起头缓声道:“朕这三年推行新政,太傅也算是半个同行者。目今恢复旧制,太傅也须得出些力,调整得宜才是。”

      李东阳即道:“陛下,目今六部奏折尽在豹房,无陛下朱批,臣等实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

      正德冷淡道:“六部奏折堆积如山时太傅倒不曾对朕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李东阳抬头凝视正德良久,忽长长叹息一声道:“陛下,可否听臣一言?”

      “太傅,请说。”正德一边低头批阅奏折,一边淡淡应道。

      通宝推:二胖,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57章节:邢缨毁容

      “杨一清拉着李东阳送来都察院的折子。”李龙道。

      “这么快就送来折子?”徐鹏也有些意外。

      “嗯。都察院拟了斩立决,弃市。”

      “陛下,张鸾并无过错,为何要杀他?求陛下开恩。”邢缨惊叫跪地叩首。

      李龙看了邢缨一眼,转身进了御书房,房门紧闭。邢缨哀哭不止,徐鹏守在一旁,也不劝。书房内也无人出来喝止,直至夜半,声嘶力竭昏倒在地,徐鹏方将邢缨背起,向御书房说了声:“臣告退”走了。甫出豹房大门,邢缨醒来,滚下背来,便要去见张鸾。徐鹏替他打点,让他去见。

      “师兄,你就去求求陛下,陛下必不会杀你。”邢缨道。

      张鸾轻握邢缨的手,淡然道:“非是陛下要杀我。是朝臣要杀我。”

      “那,那,我去求杨御史。”

      “你不要去。”张鸾正色道。

      “师兄!”

      “你若只是想我活着,当初我便与他一同倒刘公公,自然高官厚禄,恐怕封伯拜候亦无不可。”张鸾道。

      邢缨急得拉着张鸾的手直哭。

      张鸾看向牢门外徐鹏的身影,缓声道:“小国公,请带他走。”

      徐鹏进来,拉着泣不成声的邢缨离开了牢房。邢缨不死心,再要去豹房求正德,徐鹏也不拦他,随他去,只在后面跟着。那知行到半途,就见徐九龄手持双斧杀气腾腾的奔来,在他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周义、刀眉。

      刀眉眼见着追不上,持弓搭箭瞄准徐九龄,长喝一声道:“徐九龄,你再不停步,休怪我利箭不长眼。”

      周义亦唤道:“徐九龄,大都督不在,你便又要胡来么?”

      徐鹏一听,忙上前拦住徐九龄,笑道:“徐同知要到何处去?”

      徐九龄喝道:“去砍了杨一清的脑袋。”

      “啊?”徐鹏吓了一跳,忙道:“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直娘贼,我何时成了刘党?居然将我投闲置散?若不是看在赵良面子上,老子会向朝廷投诚?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居然就将我打成刘党。我不杀他,难消我心头之恨。”徐九龄喝道。

      “徐同知不必发怒,徐同知原本便是从云南府来,不在京师受这等鸟气便是。”徐鹏道:“我去帮徐同知说说,便让徐同知回云南府就职如何?但在京师杀人,还是杀朝廷命官,那是万万不可,使不得的,使不得的。”

      徐九龄瞪着徐鹏良久,仰头哈哈大笑三声道:“我知目今非常时期,小国公在朝中说话定比朱厚照那小子还管用,好,我定要回云南府去,这鸟地方我片刻都不想待了。”

      “徐同知放心,必能放行。”徐鹏道。

      徐九龄瞪了邢缨一眼道:“你也莫哭哭啼啼了,你要真有胆气就去劫牢,带着张鸾远走高飞。若是不敢劫牢,便愿赌服输,谁叫张鸾跟了刘瑾。刘瑾事败,连我都无辜受牵连,张鸾如何能身免。”

      “徐九龄,你胡说甚?”周义怒道:“如何竟蛊惑邢缨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徐九龄大笑三声,飞身而去。

      “徐九龄。”周义高声唤,欲追。

      徐九龄声音传来:“周义,我不杀人,爷去喝酒三百杯,你莫再跟来。”

      周义还待要追,刀眉拉住他道:“让他去吧,他说不杀便不会杀的。”

      周义方停步,看向邢缨道:“阿缨,豹房已朱门紧闭,陛下不见任何人了。”

      邢缨伏地恸哭。

      “你们也都被投闲置散了?”徐鹏问周义、刀眉。

      刀眉一笑点头:“我倒无妨,只是连石勇、周昂也被禁于锦衣卫中,不许随意行走。若不是徐九龄不顾劝阻来杀人,我与义郎也出不来。不过总算比那些被罢官罢职陷入牢狱之灾的人好。”

      徐鹏长叹息。

      八月十六,张鸾被都察院拟斩立决,弃市。

      前夜,天心来见正德。

      午时,阳光高照,张鸾被押解去菜市口刑场。邢缨一身孝服,扶车送行。求也求过,哭也哭过,都挡不住张鸾身死之局。刑场之上,只有乃诺向张鸾敬了一杯送行酒,张鸾微笑饮下。

      午时三刻将近,正德沉默地坐在豹房花园内,神情冷峻。高玉与李龙默默守在他身后。

      “陛下,不好了,邢师……邢监丞去劫了法场。”乃诺奔来颤声禀奏。

      正德抿唇,紧握双手浑身直颤。高玉紧张注视,眩然欲泣。李龙轻说一声“我去。”转身疾行。乃诺看了正德一眼,紧随李龙而去。

      刑场被锦衣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邢缨背着张鸾每挪动一步都困难,但双方皆不欲伤命,是以都有所收敛。

      高台之上李龙凝视邢缨、张鸾越走越远的身影,仰头望了望烈阳,缓声对乃诺道:“乃诺,取水来。”

      乃诺不敢怠慢,亲自跑出去取了一桶井水上来。李龙就着井水凝出冰箭。四枝,一枝套一枝,一枝套一枝。在烈日骄阳跨步弯弓搭箭,凝神静视。

      张鸾走不动了,推开邢缨道:“师弟,放开我,你自己逃吧。”

      “不,要死一起,要走一起走,师兄,我们一起逃到南方,渡海到琼州去。”

      张鸾艰难地摇头,人欲倒。

      邢缨肝肠寸断,紧紧抱住他,眼泪就流下来:“师兄,你不要死。我这心里一直有你,一直有你,你,不要死啊。”

      张鸾却在听到此话时惊怒地推开邢缨……

      两人分开的那一瞬间,高台之上的李龙持弓疾射。那冰箭于烈日骄阳下的等待中已化了一枝,此时第两枝,第三枝亦化,但第四枝准确无误的撞在张鸾心口上。刹那间,张鸾骤觉心口冰冷僵滞,踉跄一步间,心丝迸裂。

      张鸾仰天而倒。

      “师兄。”邢缨凄厉尖叫,扑过来抱住他。

      张鸾却狠抽了邢缨一巴掌,凄声喝道:“我殚精竭虑保你走正道,而你竟到此都不改侫幸本质!”

      邢缨骇然而望,张鸾猛力推开他,看着冰箭渐化,心口血丝遍布,气绝而亡。邢缨愣愣看着张鸾尸身,仰天发出凄厉大笑,直透人心,令人胆寒。

      李龙见此,掷弓于地,夺步而去。乃诺胆颤心惊,却也不敢逗留,紧跟李龙而去。寝宫外,李龙单腿下跪禀奏:“陛下,张鸾已伏诛。”

      良久,高玉开门而出道:“依都察院议,弃市。其他人等不再追究。”

      李龙低首:“是,臣这就去传旨。”

      “不必,陛下有话问你。我去传旨。”高玉凝视李龙道。

      李龙领旨,起身。高玉大步而去,乃诺看了看李龙,又看看高玉,还是跟着高玉跑了。京师政局起承转合太急太快,乃诺都已有些傻了,只能紧跟人后,不使自己晕头转向。

      夜风微凉,李龙一直站在寝宫外,不言不语。

      良久,宫门打开,正德缓步而出。

      李龙抬首,仰视立于阶上的正德。

      又一阵凉风吹来,正德拢了拢衣衫,缓声问道:“你认为刘瑾会谋反吗?”

      李龙摇头:“臣与刘公公共事六年,从不曾听说他要谋反。但天下人皆认为他会谋反的话,陛下便留他不得了。”

      正德轻叹道:“是吗?”

      “天下人皆信其谋反,陛下若强用之,天下人反倒会怨恨陛下。”李龙道:“陛下,您也信任张永多年,其他七虎亦都可用。内廷中人,谁升谁落,谁死谁生,终归只在陛下掌握之中。刘瑾虽是可惜,但终归是触了众怒。况且他收受他人厚礼,贪污受贿亦是确实的。”

      “你不觉得杨一清、张永是拿刘瑾来逼朕吗?”正德疲倦的问。

      李龙沉吟良久,抬头缓缓道:“陛下通读史书,可曾见史书中写过’君臣和谐’四字?唐太宗何等雄才大略,都恨不得杀了魏征。”

      正德目视李龙,苦笑。

      “陛下,江湖人常说有人之处便有江湖。此话放在朝廷亦是如此。”李龙道。

      正德叹息道:“你的话朕明白。朝堂是比江湖更波谲云诡之处,君臣角力、臣臣角力、内外角力自古皆然,君强则臣弱,臣强则君弱。”

      “臣愿君强臣弱。”李龙温柔道。

      “为何?”

      “自古以来凡君强者,臣弱亦强,君臣佐使,上下一心开创盛世。但臣强君弱者,却无一例外陷入乱世。人人皆以己强,个个垂涎龙座,但龙座终归只得一个,大臣却有千万,自然免不了结党营私,大开杀伐,白骨累于野,千里无鸡鸣。”

      “目今是君强臣弱,还是君弱臣强?”

      “目今朝堂上下皆仰仗陛下您这位真龙天子主持公道。”李龙道。

      正德长叹一声道:“我知你心意在开解朕。杨一清与张永并非逼宫,皆为国事也。刘瑾自朕少时便陪在朕身边,朕见他的日子还多过见父皇。他若要谋逆也不必等待朕羽翼已丰之时,更何况这许多年来,锦衣卫、东厂皆不曾访得他有图谋不轨之举,难道赵良与钟信会为他瞒着朕?”

      “不可能。”李龙断然道。

      “是以说刘瑾谋逆多半是栽赃陷害。但诚如你所言,纵然是栽赃陷害,但他犯了众怒,甚至导致国事停滞,确实不可再用。”正德说着面上又现怒色:“朕只恨他贪心难止,竟贪到皇庄上来。”

      李龙不语,此话不需接,只需听。他自小由母亲德官严训,极知深浅进退。

      宫外传来四更梆子,正德遥望夜空,喃喃道:“他们,应当已走了吧。”

      午夜的刑场依然能听到邢缨凄厉的哭声。有少林武僧分奔两路,一路夜奔刑场,将张鸾尸身收殓,潜出京师,远走嵩山。一路接了张鸾家人,漏夜随徐九龄南奔云南府。邢缨在大相国寺替张鸾置长生牌位,请天心和尚亲自超渡。七七四十九天,邢缨披麻戴孝,不许他人来,只有他与天心在。最后一天,邢缨向豹房方向三拜九叩,举凤头短刀自毁容颜。

      嘭。嘭。嘭。

      魏国公府朱红大门响如鼓,徐鹏第一个冲出来,就见一身麻孝的邢缨满脸是血的立在他面前,那面上皮肉翻起,血肉淋淋的狰狞伤口。

      徐鹏不动声色,亦不动身形。

      邢缨凄声笑道:“大师兄当日在乐安曾说不要我们死,即使活得禽兽不如,亦不可死。哈哈哈,大师兄不死,我自不敢先死。徐鹏,我在他心里原来一直都是个侫幸,哈哈哈,徐鹏,徐鹏,我这样子你可还要?我这样子你可还要?”

      徐鹏盯视着邢缨,哈哈一笑,伸手揽着他腰就将他抱在怀里道:“你肯来,我就要。莫说毁了容,就算身材尽毁变成猪,只要你不死,我都要。”

      “为何死了便不要?”邢缨冷冷道。

      “我还不致如此无德,奸尸之事可做不出。”徐鹏笑道。

      鲜血模糊了邢缨的眼,人也昏倒在徐鹏怀里。徐鹏赶紧将他抱入府中招大夫急救。第二天便遣散众妾,又上表罪己,特请其妻再嫁。此年京师连杀刘瑾、张鸾两位重臣,朝政时局风起云涌,步步惊心,各科给事中紧盯六部九卿任免动向,人浮于事,都无心他顾,徐鹏之事皆无人异议,礼部准请,正德准奏。

      张鸾死后,六部九卿人浮于事,周昂知自己恐怕要长久留在京师,便请李龙与乃诺前往梅龙镇接母亲及一对宗女回京,居住于他与李龙在豹房的四合院内。

      十一月初一,正德上朝,环视群臣。这三年由刘瑾、张鸾新提拨的新臣全被废黜,此时此刻站在正德面前的,除了京师各公侯伯、六部重臣之外,还有其他在京官员,今日全部被圣旨召至大殿之上,其中相当一部分皆是这三年来被刘瑾一派贬废的旧臣。

      正德轻唤了声:“来人。”

      张永、谷大用急拍手,便有十名太监抬着一个木箱走进来。两个走下阶去,一一打开,里面装着满满五箱奏折。

      “念。”正德木无表情道。

      张永忙拿出一本奏折,看面上的字,高声道:“礼部侍郎梁忠。”

      “臣在。”

      “兵科给事中李建。”

      “臣在。”

      “都察院右御史梁柱。”

      ……,……,……

      三箱奏折,唤到的名字全是当初被刘瑾、张鸾贬废、目今又起用的旧臣。众人颤颤惊惊打开一看,全是当年自己作各种不法事被请废的奏折。

      “有冤者,可就此在朕面前申诉。”正德淡淡道。

      众人低头不敢作声。

      正德冷淡地环视众臣一眼道:“父皇所定规制推行之初,确实万象更新,但天长日久便总有懒政怠政祸政之事发生。朕登基之后亦有革除时弊之志……由此启用刘瑾、张鸾、焦芳等人,无奈皆有负朕望。朕痛定思痛,终于明了无论何事何政,最重要的还是人臣。若无忠臣能臣任事之臣,恁多多好事亦不能为,恁多多益事也会变恶事。尔等可为忠臣能臣任事之臣否?”

      杨廷和、杨一清、李东阳率先下跪,其他大臣随即跟随,登时整个大殿黑鸦鸦跪了一地,齐声奏道:“陛下勿忧,臣等定鞠躬尽瘁,为陛下尽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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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56章节:张鸾下狱

      李龙、周昂、石勇、乃诺急步走在皇庄石道上。自从刘瑾下狱,皇庄也肃条了不少,今日一早李龙接报说有外地商人在皇庄挤提金银。四人赶紧过来查看因由。皇庄衙门内已坐满服饰、口音俱不相同,但都说着官话的商人。他们看到李龙到来,纷纷起身行礼。李龙坐上主座,询问众商人挤提金银的因由。

      众人期期艾艾甚久,终有一位商人决绝站起身道:“听闻刘公公下狱之后,内阁重臣皆有意废弃皇庄,我等怕……”

      “你们言下之意,是怕内阁重臣,却不信陛下?”石勇耐不住,先声喝道。

      商人挺胸,大胆道:“今日既到此,也不怕实话实说。这些年我们在皇庄确是赚到身家富贵了。我们也是甚感激陛下恩德。但朝政时局动荡与否最是令人警觉。于我等小商人而言只有太平盛世方能真正赚到钱。那些发国难财的说白了都是世家大族,并无我等一介小草民火中取栗的好处。若朝廷取消皇庄,我等就须得提早打算。”

      “陛下并无关闭皇庄的打算。”李龙道。

      “就怕陛下不得不听从群臣决议。陛下虽贵为天子,但要以一人之力与文武百官,与天下豪绅士族对抗,恐怕也做不到。说句难听话,这历朝历代,受权臣豪族挟持的皇帝多了去的。”

      周昂直视众商人道:“你们去意已决?”

      众人皆点头。

      “好吧,强扭的瓜不甜。你们去意已决,我们不强留。但这里毕竟是陛下的皇庄,做事要有规矩先后。你们且在此处登记,我们也要核对你们的财产,方好发还金银。”周昂道。

      “昂哥哥,这如何使得?”乃诺急道。

      “这个使得,这个使得,我们也不是那粗野小民,自然是凭证提取。”众商人所周昂反悔,急道。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们一旦离开皇庄,以后便不能再到皇庄做生意。”周昂正色道。

      众商人有些人发愣,有些人则点头,还说来京师已久,也想回家乡安渡余年。

      “限你们三天,登记完成,我们自会将所有财产核实清楚。”李龙道。

      众商人连连点头,生怕过了这村便没了这店。

      四人回豹房向正德禀明情况,李龙又说:“陛下,若京师皇庄发生挤提,梅龙镇、湖北安陆、云南府、南昌宁王处、无锡县的皇庄恐怕都会发生挤提。”

      “陛下,刘瑾之事须早做决断,皇庄之事才好解决。”周昂道。

      正德沉吟不语。

      “陛下,臣亦……”石勇道。

      “石大哥,陛下正烦忧,请勿相逼。”高玉即道。

      石勇看了高玉一眼,仰头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陛下,皇庄之事,依臣之见就先让商人走,如何?”李龙道。

      正德拂袖:“那些商人想走都让他们走,朕不强留。”

      “陛下,皇庄乃是陛下心血,是否再尽心挽留侧个?”高玉担忧道。

      正德冷笑道:“朕派刘瑾丈量天下屯田才是心血,朝廷诸臣不也一样要推翻。”

      高玉不敢再言,低头不语。

      “陛下,那臣就去皇庄办事。”李龙道。

      正德起身入内,高玉紧随而入。李龙、周昂、石勇、乃诺去皇庄带诸管事盘查各家财产。此时正盛夏暑热之时,徐珣、宋景带了寒瓜过来给他们解暑。

      “宋大哥,你的官位眼见着是要黄了吧?”乃诺问。

      宋景笑道:“是啊,我被打入刘公公一伙,原还想着重新出仕,这一回看来要一辈子卖寒瓜了。”

      徐珣一边切瓜一边笑道:“跟我一起卖瓜也挺好啊,今年我在皇庄租了个摊,还真赚了不少宝钞呢。”

      宋景笑笑不语,接瓜吃瓜。

      “你俩都是会算帐的,且过来帮帮忙。”乃诺道。

      “你们在做甚?”徐珣问。

      “有商人想挤提银两离开皇庄,我们在核实财产。”乃诺说。

      “为何要走啊?在皇庄能赚好多宝钞啊。”徐珣瞪大眼道。

      “他们与你们不同,你们是皇庄外围的平档,他们是皇庄里的大铺,怕陛下会废弃皇庄,都想走呢。”石勇叹道。

      “都走?”宋景看了诸人一眼,轻问。

      “暂时倒也不是全要走,但皇庄若是关闭,不走也得全走。”石勇道。

      “那我们怎生好?”徐珣忧道。

      “你若担忧贫困,便不如跟着我做个走卒贩夫,四处卖瓜。”宋景笑道。

      “那倒也是。要不干脆你们锦衣卫订我的寒瓜解暑好了,这样我都不用出来摆摊卖了。”徐珣擦干净双手,取过帐本,笑道。

      宋景笑道:“先帮忙看帐本吧。”

      徐珣点头,两人便仔细查看帐本,但看着看着,宋景眉头就皱起来。李龙看到他的样子,心中起疑,就问:“宋景,这帐本有可疑处?”

      宋景忙抬头,拱手道:“这帐本并无可疑处,只是?”

      “你说。”

      “在下可否看下总帐簿?”宋景问。

      李龙点点头。周昂便将总帐簿递到宋景手里。宋景从头翻一尾,眉头愈发皱得紧。李龙看在眼中,也取了一册总帐查看。

      宋景合上帐簿,向李龙拱手道:“李侍卫,此簿至少少记了二十万两银。”

      “何出此言?”李龙一惊,问道。

      “我与徐珣今年年初在皇庄租档,每月月头会交一次摊租,月尾会交一次水头。”宋景道。

      “水头?”李龙缓声道:“帐簿中不曾有水头二字。”

      “我怀疑水头根本不曾记在簿中。”

      “何谓水头?”李龙追问。

      “水头是我每月月尾交的。说是皇庄为我们供应饮水、清洗街道等等费用,实则就是各类杂费。皇庄各杂役倒是十分负责,每日清理垃圾清洗街道十分尽心的,为何这些费用不记录在案?”徐珣道。

      “因着那些杂役并不曾领这许多费用。我曾问过帮我清扫摊档,取水的杂役,他一日要管二十家杂档的杂事,但每月仅得两千钞而已。我原以为是还有其他杂事摊派,是以给他们的才少了。但帐簿却无记录其他杂项。”宋景道。

      “杂项帐簿有记录,只是另有专簿。”石勇翻出另一本帐簿递给宋景道。

      宋景又从头翻看完,更加肯定道:“那至少也还有八万两银不见记录在册。”

      “这总帐不过是一个月的皇庄帐目,若一个月不见八万两,一年便不见近百万两,三年下来岂不是不见了三百万两?”周昂皱眉道。

      “皇庄头一年收益不多,但统共下来也不少于二百万两。”宋景道。

      “你如何知道少记了?”李龙缓声问。

      “我平日喜与他们闲嗑,也打听过各家各户缴交的水头数目,皇庄外围摊档统共有二千一百三十二家,我这样小摊每月水头一两,大摊最多四两,有些甚至精细到几两几钱几子,而皇庄内的大铺,最少的也要交五十两,我知水头交得最多的是天鹰赌坊,每月水头近千两。皇庄内有五百家大铺,一年下来水头收费可是不少。”宋景道。

      “皇庄内的铺面管理严格,不好作假,若是帐簿作假,必然是在皇庄外围的小档上。须得重新彻查。”徐珣道。

      “原以为刘瑾只是收受朝廷官员的礼金,却想不到竟然还敢贪污皇庄银两。他明知陛下极为看重皇庄,他竟然……”石勇怒道:“真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刘府花费进出往来皆是由其妹夫管帐,他妹夫孙聪必知之甚详。即刻提审孙聪。”李龙道。

      刘瑾妹夫孙聪被锦衣卫带到李龙面前,面对无数由自己亲自书写的帐簿,却仍狡辩:“非是罪臣要贪,实是大哥威权势大,求他办事提拔者众,若是不收,恐得罪乡里。求李侍卫在陛下面前说句好话,我与大哥一心尽忠陛下,绝无谋逆之心。我大哥日理万机,又有陛下宠信赏赐,一生富贵荣华享用不尽,哪里还用得了这些银两。”

      石勇怒道:“罪证确凿,你竟还要狡辩。乡里邻人莫非皆是皇庄小摊小贩?”

      李龙亦不禁摇头叹息:“孙聪,你是不把你大哥害死不罢休啊。”

      李龙将一份沉甸甸的奏折摆在正德面前。正德看完后脸都黑了,起身便走,高玉不敢多问,紧跟而去。内行厂狱阴森森,高玉陪正德进牢,李龙则守在牢门外。白发苍苍的刘瑾铁链加身伏跪在正德面前。他见正德还来看望他,心中油然升起一丝希翼,谋逆之罪,他仍有机会打脱。

      正德将手中奏折狠掷到刘瑾面上,切齿道:“你与张永争权、收受大臣贿赂,甚至伪造玉玺朕都可以赦免,但你竟敢贪污朕经营皇庄的金银,你难道不知朕为何经营皇庄?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内阁诸臣皆要朕回复旧制,朕这三年推行新政的心血付诸东流。你、将你凌迟处死、千刀万剐都不解朕之深恨。”

      刘瑾愕然,想不到自己会败于此。

      “刘公公,你为何连皇庄金银都要贪?”高玉问。

      刘瑾伏跪于地,颤声道:“臣实不知是皇庄的钱,我家的钱皆是妹夫孙聪管理,臣只知时有钱进。”

      “你身为内臣,吃穿用度皆有定额,岂能时有钱进?如此还不知是贪?”高玉万分不解道。

      刘瑾泣道:“臣阉人也,无所求,唯以金银慰藉,虽知是贪,却不能禁止,只是佯装不知,臣有负圣恩,臣有负圣恩。”

      正德憎恶已极,夺门而去,出得牢门,赫然止步。紧握拳头,额头青筋爆出。高玉心痛不已,小心扶住他。正德猛一跺脚,厉声道:“朕信错人,以致被杨一清、张永……朕愿赌服输!”

      李龙凝视正德,缓声道:“无论杨、张还是刘瑾,掌控天下的只有陛下。”

      正德冷嘿一声,拂袖,大步而去。时间缓缓流逝,皇庄开始发放决意要撤铺的商家金银。豹房中人人沉静自敛,不敢稍有差池,以免触碰正德阴郁心情,天空似也晓得天子心情不佳,已有半月不曾放晴。这一天,好不容易透出一丝晴意,正德在高玉劝说之下出门散步,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佛堂。佛堂内盘坐着刺麻星吉、天心和尚和三太子。三人见正德到来,皆叩拜行礼。

      “大师,你为何会收朕为徒?”正德入内坐定,直视赖麻星吉良久,方才淡声问道,眼中孰无光泽。

      “老衲跟陛下有缘。”刺麻星吉慈祥地笑道。

      “甚缘?”

      “师徒之缘。”

      正德大笑两声,面色一冷道:“大师在说笑么?朕是天子,你却想做朕的师父。是想要朕叩拜于你?”

      刺麻星吉笑道:“陛下可以不拜。”

      正德冷笑:“朕若不拜,又有人要说朕德行有亏了。”

      三太子看向正德,轻声道:“师父,我听说乌斯藏法王甚是尊贵,师父若能塑金身为法王,星吉大师纵然是您的师父,也是要跪拜于您的。”

      “哦?是吗?”正德眼内冷光流转:“如此,谁又可封朕为法王?”

      “陛下乃天之子,自然只有陛下可自封。”天心和尚开口道。

      哈哈哈,正德仰头大笑,笑声中竟多有凄厉之意,转身拂袖而去。第二日豹房传出旨意,皇帝自封“大庆法王西天觉道圆明自在大定慧佛”,命礼部铸印。六部九卿甚觉荒唐,屡屡进谏,皆被挡于豹房之外,正德更令人于豹房门外支一大火釭,凡劝谏莫封法王的奏章即在门口由东宫侍卫收取直接扔火釭中焚烧,君臣如此拉锯数日方才消停。也即在此日,正德下旨诛杀刘瑾,将他凌迟处死,家眷亲属没官为奴。刘谨伏诛,朝廷上下开始清算刘党,礼部尚书焦芳等数十人被迫致仕,周义、徐九龄等人也被悉数招回闲置,连留在京师的周昂也被兵部勒令暂居京师,不得私自回梅龙镇皇庄,与刘瑾走得最近的张鸾则被逮捕下狱。

      邢缨惊骇,欲往探监,却被徐鹏拦在家门口。

      “你为何拦我?”邢缨不解,怒目而视道。

      “是他叫我拦你。”徐鹏举起手中书信道。

      邢缨看着那封张鸾亲笔书信上只写了三个同样的字:莫、莫、莫。

      “这如何就是他叫你拦我?”邢缨更怒。

      “此为朝争,你去便是惹祸上身。目今自正德二年以来刘瑾、张鸾、焦芳提拔举荐的大臣凡六十多名尽数去职,清洗得干干净净。两党相争,刘党落败,杨一清、张永只杀他,已算是仁至义尽。”

      “你胡说八道,圣旨未下,怎知会死?”邢缨呲目道。

      “若非有心杀他,便同焦芳一起致仕便了。”

      “我不信,我要去见陛下。”邢缨断然道。

      “邢缨,你为何如此冥顽不灵,就是不听我劝?你可知当日围着皇宫四门高呼陛下英明,诛杀刘贼的都是谁?都是京师勋贵权臣家的子弟,都是因侵夺他人田产被张鸾惩治过的家族。刘瑾已死,张鸾断不可能留的。”徐鹏急道。

      “你休胡说八道,我要去见陛下。”邢缨血红着眼推开徐鹏,就往豹房跑。

      徐鹏哀叹一声,只得紧跟其后。去到御书房,就见到李东阳、杨一清从里面出来。邢缨心头一紧,两人视而不见,与他擦身而过。李龙走出御书房大门,看到邢缨,轻叹息,但也跨前一步,拦住去路。

      徐鹏追来,向李龙拱手道:“李侍卫,张鸾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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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55章节:诛杀刘瑾

      漏夜疾行。

      启明星初升。

      张永搬师回朝。

      正德身着戎服,在李龙、高玉、周昂、乃诺陪同下,率文武诸大臣候于东安门桥东。张永自东华门献俘于正德御前,此时正德方知俘虏中除安化王旧将何锦及从逆者数百人外,尚有安化王小妾所生之子及亲属十八人。当年安化王起兵谋逆,为防万一,特将爱妾及子送往宁夏何锦处代为照顾。不料何锦听从安化王庶子之言,再次起兵谋反。幸得张永、杨一清镇守宁夏,迅速扫平。此时东华门至西华门间,金鼓响彻大内,献俘仪式毕,众俘虏皆由西华门而出。安化王亲属十八人暂送诸王馆看押。是夜,正德置酒慰劳张永,除文武大臣外,司礼监其他七虎刘瑾、谷大用、马永成,甚至高凤等皆在身边陪坐饮宴,直到夜深,刘瑾说要回司礼监值守,诸臣及刘谨等先后退去。正德也饮得有些醉了。张永忽站起身向正德御座长跪叩首,痛哭流涕。

      李龙看了正德一眼,向张永道:“张公公何事痛哭,有何委屈且向陛下言明。”

      张永从衣袖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奏折,边哭边道:“陛下,刘瑾意图谋反,臣有证据。陛下,刘瑾意图造反,臣有证据。”

      李龙、高玉皆惊,看向正德。

      正德有些迷糊地看向张永,良久方道:“张永,你说甚?”

      “陛下,臣有刘瑾不法十七事上奏。”张永再次哭诉:“刘瑾纵容家人于家乡鱼肉乡里。刘瑾私授官职于乡人。刘瑾贪污受贿。刘瑾私刻玉玺意图谋反!”

      刘瑾私刻玉玺意图谋反!

      这最后一句震醒了正德,正德双眉一挑,看向李龙好一会,缓声道:“东厂、锦衣卫难道俱不曾收到风声,刘瑾意图谋反?”

      李龙低语:“陛下,确实不曾收到风声。”

      “陛下,刘瑾谋反事极机密,若不是此次臣于宁夏平叛,亦不知刘瑾会如此胆大,竟意图谋反。”张永忙道。

      正德面色凝重,沉吟不语。

      张永一狠心,下跪于地,头重重磕在地上,血都流下来,泣道:“陛下,臣忠心耿耿,一心为陛下江山社稷着想,那刘瑾狼子野心,与安化王余孽合谋欲夺江山,陛下不可不查啊。”

      正德半醉半醒之间,大袖一挥,待要说话。大殿外传来一声巨喝:“快快让我进去,我要面见陛下。”

      李龙微讶,向正德道:“陛下,好似石勇之声。”

      “石勇?”正德略为沉吟,道:“宣他进来。”

      “宣石勇进殿!”李龙高声道。

      殿下侍卫一声声传唤,石勇风尘仆仆疾奔入殿,倒头便跪:“臣石勇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何事如此急切?”正德问。

      “陛下,周指挥半月前曾向兵部递送奏折,恳请陛下派京军到通州围剿盗贼,不知为何陛下没有下旨?”石勇高声道。

      正德一愣,疾问:“半月前周义曾有上书?”

      “陛下不曾接到周指挥的奏折么?当时我们发了两封奏折,一封是徐九龄的战报,一封是周指挥的请兵奏折。”石勇疑惑道。

      正德把酒桌一拍,面色微青,直视石勇道:“周义当真请求朕派京军围剿?”

      石勇猛叩首,高声道:“陛下,若非如此,臣亦不会漏夜赶入京师,亲自面见陛下。我们在通州剿匪,彻查之下眼见盗贼势大非同一般,周指挥亲笔疾书上报京师,无奈半月已过,却不曾见陛下圣旨。”

      张永看了石勇一眼,赶紧道:“陛下,定是刘瑾克扣奏折,想要一手遮天。臣奏刘瑾不法十七事中,亦有此条。”

      正德赫然站起道:“刘瑾竟敢负朕!”

      张永即时膝行两步上前,猛叩首道:“陛下,请速拿刘瑾,此不可缓矣!”

      “来人,速拿刘瑾。”正德一声厉喝。诸卫听令,手提灯笼即时前往司礼监,正德起身就走。张永、李龙、高玉、石勇也紧随其后。一众人等赶至司礼监,此时晨光未起,大门仍紧闭,张永奔上前亲自叩门。大门小心而开,诸卫推门而入,小太监吓得躲在一旁。诸卫径自奔到内值房敲门。

      “谁也?”房内传来刘瑾睡意朦胧之声。

      “有旨。”诸卫回道。

      稍待,内值房门打开,刘瑾身披青蟒衣而出,诸卫不待他言语,上前将他扑倒绑了个结实,才将他提起。

      刘瑾大骇道:“谁人竟敢绑我?”

      “是朕要绑你。”诸卫分列两边。正德面色铁青走来,沉声道。

      刘瑾惊骇跪地道:“陛下,陛下,老奴所犯何事,陛下要绑了老奴?”

      “陛下,臣冤枉,臣真是冤枉死了。”张永忽地扑通跪地大哭道。

      “你又有何冤枉?”正德怒道。

      “陛下,臣奏刘瑾不法十七事,陷害同僚是其一也。”张永哭道。

      “张永,你莫含血喷人,我何时陷害同僚?”刘瑾怒道。

      “陛下,刘瑾害我。陛下许臣十五日回到京师,刘瑾却故意要臣缓行。若非钱宁得知消息,派人私下通知我定要十五日赶回京师,若是不然,臣虽平定宁夏叛乱,这白发头颅也将挂在午门矣。”张永指着刘瑾怒骂:“你敢说你不曾有此害人之举?”

      “张永,空口无凭,你有何证据证明我要害你?”刘瑾冷声道。

      “你,你,你向你的心腹传口谕,我能有何证据?”张永气极,颤声道。

      “都给朕住口!”正德喝道。

      刘瑾和张永吓得噤声。正德命李龙、石勇带诸卫搜查司礼监内的奏折,果然搜到一封由兵部呈上的周义请求派京军围剿盗匪的奏折。周义言盗贼有聚众成军之势,请正德早做打算,派京军围剿。

      正德看到奏折,震怒,向刘瑾喝道:“如此重要之事,为何不与朕知?”

      刘瑾急叩首道:“陛下,非是臣不呈给陛下,实是不知周义所言是否危言耸听。况且宁夏亦在用兵,臣怕两处同时用兵,令天下臣民百姓惊惶。是以先派内行厂卫到通州查究。”

      “那你派人去查了么?”正德冷声问。

      “臣已派了厂卫去,只是还不曾有消息。”

      “陛下,他定是说谎。通州与京师不过百里路程,若要去查早就应当有回报。他定是故意扣压奏折,谎报军情,想要图谋不轨。”张永叫道。

      “张永,你口口声声说我陷害你,我看你才是要陷害我。”刘瑾大怒,挣扎而起就朝张永一头撞去,李龙忙将两人分开。正德怒极,下旨将刘瑾打入内行厂狱,漏夜派李龙带人封存刘瑾在京师的内外私宅。晨曦初露,朝廷百官尽知此事,奏折如雪片飞入豹房,正德于御书房看到奏折,怒极反笑,人也清醒冷静下来。

      高玉忧心忡忡望着正德,轻声道:“陛下,刘瑾事当如何处置?”

      正德冷笑道:“处置刘瑾有何难?他们是冲着朕来的。李龙回来没有?”

      “臣出去望望。”高玉道。

      “去吧。”正德压抑怒意,缓声道。

      高玉即转身出门,急急奔到豹房门外问守卫李侍卫可回来了,守卫答说不曾见到。高玉焦急在门外四望,就见乃诺与邢缨匆匆而来。

      “可曾见着李龙?”高玉拉着乃诺问。

      “在后面呢,还有石大哥和昂哥哥。”乃诺道。

      “快快叫李龙回来,陛下要见他。”高玉道。

      乃诺急往回跑,邢缨看向高玉,轻声问:“陛下可有说甚?”

      高玉摇头,邢缨若有所思。

      “师兄,你担心甚?”高玉恍悟过来,忙问邢缨。

      “我担心此是刘公公一人之事,还是?”

      “你是怕朝廷旧派借刀杀人清洗株连?”

      邢缨轻叹一声道:“师弟,若有事须得及时告知,我先走了。”

      高玉点头,邢缨转身离开。乃诺与李龙、石勇、周昂一起奔回,高玉领四人进了豹房到御书房见正德,待要行礼,正德把手一摆道:“不必了,且说来听听。”

      “陛下,京师一日之间已传遍刘瑾伏诛,陛下要将一切新制改为旧制的消息。”李龙禀奏。

      “还有传言说陛下已下令将天下新查屯田文册悉数烧毁,维持旧册屯田数量。”石勇道。

      “京师甚至已有人说凡巡捕巡盐盘查问拟囚犯当中新设的官职悉数革去。陛下,这是要全盘推翻陛下近五年新政的心血啊。”周昂痛心道。

      正德缓声道:“流言如此迅速在京师传开,可见是有备而传。”

      “是何人敢如此大胆,竟矫传陛下旨意?”乃诺惊道。

      “就怕不是某个人。”周昂缓声道。

      “哎呀,都怪我,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张公公搬师回朝这天回来。我若不回,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石勇恼道,扬手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陛下,三人成虎,恐怕传言已流出京师。”李龙道。

      “内阁在作甚?”正德问李龙。

      “陛下,今日内阁无人在,李太傅与杨太傅也都闭门谢客。”李龙道。

      正德冷笑,沉默不语。此时,值事太监来报,说是皇宫四门外皆有民众聚集。还不待正德说话,已听得锣鼓喧天,鞭炮焰火齐鸣,随之传来山呼海啸般的“陛下圣明,擒诛刘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敬拜欢呼声。

      正德沉声道:“传令后军都督府,派锦衣卫将人尽数驱逐。”

      这一天,这一夜,京师燥动。

      第二天,第二夜,请求诛刘瑾的奏折依然如雪花飞向豹房。万折当中,却有张鸾上书,请正德勿恢复旧制,尤其新查屯田文册断不可毁。正德谓叹。

      第三天,张永、杨一清亲到豹房,恳请正德亲自前往刘瑾府中搜查刘瑾谋反的罪证。张永更是跪地叩头不止,誓以人头担保,绝无陷害刘瑾。正德想起周义奏折被搁置之事,心中亦是惴惴,终接受张永提议,由锦衣卫押刘瑾还府,自己亲到刘瑾府中搜查。门外,钱宁已带着厂卫在等候。

      锦衣卫从地窖里抬出一箱箱金银珠宝。

      锦衣卫从库房里抬出一箱箱绫罗绸缎。

      锦衣卫从书房里捧出一匣匣大明宝钞。

      此时,凉风吹过大堂,正德浑身一颤,望着锦衣卫最后搜罗出来的玉玺龙袍,赫然回首瞪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刘瑾,刘瑾一直伏地不敢动。

      “陛下,臣搜到玉玺龙袍。还有一把折扇,扇柄藏有两把匕首。”张永道。

      “刘瑾,你还有何话说?”正德沉喝一声道。

      “陛下,臣冤枉,臣当真冤枉。臣实不知为何府中会有玉玺、龙袍,陛下明鉴!”刘瑾叩头如蒜,老泪纵横:“臣一心尽忠陛下,绝无二心。定是张永害我,定是张永这厮害我。”

      正德抄起桌面的金条指向刘瑾,厉声道:“你尽忠于朕?那为何会有这许多金银珠宝藏于府中?玉玺、龙袍可以作假,难不成这些金银珠宝也是张永为了陷害你,运到你府中来的?”

      刘瑾面色惨然,萎顿倒地。

      “刘公公,陛下向来信任你,可你不但贪污受贿,居然还想谋反?你可知这是诛九族的死罪?”张永假意叹息道。

      刘瑾大怒,爬起来就要打张永。高玉怕他伤着正德,一掌将他打倒在地。

      “陛下,老臣绝不敢造反。老臣从前确是收受过大臣贿赂。但自从张鸾劝过老臣,老臣就再不曾收大臣贿赂了。除平日有些乡里送些感恩银两外,实再无索贿受贿之事。臣绝无造反之心,求陛下明鉴。”刘瑾再次叩首,额头都叩破了。

      “陛下,刘公公府中还有一箱日本国的黄金。”钱宁从刘瑾卧房中起出木箱,那木箱与当初宋素卿送至豹房的木箱一致,打开一看,竟是与当初宋素卿送给正德的那一箱黄金一般摆放的千两黄金。

      正德怒极,戟指刘瑾,斥道:“混帐东西,朕当初还亲自在杨一清面前保你,说你不曾收受宋素卿贿赂,你居然敢当面戏弄朕。”

      “陛下,臣不敢,臣万死也不敢戏弄陛下。宋素卿、宋素卿私馈臣黄金千两求飞鱼服不假,但臣只是怕他以为臣不帮忙才收下的。”刘瑾叩头如蒜,辩道。

      “带下去,听候处置!”正德厉声道。

      “陛下饶命,陛下救我,陛下救我。”被锦衣卫拖走的刘瑾还在不停哀呼。

      正德头痛欲裂,拂袖夺步而去。张永也恭着身,一路小跑着跟在正德身后,此时的他大气不敢出,丝毫无有扳倒对手的喜悦,反倒生怕惹恼了正德,殃及自身。但,自从刘瑾被关入天牢,便再无下文。经已走到这一步,经已告了刘瑾谋逆重罪,甚至怂恿皇帝陛下亲自去刘瑾府中抄家,搜出玉玺、龙袍,收受朝中大臣贿赂的金银,可是到目今都还不曾传出要如何处置刘瑾的圣旨。张永彻底有些心慌,与杨一清商议多时,皆感箭在弦上,不能不发,遂再次联络朝廷上下所有与刘瑾有隙之臣,联名上奏,誓要刘瑾伏诛。

      正德看着那些奏折,终让张永前往内阁宣旨:“朕嗣承大业,务期法祖保民以安天下,委刘瑾以腹心,整理庶务。瑾乃不体朕心,蒙蔽专擅变乱成宪,肆行酷虐,使官员军民无不受害,愁叹之声有干和气,朕深悔焉。瑾降奉御,令凤阳闲住。文武官员顺从缄默多非得已,今皆贷之。钦此。”

      张永宣读着圣旨,心直发冷。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冒着可能被刘瑾反制诛九族的风险,换来的仅是刘瑾降为奉御,凤阳闲住这等不痛不痒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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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54章节:从此凡尘了前缘

      “是我妄图颠倒伦常,痴心妄想,方有此一辱。”何夫人叹道。

      “夫人何以说自己颠倒伦常?”乃诺奇道。

      “夫人想纳张祚为男妾。”李龙笑道。

      乃诺哈哈一笑道:“这也算不得颠倒伦常,想我父母当日也是男主内,女主外,母亲处理族中事务,父亲亦只能亦步亦趋跟于身后三步之外。每年族中举行大典,父亲亦要当众跪拜我娘亲的。”

      何夫人看了乃诺一眼,摇头不语。

      “夫人,天色已晚,是要回村,还是在京师住一晚?”李龙问。

      何夫人思索半晌,向李龙行礼道:“我想到狱中与江郎饮一杯酒,李侍卫可否宽容侧个。”

      “只要非毒酒即可。”李龙道。

      “李侍卫请放心,他触犯国法,自应受国法惩处,我不会替他动私刑。”

      李龙点头,何夫人谢过三人,转身离去。待夫人去后,李龙唤衙差将三女暂且关押,以待后事。一切处理妥当,三人前往皇庄顺德府粥庄聚餐医肚。顺德府粥庄人满为患,好在掌柜见是他们三人,亲自将他们带到靠墙雅座就座。说是雅座也不过是一面墙两面半用半矮木档隔开,入门处挂一门帘而已,左右两边高谈阔论之声还是听得清楚。三人倒是低调,只慢慢饮酒,低头食粥。

      “这下张公公要被刘公公玩死了。”左边传来言语窃笑声。

      “怎地,怎地?”

      “张公公从宁夏送来奏折请功,说是屯田丈量完成,也擒获逆贼何锦,请求回京。陛下见了大喜,赏赐厚物。刘公公却说接内行厂番子线报,何锦虽擒,但余党申居敬等人仍在逃,要张公公留在宁夏彻查清楚再回京师。”

      “何锦谋反?”

      “这个何锦曾经是安化王的手下,好在安化王谋反之时他已调任宁夏卫,此次说他谋反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对于陛下来说,肯定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张公公也是无妄之灾。”

      “谁叫他总是与刘公公争权,一山不能容二虎,他如何是刘公公对手。”

      “嘘,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不说张公公。你们说到何锦谋反,我听说通州方面也有奏折到京。”

      “通州能有甚大动静。你也不想想通州是谁在剿匪。”

      “说是剿匪却不派兵过去,如何剿?光靠周指挥,郡马爷那几个人,纵有通天之能,恐怕都收效甚微。”

      “通州之贼乃是民贼,如何能与何锦相比,若有几个毛贼便要调兵围剿,我看周指挥、郡马爷还不如摘了官帽回家算了。”

      “张公公的事都不好说,缘何又说起郡马爷来。郡马爷也是你们说得的。”

      “是啊,是啊,不说了,不说了,饮酒,饮酒。”

      “哎,我大哥最近调职了,你们说我去给刘公公送点礼,请他帮忙给我大哥调个肥差如何?”

      “你别想了,刘公公早就不收礼了。”

      “他当真不再收礼?我不信。”

      “你信不信又如何?目今连他妹夫的大门都摸不着了。他的亲信,在朝廷和内臣当中该安插的都安插了,哪里还有空理我们这些小虾小鱼。”

      “不是啊,你们不觉得刘公公家连看门的仆役都衣着光鲜吗?我是真不信他不收礼,他不收礼,他家仆人怎会也如此光鲜?”

      “总之我收到风便是如此。你要真怀疑他还受贿,你有胆就自个去查。”

      “那是不敢。刘公公行事凌厉,我还是知道的。”

      “哎,你们真是,能不能好好饮杯酒,吃粥啊?”

      “可是我真是想为我大哥谋个好差事,你们没听说吗?”

      “你又听说甚?”

      “你们可识得了陈茂烈此人?”

      “当然识得了,监察御史陈茂烈,怎会不识?”

      “听说他前几日上书朝廷,以母老乞归养,但因家贫清苦不能自存,请求朝廷能授一职位资禄以养。”

      “不会吧,他堂堂一个监察御史,不做官了就活不成了?他家中无田无地无租收?”

      “听说便是如此呢。他自小丧父,母亲为供他读书科举,将房产田地尽数卖了,好不容易才中了进士授了官的。若是不能作官,当真只有死路一条。”

      “那刘公公如何处置?”

      “你怎生说刘公公如何处置?这难道不是陛下旨意?”

      “这京师内外谁不知刘公公才是手握天下大权的,陛下只不过是傀儡。”

      “胡说,明明御批皆是陛下批的。”

      “甚胡说,那些御批皆是刘公公批剩下的才送至豹房的。”

      “你们都别胡说了。你说说朝廷如何处置陈御史?”

      “听说最后改授福建晋江县儒学教谕资禄以养,俟亲终仍以原职起用。”

      “这甚好啊,连母亲养老都由朝廷帮着养了。”

      “便是呢,是以才想着给刘公公送送礼,让我大哥也能得个差使呢。”

      “那你大哥也中个进士可不就好了。”

      哈哈哈,左边传来笑声,觥筹交错间, 已听不清言语。李龙、周昂、乃诺听得互望一眼,低笑摇头食粥。在皇庄往往能听到许多流言蜚语,出得宫来,有些人的嘴就总是管不住。三人用过晚膳,回豹房御书房禀奏,说到放徐氏归府,乃诺偷偷望了正德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暗松了一口气。

      “臣明日会将此案交由刑部拟议。”李龙最后说。

      正德‘嗯’了一声道:“你也累了,下去将息吧。”

      “是。”李龙应道。

      “陛下,臣想回家一趟。”高玉看了一眼周昂,道。

      “回家?”

      “今日是我二哥寿誔,我想回去为他祝寿。”高玉道。

      “也好。今夜就由周昂代你侍候朕。”正德笑道。

      三人辞别正德,周昂相送出门,高玉有意放慢脚步,由得李龙与乃诺去远,方停步回首望着周昂缓声道:“最近陛下甚宠钱宁。”

      周昂双眉微挑,看了高玉一眼。高玉也不再多言,转身走远。周昂沉默良久回转御书房环眸扫去,只觉白封奏折明显比往年他回京时所见要少。在正德登基搬进豹房之后就曾下旨,凡当日送达司礼监的奏折,若有事情紧急、重要的须贴白封即时送达御书房,由正德亲笔御批。正德此时手中正握着一份奏折,眉宇间有些许疑惑不明。

      “陛下,何事烦忧?”周昂轻问。

      正德沉默良久,缓声道:“周义虽然向来行事稳妥,但并非不知深浅之人。此封奏折当中,徐九龄说在通州已寻得盗贼五个巢穴,起出黄金万两,米粮二千石,抓捕协从盗贼四十八名,只是两名主犯依然在逃。但朕寻思如此规模不应当是一般盗贼所为,不知为何周义不请求京师派人增援?”

      周昂不知通州事,也不知该如何回话。

      正德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不知通州事,朕与你说这些,你也是不明。罢了。周义为人,朕还是信得过的,他既判断无需增援,朕便再等等看吧。”

      “陛下,可要臣前往通州一查?”周昂道。

      正德笑道:“要去也是李龙去,你还是梅龙镇皇庄的指挥,回京只是述职。”

      周昂亦笑了,道:“臣倒以为已调入京师,想为陛下效劳呢。”

      正德哈哈一笑,道:“你母亲可到京师?”

      周昂忙道:“陛下,臣之母亲年老体衰,也不舍孙女奔波劳顿,不曾到京,还请陛下恕罪。”

      正德看向周昂,良久,微微一笑道:“老夫人十分爱惜孙女?”

      “是的,陛下。直是视若掌珠。”周昂道。

      “老夫人如此爱惜孙女,朕也就放心了。”

      周昂想起高玉的话,沉吟半晌,道:“陛下,臣有一事想问,只是不知当问不当问?”

      “但说无妨。”

      “听说陛下最近……甚是宠信钱宁。”周昂缓声道。

      正德提朱笔批阅奏折,边批边问:“你听谁说?”

      周昂沉默一会,道:“高玉似乎有些担忧。”

      “高玉他不来问朕,却要你来问?”正德笑道:“倒也是,他那性子也是不会问不敢问的。你以为呢?”

      “臣以为陛下宠信钱宁,当是为了国事。”

      正德开玩笑道:“为何便不能为了私事?”

      周昂一怔,肃然道:“陛下所言是真是假?”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若是真,臣便去杀了钱宁。”周昂干脆道。

      “那你以为朕会是真是假?”

      “臣不敢揣测陛下心意,臣亦不敢束缚陛下心意,臣但望陛下只是在国事上宠信钱宁。”周昂单膝下跪,直视正德道。

      “行了,起来吧,朕放着天人之姿的你与高玉不要,却去贪那粗鄙之色,你和高玉疯了,朕也不曾疯。”正德笑道。

      周昂暗松一口气,站了起来。

      正德放下手中奏折道:“高玉知进退,朕自会赏他。你难得回京一趟,随侍在朕身边就好。”

      “臣遵旨。”周昂道。

      “朕也乏了,去泡个澡如何?”正德笑道。

      “好。”周昂笑道:“只是不知陛下要在宫里泡,还是在城里泡?”

      “城里有好去处?”

      “自然是有的。听说京城里有家混堂唤做兰溪堂的甚好。”

      “那当然是去城里好玩。”

      “还请陛下换闲服。”

      正德换了一身闲服,周昂又取了一身新衣带着,便与正德偷偷离开豹房,到城里自在去,直至第二日午时才回豹房。

      李龙已等到御书房门口。

      “何事?”正德问。

      “陛下,隆平候上表请罪。”李龙递上奏折道。

      “还有何事?”正德只是瞧了奏折一眼,淡淡道。

      “隆平候夫人徐氏已于昨夜自尽身亡。”李龙说。

      正德淡淡道:“她倒也还算知廉耻。”

      “徐氏留下遗书,坦承是自己杀了侍婢桃媚。”

      “如何杀的?”周昂问。

      “据徐氏遗书交待,她是趁桃媚跪下低头替她洗脚之时,用腰带从前绞缠至后将桃媚勒死。刑部仵作据此再次查验桃媚颈间勒痕,确证是徐氏所杀。”

      “原来如此。”周昂轻道。

      “徐氏遗书还恳请陛下饶张祚一命。”

      正德冷笑道:“她还有何脸面替张祚求情?即便朕饶他,都察院也不会饶他。”

      “陛下,徐氏到底与魏国公府有亲,是否要臣去与魏国公说一声?”李龙问。

      “嗯,你去说吧。”正德道。

      李龙依旨而去,过得一个时辰,魏国公便派了次子徐鹏到豹房请罪。五日后,都察院拟张祚依律处决,隆平候张祐帷簿不修,有玷名爵,罢管中军都督府事。正德御批准奏。同时,宁夏又送来战报谓已擒获何锦及一众反贼,正德大喜,宣张永十五日回朝。值事太监前脚才去宣旨,御书房外忽传来凄切哭声,正德仔细一听,赫然站起夺步而出。周昂忙跟于后出门。

      御书房外,天心跪在阶下痛哭而拜:“陛下,臣再无母亲了,臣再无母亲了。”

      李龙、乃诺、刺麻星吉皆赶过来,周昂扶起天心,五人跟着正德赶往天心住处,房内,天心母亲坐在床上望着正德走进来,向他招手,正德坐在床边握着妇人的手,温柔望着她。

      妇人眼中闪起一道亮光,伸手轻抚正德的脸,轻声道:“我要走了,我儿天心孤单无依,但望陛下垂怜,许他一世平安。”

      正德点头。

      妇人欣慰,凝视正德,轻声道:“我累了,要睡了。”

      正德小心扶妇人躺下,妇人握着正德的手睡去,再不曾醒来。正德一直坐在妇人床边直至天明,才下旨由刺麻星吉为妇人念往生咒,李龙、高玉于豹房为妇人办理丧仪。因着妇人新丧,正德无意让周昂离京,兵部也不好催周昂离京,周昂便这般浑水摸鱼的留在了京师。妇人头七之夜,正德夜寝,梦中与妇人相见,妇人握着正德的手,其情切切:“陛下,风云突变,立定脚根。”

      正德大骇而醒,午夜冷风袭来,竟是有些透心冷。周昂将被盖实,抱紧正德入怀,轻声道:“陛下勿惊,臣在身边。”

      正德挪了挪身体,与周昂紧贴,仍忍不住回想妇人言语,不免疑窦丛生,便与周昂贴得更紧,温热入心,化了冰冷。

      头七过后,天心将母亲遗体火化,骨灰便放在自己修行的佛堂,并在佛堂为母亲立了长生牌位。皇太后派宫中女官过来为妇人上了香。

      从此凡尘了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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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53章节

      “算了,此案交由李龙督办,你去做别的事吧。”正德手一挥道。

      张鸾领旨告退,衙门便暂交李龙、周昂、乃诺主理。李龙先让人将桃媚的棺木抬上公堂,再让道士过来认尸,道士见之大惊:“桃媚竟真的死了?”

      “你说你不曾杀她,但桃媚身为隆平候府夫人身边侍婢,必是大门不出的,绝无可能被大街上的登徒子杀害。候府更是守卫森严,若无人引路外人也进不去杀人。只有你有动机,有时机杀她。不是你杀还有谁会杀她?”李龙冷声问道。

      “这个,这个,我出入候府皆是桃媚引见,我为夫人作法时也只得桃媚、夫人及我那两个徒儿在,若实在要说杀人的也只有夫人是最大嫌疑了。”道士叹道。

      “这条腰带你可认识?”周昂将腰带递到道士面前问。

      “这条腰带是夫人的。”道士道。

      “你如何知道是夫人的?”周昂追问。

      “我如何不知?这条腰带暗缝里藏有符禄,是我为夫人镇压邪灵所画。”道士说着,忽大讶一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夫人早有杀桃媚之心,是以叫我画符镇邪,是为杀了桃媚让她永不超生,不能寻夫人报仇。”

      “你是何时离开隆平候府?”周昂问。

      “下午。”道士即道。

      “几时几刻?”

      “大约是申时三刻。”

      “如何确定是申时三刻?”周昂追问。

      道士有些急,手颤颤挠着头,忽省悟道:“当时有人见着桃媚送我出后门的。对,是老夫人房中的掌房丫头春秀,老夫人每逢初一、十五日,下午申时都要去佛堂念经,那天正好是十五,春秀替老夫人到后花园采花装点佛堂。不信,你们可提春秀来问。”

      “龙大哥,我去提春秀来。”乃诺即道。

      “不必急,听完再去。”李龙笑道。

      乃诺‘哦’了一声,停步。

      “张祚与徐氏到底如何偷情?你详细道来。”李龙问道士。

      道士捶腰道:“官爷,我可否坐下说?”

      周昂道:“看你年纪也不甚大,这就站不得了?”

      “我被你关在柴房数日,实在辛苦。”道士却道。

      周昂一笑,指着地道:“那你就坐地上。”

      道士把袖一拂地面道:“罢了,罢了,能坐便好。”便盘腿坐于公堂地面。

      “说吧。”周昂也盘腿坐下道。

      李龙看看周边,公堂上只得上面有案有椅,便把椅子搬下来坐在周昂身旁。

      道士嘻嘻一笑道:“说来夫人也是鬼迷心窍。那张祚不是好人。”

      “如何不是好人?”周昂问。

      “那张祚从南京回来不过三月,骗了夫人无数家财。而张祚前手接了家财,后手就转去哄骗其他女子去了。”

      “张祚在京师还有其他女子?”周昂微皱眉道。

      “外边是否有我就不知了。但隆平候府中便有。”

      “是何人?”李龙追问。

      道士嘿嘿笑了两声,得意道:“便是老夫人身边的春秀,她自己淫乱候府,是以对我出入候府也视而不见。其实桃媚与张祚也有私情。”

      “哇,他这三个月岂非忙得很?”乃诺讥道。

      “岂止三月,张祚与夫人偷情三年都不止了。起先还谨小慎微,不知为何胆子愈发大起来,竟要诅咒隆平候去死,想必是不奈偷摸,想哥哥死了好承袭爵位。”

      “他二人在府中偷情,隆平候居然不知?”李龙微愠道。

      “隆平候掌管中军都督府,日理万机,哪知自家夫人在作甚?”道士嘲笑道:“他倒是一心想立功封个国公,好让自家夫人扬眉吐气。啊,倒是有一回差些被候爷撞见。幸得桃媚替了夫人出来。候爷只是教训了一下弟弟要知身份尊贵,莫与奴仆苟且。”

      “你到底是作法道士,还是碎嘴王婆?”乃诺怒视道士问。

      “不知底细如何与人作法?桃媚也曾找我画过桃花符呢。她与张祚便是那日之后勾搭上的,她是一心指望着张祚带她去南京的。”

      “莫非春秀之事也是桃媚说与你听的?”周昂问。

      道士哈哈笑了两声,复叹息道:“桃媚为人甚是精灵,候府诸事她是知之甚详。夫人原本极信赖她。只怪她身为侍婢,不守本份,知道得太多。”

      一阵沉默过后,李龙叫乃诺带着冷峻及刑部捕快去候府提春秀,张祚、搜闺房,包括桃媚的闺房。乃诺前脚才走,何夫人已到刑部衙门外,李龙、周昂亲自出门迎接,将她暂且安置于后堂歇息。

      春秀带上来。

      道士站起身。

      “春秀姑娘,请问你何时见过桃媚?”李龙温言道。

      “便是,便是老夫人十五去佛堂那日下午。桃媚送他从后门离开。”

      “你记得清楚?”

      春秀忙不迭的点头,惶惶道:“不知官爷还有何事要问,春秀要回府侍侍候老夫人了。”

      “不必如此匆忙,还有一事想请姑娘帮忙。”

      寡妇提上来。

      小妾提上来。

      最后,张祚提上来,以侯府之尊,以左座待之。周昂望之,果与正德画像中的容颜相差无几。

      “二爷。”春秀惊颤唤道。

      “常公子?”寡妇惊讶唤道。

      “徐公子?”小妾疑惑望了寡妇一眼,喃喃道。

      张祚尴尬。乃诺将从春秀、桃媚、寡妇、小妾闺房搜到的所有金银玉饰摆在堂前,让三女一一指认,又取老夫人黄氏才清点过的家财帐薄来对帐。此中物品仅有三件乃是寡妇生前丈夫所留,其余皆是张祚所送,也全是老夫人黄氏所清点丢失的家财。

      “张祚,我且问你,桃媚是否徐氏所杀,再由你偷运尸体出京?”李龙问。

      张祚不语。

      “张祚,你是否以为你不说话,便能保徐氏一命?你奸淫寡妇,与他人妻妾通奸已是对徐氏不忠,还有何资格保徐氏性命?”周昂道。

      张祚面青唇白,却就是不语。

      “我倒要瞧瞧,徐氏知你背着她与多名女子通奸是何心情。乃诺。”李龙道。

      “在。”乃诺应声道。

      “去请候夫人徐氏到堂。”李龙道。

      “即去。”乃诺转身即行。张祚一把拉住他,看向李龙道:“你们不必去请嫂嫂。桃媚是我所杀。亦是我漏夜运尸到何家力村。怪只怪我一时心神慌张,被红狐惊扰,只得先将尸体抛于神庙。眼见晨曦初露,便去与何氏约会。”张祚看了一眼寡妇,再道:“原想在何氏家中过得白日,夜半再来毁尸,怎知何家力村敲锣打鼓迎来道士作法,彻夜灯火通明,只得暂避回京。”

      “刑部仵作谓桃媚为女子所杀。”周昂缓声道。

      张祚深吸一口气道:“我自知律法。我与寡妇通奸又杀侍婢,已是死罪,左右不过一死,你们又何必累及他人。嫂嫂出身名门,请放她一条生路。”

      “杀人的不是你,你担罪亦无用。陛下圣明,岂容他人糊弄。”李龙冷声道:“你既爱惜嫂嫂,又何必与诸多女子通奸?”

      “我与她们不过逢场作兴而已。”

      “难道你与徐氏便能真心相待,你明知她是你的嫂嫂,竟勾引之,置她于身败名裂、身死无颜之地。”周昂怒道。

      “乃诺,请候夫人徐氏到堂。顺便搜一搜她的闺房,看看可有金镯一只。”李龙正色道。

      张祚面色微变,乃诺甩开张祚的手,大步而去。寡妇何氏掩面低泣,张祚面生厌恶,拂袖别望堂外。徐氏请来,跨步之时见着那三名女子,略为犹疑方才落脚入内。

      “夫人,请坐。”周昂请徐氏落座于右。

      乃诺低声向周昂道:“金镯在夫人右腕间。”

      周昂望了一眼徐氏右手,果见一只沉甸甸金镯,点点头。

      “夫人,张祚坦承杀桃媚之罪,不知夫人有何言语要说?”李龙问。

      徐氏看了张祚一眼,不语。

      “但刑部仵作谓桃媚为女子所杀。”周昂将腰带递到徐氏面前道:“夫人可见过这条腰带?”

      徐氏淡淡望了一眼,道:“此是贱婢桃媚的腰带。”

      李龙微微一笑,指向三女道:“夫人,这三人当中,春秀你应当认识。”

      “认识。”徐氏冷冷瞧了春秀一眼道。

      “张祚承认与春秀逢场作兴,你有何想法?”

      “男儿三妻四妾份属平常,偶与家中侍婢有所勾连又有何妨?”

      “原来夫人早就知道。”

      徐氏不语。

      李龙指向寡妇道:“夫人,此是何家力村的寡妇,亦与张祚有染。”

      徐氏微怔,看向寡妇,失笑掩唇道:“如此膀阔腰圆,叔叔如何爱之?”

      李龙微微一笑,指向小妾道:“此为何家力村一位老者的小妾,可谓生得小巧玲珑了吧?”

      徐氏微敛眉,看了张祚一眼。

      “她也是张祚的相好。”周昂说着,拾起一枚金鹊立梅含珠金钗道:“此钗打造精细,侯府帐薄所记乃是夫人之物。但却是从此人闺房搜出。”

      徐氏一见金钗,面色微变,抿唇不语。

      “不知夫人做何解释?”周昂将钗递至徐氏面前道。

      “此钗原本属我,但叔叔一时困窘,便与他解燃眉之急。至于他将钗送与谁人,我不知。亦不相问。”徐氏缓声答道。

      “夫人出身尊贵,自不会与低贱的侍婢、等通买卖的妾室相提并论。一个膀阔腰圆的寡妇更加不会放在眼内。周昂明白。夫人,此枚金钗价值不菲,你竟舍得相送,若张祚再陷困窘,不知夫人可会将右腕金镯一体相送呢?”

      “此镯乃是我母亲送给我的家传宝贝,我珍而重之。”徐氏道。

      张祚一惊,欲语无言。

      “原来是家传之宝。”周昂看向乃诺道:“乃诺,去请何夫人。请她戴上手镯上堂来。”

      张祚赫然站起,扑通一声跪在徐氏面前道:“嫂嫂,弟弟该死,弟弟不知金镯乃是嫂嫂家传之宝,只以为是哥哥赠与嫂嫂的首饰。”

      徐氏面色惨白,咬唇不语。

      何夫人在乃诺带引下来到大堂,见张祚跪在一女面前,快步上前伸手,惊道:“江郎,你为何向此女下跪?”

      徐氏赫然抬首,何夫人右手腕间与自己毫无二致的金镯明晃晃的映入眼帘。瞬间,徐氏怒不可遏,扬起手狠狠朝张祚面上打去。

      何夫人本能将手一抬一推,徐氏踉跄而倒。何夫人伸手去扶张祚,张祚跳起,一掌将何夫人打倒,随即向徐氏奔来,抱着她唤道:“樱儿,樱儿。”

      徐氏却是眼神一片凛厉,照着张祚的脸没头没脑的打下去。

      何夫人惊愕而望,骇道:“江郎?你,你?”

      “夫人,他并非你的江郎,他是隆平候之弟南京江阴卫指挥张祚。”周昂道。

      何夫人不信,瞪向李龙。

      李龙点头道:“夫人,他与你不过逢场作兴。你看那跪在堂下的三女,皆与他有染。那躺在棺木的尸身,亦曾为他所迷。你手中金镯,乃是隆平候夫人娘亲赠与女儿的传家之宝。”

      何夫人惊颤不已,望着张祚满脸是血仍紧抱徐氏,眼泪夺眶而出。

      张祚回身,将徐氏掩于身后向李龙、周昂道:“桃媚是我所杀,与嫂嫂无关。我与嫂嫂私通份属家法,还请二位将嫂嫂送回隆平候府。”

      周昂待要言语,李龙拦住他,温言道:“你既已认罪,便当堂画押。”

      张祚点头:“我认罪画押。”

      “你且将杀人前后事道来。”周昂道。

      “三年前我与嫂嫂便情投意合,时时借病回京,与嫂嫂在府中幽会。期间琐碎之事皆由桃媚为我与嫂嫂操办。久而久之,她知之甚详。但自从大哥生疑,我亦疑心生暗鬼,终于有一日夜半,我假作与她欢好,将她勒死在床。那条腰带,是嫂嫂赏赐于她,我顺手取来用之而已。”

      “那为何刑部仵作谓杀人者乃女子?”乃诺追问。

      “我堂堂武夫杀一弱女,何必用力。”张祚道。

      “此言都算有理,师爷,请张指挥画押。”李龙道。

      一直坐于暗处的师爷起身,拿来状纸要张祚签字画押,还押监房。徐氏起身,也不言语,拂袖而去。周昂看了她一眼,不语。

      李龙看向乃诺道:“乃诺,送夫人回府。”

      乃诺急奔出门,小心送徐氏回候府。何夫人直视徐氏身影,猛地从腕间取下金镯奔出,将金镯塞进徐氏手中,目送她直到背影消失,乃仰天长叹一声。

      “夫人缘何叹息?”李龙温柔问。

      通宝推:李根,二胖,
      • 家园 你这有点武宗案的味道了
        • 家园 贵族凶案,正德比属下更能识别都算正常吧。

          • 家园 我没说不好啊,

            只是说如果这么串联法也是一种路子。

            这君主也有断案子的职责,自古有之,所谓“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

            您这总的来说,是别一种正德,一件一件事串起来的,但感觉似乎有点散,如果索性是武宗案,就没有这个问题了,就不知是不是能把您想给的东西都串进去,也不知这样的面貌是不是您想要的。

            胡说八道,见谅见谅。

            • 家园 确实就是想写散一点,悠闲一点,自在一点。

              我喜欢武侠,也喜欢侦探,所以把这两点结合起来写。但开始写的时候就想以‘生活’做为基本的基调。

              我想写‘生活’的正德、李龙、周昂。

              生活本身就是不可能出现一条如小说那样的永不间断的情节线的。

              所以还特意写了周昂的哥哥周珏这个人物,一个永远只活在别人的闲谈中的人。就像我们从小到大听到的‘别人家的孩子’也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朝政时局也是尽量用‘听说、可能、传闻’的方式去做一条暗线。因为现实中也不会有任何人能知道全局。正德都不可能知道。

              他的属下就更不可能知道这个世界的全局了。

              李龙是最接近知道所有的所有的人。但他又是对风雨最守口如瓶、也最淡然的人。

              我希望我写的人物不是通常标准的小说人物,而就像是我做为旁观者在复述几百年前一群活生生的人的生活。

              笔力可能不够,但我想要这样的感觉。

              通宝推:桥上,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52章节

      周昂盯着道士,晒笑一声道:“你为求活命,都口不择言了。”

      “谁口不择言,隆平候夫人徐氏与隆平候弟弟私通,请我作法行魇魅之术,驱恶鬼要夺隆平候的命。”道士急道。

      “那你就真的施法了?”周昂愠道。

      “我哪里敢真的施法,只是骗夫人钱财,匆匆作了法收了银钞便溜出城。”

      “你确定你离开隆平侯府时桃媚还活着?”

      “千真万确,肯定活着。”道士高声道。

      “隆平候弟弟是谁?”周昂追问。

      “是南京江阴卫指挥张祚,三个月前因病回京休养,便与隆平候夫人眉来眼去,叔嫂瞒着兄长在府中偷情。”

      “你可知污蔑公侯是重罪?”

      “绝不曾污蔑。我有证据。”道士急声道,伸手入怀取出一张符纸递与周昂道:“这符纸正面写着隆平候张祐之名,背面是徐氏亲笔点魇。你不信可再寻个道士来问问,我这个便是魇魅符,只是我少画了一笔,替候爷留了道生门。你若还是不信,自可去问问桃媚,桃媚当时也在场的。”

      “桃媚已死,还如何问?”

      道士叹息:“我那两个徒弟也在场。”

      “你那两个徒儿的口供做不得数。”

      “当时便只得我与夫人、桃媚、两个徒儿在场,再无其他人了。”道士说。

      周昂若有所思道:“你所言若真,桃媚很有可能是被隆平候夫人所杀,为掩人耳目,杀人灭口。”

      “不可能,若是要杀人灭口,夫人该杀我才对。”道士忙摇手道。

      “你是道士,夫人迷信鬼神,想必给个天作胆,也不敢杀你。”周昂道。

      “倒也不是我吹嘘,我作法问天地鬼神还是有些能耐的。”道士得意道。 “再有能耐也走不得了,须得回京师做个证人。”周昂道。

      “官爷,你要我指证隆平候夫人?我不做这等事。”道士摇头,坚决道。

      “为何?”

      “或许夫人当真杀了人,但与我无关。”

      “你只须向刑部言明夫人行魇魅之术便可。”

      “如此也不行。我向夫人夸过海口,绝不透露此事。”

      “那你又向我透露?”

      “是你陷我在先,我一时情急说漏了嘴而已。”道士摇手道:“我堂堂男儿汉,岂能为难弱女子。”

      “你帮人害命,有何颜面充男儿汉?”周昂道。

      “我只想赚些银钞活命,并不曾真的帮人害命。”道士叹息:“何曾想桃媚真个死了。官爷,您可要查出真凶,莫冤枉好人,令桃媚含冤。”

      “你所言是否属实,待我问过你那两个徒弟再算。”周昂起指点了道士穴道,将他提过一边,又从柴房提两道童询问,所言相差无几,只是道童到底年幼,将师父替何家力村族长夫人纳男妾,瞒骗族长一事也尽数透露。

      “你家师父到底真信鬼神,还是装神弄鬼?”周昂问。

      “不瞒军爷,我们跟随师父多年,还不曾见过鬼神,只是百姓愚昧无知,好多事无能为力,要人帮忙化解而已。原本读多点书便知的道理,从师父口中说出,便有通鬼神之效。”左边道童笑道。

      “你姓甚名谁?今年几岁?”周昂问道童。

      “回官爷,小的今年二十有二,俗家姓张。”

      “你也姓张?”周昂失笑道。

      “莫非官爷也姓张?那我们岂非本家?”

      “人小鬼精,那个与你是本家。”周昂起手点了两道童穴位,将三人皆提回柴房关押,随后便去清理膳房,待乃诺回来煮米作饭。好在何家庄倒也不大,三人很快回转,跨进门便见周昂在院中劈柴,乃诺与李龙齐齐去到膳房烧火煮饭。

      正德替周昂垒好柴伙,笑道:“晚间由乃诺与李龙去何家力村,朕与你便在林家庄逍遥片刻。族长家中可能有煤,我们去取些来用。”

      周昂干脆道:“好。”

      众人用过午膳,各自将息,晚间李龙亲手做了一餐山西菜,乃诺将饭桌搬至院中,李龙与周昂分坐正德左右两边,乃诺便坐了正德对面位置,四人边饮边食,周昂端了些饭菜到柴房给道士三人饱腹,直到夜色降临,乃诺与李龙前往何家力村蹲守,周昂便与正德偷偷前往族长家中寻找燃煤取回来用。如此过了三日,乃诺与李龙一无所获,五人思量着再守两夜,若还是无人来便回京师再查。第五日晨曦未露,周昂起身去膳房煮早膳,李龙与乃诺各背一女回到四合院,在他们身后还跟着高玉。正德也早起,正在院中晨练武功,高玉见着,即过来行礼。乃诺与李龙将妇人放入偏房,去膳房帮忙。

      正德见到高玉,叹了口气,道:“朕出京不过六日,京师又有要事?”

      高玉忙道:“陛下,并非朝中有事,而是隆平候府出事。隆平候母亲黄氏昨日到刑部状告媳妇徐氏与次子通奸,数盗家财,又企图谋害长子隆平候张祐。肯请有司缉拿徐氏以审。因是候府中事,尚书爷与我商议,还请陛下回京主理此事。”

      “黄氏如何得知?”正德追问。

      “是黄氏无意间听到府中仆役所言,得知徐氏与次子张祚有染,徐氏请道士行魇魅之术欲杀隆平候,又盗取家财赠祚。黄氏随即清理府中家财,所失甚多,又召次子张祚质问,张祚却抵死不认。黄氏大怒之下到刑部告状。”高玉道。

      “如此说来,张祚与徐氏通奸并无实证。两人完全可以倒打一耙,说是下人污告主人。”李龙道。

      “罢了,罢了,黄氏是诰命夫人,她亲自到刑部告状,朕若不出面,便显礼数不周,吃完早膳一并回京。”正德道。

      “陛下,这五夜我与龙大哥虽不能于何家力村蹲守到人,但也寻到与张姓贵公子通奸的寡妇及他人小妾。”乃诺笑道。

      “哦,如何寻到?”正德笑问。

      “陛下请坐,边吃边说吧。”李龙与乃诺端来早膳,齐声道。周昂从厅堂搬出一张椅子放在饭桌左边角位,李龙把衣衫下摆一撩,便坐在此处,周昂随即坐在李龙身旁,高玉看了他一眼,就在饭桌右边坐下,乃诺仍坐在正德对面位置。

      “陛下,夜深人静处灯火渐灭,却总有几家透出亮光,我与龙大哥循光而查,便见那寡妇与小妾相思成疾,夜不能寐。取图来问,两人皆指认张姓贵公子便是心上人。”乃诺笑道:“只是寡妇谓男子姓常,乃南京人士。小妾谓男子姓徐,乃天津人士。”

      “这五日冷峻贞秀夫妇可查到甚?”李龙笑问高玉。

      “贞秀只查到女尸乃隆平候府徐氏的侍婢桃媚,刑部验尸得知桃媚是被一条腰带勒死,从喉骨断裂程度推测凶手是女子。我来何家力村寻陛下之前,尚书爷已派人前往隆平候府取证。”高玉道。

      “恐怕除了口供并无实物,一条腰带勒死人,用火一烧便了事。”李龙道。

      “龙大哥说得是。”乃诺点头道。

      “张尚书倒不这般认为,直言可能有一半机会寻到腰带。”高玉道。

      “张鸾为何如此认为?”正德笑问。

      “张尚书认为以候夫人之思,一定自付地位尊贵,不会做此粗重之事,定是吩咐侍婢烧掉或扔弃。至于侍婢是否听从,便要搜过方知。”

      “徐氏与人通奸,又数盗家财,又杀人,她一人如何做得如此多事?必然有人帮手。前有桃媚,桃媚死后,她身边侍婢是谁?”李龙问。

      “是一个唤做桂芳的小丫鬟,才买入候府不过八日。”高玉道。

      正德冷笑一声道:“她倒是思虑周详。”

      “这位隆平候夫人与魏国公府可有亲?”周昂问。

      “仔细算来是徐鹏太祖父的弟弟一脉。”李龙想了想道。

      乃诺瞪着李龙道:“龙大哥,何谓太祖父?”

      周昂笑道:“诺弟,若以你来向上推算,便是父亲、祖父、曾祖父,高祖父,高曾祖父,太祖父。七代人。”

      “恁复杂。我娘家族,在我娘之上的皆是称老祖宗了事。”乃诺笑道。

      “说起你娘,朕自从通州回来,倒还不曾听到他们在通州的消息。”正德看向乃诺,笑道。

      “陛下,说来凑巧,我昨日出京之时遇着刘公公,刘公公说通州黄玺派人送来奏折,张公公于宁夏也送来奏折,只是我走得匆忙,不曾问详情。”高玉道。

      “原来都有奏折,那朕是要回京了。”正德点点头。

      “陛下,臣想再去何家力村一趟,请陛下稍等片刻。”李龙道。

      “你且去,朕等你回来再回京。”正德道。

      “龙大哥,那你快用膳,我与你同去何家力村。”乃诺道。

      “你另去他处。周昂与我同去族长府第,此事本就是我与周昂办的。你且留在此处与高玉一起保护陛下。”李龙笑道。

      “好,我与你同去。”周昂道。

      “那我去何处?”乃诺问。

      “去到我再跟你说。”李龙道。

      “哦。”乃诺应声,不再问。

      五人用完早膳,李龙与周昂、乃诺便前往何家力村。到得村口,李龙叫乃诺前去寡妇与小妾住处,搜寻可能是男子相赠之物。乃诺应允而去。

      “你为何又要去见族长夫人?”周昂问李龙。

      “我想去问问族长夫人所之男子是否画中男子。”李龙认真道:“何家力村村民所述实是一人,是以我甚怀疑族长夫人所见亦是同一人。”

      “此人变换名姓,看来是有意在何家力村骗色。”周昂道。

      李龙轻叹,两人加快脚程去见族长夫人,族长夫人见李龙手中画像甚是惊讶道:“为何你们有江郎画像?”

      “此人姓江?”李龙问:“夫人可记得清楚?”

      “江郎姓江,单名一个阴字,皆因生于南京江阴,便以地为名。”夫人道。

      “可知江阴此人作何营生?”周昂问。

      “说是南京江阴卫的一名卫卒,三个月前才脱了军籍,来京师投靠亲友。”

      “夫人,李龙有一事详问,还请夫人如实作答。”李龙面容严肃道。

      族长夫人见之,沉吟半响道:“李侍卫所问,妾身略猜得一二。妾身不怕直说,我与江郎只是惺惺相惜,并不曾有逾越之举。妾身一心想将他正式纳为男妾,绝不肯委屈偷情。”

      李龙凝视良久,面容缓和,轻轻点头道:“夫人乃女中豪杰,李龙信之。”

      “夫人,你既在京师见过江阴,可知他居于何处?”周昂再问。

      “我当日是在京师客栈见过他,他说待他在京师站稳脚跟,便来何家力村与我相会。半月前他来与我相会,我便与他说起纳为男妾一事,他欣然从之,谓有何家财富供他一世无忧,莫说男妾,便一生一世卖身与我为奴为婢亦可。我听之心喜,岂能委屈他为奴为婢,便与他合谋,约定时日,用道士作法瞒天过海,以他生辰八字可镇狐妖之名将他纳入何府。岂料道士再三作法招人,他却失约不至,以致夫君生疑,将道士打出何家力村。”族长夫人叹息道。

      李龙与周昂互视一眼,不语。

      族长夫人再望李龙道:“李侍卫,你手中江郎画像在何处得之?”

      “夫人,暂不能讲,李龙有一事想请夫人应允。”

      “你说。”

      “还请夫人入京到刑部衙门走一趟。”

      “要我入京,不知所为何事?”族长夫人皱眉道。

      “你们何家力村神庙发现一具女尸,要劳烦夫人去一趟刑部衙门。”

      族长夫人惊讶地看了李龙一眼,道:“女尸?李侍卫要我去刑部衙门对质?”

      李龙点头。

      族长夫人沉吟半晌道:“李侍卫乃陛下身边人,不会冤枉好人,我去就是。”

      “多谢夫人。”李龙拱手道。

      “还请李侍卫帮忙寻到江郎。”族长夫人亦施万福礼相求。

      “不知江阴可有向夫人赠送信物?”李龙再问。

      夫人挽起右手衣袖,雪白右臂上戴着一只金镯,她解开卡扣取出金镯道:“此镯便是江郎所赠,江郎手中也有一只,本是一对家传宝贝。”

      周昂缓声道:“夫人,可否取金镯一用,若是寻着江阴,也好有个凭证。”

      夫人将金镯递给周昂,周昂伸手一接,那金镯沉甸甸,云纹雕刻细致,闪耀金光,一掂可知非寻常人家所能有。

      李龙拱手道:“夫人,我们要回京面见圣上,容后再叙。”

      三人行礼,分手而去。李龙与周昂回到林家庄,乃诺也背着一个包袱回来了。李龙接过包袱一看全是精美的金银玉饰。又递回给乃诺,只叫他收好。高玉已在庄内租到两头驴车,将寡妇与小妾置于一车之内,由乃诺、周昂赶车,另一架便由高玉赶车,李龙与正德坐于车之内,道士三人被系于驴车之后回京师直奔刑部衙门。刑部在隆平候府中搜到一条腰带,一条桃媚死后,徐氏叫桂芳扔掉的腰带,桂芳初入候府,喜爱丝绸腰带的精美,保留了下来,天天缠在腰间;刑部于徐氏闺房搜到巫蛊木偶,上书张祐之名。但,徐氏坚不承认杀桃媚,更直指巫蛊木偶是桃媚意图做张祐之妾,陷害她所制。刑部无奈,只得暂且将她软禁在府。

      “张祚呢?”正德问张鸾。

      “陛下,此事暂且与张祚无关,是以臣并不曾追问张祚。”张鸾道。

      正德看了张鸾一眼,笑了笑道:“如此,你打算如何追查此案?”

      “臣想知陛下在何家力村有何线索,方知该如何追查此案。”张鸾如实道。

      通宝推:二胖,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51章节

      “臣周昂叩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周昂五体投体,叩首。

      正德微微一笑道:“你不来见朕,只好由朕来见你,抬起头来。”

      周昂慢慢抬首,心上人近在眼前,拿着一枝画笔在认真作画。

      “陛下。”周昂轻唤。

      “平身。朕依李龙所言,画了一幅京师贵公子的嫌疑人画像。但朕思来想去,总觉得此人生得太过泛泛,你过来瞧瞧,到底此幅画像缺甚?”

      周昂走到正德身旁细看画像,缓声道:“陛下,据村民所言,此人向来独来独往,在村中并无朋友相伴。啊,并非如此,是村民说此人虽然眉目英俊,但总有一丝猥琐下流模样,令人厌恶。”

      正德轻轻点头,换纸提笔再画,渐渐有形有神。周昂见之入神,正要夸赞,却见正德怒色满面,不由一惊,轻声唤道:“陛下?您识得此人?”

      正德掷笑冷笑道:“京中贵人,贵至公候者有几人,公候中张姓者又有几人?你久不在京师自然不识,朕身为皇帝岂会不识!”

      “此人到底是谁?”周昂轻问。

      “你以为是谁?”正德沉声反问。

      “朝中公候伯有英国公张懋、隆平侯张祐、彭城伯张信、惠安伯张伟、安乡伯张恂。臣记得陛下即位之初,英国公张懋之子张铭担任象房管事指挥佥事一职。张铭以有病咳嗽为由注门籍,不赴朝参,出城游玩越关至涿州,后被东厂检发其事,事下刑部狱。当年是师祖王岳掌管东厂,事法甚厉,革了张铭的职。张铭如今年纪应当就是四十上下。”

      正德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缓声道:“ 此人是谁,朕不想武断。朕要捉奸在床,人赃并获!”

      “陛下想臣在何家力村守株待兔?”周昂道。

      “你以为可否守到?”

      “依村民所言,此人隔三差五便到何家力村,依今日之期推算,两日后他会再来。但若肯再来,除非他实在胆大包天,反倒可洗清杀人嫌疑。”周昂缓声道。

      “杀不杀人已在其次。若真是公候子弟奸淫他人妻妾寡妇,死几次都死不足惜。”正德道。

      “臣明白,臣就留在何家力村守株待兔,只是陛下可否一起留下?”周昂道。

      正德一笑道:“朕就留下,若有要事,高玉会到此见朕。”

      “陛下今日是大庭广众之下来到何家力村,若是不营造离去的假象,臣恐怕此人不敢再来。”周昂道。

      正德想了想道:“你说得有理,那明日我们先行离开何家力村,随后朕与你、李龙、乃诺再中途折返回此处。”

      周昂想起族长夫人所言,心下惴惴,道:“陛下,若想捉奸在床,人赃并获,可能要另寻隐密住处方可。”

      “如此,明日再从长计议,你可乏了?”正德笑问。

      “臣甚是疲乏,入门之时便望能拥衾就寝。”周昂轻声道。

      正德一笑,起身入内室,周昂紧跟而至,吹烛入寝。门外,有李龙无声守候。第二日一早,众人用过早膳,便启程回京,行到半途,正德下旨让冷峻与贞秀先押送棺木回京。

      “贞秀,你回京之后继续查访女尸,你可知朕为何将她画成淑女,并写下‘月上柳梢头’的文字。”正德问。

      贞秀思索半晌,低声道:“臣不知,请陛下明示。”

      正德微微一笑,望向李龙。

      李龙笑道:“陛下心怀仁慈,并不欲将弱女惨死模样公告世人。再者,以淑女模样示人,又写上诗句,可引得京师登徒子争相传阅,登徒子识人者众,当会有人知其为谁。贞秀你回到京师,搜查要尽量低调,切莫张扬。”

      “陛下此举,亦可令真正凶手疏于防范。”周昂道。

      “臣等明白了,请陛下放心。我们回到京师,绝不会泄露陛下行踪。”冷峻与贞秀齐应答,恭身而辞。

      乃诺见冷峻、贞秀及刑部役差走远,开心拍掌道:“陛下,我们要去何处?”

      “何家力村……”正德道。

      “回何家力村?”乃诺惊道:“为何还回何家力村?”

      正德笑道:“乃诺,是毗邻何家力村的林家庄。”

      “林家庄?”乃诺看向李龙:“龙大哥,何家村附近有个林家庄?”

      李龙点头,笑道:“这附近除了有何家力村,林家庄,还有张家庄、陈家村、田家庄。这五家其实皆是轿伕调差之地,只不过何家力村乃是唯一一个全村皆是女轿伕之村,是以特别受朝廷器重,初始专事为后宫诸后妃抬轿,因轿稳脚速,渐至京中一品大员出行,皆喜由何家力村女轿伕抬轿,其他四村便只能退而次之,待何家力村调差满额方有皇差。”

      “啊,龙大哥,你说那女尸是否这四家村庄中人?这四村妒嫉何家力村受朝廷器重而故意杀人后将女尸摆在何家力村的神庙?”乃诺道。

      正德哈哈大笑,道:“乃诺,若有心嫉妒,百年前经已妒嫉了。”

      “这五村皆于宣德年间围住于此,百年相安无事。”李龙道。

      “哦。”乃诺摇头晃脑,思之又想,笑道:“我所思所想太过不着边际,若如我这般推论,全天下之地皆可是犯案之地。但女尸显然非何家力村村民所杀,飞来横尸,也是难查。”

      “女尸死亡在五至三日之间,五日内出入何家力村的外人有可疑。”李龙道。

      “啊,我们漏了一人。道士。道士也是外人。”周昂道。

      “道士?”正德问。

      “陛下,我们从梅龙镇回京,在何家力村附近遇着何家力村村民追打一位道士,此位道士曾在京师为隆平候张祐的夫人作法。”周昂道。

      “隆平候?”正德眉头一皱,喃喃自语。

      “昂哥哥,你是怀疑道士杀人移尸?”乃诺问。

      “但据村民所讲,道士是村民请回村,在此期间一直在村中作法,骗饮骗食。若女尸是他带来,他应当会想方设法将女尸移走,不会按兵不动。”李龙缓声道。

      “朕要见这个道士。”正德道。

      李龙、周昂、乃诺看向正德。

      正德肯定道:“将道士提来。”

      “但是道士已被赶走,都不知到何处可以寻到他?”乃诺叹息道。

      “隆平候夫人向来好求神问道,每每求人作法,所赐颇丰,若此人并非凶嫌,必定还在京师。”李龙道:“乃诺,你快快追上冷竣,要他回京师擒拿道士。”

      “好。”乃诺应声之下,拨脚便奔。

      正德一笑,环望四周道:“朕连京师郊野都不曾正经出游,今日便随意行走一番,瞧瞧京师郊野风景。”

      “陛下,请。”周昂笑道。

      三人便齐齐朝林家庄方向悠闲而行,待行到村口,乃诺气喘吁吁奔来,叫道:“陛,陛,啊,三,三,啊,公子,慢行,慢行。”

      三人停步回首,乃诺手指身后道:“公子,臣,啊,小的已向冷峻交待,要他小心出入隆平候府的道士。”

      “好,进庄。”正德轻笑道。

      四人前脚才踏进庄门,就听到呼喝之声,抬头望去,就见三个道士连滚带爬的向庄门逃来。后面同样是一群手持棍棒追打的村民。

      “哎呀,还真是无巧不成书。”李龙笑道。

      道士也抬头望见李龙等人,竟面现喜色,着力奔来就躲在李龙身后叫道:“官爷,救命,官爷,救命。”

      “你又在此骗人银钞?”周昂问。

      “官爷,贫道冤枉,贫道帮林家庄族长之女驱魔,抓着一只狐妖,怎知村民却不信那只红狐是狐妖。还说我虐待狐仙,你说如何是好!”道士满面委屈道。

      李龙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红狐。”乃诺指向庄内街道欢喜道。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美丽无匹的幼小红狐在街道上高昂着头在行走,左右两边皆是欢喜观望喂食的村民。原本追道士的村民也转向去逗看红狐。

      “这是只幼狐,应当与我们在何家力村见到的红狐是母子吧?”周昂笑道。

      “这狐狸居然不怕人,也是可爱。”正德笑道。

      “公子,红狐乃是我娘家族的圣兽,向来不怕人的。公子,小的想去抱走它。”乃诺低声道。

      “你去试试,看这只狐肯不肯跟你走。若是肯,便抱到鹰房去养。”正德道。

      “谢公子。”乃诺欢喜前奔。

      “乃诺,停步。”周昂忙拉住乃诺道:“我们是来查案的,莫张扬。”

      乃诺‘啊’了一声,即时停步。

      道士见四人在说话,便想偷偷溜走,被周昂一把抓住,笑道:“道爷,在下还有事相问,请留步。”

      道士一把抓住周昂道:“那官爷须得保护我。”

      “趁人多眼杂,快进庄去。”李龙道。

      周昂一手提着道士,五人便疾速掠过人群走进庄里,在最靠近何家力村的方向租到一处四合小院住下。李龙叫乃诺去村里买菜买米,他先去清理膳房,正德却想跟着乃诺去体察乡村风物,李龙只好跟着同去。周昂独自带着道士坐在厅堂欲问话。道士却在房内四处搜索,竟寻到一瓶陈酒,打开一闻还芳香四溢,周昂也找来两个酒杯,两人在厅堂坐下,边饮边谈。

      “你常出入隆平候府?”周昂问。

      “隆平候夫人甚是迷信鬼神,不但道士会出入候府,和尚也会出入候府,这几乎是佛道两界人尽皆知之事。”道士边饮酒边笑道。

      “那你定是所获颇丰,平日除了饮些花酒,还会作甚?”周昂问。

      “我有甚作,平日除了好饮好食,也无甚爱好。”

      “应当说除了好饮好食,还喜到各家各户替人作法吧。”

      道士哈哈大笑,饮酒不语。

      “你似乎特别喜为夫人,小姐作法?”

      “比起男子,女子更加慷慨。”

      ”看来你认识不少京师贵夫人小姐。”

      “那是自然,若不识得更多,如何能过得快活。”

      “识得如此多人,若是记错人,唤错人,岂不是尴尬?”

      “哎,我若连人脸都记不清,还当甚云游道士?”

      周昂随手将那张淑女图递到道士面前:“那你可认得此位小姐,可曾为她作过法?”

      道士抬头一望,随口笑道:“哎,她是甚小姐,不就是隆平候夫人身边的贴身丫头吗。”

      周昂心下一惊,却不动声色道:“你还真是眼拙,这明明是位书香世家的千金小姐,正有那明媚少年思之若狂呢。”

      “我如何胡说,这明明便是隆平候夫人身边的侍婢桃媚,不过你说他是书香世家的千金小姐也对,桃媚父亲乃是一位教书先生,家境贫穷,不得已将她卖至隆平候府为婢。也幸得她识字,候府方肯买她。”

      “你何时见过桃媚?”

      “来何家力村之前我还替隆平候夫人作法,当时桃媚亦在夫人身旁。”

      “七天前?”

      道士点头,饮了口酒嘻笑道:“是那家小儿看中桃媚,想与她人约黄昏后?”

      “桃媚死了,六天前被人勒死。”

      啪!道士手中酒杯落地,面色煞白,瞪着周昂:“桃,桃媚死了?”

      周昂点头,严肃道:“被人勒死,死后尸体被抛日弃到何家力村的神庙。算上今日已有六日。而你七日前还在隆平候府作法。”

      道士腿一软,从椅上摔下来,叫道:“你,你这是何意,你,你怀疑是我杀了桃,桃媚?”

      “你最可疑。”周昂眼色一凛道:“你七日在隆平候府作法,桃媚六日死去,你携尸身来到何家力村,将桃媚尸身抛在神庙。本想逃离,却不想被何家力村村民因缘际会请去替族长夫人作法。你既被何家力村村民追打,又被林家庄村民追打,可见法术并不高强。为何隆平候夫人竟会请你去作法?还是为求隆平候能封国公如此重要之事,你定是在撒谎!”

      周昂愈说愈厉,道士吓得面色惨白,高声叫道:“你休得含血喷人,我从不曾伤人害命!那日我在候府作完法,午时之后便先行离开,还是桃媚送我出门。”

      “你愈说愈是令人怀疑,定是桃媚送你出门之际,你色心大起,想污辱她,她誓死反抗,你一怒之下便勒死了她。”

      道士气得从地上爬起,跳脚大骂:“你胡说八道,你,你含血喷人,你栽赃陷害,你,你,我出门之时,桃媚还不曾死!”

      “恁叫还不曾死,难不成你原本确是想杀她!”周昂厉喝一声。

      “是夫人要杀她,不是我要杀她!”道士尖叫。

      周昂亦大出意料之外,向着道士喝道:“好个奸狡妖道,竟将杀人之罪推到夫人身上?隆平候夫人何等尊贵,怎会作此残忍之事,还不从实招来?”

      “便是夫人想杀的,我还劝止夫人莫要莽撞。”

      “无缘无故,夫人为何要杀自己的贴身侍婢?根本于理不通!你垂涎美色倒是很说得通!”

      “夫人当然会杀人,夫人请我作法是为诅咒隆平候!”道士面红耳赤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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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50章节

      周昂笑道:“夫人好志气。”

      李龙微微笑了笑道:“夫人,可否说一说您那位妾室是何方人氏?”

      “也是京师人士,三月前我偷偷前往京师散心相识,此后便时常到此与我幽会。”夫人坦然道。

      “这几日他可来过何家力村?”李龙缓声问。

      周昂看了李龙一眼,转向族长夫人,看她如何作答。

      “这几日倒不曾来。”夫人道。

      李龙轻轻点头,起身道:“夫人,你我男女有别,不便久扰,先行告辞。夫人之事,在下会尽力而为。”

      “多谢李侍卫,还请李侍卫和周指挥为妾身保守秘密。若是我家夫君问起,只说还是狐妖作崇便了。”夫人起身施礼道。

      “夫人放心。”周昂应道。

      双方言罢,行礼告辞。李龙与周昂走出内院大门,见族长在院门外小巷来回踱步,见二人出来,方松了口气,显是一直守候在外的。

      “你家夫人还是被狐妖作崇, 待我们上京说与国师听,看能否请国师过来驱妖除魔。”周昂向族长说。

      族长千恩万谢,亲自送二人回到正堂,添茶。村民陆续有来,但大多皆说不曾见到外人入村。唯有一人说五天前夜半听到小巷内有马蹄声及男子咳嗽之声,不知是否外人来过。族长即令再次询问全村男子,确证当夜并无人在街上闲逛,倒是有多家听到马蹄之声。李龙与周昂据此复原路线,推测此人多半是午夜子时从村南方向转入村东头的神庙。两人又于村中行走一圈,方知何家力村的宗祠设于村南位置,上百年来皆把朝廷调差的圣旨摆于宗祠内供奉,凡村中女子奉差出行或完差回转皆会到宗祠叩拜以谢圣恩,平日守卫森严,严禁闲杂人等在宗祠四处溜达流连。

      “你怀疑此人?”周昂问。

      李龙笑道:“须得寻到方知是不是此人。”

      周昂哈哈一笑,点头,又道:“死者虽是外人,但有否可能是村民所杀?”

      “何家力村向来受朝廷信任,且世代居于京郊,村民应当不会做此损人不利己之事。”李龙道:“不过为防万一是要全部查一番。好在何家力村的族长看来确是忠厚之人,请他仔细查一查村民最近几日的行踪应当可行。”

      周昂笑道:“与其请族长查,不如你我二人亲自去问一问村民。”

      “都好,乃诺未到,你我甚是空闲,去问问都好。”李龙笑道。

      二人在村中行走,周昂与村中男女老少相谈甚欢,行走间追逐者众。李龙闲庭信步跟于身后,一路望之,自言自语微笑道:“周昂真是愈加有仁臣风范,陛下见之,必喜之欲狂啊。”不知不觉便到傍晚,二人听得村中无数鸡零狗碎,倒是从中筛选出一位虽不定时,却常到何家力村现身的京师公子哥嫌疑人。

      “相貌堂堂,气度不凡的京师贵人,四十左右年纪,如此男儿京师无一万都有八千,怕是难寻了。”周昂思索道。

      “若此人在朝廷任职,便不能随意出入京郊,一出一入都有记录,应当可以查到。”李龙道。

      “若此人是凶手,休更之时出城岂不是暴露行踪?况且既弃尸于此,想必是不会再到此现身。”周昂道。

      “你说得也有道理。”李龙笑道。

      “周指挥且留步,周指挥,周公子且留步!”身后传来高声呼唤。

      周昂停步回首,只见一老妪匆匆而来,周昂忙紧前两步伸手扶住道:“何春奶奶,何事唤我?”

      老妪紧握周昂的手,眉开眼笑道:“周公子好记性,只说了一回话便记得老身名姓。老身有话要对公子说,适才一时省不起,现下倒是想到了。”

      “您说,晚辈洗耳恭听。”

      “周公子,您问的那位京师贵人姓张,常到我家老头儿酒摊前饮酒的。”

      “姓张?可还有省起的?”周昂笑问 。

      老妪笑道:“周公子,老身一时又省不起其他,若省起必赶来告之。啊,周公子若有空闲,也请到我家老头儿酒摊坐坐。”老妪抬头望着周昂,像是外母见着久寻不着的好女婿一般,笑不拢嘴道。

      “何春奶奶,我与周公子先回族长府中,待得空闲时定来相聚饮酒。”李龙直视老妪,微微笑道。

      老妪看了李龙一眼,慈祥一笑,放开周昂的手道:“可是要来,可是要来。”

      周昂点头,老妪方依依不舍转身离去。

      李龙笑道:“何春奶奶真正可爱。”

      周昂微微一笑,不语。

      “不知乃诺可回到何家力村,若还能带三太子来便更好。”李龙笑道。

      “为何要带三太子来?”周昂问。

      “三太子画技愈加精进,若他能来,定能将此位张公子画像画出。”

      “啊,原来如此。”周昂说着,略有所思,忽轻轻一笑。

      “你笑甚?”李龙问。

      周昂看了李龙一眼,仍只是轻轻一笑,不语。

      李龙看了他一眼,笑道:“三太子画技乃陛下所教,何家力村又在京师近郊,来回甚速。若乃诺带来的并非三太子而是陛下,想来周指挥会欣喜若狂。”

      周昂温柔道:“我听闻陛下前些日子曾私出通州。”

      李龙笑道:“那就瞧瞧乃诺是否聪明,陛下又是否与你灵犀相通。”

      “多谢。”周昂认真道。

      “为何谢我?”李龙问。

      “你才是先皇御封的陛下内助,但却是我越殂代疱。”周昂道。

      “我向来履行内助之责,你与高玉只不过是陛下身边侫臣而已。”李龙笑道。

      周昂朗笑:“你说得是,我只不过是陛下身边侫臣。”

      李龙一笑,率先前行,周昂跟上,二人回到族长府前,周昂不由加快脚步,但族长府内却并不见刑部役卒与乃诺,族长说乃诺去了停棺的祠堂,请二人前去。二人随即又前往祠堂,果见刑部役卒守在祠堂门口。二人跨入祠堂大门,来到后堂,居然见冷峻与贞秀夫妇守在神堂门外。

      “咦,为何你们夫妻二人会到此?”周昂与二人见礼,笑问。

      “周指挥,我一年前已调至刑部。”冷峻笑道。

      “贞秀姑娘入主刑部女牢,冷峻妇唱夫随,也从锦衣卫调职到刑部任侍郎。”李龙笑道。

      “此案受害者是女子,尚书爷便将我派过来。”贞秀道。

      “既已到此,为何不进去?”周昂问。

      “三太子在房内画像,暂不便有人打扰。”冷峻笑道。

      周昂一听是三太子,略觉失望。过得一刻,乃诺从房中拿出一幅画像,见到周昂与乃诺,开心道:“你们回来了。”

      周昂点头,看着乃诺手中画作道:“乃诺,此是三太子画作?”

      乃诺点头:“三太子画的女尸容貌画像,稍顷我去问族长此地可有书坊刷印绣像分发各处,令亲属好友前来认人。”

      李龙接过画作一瞧,却见是一张上图下文的淑女像,下文写着:月上柳梢头。

      李龙眉目一转,轻轻一笑,将画作递给周昂道:“周指挥,可否帮忙去寻个书坊印刷绣像?”

      “你放心。”周昂接过画像转身离去。

      “龙大哥,请。”乃诺低声道。

      李龙轻笑入内,乃诺关门立于门外。李龙入内,见人坐于高台凝视棺木,面前置放画架仍在作画。

      李龙下跪叩首道:“臣叩见陛下。”

      正德回首下望,一笑道:“平身,周昂呢?”

      “臣指使他去寻书坊印绣像了。”李龙起身,笑道。

      正德点头。

      “陛下,可否再画一张像?”李龙问。

      “还有何人要画?”

      “我和周昂问到一个自称京师贵公子的男子,怀疑是他杀人,想请陛下画之。”李龙恭身道。

      “好,你说吧。”

      李龙将今日周昂问到的京师贵公子相貌、衣着、色泽仔细说出来。

      正德边画边笑道:“此人一时紫衣,一时青衫,当是常来此地?”

      “据村民所言,此人疑似与村中寡妇有染,又与他人小妾私通。”

      正德面色一沉道:“京中贵公子与何家力村的寡妇、他人小妾私通,他有几个脑袋可斩!”

      “陛下,据说此人姓张。”李龙轻声道。

      “姓张?”正德看向李龙。

      “张姓之京师贵人有英国公张懋、隆平侯张祐、彭城伯张信、惠安伯张伟、安乡伯张恂、刑部尚书张鸾、光禄寺卿张骏。”李龙道。

      “还有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正德冷冷道。

      “不过于村民而言,想必京师当中稍有地位之人皆是贵人。”李龙道。

      “何家力村自宣德起便是朝廷调差之地,村中妇人皆勇悍力壮,世人皆知,平民百姓有几人有胆气到此与村中妇人私通苟且?”正德道。

      “陛下言下之意,此张姓贵人真是京中公候伯子弟?”李龙道。

      “是不是,你去查。”正德道。

      “臣遵旨。”李龙道。

      “此画如何?”正德停笔,笑问。

      李龙凝视半晌,摇头叹道:“陛下,此人面相虽英俊,但单单锦衣卫只怕便有上万人皆是如此英俊。”

      正德卟哧一笑,将画笔放下道:“朕有些饿了,听说何家力村有一家人做的面甚是美味,朕倒是想尝尝。”

      “陛下说的可是何乐老伯的面档,今日我与周昂走遍何家力村,午时倒是在老伯的面档吃过面,甚是入味,尤其牛肉面极是美味。”李龙笑道。

      “也许便是吧,你去买碗牛肉面来与朕解饥。”正德笑道。

      “陛下稍待,臣即刻就去。”李龙道。

      正德点点头,起身轻跳下去,李龙伸手抱住,将他轻放于地,替他正冠整衣。

      “朕且先去祠堂后院客房将息侧个,你快快回来。吩咐冷峻与贞秀再到村中访查一番,若何家力村村民确无疑问,明日一早启程回京。”正德道。

      “是。”李龙领旨出门。

      正德便在乃诺护卫下去客房将息。不到三刻,李龙便捧着热气腾腾的两大碗面回到祠堂,还为正德、乃诺各带回一坛小酒。

      “陛下,此酒乃是何香婆婆的酒档所酿,亦甚是美味。”李龙笑道。

      乃诺笑道:“闻着都香。”

      正德微微一笑道:“你也坐下,陪朕用餐。”

      “陛下,我去看看周昂可回来了。”李龙道。

      正德略有所思道:“朕吃完面便与乃诺回族长府中去,你们也早些回来将息。”

      “谢陛下关心,臣明白。”李龙说完再次离开。

      说是早回,但也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李龙与周昂、冷峻贞秀夫妇才回到族长府第,两个时辰唯一的收获便是排除了何家力村的男男女女有杀人之可能。

      四人回到后院客房,乃诺见四人回来,笑道:“我在后院为诸位准备了浴桶,请先沐浴更衣,再行入睡将息。”

      周昂道:“三太子可否就寝?可需要先去拜会?”

      “周指挥,且先行更衣再去拜会三太子不迟。”冷峻笑道。

      “冷侍郎说得是。”周昂点头道。

      四人便先行沐浴更衣,待周昂出来,见李龙、冷峻、贞秀在院中饮酒。他来回望望,惑道:“为何三太子不在?”

      “周指挥,我们也是饮两杯酒去去乏,便去将息了。三太子应当已在房中将息了,不如明日再行拜会。”贞秀温柔道。

      李龙递了杯酒给周昂,笑道:“饮酒。”

      周昂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冷峻与贞秀也各敬了周昂一杯酒。乃诺来到院内也饮了一杯李龙递过来的酒,才对周昂道:“昂哥哥,三太子有请。”

      周昂放下酒杯道:“三太子还不曾将息?”

      “你们在村中查访之时,三太子已将息过,此时唤你是有事要问。”乃诺道。

      “三太子有何事要问?”周昂问。

      “三太子回想龙大哥所言,对常出入何家力村的男子容貌有疑问,想再问一问你。”乃诺道。

      周昂轻应一声,由乃诺带路前去拜会三太子。李龙与冷峻、贞秀又饮了两杯酒,各自回房将息。

      乃诺带周昂到正德所居客房门前,轻声道:“三太子,周指挥来了。”

      周昂拱手施礼道:“三太子,周昂拜见。”

      “进来。”房内传出正德的声音。

      周昂一怔。

      乃诺轻声道:“陛下,臣先行告退。”

      乃诺恭身而退,周昂直是心潮澎湃,但房中人是正德,岂能失仪,深深吸了一口气,仔细整理衣冠,小心推开房门跨步而进,再小心关门插上门栓才返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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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49章节

      “龙大哥,你如何晓得这就是何家力村?”乃诺问。

      李龙笑道:“河北之地多妇人从事抬轿之业,此其中又有何家力村,村中妇人历代为朝廷调遣,为京师皇亲国戚或各外任官员、出巡御使抬轿出行。”

      乃诺惊讶道:“我虽知我朝向有女轿伕,但不曾想抬轿竟也有世代传承。”

      周昂笑道:“想把轿子抬得四平八稳也非易事。代代传承才会精益求精。”

      乃诺笑道:“替陛下抬轿,不四平八稳也不能呢。”

      “官爷,再行半里便到村口,便能见我们何家村的牌坊了。”

      三人随村民来到村口,抬头见牌坊写着大大的‘何家力村’四字,落款是何文渊,宣德八年书。

      “何文渊是何人?”周昂看向李龙问道。

      “何文渊乃宣德年间的监察御史。但此人并非河北人士,不知为何会为何家村提字?”李龙笑道。

      “何御史娶了我们何家村的姑娘,是我们何家村的姑爷。”村民答道。

      “同姓不婚,为何这位何御史却做了何家庄的姑爷?”周昂笑问。

      “官爷,您进村里便知了。”村民道。

      话音一落,忽听一声清脆狐鸣,眼前便见红光一闪。村民们纷纷惊叫,三人抬头见一只红狐在屋顶跳跃奔跑,乃诺率先跃上屋顶追去。李龙与周昂也紧追而去,村民们看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三人一直追到村东头,见有一座破庙,那红狐仰头叫了声,便跃进庙里,三人紧跟而入,见红狐卧在残破的土地公公像前乖巧地侧躺着。乃诺咧嘴一笑,待要上去抱红狐,被周昂一把拉住,将手一指,乃诺顺着手望去,才见地下有麻袋,散发出一丝臭味。

      “好似尸臭。”周昂轻声道。

      乃诺‘呀’了一声,待要前行,被李龙拉住:“且慢行,看看脚印。”

      麻袋周围并无脚印,回头看,是三人奔入破庙的新鲜脚印。

      “麻袋是抛入庙中的。”李龙说着退出庙门仔细观察后道:“无脚印。但有扫帚扫过的痕迹。”

      “破庙当是甚少人来,是以清扫之迹仍清晰可见。”周昂道。

      “此处明显是抛尸之处,并非案发现场。”周昂四处望之道:“破庙四周并不凌乱,想来是有人从容弃尸,一走了之。”

      “且看看到底是人是畜生。”乃诺说着走过去,小心打开麻袋,里面装着一具女尸,已呈腐败之像。

      “看此女身型,明显非本村女子。”李龙道。

      “这村东头有座荒庙已够神奇,居然还就死了个人。”乃诺叹道。

      周昂点头,蹲下来仔细看女尸道:“此女身型曼妙,与村里肩宽膀阔的女子殊甚。双手十指指甲齐整干净,有描眉,双颊额面皆有拨毛之迹,至少当是出身注重仪容的书香之家小家碧玉。脖颈处有勒痕,可证是谋杀。”

      “谋杀?”乃诺一惊道:“那应当上报刑部吧?”

      “乃诺,你去京师上报刑部,请刑部派人前来勘察,另请陛下恩准周昂留在何家力村查案。我们留守在此,以防村民破坏现场。”李龙道:“顺道寻些村民来询问询问。”

      乃诺应允而去,李龙向周昂道:“难为你了,还不曾回到京师,先遇着命案。”

      周昂笑道:“不妨事,我在梅龙镇皇庄当官僚久了,倒是很想再回到锦衣卫查案。其实年初我见到陛下之时便想过回京师,但陛下不许。”

      “为何不许?”李龙问。

      “陛下望我将皇庄经营稳定后再说。”

      “陛下信赖你。”

      周昂轻轻一笑,看向女尸道:“你说此女会是何人所杀?”

      “看她衣衫整齐,应当并非奸杀。”李龙道。

      周昂再次查看女尸双手,又看双脚道:“十指指甲虽齐整,肌肤光滑,但却并不柔嫩,小腿结实但并不粗壮,又不曾裹小脚,显见并非大家闺秀,想来是富贵人家的婢女,而且应当是在主人家中有些身份的婢女。”

      “何家力村虽谈不上豪富,但也甚是殷实,怎会有座破庙在此?我到村里去问一问。”李龙道。

      周昂点头,李龙待要离开,那土地公公怀中的红狐忽跳下地奔出门去,过得一阵便听得奔跑声,先前那群村民追着红狐就来到了破庙前。李龙和周昂走出庙门将村民挡在门外,红狐便又嗷地一声跳回土地公公怀里去了。村民闻到尸臭都吓得捂鼻后退,周昂与李龙也跟着村民一直退到闻不到臭味之地方停下。

      “你们何家力村乃朝廷御选的轿伕之村,家境应当甚是殷实,为何会有破庙在此?”李龙问。

      “哎哟,回官爷,这里并非破庙,这庙本是我们何家力村的神庙,两年前遭雷劈着火烧成这般模样。”村民忙解释。

      “两年前着火为何不重修?”周昂问。

      “我们族长和夫人争执不停,修不得,便一直荒废在此。”

      “你们平日可会到此?”周昂问。

      “着火之初还曾来清扫过,但我们族长和夫人为重建神庙而争执,不时迁怒前来清扫的村民,以致村民再不敢前来。”

      “五天前可曾有人来过?”李龙问。

      “官爷,我等委实不知,村民想是不敢来的,也不想自找麻烦。”

      “为何起个神庙还要起争执?”周昂问。

      “我们族长想将土地公公模样换成族长父亲模样,族长夫人抵死不肯。”

      “为何不肯?”周昂问。

      “土地公公本是按族长夫人先祖模样所塑,夫人自是不肯换的。”

      “那为何她不做族长?你们何家力村的‘何’字,应当便是夫人母族的姓氏吧。”李龙笑道。

      “官爷说得是。我们何家力村当年乃是以主母之姓开村立庙,村中男丁随父姓,女子皆随母姓何。但因村中女子时常要奉调出行,夫人也不例外。家中事务只能交由丈夫主理。族长主内甚久又兼且管理村务,便想为已正名。”村民笑道。

      李龙笑道:“你们族长也甚是无趣,自家娘子能干,被朝廷征召任用,实是莫大荣光,有何委屈必得用一塑像正名?”

      “我们族长也甚是能干,只因是男儿主内,便连女子荣光都不能得。女子还能随夫封个诰命夫人,男子却只能默默无闻,族长由是心中有些委屈。”

      “原来如此。既然有此委屈,便试试上书礼部求封可好?”周昂笑道。

      “官爷,若真能求得礼部封赏,族长必会感激不尽,也不会镇日与夫人呕气,连累旁人。”村民说。

      “只是为何却是族长夫人有病?依诸位所言,当是族长受气呢。”李龙笑道。

      “我们也委实不知为何,年前族长寿诞之后,族长夫人忽地便被妖魔所惑,大病不起。寻个道士来驱妖,却又遇着个假道士。有官爷,您一定要请国师来帮忙驱邪。”村民恳切道。

      周昂与李龙互望一眼,李龙笑道:“如此,也只能待我们到府中看过方可。你们可先替我们寻块棺木,将庙中女尸收棺。”

      “官爷慢待,我们去去就来。”村民说。

      李龙点头。待村民去后,李龙与周昂将这座土地庙的前后左右皆详细察看了一回,过得半个时辰,村民送来棺木,随村民而来的还有何氏宗族的族长。族长生得甚是儒雅,见李龙周昂便深切施礼,恳请他们到府上为夫人驱邪。李龙和周昂商议后答应,村民将尸首入棺, 族长命先放入村内祠堂,派专人看守。又派人到村口守候,待乃诺从京师回来即带回府中。三人于客厅落座,饮茶,互相客气几句,周昂便直入正题,族长长叹息一声。

      “不知有何难言之隐?”周昂缓声问。

      族长尴尬道:“实不相瞒,我与内人膝下犹虚,年前我过了四十寿辰,依朝廷律法便可纳妾,我曾向内人透过口风,不料从此内人便有些疯言疯行,这半年来愈加着了邪魔外道蛊惑。”

      李龙和周昂互望一眼,李龙看向族长道:“您不必担心,我们既然有缘到此,当尽力为夫人驱邪杀魔。”

      族长起身弯腰长谢。周昂提议去看望夫人,族长便亲自引路带二人去到内院。 虽是白日,但内院一片肃穆,人人谨小慎微地做事走动。

      李龙略为思索,向族长道:“可否让下人仆役悉数离开内院?”

      族长疑惑地望着他。

      李龙笑道:“既是妖邪之物,内院如许多人走动,这些妖怪怕是不敢再来。若不能知是何物作崇,又如何能替夫人驱妖除魔?”

      “二位官爷当真可为内人驱妖除魔?”族长担心地问。

      “总归要先观察一番,才好回京请国师过来作法。”李龙道。

      “李侍卫和周指挥之名我都是听过的,既如此,我便相信两位。”族长道。

      “还有一事想请您帮忙。”周昂道。

      “何事?”族长问。

      周昂道:“想请您派人查一查最近五天之内可有陌生人到访何家力村。”

      “要得,要得,我这就派人去各家各户询问。”族长连连点头道。

      “多谢族长。”周昂施礼道。

      族长唤来院中管家,叫他将仆役悉数清理出内院,便与李龙、周昂告辞而去。李龙、周昂待众人尽数离去方来到夫人闺房门前,李龙轻敲房门,房内无人应。

      “夫人,在下李龙,想必夫人听过我的名字。”李龙清晰道。

      屋内一片静默后,传来虚弱女声:“李侍卫,我进京听调为太后抬轿见过你。”

      “惭愧,李龙倒是不记得夫人了。”李龙笑道。

      “你贵人事忙,记不得也正常。”

      “夫人,在下听说府中有狐妖鬼怪作崇,可否详说一二?”李龙再问。

      房内传出一声叹息,再不言语。

      周昂缓声而清晰道:“夫人,您是否为族长想要纳妾而烦恼?”

      房内仍是一片静默,周昂待要再言,房内忽传出一声轻笑,随之便是大笑不止。李龙与周昂互视一眼,有些莫名。

      “李侍卫,这位是何人?”房内夫人问。

      “是大同梅龙镇皇庄指挥周昂。”李龙道。

      “原来是周指挥,久仰大名。”

      “夫人?”周昂轻道。

      “您二人进来吧。”话音落处,二人听到门栓开启,半边门开,李龙与周昂说了声‘得罪’,便跨门而入。卧房分厅房与内室,适才为二人开门的是一位老婆婆,夫人一个人安静坐在厅房的罗汉床上。夫人生得甚是高长,但剑眉凤目,倒是有些好看。三人互相见礼,落座,老婆婆奉茶。

      夫人看向周昂,笑道:“周指挥好生直接坦荡。”

      周昂一笑道:“夫人不喜族长纳妾,但装神弄鬼终非长久之计。”

      “我何家力村女子自宣德年间起便是朝廷调差之地,村中女子在家中甚有地位,只可惜地位再高却也挡不住夫君四十岁后想要纳妾之心。我与夫君乃是青梅竹马,向来恩爱……”夫人长太息一声道:“只是再如何恩爱,却也抵抗不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忧。”

      “夫人除了利用鬼神唬吓族长之外,可曾想到其他方法解决此事?”周昂问。

      “我若能想到法子,也不至骑虎难下了。”夫人苦笑道。

      “夫人走南闯北,当知这世间有借腹生子之说。”周昂微微一笑道。

      夫人眼睛睁圆瞪着周昂,疑惑道:“周指挥此言何意?”

      周昂笑了笑道:“夫人以为何意?”

      夫人不悦道:“此言岂不是与我家夫君所想一致,我不能生养他便借腹生子。

      “借腹生子也总好过纳妾生子。”李龙笑道。

      夫人冷嘿一声道:“我偏不许。大不了在族中过继一子,为何他偏要为了传宗接代而伤我心意?”

      “夫人倒也算是言之有理,若是相爱,纵然无亲生子,也大可过继族中子为己子。”周昂点头道。

      “想必此法也提过,但族长执意不肯?”李龙问。

      夫人愤然道:“我当日好说歹说,他就是不肯。他既不肯,便休怪我无情。”

      “夫人此言倒是有趣,何谓无情?”李龙笑道。

      夫人剑眉一竖,直盯着李龙道:“李侍卫既知我装神弄鬼,我也不怕直说。他要纳妾,我便也要纳一个男子做妾。凭甚只说我不能生,或许是他不能生呢。我走南闯北多年,听过见过亦多,那夫家雄风不振,要妻妾于寺庙求子者众,说甚菩萨保佑降福,左不过是庙中秃驴散播云雨罢了。”

      “原来夫人这般想的。”李龙笑道:“莫非夫人想我二人替您上书陛下,让您纳一男子为妾?”

      夫人卟哧一笑道:“给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惊世骇俗,原本只想装神弄鬼糊弄得成,那知夫君真请了个道士来为我驱妖除魔。”

      “如此说来,夫人本已有妾室人选?”周昂缓声问。

      夫人又叹息一声道:“说有也有,说无也无。他那人,也并非想要便要得。”

      李龙与周昂静默,不知如何接话。

      夫人看向李龙道:“我听京师人传李侍卫乃是皇帝陛下的内助,自我朝太祖开国,从不曾有男子做皇帝或藩王内助,李侍卫当是开了先例。”

      李龙微微一笑,道:“莫非夫人也想开个女子纳男妾的先例?”

      “有何不可?”夫人傲然道:“前朝也不曾有女子奉差听调做轿伕,自我朝起不也有了。既然在何家力村可男主内女主外,那我纳个男妾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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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48章节

      乃诺送了一车寒瓜进豹房,这都是今年徐珣种植的新瓜。那些旧寒瓜瓜瓤通常皆是红白相间的,籽也特别多和大。自被徐珣改良之后就变得红多白少了。今年更佳,全是红瓤,连籽都变少了。往时正德要吃寒瓜,高玉和李龙须得费时费功轮番挑籽,能切成四四方方的瓜肉仅余五分之一,今年的瓜肉足有一半可切。正德食之清甜,龙心大悦,命人将半车寒瓜送至宫中分给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又亲自挑了一个寒瓜,带去给居住于豹房后山的老妇人。

      天心不在院中。

      “陛下,国师自从废了武功,愈发喜欢入宫面见太后,留在豹房的日子甚少。”李龙说。

      正德望向院中,老妇人一脸安详的在房中纺纱织布,似乎天心在与不在都无关紧要。高玉去井边洗瓜,李龙陪着正德走入房中。便见房内四壁挂满不同颜色的衣衫。她见正德前来,欣喜停机,拉着正德要他不停换衫试穿,每一件都与正德身形相合,她见正德穿得好,便拍掌而笑。高玉将瓜切好端进房来,正德握着妇人的手坐在桌旁,陪她吃瓜。

      妇人吃了小半,忽道:“这余下的,留给天心我儿。”

      正德微怔,笑道:“好。”

      妇人又抬头凝望正德,久久方道:“陛下,妾身罪孽深重。”

      正德凝视妇人。

      “妾身往日糊涂,常把陛下当成天心我儿。最近这些日子却是愈发清醒。常思往事,悲从心起。”妇人道。

      “过去种种,不必记得。”正德温柔道。

      “听说人若常忆往事,怕是离归去不远。”妇人握住正德的手道:“陛下,妾身若走了,还请陛下多多照顾天心我儿。”

      “你会长命百岁的。”正德道。

      妇人微微笑了笑,站起身取了一个瓦罐,将寒瓜放入罐中封紧,紧紧抱着走出房门来到院中用绳索吊入井中。直身时忽觉头晕目眩,踉跄欲倒,李龙急伸手扶住,妇人好一会才睁开双眼,竟一脸茫然望着正德问:“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正德不语,妇人萎顿而倒,李龙忙扶住将她抱入卧室放置床上,再替她把脉。

      “如何?”正德轻问。

      “陛下,臣有些握不准,且请太医院太医前来诊治如何?”李龙道。

      “你且直说。”

      “脉象虚弱无力。”

      “可有病?”

      “倒不似有病,只是虚弱衰败之象。看来如梅香姐姐一般,命不久矣。”

      “高玉。”正德道。

      “陛下。”高玉应道。

      “去太后宫请国师回来,便说此后须得寸步不离此地。”

      高玉遵旨而去。正德来到院中取了一把锄头去锄地,李龙也帮着取锄锄地,直到天心回来。天心看着正德,也不言语,直入房门。高玉替正德抹了额头上的汗,三人便一同离去,行到半道,较场方向传来厮杀声。

      “陛下,想必是钱宁在较场练兵。”高玉道。

      正德微微一笑道:“朕从前不曾想到此人可用。”

      “陛下可要到较场一观?”李龙问。

      “也好,且去散散心。”正德转道前往较场。

      较场上钱宁果然在练兵,但这兵却既非京军亦非锦衣卫,全是宫中太监。钱宁与乃诺正在教这些小太监们习学射术。钱宁射术虽精,但乃诺技艺更强,每一箭下,便是欢声雷动,钱宁也殷勤唤着师父,极尽美言,乃诺甚是受用。

      “乃诺,钱宁唤你师父,真是情真意切啊。”正德于身后笑道。

      钱宁与乃诺听到正德声音,急回身行礼。

      正德戏道:“钱宁,你也唤朕一声师父。”

      钱宁迅速膝行三步上前,大力叩首道:“陛下乃天下臣民之君父,莫说是师父,臣唤陛下一声父亲也是甘愿的。”

      正德哈哈大笑,高玉眼中掠过一丝不悦,扫了钱宁一眼。

      “陛下,您可要试试骑射?”乃诺举弓大声道。

      “好,朕试试。”正德接过乃诺的长弓,飞身上马,李龙与高玉也骑了马紧跟其后,正德来回纵马跑了三回,射了六箭,八九不离十。最后凝神驻目猛射了一箭,正中靶心。较场欢声雷动。正德心情极好,便又检阅较场的兵将,高玉寸步不离,钱宁插脚不得,只得退后三步慢慢跟着。

      正德检阅罢,李龙见天色将晚,就道:“陛下,可要去皇庄用膳?”

      正德心情正好,笑道:“好,且去皇庄饮些好酒,吃些好菜,听点小曲儿。”

      “陛下,我也去。”乃诺收弓道。

      “同去。”正德笑道。

      乃诺即回头,似要唤钱宁。李龙看向钱宁道:“有劳钱千户收兵。”

      钱宁忙诺诺,高玉面色微松,感激地看了李龙一眼。乃诺也无所谓,就与正德、李龙、高玉一同前往皇庄,正德在皇庄内见新开了一家顺德府粥庄,便信走而进。进门一看才知这粥庄掌柜居然就是在通州运河上经营了四十年之久的顺德公。顺德公殷勤招待,直上了二楼包间。问起方知是周义劝他到皇庄扎根落脚。顺德公长年在水上生活,湿寒水气,年老渐不能耐,听周义所劝变卖通州所有家产到京师皇庄开了这家粥庄。

      “朕这皇庄还真是包揽天下美食,妙哉妙哉。”正德笑道。

      “陛下,还少一家蒙古烤肉。”李龙笑道。

      “也无有日本国美食。柳生前辈在梅龙镇开有一家日本国美食,只是她们一家三口已远去日本国,不知可有人接掌店面?”乃诺笑道。

      “派人去梅龙镇问问,若还有人掌店,便叫人也来京师开一家。梅龙镇有蒙古人,便让周昂选一两名烤肉高手到京,陛下,以为如何?”李龙道。

      “陛下,周昂已有半年不曾到京师述职,不如因利就便,将他召回京师述职如何?陛下定也想知梅龙镇皇庄经营状况吧?”高玉一边替正德斟茶一边道。

      正德看了高玉一眼,微微一笑,不语。

      “高玉说得是,陛下有半年不曾见过周昂,不如便一道宣他入京述职。”李龙笑道:“顺便也可令周昂带家眷入京,大同离京师不远,带来甚是方便。”

      “朕还不曾见过周昂母亲,老夫人与朕的皇奶奶同出纪氏一族,又是千里迢迢从云南府来到大同。朕确实该好好招待一番。晚膳之后你与乃诺一同去一趟梅龙镇将他们接入京师。”正德看向李龙,笑道。

      “谢陛下,谢陛下,臣还正想去见见昂哥哥。”乃诺开心道。

      正德笑道:“乃诺,朕还以为你会举荐钱宁到豹房,想不到居然是刘谨举荐的。你为何不举荐?”

      乃诺愣了一下,笑道:“陛下,虽说钱宁认了我做师父,但他终归是锦衣卫千户,论职级比我这个总旗高得多,我如何能举荐他?刘公公之所以举荐他,是感谢钱宁当时替他挡了张公公那一砸。”

      正德哈哈一笑。此时顺德公奉上美食,正德便不再言语,四人用过晚膳,李龙和乃诺便前往梅龙镇,正德与高玉倒不曾回豹房,而是去了赌坊只属于高玉的阁楼共度良宵。大同离京师不远,李龙与乃诺天明之时便赶到梅龙镇与周昂相见宣旨,周昂自是十分高兴,入内向母亲禀报,不想纪氏老夫人却并不想入京,也不肯放年幼孙女随周昂奔波,无论怎样劝说,最终也只是周昂随李龙、乃诺一道入京。三人一起用过早膳,辞过老夫人,骑马穿过皇庄,见炊烟淼淼,牛羊成群,农田一片丰饶,好一幅世外桃源风景。

      “咦,他们在作甚?”乃诺指着一群跳舞的蒙古人问。

      “他们在请萨满神。”周昂笑道。

      “那边也有和尚在做法事呢。”李龙指着前一方群汉人笑道。

      “哎,那前边还有道士啊?哎,昂哥哥,那带着道士的穿着边军官服,衙门也要请道士作法?”乃诺笑问。

      “看风水,想选个风水宝地重建皇庄衙门。目今的衙门太旧了。”周昂笑道。

      “兵部终于肯拨款重修衙门了?”乃诺开心道。

      周昂看了李龙一眼,笑道:“皇庄已不属兵部,如京师皇庄般由陛下直管。建衙门的银两是由京师皇庄拨款,徐鹏也捐赠不少。”

      “徐鹏还真是富有。”李龙笑道。

      “听说魏国公将公府事都交给徐鹏来管,不再让长子管事。京里都在传徐鹏可能会取代他大哥袭魏国公爵呢。”乃诺道。

      李龙笑道:“风言风语,不传也罢。”

      乃诺摇手,笑道:“不说,不说。走吧。”

      三人骑马出了皇庄直奔京师,行到离京师大约十里处,猛听得不远处有人在高叫救命。三人勒马循声望去,就见右手边田埂上有三个衣冠不整、头发散乱的道士和道童夺命奔逃,一群村民手持锄头在其后喊打喊杀地追过来。

      “官爷,救命,官爷,救命。”年长道士和两名道童冲到三人面前,拉着他们的衣衫,跪地直叫救命。

      那群村民冲过来,挥着锄头扁担就去打道士。李龙、周昂、乃诺忙跳下马来将众人拦住。

      “你们为何追打三位道爷?”周昂伸手拦住村民问。

      “官爷,他们根本不是道爷,全是骗子,骗我们的银钞。”村民气愤得指着那三个惶惶的道士骂道:“官爷,我们请他们到村里做法,可是他们既不能驱除病魔又不能救我们族长夫人性命,每日只知吃吃喝喝要我们供奉。”

      “这天下道士万万千,你们为何请了他仨?”李龙笑道。

      “哼,还不是他说自己曾在京师为隆平侯夫人做过法,我们思量着他能为京中贵人作法,当是有些真功夫的,便请他仨为我们族长夫人作法驱邪。谁知他仨非但不能救人,每日只知在村里耀武扬威,不打他们打谁。”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又要举锄便打,那三人吓得躲在李龙、周昂、乃诺身后大叫:“我们明明已替你们驱了狐妖,你们却就是不信。”

      “狐妖?这村里有狐妖?”乃诺开心地问。

      “是啊,还是火红火红的赤狐,缠上我们族长夫人。”

      “赤狐?难道是赤狐到京师来寻国公爷?可惜国公爷去日本国了。”乃诺道。

      “你们能驱狐?”李龙看向道士笑问。

      那年长道士叫道:“确是驱了,确是驱了,赤狐并不曾再来。”

      “那为何我们族长夫人不曾好,仍是那般痴妄?”村民骂道。

      道士嘿嘿笑了两声不说话。李龙和周昂互视一眼,转向村民道:“他们可是把狐驱了?”

      村民虽不甘心,也只得点头。

      “既驱了狐,便不关他事,族长夫人仍生痴妄或许另有原因。”周昂缓声道。

      “正是,正是,小道法术浅薄,只知驱狐,不知夫人又遇何方神仙,实在驱不了。”道士急叫道。

      乃诺伸脚欲踹道士,道士吓得往后退。乃诺骂道:“又是狐仙又是神仙,你当你是玉皇大帝,能识三山六界的妖魔鬼怪?”

      “只知驱狐?莫非你去隆平候府也是为夫人驱狐?”李龙淡笑道。

      道士看了李龙一眼,低头道:“夫人是问候爷何时能封国公。”

      “难道你竟在隆平候府向陛下作法?”周昂眼光一敛问道。

      道士吓得忙摇手:“不敢,不敢,小的怎敢向陛下做法,小的只是向夫人指点隆平候向何处可快快立功封爵。”

      周昂面色稍缓。

      乃诺笑道:“做个侯爷还不够啊,我只要能封个千户都满足了。”

      “隆平候乃世代军功之家,自是想要更上层楼为家族争光。”李龙笑道。

      “官爷,官爷,我三人委实不曾骗吃骗喝,我们替族长夫人做法驱狐,难不成吃些香的喝些辣的还不许?”道士求道:“求官爷给条生路。”

      周昂看向众村民道:“你们追来是要打道爷出气,还是要道爷继续做法?”

      “官爷,总要,总要救人不是?”村民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官爷,小的道行浅,您们让他们另请高明吧,官爷,求您了,小的只是一个云游江湖的小道士罢了。”道士求道。

      “你们仨走也行,须得寻个人来继续救我们族长夫人!”

      “此地离京师不远,你们与其请个道士做法,不如去太医院请位太医到村里来为族长夫人诊病。”李龙道。

      “京里太医院太医是治病的,我们族长夫人又无病,难道太医还能驱妖除魔?”村民并不相信,怎么也不肯让道士逃走。

      “龙大哥,昂哥哥,不如我们去看看。若真要驱妖除魔,便回京师请国师来作法如何?”乃诺笑道。

      “也好,我们就去村里走一走。”李龙点头道。

      “官爷,你们去,你们去,小的就不去了,小的可不想再被打。”道士忙道。

      “你不肯去,我们也不勉强,你们也莫再追打,若真要驱妖除魔,我们回京替你们请国师前来。”李龙对道士及村民说。

      村民见李龙这般说,也只好放过道士。道士与道童千恩万谢,匆匆离去,李龙、周昂、乃诺便与村民一道前往村庄。一路上行来却见许多肩宽膀阔的高大妇人在有序呼喝着抬轿。乃诺细看这些妇人并非抬轿出行,而是在练习如何抬轿。

      “这里是何家力村?”李龙问村民。

      村民骄傲点头:“官爷,这里正是何家力村。”

      “怪不得这些妇人都生得这般高大健壮,想来族长夫人也是这般健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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