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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翻译】普希金《叶甫盖尼·奥涅金》 -- 九霄环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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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翻译】《叶甫盖尼·奥涅金》第1章第51~60节

      五十一

      奥涅金原本已准备

      和我一起去异地;

      但不久我们就被命运

      分开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候他父亲死了,

      奥涅金面前纠集了

      一大群贪婪的债主,

      个个都有说辞,

      奥涅金懒得打官司,

      他倒是乐天知命,

      将遗产全交给了他们,

      没觉得受多大的损失,

      或许他老早就算定

      他叔父总要一命呜呼。 [1]

      [1]相对于第30节到34节和第49、50节的云卷云舒的抒情,这一节是近似白描的叙事。采用自由诗行的译法,尽管牺牲了原文在韵律上的匀整性,但对于发扬这种语言风格的多样性具有更大的自由度。

      五十二

      突然,他果真

      收到总管的来信,

      说他叔父竟一病不起,

      很是想见他最后一面。

      叶甫盖尼甫一接信,

      便失禁般冲向邮递马车,

      奔赴约定的地点,不出所料

      他很快打起了哈欠,

      看在钱老兄的面上,他准备好了叹息、

      忍一忍无趣,外加耍一点小诡计。

      (我的小说也正是从这儿起笔);

      但当他飞速赶到他叔父的庄园,

      才发现他已经躺在桌子上

      象一具贡品准备着奉献给大地。

      五十三

      他发现场地上到处是随从;

      冲着这死人从四面八方

      来了许多生龙活虎的朋友和对手,

      个个对葬礼都兴致勃勃。

      死人埋过以后,

      牧师和宾客们吃了,喝了,

      然后煞有其事地散了,

      仿佛他们都干得很不错。

      于是我们的奥涅金成了个乡下人,

      有作坊、水面、森林、农田,

      绝对是个地主(而在这之前

      他可是个放荡不羁的浪子),

      并且很乐于把他的过去

      换一个面目。

      五十四

      幽林气森森,

      青溪水潺潺,

      僻静的乡野头两天

      看起来倒有些新奇,

      第三天,树林、山岗、田野

      都受到了冷落,

      然后它们简直象催眠药,

      然后他简单明白地认识到,

      在乡间,无聊和城市别无二致,

      尽管这儿没有街道,没有宫殿,

      没有纸牌,没有舞会,没有诗文。

      忧郁正盯着他,等着他,

      并且紧追着他,就象个影子,

      也象个忠实的发妻。

      五十五

      我生来就喜爱清静,

      我喜爱乡间的安宁: [1]

      里拉琴音在野外更为悠扬,

      创造性的幻梦也倍加生动。 [2]

      平湖信步惟自适, [3]

      一任此生付闲情,

      “逍遥自在”便是我的信条。

      每天清晨,我都在

      温柔与自由中醒来;

      读得少,睡得多,

      不求虚名,无意闻达,

      这不正是在早年、

      在闲散和绿荫中

      我所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 [4]

      [1]对于普希金来说,他喜爱乡村主要原因在于那里的安宁有利于诗人写作,特别是在秋天!

      [2]普希金《乡村》:“……历代的先知们,我要问问你们!/于此庄丽的孤独,/你喜悦的声音更为清楚/……/你创造性的思想/在灵魂深处正在成熟 ……”

      [3]这两句直译是:寄身于无伤大雅的闲暇,漫步在虚掷光阴的湖畔……

      [4]指普希金在1817年和1819年夏在米哈伊洛夫斯克村居住过的时光。

      五十六

      鲜花,爱情,乡村,闲情,

      啊!我的灵魂向你们宣誓。

      我乐于随时向人们注明

      奥涅金和我之间的区别,

      以免尖刻的读者

      或者某个出版商,

      居心叵测,恶意诽谤,

      在这里联系上我自己的特征,

      此后一遍又一遍无耻地重复,

      说我把自己的形象乱涂乱抹,

      就象那位傲性的诗人拜伦—— [1]

      仿佛我们除了表述自我,

      就不再有能力

      写几部长诗。

      [1]拜伦在《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第四章的前言中写道:“……我已疲于划一条所有人看似都坚决不予理解的界线……我徒劳地坚称并想像我已将作者和游历者予以清晰的划分;维持这种区分的焦虑和发现自己无法做到的失望迫使我决定完全摒弃这一主张——我已经这么做了”。

      五十七

      说到这里,我想顺便作一个观察:

      所有诗人都是幻想性爱情的朋友。

      往往有些可爱的对象出现在

      我的梦里,它们神秘的图景

      为我的灵魂所存,

      之后缪斯便使之跃然纸上: [1]

      因此,我,无忧无虑地,

      想要歌唱我空想的大山之女, [2]

      以及萨尔吉尔河边的俘虏。

      而你们,我的朋友,

      最近你们不少次这样问我:

      “你的里拉琴为谁而叹?

      在这些嫉妒的女子中间,

      你的旋律要敬献给谁?

      [1]普希金的文学创作的步骤。

      [2]暗指《高加索的俘虏》中的切尔克斯少女,见第47节注2。

      五十八

      是谁的眼波激起了灵感,

      用它那珠泪涟涟的抚摸

      酬答你忧郁缠绵的歌吟?

      是谁成为你诗里的偶像?”

      我的朋友,我发誓实则并无其人!

      我曾惨淡地经营过爱情,

      为此疯狂地经历过焦虑,

      谁能将此焦虑糅进狂热的韵律,

      从而倍增诗行里神圣的疯魔,

      从而沿着彼特拉克的足迹阔步前进,

      那么谁就是幸福者,

      至于心灵的剧痛,也随之得以平息,

      同时他还借此获得了名望——

      而我那时却爱得愚蠢,也不大作声。

      五十九

      爱情飘过,缪斯显身,

      昏沉的意志缓过神来。

      一旦有空,我便重拾神奇的

      音韵、情感、与思想的共鸣。

      忘情书写,心灵便不会憔悴,

      不会在恍惚中迷失; [1]

      不会在续不上的半行诗旁边

      画上女性的秀足或者头部;

      不会有死灰复燃;

      仍感到悲伤,但不再有眼泪;

      很快,很快,暴风雨

      将会在我的灵魂中销声匿迹:

      这时,我将开始写一部

      二十五章左右的长诗。

      [1]有所为,是空虚无聊忧郁症的良药,是抵抗心魔侵犯的堡垒。

      六十

      我想好了总体规划

      和主人公的称呼,

      同时,我也完成了

      小说的第一章,

      并从严审视了一遍,

      里面还有不少矛盾, [1]

      但我已不想再行修改,

      我需要支付检查制度,

      要把我的劳动果实,

      送给评论者去啃噬,

      那么,新生的诗篇,

      你且去涅瓦河的岸边,

      为我赢得声名的供奉:

      曲解、鼓噪、和侮辱。

      [1]奥涅金的性格不乏矛盾之处:肤浅而尖刻,冷淡而热情,索然无味而又罗曼蒂克。-纳博科夫注。用译者的话说,奥涅金这人既有点君子般的良知,又有点魔鬼般的邪气, 亦正亦邪,道胎魔种,有点高尚,也有点操蛋。

      (第1章完)

    • 家园 【原创翻译】《叶甫盖尼·奥涅金》第1章第48~50节

      四十八

      灵魂充满了悔恨,

      倚靠在花岗岩栏杆, [1]

      奥涅金站着陷入了忧思——

      正如某位诗人描述他自己。 [2]

      一切都很安宁;

      只有哨兵彼此呼应的声音, [3]

      突然,某个敞篷马车

      悠远的咔嗒声从米连街传来; [4]

      河水睡意沉沉,只有一挺小舟

      在桨声里轻轻地漂流, [5]

      远处,一支铜号、一曲高歌 [6]

      令我们着迷,但是,

      在多姿多彩的夜里,更恬美的

      是塔索八行诗的旋律。 [7]

      [1]奥涅金与普希金所立之处,位于涅瓦河岸边某地,河对面有一座被用作监狱的城堡。普希金在草稿中画了一幅插图,其中有普希金、奥涅金、城堡、花岗岩栏杆、以及河上的一艘帆船。

      [2]普希金原注:穆拉维约夫《致涅瓦女神》:“当他倚靠着花岗岩/度过不眠的一夜,/激动的诗人分明/看见了和蔼的女神。”

      [3]哨兵可能是指监狱中的哨兵,专制禁锢意象。

      [4]米连街靠近涅瓦河并与之平行,但不直接毗邻河岸,是一条“宫殿街”。专制者意象。

      [5]小舟,自由意象。李白:“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6]铜号,即号角,战斗与反抗意象。

      [7]塔索:意大利诗人,文艺复兴运动晚期的代表。代表作《被解放的耶路撒冷》充满精忠报国、铁骨柔情的古典英雄主义精神。八行诗,一种诗歌形式,限于八行。威尼斯平底船夫歌唱塔索八行诗,曾经风行一时。这里开始出现并在下一节展开的意大利主题与第8节的摩尔达维亚主题是呼应的,被流放的奥维德曾投书并托付远方的朋友请求奥古斯都放他回到意大利,因此“诗人放归意大利”也好,“诗人游历意大利也好”,都蕴意着自由的愿望,既包含人身自由,更包含心灵自由。

      {最好有插图}

      四十九

      亚得里亚海之波啊,布伦达河! [1]

      不,我定将见到你们,

      我定将怀着全新的诗情,

      聆听你们的天幻之音!

      对于阿波罗的子孙这是何等之神圣; [2]

      经由阿尔比恩人骄傲的里拉琴, [3]

      这对于我至为亲切,与我血脉相连。

      在意大利金色的妖娆之夜,

      我愿放开胸怀纵情狂欢,

      携带一位年轻的威尼斯女郎,

      时而畅谈,时而缄默,

      随着神秘的平底船在水波上悠游;

      通过她,我的双唇将会发现

      彼特拉克以及爱情的语言。 [4]

      [1]亚得里亚海,地中海的一部分,位于亚平宁半岛和巴尔干半岛之间。布伦达河流经威尼斯。拜伦《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有句“幽暗的布伦达河轻流”。

      [2]阿波罗,希腊神话中的光明之神,主管音乐、舞蹈、诗歌和灵感。言“阿波罗的子孙”乃“心怀阿波罗神性“之谓也。

      [3]阿尔比恩:指英格兰或不列颠,源自希腊人河罗马人对该地的称呼。这里专指拜伦。

      [4]彼特拉克:意大利诗人与学者,被认为是人文主义之父,以十四行诗著称于世,有“诗圣”之称。故“彼特拉克的语言亦即”诗歌的语言“。彼氏与但丁、薄伽丘齐名,被称作文艺复兴三杰(他们的强项分别是:彼氏之十四行诗,但丁之史诗,薄氏之短篇小说)。彼特拉克著有作为抒情诗集的《歌集》和反映第二次布匿战争的史诗《非洲》。

      五十

      自由的一刻会来吗?

      是时候了,是时候了!我大声呐喊;

      我徜徉在海洋之上,等候着适宜的天气,[1]

      我伸手召唤过往的船帆。

      在风雨的夹裹之中,在波涛的争辩之下,[2]

      在大海自由的十字路口, [3]

      何时我才能开启自由的旅行?

      是时候了,是时候离开这气候恶劣、

      百无聊赖的海滩,

      在巨浪的顶峰,在我非洲的天穹之下, [4]

      是时候为忧郁的俄罗斯,

      为我爱过、痛过、埋葬过我心灵的故地,

      发出凭吊的一叹。 [5]

      [1]普希金原注:写于敖德萨。

      [2]气象语言(风、雨)表达政治境遇。骆宾王《在狱咏蝉》:“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波涛争辩”亦有言外之义。

      [3]普希金有名诗《致大海》,其中大海是自由的象征符号。因奥涅金与“我”会合于4困境”,于是文章很自然地转入对“自由”的抒情。

      [4]普希金的外祖父汉尼拔原本非洲阿比西尼亚(现埃塞俄比亚)一个酋长之子,幼时被土耳其掳至君士坦丁堡,后又为一个俄国公使买下送与彼得大帝,被其收为教子,又被派去法国留学,归国后在彼得大帝的手下作为军事工程师参与俄国的历史性改造,功勋卓著,晋身至元帅,活到84岁。如果说荷尔德林寻根寻向古希腊的神性,那么普希金在此寻根寻向的是非洲的天穹。巧的是前者有言“神湛若青天”。

      [5]普希金在敖德萨期间与总督沃隆佐夫的妻子伊丽莎白·沃隆佐娃的罗曼事被亚历山大·拉耶夫斯基报给沃隆佐夫,于是沃隆佐夫一方面炮制长文,向朝廷参了普希金一本,历数他的种种不端行为,一方面以上司的架式给他穿小鞋,比如他曾命令普西金调查各地灭蝗情况。极端气愤的普希金交上的调查报告只有四句诗:“蝗虫飞呀飞,/飞来就落地,/一切都吃光,/然后飞走无音讯。”(特罗亚《普希金传》中译本),另一个版本是普希金女友罗谢特《自传札记》中的记录:“蝗虫飞来就落地,/一切吃光又飞去。”(《同时代人回忆中的普希金》)。事后普希金愤而辞职。雪上加霜的是另一件事情:沙皇的警察截住了普希金给维亚泽姆斯基的一封有同情无神论内容的信件。三管齐下,普希金此刻想到了渡海逃往国外,并向维亚泽姆斯基公爵夫人商量借钱以付之行动,后者认为这一想法过于幼稚而劝他放弃了打算。后来普希金便被解送米哈伊洛夫斯克村去了。

    • 家园 【原创翻译】《叶甫盖尼·奥涅金》第1章第47节

      四十七

      多少个夏日,

      涅瓦河上的夜空

      清澈而又澄明, [1]

      河面上波平如镜,

      黛安娜未显真容——

      回想起往日的迷局,

      回想起过去的爱恋,

      感慨万千而了无牵系,

      我们默默地痛饮

      良宵醉人的气息,

      就象梦境中的囚犯

      从监牢被放归绿林, [2]

      我们也愿被幻想引领,

      去往青春开始的地方。 [3]

      [1]普希金原注:读者们都记得格涅季奇的田园诗所描绘的彼得堡之夜:

      夜幕降临;然而一缕缕金色的云霞并没有消隐。

      没有星星,没有月光,整个地平线上却一片光亮。

      在远方的海湾,隐约可见的帆船张起银色的船帆,

      仿佛正在蔚蓝色的天上悠悠地飘荡。

      夜晚的天空大放着乾坤一扫的光明,

      西天的红云交织着东方的金霞,

      仿佛奥罗拉从夜晚中醒来,释放出

      她那玫瑰色的晨曦。这是华丽的季节,

      这时夜晚的权力被夏日所篡夺,

      这时异乡人的眼神被北方的天空所迷惑,

      这里美丽的光与影形成神奇的组合,

      此情此景从未装点过南方的天空:

      清澈得就象迷人的北方的姑娘,

      就象她们湛蓝色的眼睛和玫瑰色的面颊

      被她们的波浪般的鬓发映上轻微的阴影。

      此时此刻的涅瓦河与巍巍彼得堡广厦的上方,

      你看见无暮之暮和不夜之夜。

      此时此刻的夜莺一旦唱完了午夜之歌

      便将会开始歌唱着迎接黎明。

      但此刻是深夜,一丝凉意吹拂涅瓦河上的苔原;

      露珠点点;……

      午夜时分,经历了整晚的千万记桨声的涅瓦河

      水波不兴;城市的访客们已然散去;

      河岸上没有人声,河面上没有波纹,万籁寂静。

      偶尔会有孤零零的一记隆隆的声响传自桥面,

      或者一声长长的叫喊从远处的郊区传来,

      那是深夜的哨兵彼此呼应的声音。

      一切都睡了……

      [2]普希金著有长诗《强盗兄弟》,一篇关于强盗越狱逃跑的故事,取自真人真事,但没有完成。骆宾王《在狱咏蝉》:“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3]普希金著有长诗《高加索的俘虏》,诗中的一位俄罗斯军官在沙俄的地域扩张战争中被高加索山民俘虏,与善良美丽的切尔克斯少女产生情愫,最终少女放走了俘虏并投水自尽。长诗表现了对生活的厌倦失望和对空虚的上流社会的鄙弃,表达了在与大自然的接触中召回失去的青春时代的愿望。当人自己意识到自己身处困境时,常常会以怀乡的心态缅怀某种本初的状态:人情与人性的本真,人类社会的本初,甚至从人类学意义上的本源。对原始的、质朴无华的、和天真无邪的事物的倾心本质上是“自然”的世界观,构成浪漫主义的本质属性之一,这是与强调人为秩序的古典主义相对立的。“青春开始的地方”是何等模样,下面两首中国古诗也许能提供一丝线索。李白《长干行》:“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南朝乐府民歌《西洲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莲者,怜也。)

    • 家园 【原创翻译】《叶甫盖尼·奥涅金》第1章44~46节

      四十四

      终日无所事事,

      精神无比空虚,

      可喜的是他决意

      用他人的思想来充实自己;

      他弄来一整架子图书, [1]

      读啊,读啊——结果都一无所获:

      不是味同嚼蜡,就是谎话连篇,

      有的缺乏良心,有的错失理性,

      全都是各种各样的枷锁;

      旧的陈腐不堪,新的也老气横秋。

      自从他离开了女人,他也远离了书籍,

      最后,书架和书架上尘封的一竿子图书

      都被他蒙上了葬礼用的塔夫绸。 [2]

      [1]看书也是一味药,可奥涅金也看不进去。

      [2]塔夫绸:一种平纹织制的高档丝织品,有光滑、平整、紧密、硬挺的特点。至此第一章的结构为:引述,奥涅金的教育和学问,奥涅金的感情经历,奥涅金和“我”相重叠的夜生活,“我”的感情经历,奥涅金的内心现状,从下一节开始奥涅金和“我”会合,至51节又分开。

      四十五

      抛开了交际上的繁文缛节,

      当他从空虚的追逐中脱身, [1]

      那时候我与他交上了朋友。

      我格外喜欢他的某些特征:

      自然而然地耽于幻想,

      由然而然的怪癖,

      冷峻,犀利; [2]

      我活得苦恼,他过得郁闷; [3]

      我们两者都熟知感情的剧本;

      两者都被人生压弯了腰;

      两者都燃尽了心头的火苗;

      两者,在我们人生的清晨,

      对瞎了眼的福耳图那、对世人, [4]

      两者都蓄满了激愤。

      [1]前文奥涅金与“我”的夜生活便是“空虚的追逐”,你追我赶。

      [2]在普希金的草稿中,诗人在页边画了一个自己侧面的速写肖像,鼻子飞流直下,夸张地尖出,纳博科夫形容它象倒写的阿拉伯数字7。从普希金的自画像可见他在艺术追求上注重人物个性特征和表现手法上的意象性(以意领象)。

      点看全图

      (普希金自画像)

      [3]书中的三位第三人称主人公(奥涅金、连斯基、达吉亚娜)和第一人称的主人公“我”都常常表现出某种精神上的负面状态,如“苦恼”、“忧愁”、“悲伤”、“忧郁”等等,但是奥涅金的与其他三位有所不同,奥涅金的苦恼中带有一种“阴气”,因为其他人都有热烈的追求,唯独奥涅金没有。

      [4]福耳图那:罗马神话中的命运女神。

      四十六

      生活过、思想过,

      灵魂的深处必傲视人寰;

      生活过、感受过,

      流光的幽灵便会来侵犯;

      对于他一切都已是浮云,

      对于他记忆是一条蛇,

      对于他悔恨在心中噬咬。

      所有这些常常在对话中

      注入极大的魅力。

      起先,奥涅金的语言

      使得我困惑;但逐渐地

      我习惯了他辛辣的观点,

      他的半带戏谑半是宣泄,

      他阴郁的警句中的恶毒。 [1]

      [1]草稿的末行下诗人画了一个黑洞中的魔鬼。普希金1823年居敖德萨期间著有短诗《魔鬼》(见附录),这是理解奥涅金形象和普希金创作动机的一把重要的钥匙。魔鬼的原型是谁?有普学家指认亚历山大·拉耶夫斯基(拉耶夫斯基将军之子,十二月党人,普希金与其三个妹妹有过交往。)但普希金自己的说法是,魔鬼不应看作是任何特定的个人,而是影响到时代道德的幽灵,一种悲观怀疑的幽灵。

      点看全图

      (亚历山大·拉耶夫斯基-普希金绘)

    • 家园 先花了,有空拜读。
    • 家园 【原创翻译】《叶甫盖尼·奥涅金》第1章36~43节

      三十六

      在喧嚣的舞会上闹腾了一整夜,

      正当午夜转变成黎明之际,

      沉浸在厚布窗帘的怜爱之中,

      富贵与欢娱之子进入了恬静的梦乡。

      他过了中午才会醒过来重整人生,

      直到又一个清晨,

      单调而又杂乱,

      明天总象是昨天。

      但我的奥涅金,

      在黄金岁月里的花期,

      在辉煌的战果之中,

      在每天愉快的心情之下,

      我的自由自在的奥涅金他幸福吗?

      抑或,整日里周旋于莺歌燕舞酒肉池林

      对他来说其实没什么意义?

      三十七

      不,情感在他心里早已经僵冷。

      社交上的嗡嗡营营也使他厌倦,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但他可不愿长相厮守。

      对于一次次变心他感到疲惫。

      朋友和友谊也失去了吸引力,

      很简单,谁一旦有个头疼脑热

      这些不可能总是牛排

      和斯特拉斯堡的馅饼

      不可能总是穿肠过的香槟酒

      和开胃的趣谈,

      另外,尽管他是个不可救药的恶棍,

      对于打架斗殴、舞刀弄枪,

      他已不再有什么兴趣。

      三十八

      这是一种病,病因呢,

      是该好好调查一下了,

      类似于英语所说的“坏脾性”, [1]

      总之,是俄国人的“意气消沉” [2]

      或多或少侵蚀了他。

      给自己一枪,感谢上帝,

      他倒还不至于,

      但他对人生已变得相当地冷漠。

      他就象恰尔德·哈罗尔德那样 [3]

      阴沉、懒散地出现在客厅,

      不管是上层绯闻还是波士顿牌戏, [4]

      不管是美目盼兮,还是怨声叹兮,

      没什么能让他动心,

      他对什么都不会在意。

      [1]坏脾性:相当于中医所称的“肝脾失和”,此义可参照纳博科夫援引的旅英俄罗斯人卡拉姆津的一段通信实录:“烤牛肉和牛排是英国人的主食。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的血液粘稠;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变得冷血,忧郁,自己都受不了自己,自杀屡见不鲜。(这就是)他们(坏脾性)的生理原因……”

      [2]意气消沉:即忧郁。用今天的话说,奥涅金可谓富二代,实际上是富N代了,是货真价实的高富帅,并且还颇有几分聪明劲儿,这样的人怎么会心情不好呢?恰恰是这样的人心情不好了。假如这样的人没有心灵,也就不会心情不好。奥涅金不幸还存有心灵,还有几分对自身、对社会的认知……也许,没心没肺最幸福?

      [3]恰尔德·哈罗尔德:拜伦《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的主人公。19世纪初世界文坛出现了一批文学著作,它们都刻画一种“忧郁型”的人格,包括英国拜伦的哈罗尔德,俄国普希金的奥涅金,法国夏多布里昂《勒内》中的勒内和法国缪塞《一个世纪儿的忏悔》中的沃尔夫,他们的忧郁症又被统称为“世纪病”。世纪病蔓延至俄国,不但产生了普希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后继还有莱蒙托夫的《当代英雄》、屠格涅夫的《多余人日记》、以及刚察洛夫的《奥勃洛摩夫》,这些著作中的主人公在俄国被统称为“多余人”。与前述英法浪漫主义作品不同的是,这些俄国小说都被归为现实主义作品,除了最早的《叶甫盖尼·奥涅金》包含少量的浪漫主义成份。普希金流放南方期间一度对拜伦的诗歌神魂颠倒,但后期对拜伦的看法发生了转变。别林斯基参指出两者巨大的不同之处:拜伦是悲观主义、神秘主义、个人主义和逃避现实的混合体,普希金在这些方面是与之对立的。

      [4]波士顿牌戏,一种4人玩的纸牌游戏,惠斯特牌戏家族中的一种。

      三十九

      ......

      四十

      ......

      四十一

      ...... [1]

      [1]第39、40、41节本无内容,有意留白。如此设置似乎与上下文的气场有关:延续了第38节末而进入“寂然无声”的状态,同时突出了第42节首的“突然发作”的反应。

      四十二

      变幻莫测的贵妇们,

      他最先甩掉的就是你们, [1]

      在我们这个时代里,

      上流角色确实太乏味。

      虽然偶尔也许有一位夫人

      能说得通萨伊和边沁, [2]

      但总体而言,她们的谈话

      全都站不住脚,当然也都人畜无害。

      除此之外呢,她们是如此单纯,

      如此高贵,如此机智,

      如此考虑周详,如此小心翼翼,

      如此虔诚地亲近上帝,

      如此正派地疏远男人, [3]

      以至于看她们一眼你就,萎靡了。

      [1]本节写奥涅金甩掉女人,相当于患者意识到患病后的应激反应,并非治病之举。

      [2]萨伊:法国大革命时代的政治经济学家。边沁:英国法理学家、功利主义哲学家、经济学家和社会改革者,和萨伊同时代。

      [3]普希金原注:讽刺性的这一节只不过是对我们美丽的同胞的微妙的奉承。布瓦洛就是这样以表面的不以为然来赞美路易十四。我们的女士们总是能把教养和亲善,把严格的道德清白和斯塔尔夫人般迷人的东方魅力结合在一起(见Dix ans d' exil[流亡10年,译者注])。

      四十三

      而你们,年轻的美女们, [1]

      每当夜幕降临,

      敞篷马车就带着你们呼啸着

      在彼得堡的路面上招摇过市,

      你们也被我的奥涅金抛弃了。

      花天酒地脂粉阵的叛逃者 [2]

      奥涅金,大门不出,二门不入,

      打着哈欠,拈起一只笔 [3]

      想写点什么,但无论如何

      也打不起精神,什么也挤不出来,

      他不曾加入自我感觉良好的

      什么协会,对此我不作置评——

      因为我也位列其中。 [4]

      [1]这里的美女们指某种高等妓女。

      [2]至此奥涅金已有若干绰号。

      [3]写作是一味药,但是奥涅金服不下。

      [4]诗人在皇村学习期间加入文学团体“阿尔扎玛斯社”,中心人物是茹科夫斯基,反对古典主义,提倡文学的自由发展。在彼得堡供职期间加入与十二月党人组织“幸福同盟”有密切联系的秘密文学小组“绿灯社”。

      通宝推:史文恭,
    • 家园 【原创翻译】《叶甫盖尼·奥涅金》第1章31~35节

      三十一

      那么,何时何地何等洪荒,

      疯子啊,你才能忘记它们?

      小脚啊小脚!你们现在正处何方?

      你们在何方践踏着春日的鲜花?

      你们在东方式的奢华中长成, [1]

      在北方忧伤的雪上,

      你们没留下一丝印迹:

      你们喜爱的是柔顺的地毯

      所施以旖旎的抚摩。

      是多久之前我会为了你们

      忘记对声名和赞美的渴望,

      忘记我的故土,忘记监禁? [2]

      青春年华的欢乐已悄然消逝,

      正如草地上的你们轻微的足迹。

      [1]暗指一位南方女子。俄国南方的敖德萨接近土耳其。

      [2]普希金1820年被沙皇亚历山大流放至南方(原本是去西伯利亚,后因普希金朋友的斡旋才改为好一些的南方),于1824年又因为和敖德萨总督沃隆佐夫有隙而被驱除出敖德萨,流放到他母亲在普斯科夫省的领地米哈伊洛夫斯克村,由省当局和当地教会施行监视。

      三十二

      戴安娜的酥胸、弗洛拉的脸蛋 [1]

      是迷人的,亲爱的朋友,尽管如此,

      对我来说,特耳西科瑞的小脚

      却具有更大的魅力,

      它向眼眸宣以

      无价报偿的预言,

      以富有象征性的美启发了

      丰富而广阔的遐想。 [2]

      我喜欢它,亲爱的爱尔维娜, [3]

      在餐桌长长的亚麻布下,

      在牧原碧草上的春光中,

      在炉膛铸铁上的冬日里,

      在舞厅镜子般的地板上,

      在花岗岩石上的大海边。 [4]

      [1]脸蛋:“面孔”与“酥胸”音谐,然而在此语境下不及“脸蛋”义切。舍鱼而取熊掌。

      [2]“足”意味着“行”,意味着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景致,不同的意境。

      [3]爱尔维娜:出现在俄罗斯诗歌中的假设的女子名。这里涉及的女子是不指向具体对象。

      [4]末五行蒙太奇手法。

      三十三

      我忆起面临暴风雨的大海:

      我多么羡慕滚滚的波涛

      一浪接一浪地汹涌澎湃,

      怀着爱慕在她的脚下匍匐! [1]

      我多么希望跟随着波浪

      亲吻我所珍爱的秀足!

      不,即便当我青春洋溢,

      即便在我的燃情岁月里,

      我也没有如此痛苦地盼望着

      一吻年轻的阿尔米达丝的双唇 [2]

      和她热切的面颊上的玫瑰,

      或者充满慵悃的酥胸——

      不,从没有如此翻腾的激情

      这样撕扯着我的灵魂!

      [1]注家们提出三个原型:其中两个是拉耶夫斯基将军的女儿,另一个是敖德萨总督沃隆佐夫的妻子,都是普希金流放南方时认识的,都是没有结果的情谊或爱情。普希金被驱逐出敖德萨,和他追求总督夫人关系甚大。纳博科夫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对三位原型搜集整理了长篇累牍的考证,但剧情总归是八个字:大浪翻涌处,诗人见美足。

      [2]阿尔米达丝一词源于塔索的长诗《被解放的耶路撒冷》中的女主人公阿尔米达的名字,此女美丽且不羁。

      三十四

      我记得有那么一段时间:

      常常在小心翼翼的幻想中,

      我握着幸福的马蹬, [1]

      感到手心有一只小巧的秀足。

      又一次想象沸腾了,

      又一次那种触摸点燃了

      我枯竭的心里的血,

      又一次怅然若失,又一次爱欲狂流!——

      够了!我的里拉琴对傲慢的人儿 [2]

      已经吹捧得够多的了:

      她们配不上她们所激发的衷情与歌咏;

      那些甜言如蜜和媚眼如丝

      和她们的小脚一样地具有欺骗性。

      [1]此处忆及一女子,诗人手握的是被该女子小脚踏过的马镫。

      [2]求之不得,拂袖而去。

      三十五

      我的奥涅金呢?半梦半醒,

      他从舞会上回来便上了床,

      这时永不知疲倦的彼得堡

      已经在鼓点声中醒来。

      商人们起身,小贩们出门,

      车夫们赶到出租车的站台,

      奥荷塔的姑娘提着罐子步履匆匆,[1]

      清晨的雪在她的脚下吱吱作响。 [2]

      晨间活泼的嘈杂都已经苏醒,

      百叶帘拉开,烟囱上升起

      一缕缕青烟,那位面包师傅,

      一个守时的德国人戴着棉帽子,

      早已经一次次地打开了面包窗。 [3]

      [1]奥荷塔:彼得堡附近的一个产牛奶的地区。

      [2]对上流社会及其人物面貌进行深度刻画之后,视角转向另一个世界,一个与上流社会昼夜颠倒的世界,一个劳动者的世界,一个“牛奶、少女、和雪”的世界,一个 “面包、大叔、和烟”的世界。一节诗平衡了一章词。

      [3]有人来买面包时才打开面包窗把面包递给顾客。

    • 家园 【原创翻译】《叶甫盖尼·奥涅金》第1章26~30节

      二十六

      用所谓最新潮的装扮

      已吸引了你们好奇的视线,

      我也该在懂行的世人面前

      把他的盛装做一番描写,

      而这,无疑,要一份胆量,

      但这也毕竟是我的份内之事,

      可“燕尾服“、”白背心“、“紧身裤”—— [1]

      俄语里都没有这些词,

      实际上,我明白(请恕罪)

      我这已然贫乏的用词

      会因为添加了些外国货

      而更显得不够多元化,

      不过,有一阵子我也确实

      在学院大辞典里面浸淫过。

      [1]其实还有长筒靴,带流苏的。其它附件还包括怀表和围巾。玻利瓦尔帽在第15节倒是提到过了。

      二十七

      不,这些我们现在并不在意:

      我们最好快点赶到舞会去; [1]

      他一头栽进一辆四轮大马车,

      我的奥涅金已经火速出发了。

      在模糊的建筑面前,

      经过一条条沉睡的街道,

      一驾驾马车的双灯

      倾泻出愉悦的光柱,

      在白雪上投射出彩虹。

      周身上下点缀着灯笼,

      一座艳光四射的雄伟府邸展现在眼前,

      透过它的一面面整幅大玻璃窗 [2]

      映现出人影憧憧:

      有小姐、有太太,还有时髦的小妖怪。 [3]

      [1]奥涅金比“我”离开剧院要早,但是在闺房里打扮了很长时间,因此“我”便又赶在奥涅金前面抵达舞会。你追我赶。

      [2]整幅大玻璃窗:不比现在,在当时是豪华稀有的配置。

      [3]时髦的小妖怪:打扮时髦然而发型怪里怪气的花花公子,特别是影子映在玻璃窗上的效果尤其如此。

      二十八

      我们的主人公直扑向门廊,

      冲进门房,象一个飞镖

      快步登上了大理石台阶,

      手指已把头发麻利地梳理好,

      他进来了。舞厅里挤满了人,

      音乐不厌其烦地唠叨,

      人群在跳着玛祖卡,

      到处是喧闹和推搡,

      近卫军的马靴叮叮当当地响着,

      美女们的小脚一掠而过,

      在她们诱人的足迹上

      也随之掠过火热的目光, [1]

      而小提琴叫嚣的洪水淹没了

      时尚妇女们的妒忌的低语。

      [1]掠:第12行和第10行都有一个“掠”字,原文为两个“Летают”,这一动词的重复使用是别具匠心的,生动地表现了诱惑与被诱惑之间的如影随形。Falen广受赞誉的格律体英译本分别用了两个不同的动词twirl(快速转动)和pursuit(追踪),可见,Falen的译文虽然在形式上大体复原了俄文的韵律,但是译文更多的是一种苍白的解释,丧失了原文的文学风味。纳博科夫广受争议的散文体译本在此两处用了同一个词flit(掠过),在表现力上是精准的。韵律体译文的一个重大陷阱在于,为了强求押韵,译文很可能变成与原文表象肖似的僵尸,而极大程度上丧失了原文的生动与活力。

      二十九

      在那些欲望横流的华年,

      我对舞会简直着了魔:

      不论是直接表白还是递情书,

      没什么地方比这儿更安全。

      啊!受人尊敬的有妇之夫,

      我想给你们提供点服务,

      祈祷吧,并且留意我的话,

      我是想给你们提个醒。

      你们也是,妈妈们:

      请极其严格地盯紧你们的女儿,

      就那么一直举着眼镜别放下!

      否则......否则——但愿别发生!

      不论如何,我如此作写是因为

      我老早就洗手不干了。 [1]

      [1]普希金在给女友维亚泽姆斯基公爵夫人的信中提到他的妻子冈察罗娃是他所爱的第113位女性,不过这一数字也不必作真,另外他在另一位女友乌沙科娃的纪念册上开列了34位女性,并称之为“唐璜名单”。无论普希金与这些女性的关系是友谊、情谊、还是爱情,他的一生有过丰富而复杂的情史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

      {{{某中文网络小说如此谐谑地开篇:“我是个淫贼。当然,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淫贼并不是一个可以长久从事的职业,我的大多数同行在出道的三至五年内便光荣殉职了,以至於淫贼成了武林恶人榜中变动最激烈的一个职业;馀下中的绝大多数也因公致残,他们丧失了作为淫贼的最起码条件;只有极少数人能够颐养天年,这是因为他们和我一样退隐江湖了……”}}}

      三十

      是啊,在各种各样的消遣上

      我浪费了数不清的时光!

      时至今日,倘若良心许可,

      我依然会乐此不彼。

      我喜爱骚动的青春,

      破灭、闪光、快乐,

      还有女士们考究的着装,

      我喜爱她们的小脚,但是我估计

      你走遍俄罗斯都找不到几对柔美的玉足,[1]

      我嘛,我久久无法忘记

      那一双小脚!......消沉、淡漠,

      但我依然记得它们,睡梦中

      它们都来打扰我的心灵。 [2]

      [1]正所谓:千古江山,芳踪无觅小脚美人处。单说普希金患有恋足癖是不公道的,第一章中虽有数节这方面的铺陈,但是从中可以读到的是一个女性美、文学联想、和自由元素的混合体。

      [2]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从此节至以下几节以“小脚”为主题串起“我”的感情经历。

    • 家园 【原创翻译】《叶甫盖尼·奥涅金》第1章20~25节

      二十

      此刻剧场人满为患,包厢灯火辉煌, [1]

      不论前排还是后座——都是一片沸腾;

      人们在楼上的走廊急不可耐地鼓掌,

      接着,帷幕在嗖嗖声中蹭蹭地上升。

      光辉灿烂地,近于飘渺地,

      听从于琴弓的魔力,

      在一群仙女的环绕之中

      立着伊斯托敏娜:她, [2]

      一脚轻轻地着地,

      一脚缓缓地旋转,

      啊、瞧!一个跳跃,啊、瞧!她飞了, [3]

      她飞得就象出自风神唇边的绒花,

      她的腰部飞快地拧紧又打开,

      两只秀足不时敏捷地互击。 [4]

      [1]在几番概略的罗列之后,这是一节关于芭蕾舞的特写。还是从“我”的视角看到的,奥涅金此刻还没有到场,他迟到了。

      [2]伊斯托敏娜:芭蕾舞演员,狄德罗的学生。阿拉波夫在其《俄罗斯戏剧编年史》中如此描写她:“中等身材,深褐色头发,神情可爱,面容姣好;火热的黑眼睛,盖着长长的睫毛,为她的外貌增添了一种独特的味道;她的腿部有力,台风沉着,也很优雅、轻盈、敏捷。对于皮鲁埃特旋转(单脚着地旋转),高度,凌空腾跃,她都有惊人的能力。”

      [3]啊、瞧!:译者如此译法意欲表达观众既惊又喜的赞叹之情。原文直译应作“瞧!”。

      [4]这一节细致地描写了芭蕾舞演员伊斯托敏娜由静立开始的一连串动作:首先是皮鲁埃特旋转(pirouette),接着是著名的凌空跃的大跳(grand jete),第11行的两个“瞧”指向的似乎是两个动作,但更象是一个大跳的两个动作分解,先是一跳,然后是貌似反重力的滞空效果,仿佛飞花,然后是行进中的一组转体动作,最后是行进中的安特雷沙(entrechat),两脚迅速拍击,仿佛飞鸟振翅。这一系列动作先静而动,动而柔,柔而力,力而化之为飞花,为飞鸟……普希金极其生动的语言特色在此可见一斑。采用自由诗行的译法,尽管牺牲了原文在格律上的匀整性,但对于发扬这种语言的生动性具有更大的自由度。普希金对伊斯托敏娜是很喜爱的,在他的眼里,伊斯托敏娜正是俄罗斯的特耳西科瑞。

      二十一

      掌声雷动。奥涅金进场: [1]

      踩着人脚,挤进了前排;

      斜着眼,他的高倍望远镜 [2]

      对准包厢里所有不认识的女士,

      他把各层席位全都横扫了一遍,

      断无遗漏,什么脸蛋啊、装扮啊,

      这些都让他感到可怕的失望; [3]

      接着他和四周的男士

      都打了招呼;

      然后才心不在焉地

      瞟一眼舞台,

      随即扭头打了个哈欠, [4]

      说:“全都该换换了,

      我早就受够了芭蕾,

      甚至于狄德罗也叫我腻味。” [5]

      [1]掌声雷动:和17节第10行呼应。奥涅金进场:时机有一丝戏谑之味,仿佛有一种观众为奥涅金进场而鼓掌的错觉,这就是奥涅金有意无意的作派。

      [2]望远镜:据纳博科夫,在整部小说中,普希金所说的望远镜有两种含义,一种是通常意义上的单目镜或双目镜,配长柄,拿在花花公子的手里就如同美女拿着扇子一样流行于当时;另一种是特定的观剧镜。本节中的望远镜应当是第二种含义。

      [3]朦胧产生美,用望远镜看人不啻为用放大镜找缺点,失望是难免的。

      [4]奥涅金到了哪里,总有一种本领显得与众不同,从而格外引人注意。对于奥涅金的这种作派,纳博科夫敏锐地引用了两处材料。

      一处是某匿名作者在《祖国之子》杂志第20期(1817年)的反讽式描述:“进入上流社会时,你的首要原则是不要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千万不能一惊一乍的样子;要对一切保持冷漠的淡定……要四处露面,但一会儿就得走。对于各种聚会要显得心不在焉和腻味;在剧院,要打哈欠,别关注演出……一般来说,要清楚地表明你不在意女人,并且鄙视她们……对亲戚朋友假装不认识……一般来说,要当心所有的依恋之情,它可能会把你套牢,可能会迫使你不得不随另一个存在而同喜同悲。这就导致义务……义务是头脑简单者的命运,而你期望的是更高层次的成就。”

      另一处出自司汤达的《红与黑》下卷第7章:

      在伦敦,他(于连·索雷尔)终于认识到贵族社会的高傲。他结交了几个俄国的青年贵族,他们给他介绍了英国的社会生活经验。

      “亲爱的索雷尔,您真是得天独厚,”他们向他说道,“您有一种天生的冷静态度,您对现实好像毫无感觉,这是我们怎么也做不到的。”

      “您还不了解您的时代,”克拉索夫公爵向于连说道,“您得永远做和别人期待您的相反的事。……”(闻家驷译)

      [5]普希金原注:情感僵冷,恰尔德·哈罗尔德的典型特征。狄德罗先生的芭蕾充满了幻想的生动和独特的魅力。我们的一位浪漫主义作家在它们(指狄氏芭蕾)之中所发现的诗意胜于整个法国文学。

      二十二

      情妇、恶魔、和一条条龙 [1]

      依旧在舞台上蹦着、闹着,

      马车廊里疲乏的仆人们

      依旧在皮大衣里打着盹; [2]

      观众们依旧在没完没了地跺脚、

      擤鼻涕、咳嗽、嘘人、鼓掌;

      依旧,里里外外,

      到处是灯火通明,

      依旧,受冷的马匹不得安生,

      总想摆脱它们的辔头,

      而围着篝火的马夫们

      一边搓手,一边咒骂着主人, [3]

      然而奥涅金已经脚底抹油,

      他正赶着回家去更换行头。 [4]

      [1]情妇、恶魔、和一条条龙:舞台上群魔乱舞之谓也。这是用”众生相“式笔法描写的一节(类似笔法的还有第5章第17节)。分台上的众生、台下的众生、以及场外的众生。纵观历史,人类社会无非也是分为台上、台下、外加场外而已。台上群魔乱舞,台下或鼓噪或鼓掌,场外的又分安生的和不得安生的。普希金笔法,有鸟瞰,就必有特写,有内,就必有外,有台上,就必有台下,有主人,就必有仆人,故诗人的笔力雄浑饱满,不曾偏废一处。不过,此节寓义并不一定是作者有意为之。

      [2]主人的皮大衣交由仆人看管,因此仆人们的运气不错,还能够温暖入睡,而马夫们则需要靠篝火勉强取暖。

      [3]彼得堡寒冷的气候下,一场演出下来,马夫在场外冻死的事情并非罕见,冻伤手脚就更司空见惯了。

      [4]奥涅金迟到、早退,只在剧院作惊鸿一现,这种行为逻辑参见上一节注[4]。

      二十三

      我要不要用一幅忠实的画卷

      来展现那个隐秘的小房间?

      就在那里时尚界的模范学生

      他是穿了又脱,脱了又穿。

      不管为满足什么奢侈而异想天开的癖好,

      伦敦的饰品店通过波罗地海的波浪,

      为我们送来以我们的油脂和木材为交换的

      什么五花八门的新玩艺;

      不管为迎合什么消遣、奢华、和时兴的婉约,

      巴黎的欲壑难填的嗜好

      在某项实惠的交易上

      又动了什么匪夷所思的新点子;

      所有这些都可以用来装点

      一个十八岁博士的小密室。

      二十四

      沙皇格勒的烟斗上镶着琥珀, [1]

      桌子上摆着瓷器和铜具,

      多面体水晶瓶里盛放着

      为放纵的感官所喜的香水,

      梳子,小钢锉,

      剪子有直的,有弯的,

      刷子有三十种——

      这些用于指甲,那些用于牙。

      卢梭(我想顺便提一下), [2]

      无法理解尊贵的格里姆 [3]

      怎敢当他的面清理手指甲, [4]

      这位雄辩的狂人, [5]

      自由和民权的倡导者,

      在这件事上根本就不对。

      [1]沙皇格勒:君士坦丁堡的俄罗斯委婉语。

      [2]卢梭:法国思想家、文学家,主张民众之间订立契约,组建公民社会,在教育方面提倡“回到自然”,尊重儿童的身心自由,著有《民约论》(即《社会契约论》),小说《爱弥尔》,自传《忏悔录》,对法国大革命和欧洲浪漫主义文学产生深远影响。

      [3]格利姆:法国百科全书编纂者。卢梭在《忏悔录》中对他是这样描述的:”大家都知道他是搽粉的,而我呢,先还不信,后来也信了,不仅因为我看见他的肤色美起来了,还因为在他的梳妆台上发现过一些白粉盒子。有一天早晨我到他房间里去,看到他在用一个特制小刷子刷指甲,他当着我的面得意地继续下去。我寻思,一个人能天天早上花两个钟头时间刷指甲,就很可能花一点时间用粉把皮肤上的坑坑洼洼给填起来。”(范希衡译)

      [4]普希金十指留有长指甲。

      [5]普希金原注:格利姆超前于时代:今天整个有教养的欧洲人都用特制小刷子清理手指甲。

      二十五

      其实一个人既可以精干,

      又注重指甲的精美:

      习俗本是人间的暴君,

      何必同时代作无望的争辩。

      我的叶甫盖尼,是恰达耶夫之二, [1]

      忌惮着嫉妒的指责,

      他在穿着上是一个大学究,

      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花花公子。

      至少有三个小时,

      他都花在镜子前,

      从他的更衣室里出来时,

      竟近似于令人眩晕的维纳斯,

      此时,穿着一套男子的盛装,

      这女神要赶着去往化妆舞会。

      [1]恰达耶夫:俄罗斯思想家、社会活动家。普希金早在皇村学习期间便与身为驻扎于此的骠骑兵团军官的恰达耶夫相识,并受到他的思想影响。恰达耶夫早年当过骠骑兵,著有《哲学书简》,在思想上相对于斯拉夫派而言是西化派。恰达耶夫在个性上爱好自由,思想独立,并具有一丝不苟的骑士精神,穿戴打扮入时而精细,被认为达到着装艺术的历史性水平。普希金著有诗歌《致恰达耶夫》。

    • 家园 【原创翻译】《叶甫盖尼·奥涅金》第1章15~19节

      十五

      往往,当他仍高卧在床, [1]

      小帖子就送到跟前。

      什么呢?请柬吗?没错,

      有三家竞相请他去赴宴:

      这厢是舞会,那边是儿童游乐会。[2]

      我的坏蛋要赶着去哪里呢?

      先去哪家好呢?不必多虑:

      随便哪家及时赶到都很容易,

      这期间叶甫盖尼穿上了晨装,

      戴上了宽边玻利瓦尔, [3]

      驾着车来到了林荫道上,

      他悠闲地随处溜达, [4]

      直至警觉的宝玑表的鸣声 [5]

      向他报告晚餐的时间到。 [6]

      [1]前文是对奥涅金的典型形象的鸟瞰,从这一节开始交代奥涅金一天的典型生活,从早到晚。

      [2]儿童游乐会:俄罗斯一种专为小孩举办的舞会。

      [3]玻利瓦尔帽,普希金原注。这是一种呢子宽边帽,帽檐上翻,1819年前后流行于巴黎和彼得堡,特别是自由派人士。玻利瓦尔帽的名称来源于南美民族独立战争中的最为重要的领导人。

      [4]奥涅金白天无所事事,他奥涅金的生活主要是夜生活,宴会、舞会、看戏等等等等。

      [5]宝玑表:一个贵重的怀表品牌,法国产。奥涅金的表可以自动打鸣。玻利瓦尔帽和宝玑表是奥涅金的行头,典型的时尚打扮。

      [6]你都能听到“叭嗒”一声响指。

      十六

      天黑了,他登上雪橇,

      一路叫嚷着“让,让!”

      海狸衣领披上了

      银色的冰霜。

      他飞快地冲向泰隆饭店: [1]

      卡维林笃定已恭候多时。 [2]

      进去——软木塞往上窜,

      彗星酒往外喷, [3]

      烤牛肉淋着血呈现在面前,

      还有松露,这青年人的奢侈, [4]

      这法式烹饪的花魁,

      还有新鲜的斯特拉斯堡的馅饼, [5]

      两边分别摆着鲜活的林堡奶酪, [6]

      以及金色的菠萝。 [7]

      [1]著名饭店,普希金原注。

      [2]卡维林:普希金之友,骠骑兵。普希金曾经如此描述他:在他身上总是沸腾着拳头和斗志的热力;他在战场上是一位勇猛的战士;在朋友们中间,是一位忠实的友人;是美人们的苦恼;不论哪里都是一位骠骑兵!据说,正是卡维林建议普希金在他著名的《自由颂》中加上一段关于沙皇巴维尔一世被弑的内容。《自由颂》见附录。

      [3]彗星酒:指1811年份的香槟酒,这一年有彗星过地球。

      [4]松露:又称块菌,一种珍稀蘑菇,长在地下的树根部,通常须驱使猪或者猎狗才能发现。松露与肥鹅肝、鱼子酱合称为“世界三大美食珍品”。世界最好的松露是意大利产的白松露,其次是法国的黑松露。松露价格堪比黄金和钻石,味道据说甚为独特:混合着天然气、奶酪、洋葱、土、以及白菜的味道,有人称之为“天堂的味道”。

      [5]斯特拉斯堡:位于法国东部地区,以产鹅肝闻名。文中的“馅饼”即含有鹅肝。鹅肝制作过程于鹅来说相当残忍,鹅在一定的时间内每天被强行喂食大量饲料,滴水不进,甚至脚也被固定,不得自由,时日一到,鹅被杀死,而取出的肥美鹅肝实则是一个鹅胖子病态的脂肪肝。松露、鹅肝、鱼子酱是资产阶级奢侈生活方式的典型特征。又一个典型。

      [6]林堡:位于比利时,以产林堡奶酪闻名。

      [7]菠萝:在俄罗斯被当作高级食物,大概因为这种水果产自热带地区,对于寒带的俄罗斯物以稀为贵,另外,菠萝的消食作用对于肉食阶层而言显然是一个合理的搭配。

      十七

      渴,仍想要大杯大杯地

      去淹溺烤牛排里的热油,

      但宝玑表的鸣声报告

      芭蕾舞剧已然开幕。

      霸道的剧院立法者,

      反复无常的名伶追求者,

      出入后台的荣誉公民 [1]

      奥涅金,已流向剧院,

      在那里,呼吸着批评的空气, [2]

      每个人都准备为安特雷沙鼓掌助威, [3]

      把菲德拉、克娄巴特拉嘘得个灰头土脸,[4]

      大声叫玛伊娜出来谢几次幕——目的, [5]

      无非是吸引人注意。

      [1]说谁好谁就是好(第5行,具体表现见11至13行),今天捧这个,明天捧那个(第6、7行),以出入后台和认识名伶为荣(第8行)。

      [2]普希金的原意是“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按出版审查规定改为“呼吸着批评的空气”。

      [3]安特雷沙:entrechat(法语词),一种芭蕾舞动作,往上跳跃,在空中多次互击小腿。

      [4]菲德拉:希腊神话人物,Theseus之妻,因与Theseus前妻之子Hippolytus调情遭拒绝尔羞愤自杀。所谓菲德拉情结就是指父母与继子继女的不正常关系。克娄巴特拉:埃及托勒密王朝末代女王,貌美,权重,先后与恺撒和安东尼结合,安东尼溃败后欲联络屋大维(即登基后的奥古斯都),未果,以毒蛇自杀。她在西方文艺作品中是一个熟面孔。

      [5]玛伊娜:奥泽洛夫的悲剧《芬格尔》的女主人公。奥涅洛夫:参见第18节注[2]。

      十八

      真可谓神奇之地!想当年那里

      曾是勇敢的讽刺剧的独立王国,

      自由之友冯维辛和模仿大师克尼亚什宁 [1]

      曾在那里双星闪耀;

      那里奥泽洛夫和年轻的谢苗诺娃 [2]

      曾在掌声和情不自禁的泪花中平分秋色;

      那里我们的卡杰宁复活了

      高乃依伟大的天才; [3]

      那里沙霍夫斯科伊带来了 [4]

      众多的喜剧,个个都入木三分,

      也是那里见证了狄德罗扬名立万, [5]

      那里,在那里,就在舞台帷幕的背后,

      我的青春飞逝。

      [1]冯维辛:俄罗斯剧作家,著有喜剧《纨绔少年》。冯维辛作品胜在生动的语言和人物形象,作为普希金的前辈,和后者的艺术审美观可以说是一脉相承的。克尼亚什宁:俄罗斯剧作家,“模仿大师”指克尼亚什宁的作品多处借用法国戏剧,普希金对他的作品反应冷淡。

      [2]奥泽洛夫和谢苗诺娃:一为俄罗斯剧作家,一为俄罗斯演员,普希金认为奥泽洛夫的文学成功仰赖于后者杰出的表演功力。

      [3]卡杰宁:俄罗斯作家,十二月党人;高乃伊:法国剧作家。前者翻译过后者的著作《西拿》和《熙德》。

      [4]沙霍夫斯科伊:俄罗斯剧作家,认为喜剧应力求尖刻。

      [5]狄德罗:芭蕾舞导演,法国人,在彼得堡因其“浪漫主义的想像力”而被称作“芭蕾舞界的拜伦”。

      十九

      我的女神们啊!你们过得怎样?

      你们正置身何方?请听听我的哀叹:

      你们可曾改变了模样?

      可曾被少女们顶替而没有被替代?[1]

      我还能听到你们的合唱吗?

      我还能见到俄罗斯的特耳西科瑞 [2]

      那灵魂的飞旋吗?

      抑或,在沉闷的舞台,

      悲恸的眼眸再也不见熟悉的面孔,

      而当我举起意兴索然的望远镜

      去面对陌生的世界,我,

      作为场场笑闹的无动于衷的目击者,

      是否应当无言的打一个哈欠,

      转而去追忆消逝的华年? [3]

      [1]“顶替”和“替代”,二者之间存在微妙的区别。普希金在《俄国戏剧之我见》中评道:“不久前,年轻、甜美、有点儿羞怯的科洛索娃,……,剧坛裁判们赞叹不已,……,把科洛索娃称为谢苗诺娃可靠的继承人。……。结果怎样呢?观众对她的才能和美丽所表现出的狂热逐渐冷却,…….,人们也不再将她同无可比拟的谢苗诺娃相提并论了。”在另一段中他又评道:“雅可夫列夫去世了,布良斯基取代了他的位置,却不能代替他。”(浙江文艺出版社《普希金全集》卷6)谢苗诺娃和科洛索娃都和普希金情谊非浅。

      [2]特耳西科瑞:希腊神话中九谬斯之一,主管舞蹈与合唱。

      [3]这部作品中多处“插播”第一人称“我”的评论与抒情。套用王国维《人间词话》中“有我”与“无我”的概念,这部诗体小说是“有我”的,讲述的是“有我之境”,这个“我”即是普希金本人,这是和若干第一人称小说中的技术性的“我”是截然不同的。

    • 家园 胡说几句,

      似乎腰部的拧紧又打开有点奇怪,完全是胡说,您要是不以为然忽视可也。

      • 家园 你没胡说

        桥上兄没胡说,我解释一下,看能不能讲通。

        原文是这样的:

        То стан совьет, то разовьет,

        其中的动词совьет意思就是“拧、扭、搓......",你要是和人拧过被子(挤水),或者搓过绳子,或者吃过麻花,估计会有一点概念,用英语就是twine, twist。 文中стан就是躯体、腰部。разовьет后半部和совьет长得一样,前面有个否定前缀,那么既然совьет是“拧”,那么разовьет意思就是“反拧/解拧”了,也就是“打开”。纳博科夫的翻译是twine,然后untwine: now twines and now untwines her waist。纳博科夫的英译是极其极其精准的。

        拧紧腰而后又打开,这个对于常人来说是很奇怪的,但是这个不能作静态理解,而是一种动态的动作,应该就是一种快速转体动作,看上去就跟拧麻花似的,当然,既然拧了,就有反拧,我在所谓冰上芭蕾的花样滑冰上看过这种动作,要更突出一些,因为冰上转起来更容易,那女运动员一转起来就真的跟拧麻花似的。芭蕾舞拧起来应该没有花样滑冰那么夸张,应该是快速地转一下而后又打开,但你要说这就是“转”,似乎又失去原文的特质了。

        至于“拧紧”、“打开”选词是否恰当,这个可以商榷。权衡各方面因素,我是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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