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我的爷爷们--游击队员的故事 -- 曲轴

看了很多河友记述父亲的征战岁月，我也想写一写我的爷爷。不过真要动笔，却发现我对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只知甚少。爷爷已经过世十几年了，想从他那里问点儿年轻时候的事也成为不可能的任务。一些活的历史就慢慢在我们不经意的忽略中消失，如果没有人去回忆，这些连历史也算不上，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小的时候经常让爷爷奶奶讲一些抗日的故事。对于我来讲，那些更多的像是故事而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比如奶奶说经常鬼子来了，都要抱着刚出生不久的父亲去钻地道。所谓的地道，绝对不是地道战里面天堂级别的地下堡垒，只是半人高都不到的地下通道，一般出口在村外。人们通常只能坐着往前挪蹭，根本就没有办法走。还要想办法不让小孩子哭，痛苦得很。而在我的脑海中，还是盘旋着那种乐观幽默的地道战的旋律。

我的家在冀中平原，属于很早就沦陷的地方。国军没有把注意力放到那里，共产党的势力好像也不是特别强大。具体来讲，不管哪一方的正规军都是少见的。我的爷爷最好的选择是参加游击队。这也是他真正的选择。不过我现在也不知道，他所在的游击队是哪个方面领导的。

爷爷长的很清秀，个子也不高。尤其是在他老了以后，每次跟我讲他在游击队的外号叫做“刘大胆”时，我虽然从来不怀疑，却也不注意，因为很难想象一个大胆的游击队员正在我旁边。

大家看过铁道游击队，不过爷爷他们的游击队可没有那么威风。我现在怀疑他们的游击队属于业余性质的，估计活动比较少，不然应该从奶奶那里听到许多担惊受怕的故事。

爷爷外号的得来是一次真正的类似公路游击队式得任务。话说他们准备配合一次行动，要炸毁一段公路（我们那里没有铁路可炸，如果有，估计我爷爷也应该去炸的）。可能任务比较危险，容易暴露目标。大家都不太想去。爷爷和另外一个姓张的老乡自告奋勇，趁着夜色带着土制炸药上路了。其实任务并不复杂，可是想象一下那个时候和鬼子的装备对比，还有家里一大群老婆孩子的考虑，任何可能引起鬼子报复的行动都可能对当事人产生无法估量的后果，所以游击队的日子绝对不是电影里的那种田园牧歌。过程也很顺利，他们炸了那段公路，平安得回来了。由此刘大胆和张大胆就叫开了。

好像记忆中爷爷的事迹就这么一项，没有其他更加具体的他们到底做什么。别说去打炮楼了，连个掩护八路军伤员的事情都没有碰到过。

抗战结束了，爷爷继续务农养家，算是比较平安地活过这么多岁月。

爷爷有一个亲兄弟，我应该叫二爷爷的，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听爷爷讲，他是被日本兵直接打中头死的。那次战斗的幸存者告诉爷爷，当时他和我二爷爷一起躲在一个土堆后面，二爷爷没有经验，经常把头伸出去张望，被鬼子瞄上了，一枪爆了头。我小的时候去本地的烈士陵园，还看到二爷爷的名字。可惜的是，二爷爷明显地属于小人物，更加没有什么英雄事迹，所以唯一的信息在烈士陵园里就是一个名字和他的籍贯。我甚至不直到他是不是死在了那个养育他的村庄。

爷爷家门前有一口井，没有自来水的时候，附近人家的所有生活用水都要靠这口井。每天早晨是井边最繁忙的时候，人们要排着队来打水。不过井水特别甜，冬暖夏凉的，我觉得应该比得上王母娘娘的仙浆。

有一次奶奶告诉我，曾经有一个他们的亲戚就死在这口井边。那个亲戚可能是村长之类的，日本人抓住他好像要逼供什么东西，但是他没说或者压根就不知道。日本人先把他的耳朵割下来丢到井里，然后把他杀掉了。听完这件事，每次我到井边，都特别想看看井里面有没有留下什么骨头耳朵之类的。井很深，水很静，除了青苔，什么都没有。

爷爷奶奶都已经过世了，再也没有可能从他们那里听到抗日的故事。而且，他们也未必能讲出来多么戏剧化的东西。爷爷提到日本兵时，只是说“小鬼子可坏着哩。”

他们本来可以安静地生活在自己的村庄里，过着在很多人看来没有意义的普通生活。但是历史把他们从平静中纠出来，让他们遭受各种痛苦，又没有给他们成为英雄的机会。

在历史的漩涡中，和那些波澜壮阔的事件相比，他们的行动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以至于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希望有人能够想到他们，想着他们，想念他们。

曲轴

04/20/2005

• 【平凡专题】英雄本色——伟大的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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