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神秘与平凡 -- 本因坊幻庵

神秘与平凡

碧声

原载于《环球》杂志2005年第8期

　　神秘或许比较有趣，但科学和理性偏爱平凡。

　　天降祥瑞

　　我的某个网友圈里有一位人士，以善于给别人带来晦气著称。据说他本来也无甚灵异，只因某次上京与网友聚会，与之见面的人莫不大倒其霉，小到迷路、吃坏东西，大到丢钱包、计算机故障，不可胜记；此人有口头禅曰“天降祥瑞”，便从此得了个“祥瑞大明神”的名号。据说凡与他见面、联络、在网上读他发的帖子，甚至仅仅是背后谈论一下他这种特异之处，都会立刻有报应。某个他经常出没的论坛上，“祥瑞”已经成为“倒霉”的代称，每次谈及此事都必有一堆人纷纷跟帖，诉说自己因为对大明神不敬而又遭到了何种不幸。天长日久，假假真真，很难说大家附和这种说法时已经只是纯粹的玩笑、没有一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意思。不久前这位祥瑞大明神偶然过访我的一个小网站，结果我这个强科学主义者和强唯物论者也赶紧去备份网站的数据库――而三分钟后服务器就崩溃了，这似乎更坐实了祥瑞的威力，于是我对他大大抱怨并责备了一番。

　　世上可能还有许多神秘的事情，虽不像祥瑞这般古怪，但更加普遍存在、更易为人有意或无意地接受。比如正在想念一位远方的朋友，他就打电话来了，这难道只是纯粹的巧合？梦见一位年老的亲人，不久后他去世了，这梦兆不是很可怕吗？咖啡馆里偶然结识的一位异性，后来成为你的终身伴侣，岂非因缘前定？某人出门上班，走了一条与平时不同的路线，结果遇到车祸，莫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今年你颇赚了一笔钱，那个说你近期有财运的算命先生，大概有几分真功夫吧？上次拜过菩萨之后，病情果然好转许多，是不是该到寺里去还愿？据说有人绝食49天没有饿死，而且不必以流食慢慢恢复，马上就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天哪，这差不多是神仙了吧。

　　因果关系

　　但抱怨也好、责备也好，在我完全是玩笑，我知道服务器崩溃与祥瑞大明神没有关系。这不仅仅是因为他说“冤枉啊！我有不在场证明和计算机能力废柴证书。”而是因为，我本来就不相信任何人或事可以给别人带来坏运气。很多看上去似乎有因果关系的事，实际上远非如此。

　　我们当然不会认为吃饭可以导致摔跟斗或领工资，虽然通常说来摔跟斗或领工资的那天自己都吃过饭。但有很多虚假原因并不像吃饭这样容易排除，需要稍加分析：首先，一个人每天多少都会遇到一些不顺利的事，如果把细微小事也算上，完美地过一天的可能性实际上非常小。但通常我们认为――或希望――事事顺心才是理所当然的，对不顺利的事印象特别深刻，在对传说中“祥瑞”的威力有印象之后，就很容易将倒霉归结于自己刚刚在论坛上看了一篇祥瑞大明神的文章。其次，比如本论坛今天可能有100个人看过这篇文章，其中90个没有倒什么印象深刻的霉，他们不会说什么；但另外10个确实有点不顺利，于是就把遭遇告诉大家，这样看起来的效果很惊人――有10个人真的中招了耶！可是就算我们承认祥瑞可能与倒霉有某种关系，1/10的命中率实际上也是很低的。

　　同样地，你可能有1次正在想念朋友时接到他的电话，但以前有100次想他时都没有什么特别效果。人每天要做很多梦（大部分都会忘掉），梦见亲人是常见的事，年老的亲人去世也不奇怪，只是人容易把巧合牢牢记住，而忘了那许多并没有后验的梦。大部分人都要结婚，而且大部分人的伴侣都是偶然认识的，这年头青梅竹马或相亲安排能修成正果才不容易呢。交通繁忙的城市里几乎每天都有车祸发生，有一位受害者正好走了与平时不同的上班线路，这并不罕见。你如果工作努力，老是赚不到钱倒奇怪了；而且算命先生可能对100个人说过他们有财运，只要有10个说中就够让人觉得他超级灵验，因为另外并没有发财的90人通常不会去认真追究（就算追究起来，算命先生还可以说“你做了不对的事，把财运冲掉了”，反正他永远正确）。菩萨之于病愈的祈祷也是如此。至于绝食49天，呀呀，你觉得究竟是49天不吃饭容易，还是作弊容易？魔术师还能大变活人呢，没内行指点你可不容易看出其中奥妙。

　　统计的误解

　　科学寻求事物间明确的关系，比如引力使苹果落下来，并将通信卫星束缚在环绕地球的轨道上。限于当前认知水平，人们有时并不知道事物之间的具体关系，但知道这种关系很可能存在。比如某种药物的作用机理尚未知，但对某种疾病有效。为什么医生可以比较自信地这么说？因为他们经过严格的实验，排除了偶然因素和安慰剂因素等，确认使用这种药物与病情好转之间存在很强的统计关系。

　　面对一些神奇事件，在寻求解释之前，应当先从统计学上考察一下，其中的神奇之处是否真的存在？如前所述，一次不足为训，纯粹的巧合总是有的。统计相关性并不一定表示两者存在因果关系，但如果连这种相关性都不存在，就更不用提了。假如经过严密设计的实验表明，你和朋友并没有暗中进行任何形式的串通，而你每想他一次他都会给你打电话，或者每10次有5次以上给你打电话，那就的确十分惊人，需要寻求解释。不过你可以先粗略地自己试验，估量一下其中的可能性。许多看上去神奇的事，当我们不是有选择地记住那些灵验证据、忘掉不灵的情形，而是客观地把所有的结果都拿出来比较，将可以发现，它们并不比纯粹的巧合高明。

　　统计对象的数量一大，小概率事件也会成为必然。赌桌上三个骰子都是6点朝上的话，称为六点豹子，是点数最大的“至尊宝”。有人可能以为几千几万把也扔不出一次，但实际上，每个骰子有6种可能，3个骰子的可能性就是6×6×6=216种，即每把扔出至尊宝的可能性是1/216，如果连续扔一千把，至尊宝通常总会出现几次，一把也不出的概率不到1%。此外，如果你已经扔出了一把至尊宝，那么下一把出至尊宝的可能性仍然是1/216，绝不会因刚才已经出过而减少。只凭直觉，人们在很多时候并不能正确地评估小概率事件实际发生的可能性，倾向于把本来平常的事渲染得很戏剧化。

　　平凡的解释

　　如果你比较喜欢神奇甚或超自然的解释，因而执意相信它们，我也没有法子。但你如果想尽量理性客观地考察事情的真相，如同科学家们努力所做的那样，那么有一条准则值得听一听。这是18世纪英国哲学家休谟所提出的理性思维的总原则，称为休谟公理。其原始形式是这样的：“没有任何证言足以确定一个神迹，除非该证言属于这样的情形，其虚假比它力图确立的事实更为神奇。”

　　听起来有点绕，但含义很简单：面对不同的情形，倾向于相信可能性较大的那一种。在证据不足、难以做出严格检验的情况下，这可以作为理性判断的参考――寻求较为平凡的解释。比如我说张三偷了别人的钱包，这有两种可能，一是张三的确偷了别人的钱包，二是我在说谎。我一向很老实，但张三更有着品行端正的好名声。那么，我说谎虽然令人意外，张三偷钱包就更让人难以置信，在事情搞清楚之前，相比之下大家还是宁可认为我说谎。说某位据说德高望重的老中医作假骗人固然不易让人接受，但从科学常识来看成功绝食49天更加荒唐离谱，在由专业机构进行真正严格的试验证明他真的可以49天不吃东西之前，我倾向于认为这是作假。为了暴得大名大利，这年头什么样的人没有啊。

　　关于数字8和4的吉凶之说流传得很广。在普通话、广东话和日语里，4和“死”发音相近，因此一些中国人和日本人忌讳4，认为很不吉利。美国科学家2001年底在《英国医学杂志》上报告说，一项大规模调查表明，在每个月4日，华裔和日裔病人的死亡率比平时要高，这在心脏病患者身上尤为明显。而在年龄、性别、病情等基本条件大致相同的白人中，就没有这种现象。这是一种反向的“心诚则灵”吗？也许可以说，因为华裔和日裔认为4不吉利，于是这对他们真的不吉利。但科学家给出了一种平凡的、不含超自然因素的解释：因迷信而产生的恐惧心理影响了生理机能，病人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神秘在文学、艺术中或许比较有趣，但科学和理性偏爱平凡。面对似乎超出自然规律的事件，我们首先要考虑的，是它是否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