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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也是子陵上的,《橡胶林的回忆》 -- AK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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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也是子陵上的,《橡胶林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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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有空把它贴过来?

    • 家园 辛苦了

      黑猫斑竹可好?最近好久不见了

    • 家园 橡胶林的回忆》2

      第四集【森严国境线】

        我们来了好几天,连边界是个什么样还没看到,但在这几天里我们完成了作战物资的准备,完成了士兵们的越南情况教育,最特别的是原来给我们讲述越南反华教育的华侨居然穿上了军装来到我们连队,说是配给我们连的越语翻译,我们觉得挺新鲜,这下可以从他们那了解不少越南情况。

        两个翻译,一老一少,老的30多岁,叫关文生,样子就像我们村里的老农民。年轻的叫林权,19岁,小伙子长的挺像现在的歌星谢廷锋,这两个人都是越南的城市人口,也都曾给我们讲过他们的血泪家史。他们被分配到我们连队穿的是干部服,并且佩带领章帽徽,享受排级军官待遇,但没有给他们配备武器,只给了他们生活装备。连长亲自安排把这两人交给我管理,我便有了机会让他们教我更多的越语,也有机会让他们纠正我们全连那几句战场喊话的发音。

        “啊,我给你们说,不是萝卜送空叶!是诺(不)松空耶!”,他俩常这样给我们纠正读音。偶尔也会有战士在他们身后突然喊到“诺(不)松空耶!”他们同样会露出很害怕的表情,逗的我们整天挺开心。

        因为小翻译年龄与我们相仿,他的名字用越语叫很好听“冷(母)昆”又是我们说的城里人,所以和我很和的来。越南人称呼人喜欢用阿加上名字中的一个字,比如老的叫阿关,小的我们叫他阿昆。他们也亲切的称呼我“阿东”,由于对我们“大军”不熟悉,所以整天跟我寸步不离,稍有问题就“阿东!阿东!”的直叫喊,生怕把他们给弄丢了,同时我也担负着看管好他们的任务,以防他们脱逃。

        自从翻译到了我们连队,我就感到要打仗了,战争这个令人恐怖的事情是无法避免的了。别看每个人都气宇轩昂的样子,内心里都不愿战争发生,那毕竟是要死人的!谁都知道战争离我们越来越近,可每个人都在盼望奇迹的发生。邓大爷访美了,中央又要召开十一届三中全会了,国家的工作重点要向经济建设转移了等等如此多的信息从收音机里不断的传来,预示着国际关系瞬时万变,国内政治也在不停的变化,为什么就不能有奇迹的发生呢?为什么就一定要打仗呢?我们整晚的围在连队里唯一的一台熊猫牌的多波段军用收音机旁,聆听着最新的国际动态和新闻,那是我们获得外界信息的唯一渠道。

        由于在边界线上,两国的关系如此紧张,更有敌情通报在不停的下发,战备级别逐渐升高。在我们住的山坡上,只要我们爬到5、6百米到山头,就能看到红河,就能看到国境线,就能看到越南。所有的边界部队都严格要求不得暴露,不准任何人上山,只有我们的警戒哨位在上面,每天有20%的人在哨位上,但全连那么多人,要轮到你值守山顶上的观察哨位还不知要等到哪一天,我非常想看看我们的国境线,我非常想看看越南是个什么样。

        即便是在如此紧张的时刻,我们也会有欢笑,也会自己找一些轻松的话题来填充空余的时间,当然我最多的是向华侨学越语了。在那些天里,我学会了不少越语,人的确是年轻啊,记性好,他们之间说话的时候我注意听,不知道的词就问,以至于我在未到越南时就学会了很多的生活语言,吃喝拉撒睡基本没什么问题了,但最多的话题还是女人。

        一天晚饭后,小阿昆问我结婚了吗?我反问他,他说没有,我说那我也没有。他又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女朋友这个词他是不会说的,他的语言是有没有“郭尼该”,我不懂,他也不会说,因为“女朋友”的内涵太多了!有未婚妻、性伙伴、心上人、等等的含义,所以他只能用越语来问我,老阿关充当了翻译。“郭尼该”直译就是女孩儿的意思,当然是成熟的女孩子!

        我告诉他我喜欢的人到是有一个,不能说是未婚妻,只能说是我的心上人,我想和她好,但我们没有机会在一起,我也没有机会来享受那种卿卿我我的美好时光。她就是我们下到野战军之前刚认识的一位女兵,在我们渝办卫生所里当兵,来自成都与我们一年入伍。我在离开重庆之前,仅仅和她说过一次话,还不能说是交谈,这让我非常遗憾。为什么不早一点向她表露我的心声呢?但仅仅是这一次说话,让我有了给她写信的机会。我们在信中交流着各自的想法,我们在信中互通各自的情况,当我来到前线,我并没有急于表达我对她的爱意,我只是向她表露了我对她的倾慕之情。那姑娘也非常谨慎,仅仅是说支持我上前线的想法而已。也好,不至于让我想太多而痛苦吧。

        我向这小翻译说到了这位姑娘,但并不详细。只是告诉他我心中有这么一位姑娘。这可把他乐坏了,他说我这位姑娘不是她说的“郭尼该”,“郭尼该”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范围很大的女朋友,但绝对不是谈恋爱的女朋友。重庆话叫“绕女儿”,那“绕女儿”以后干什么?接下来的话题肯定是问你和女人之间是否有过性关系,或者是问你是否有过性经验。哇噻!这个话题在那个时候是很敏感的,别说有过性经验你不敢给别人说,就是没有你都不敢随便说出这个词!有哪个敢公开谈论性问题,除非你不想进步了。我赶紧让他小声点,并把这两人引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让他慢慢的教我如何说 “我们去绕女儿!”“妹妹,我们耍朋友嘛” 的越语,还让他给我讲起了越南姑娘。当我反问他是否有过性经验时,他居然毫不忌讳,非常得意的说,何止是有过,简直是在女人堆里生活!已经不是我们认为的情场老手的概念,而是今天和这个,明天和那个,整天有一群姑娘跟他鬼混,最多的一天有9个姑娘和他在一起!啊呀!我的妈!讲的我心窝砰砰之跳!我静静的听着,并让他向我谈起了让我最感兴趣的问题?D?D性。

      性生活、作爱,这些词在今天说起来没谁会觉得说不出口,尤其是我们重庆女孩儿。可那时候这些词在小说里也很少见到。小阿昆津津乐道,他向我说起了他如何被女人包围,说到了华侨在越南女人心中的地位,说到了他怎样在海防市的沙滩边和9个小“郭尼该”淫乱,说他整夜的和越南小姑娘性交,以至于身心疲惫。还问我会不会作那性爱的动作,说动作做好了感觉很好的。边说边比划,让我的脸涨得红红的。

        那时,我唯一接触的性话题是在上高中时候,同学间流传了一部手抄本小说《少女之心》,因为在那时是绝对的禁书,我并没有看到,而是听了一位同学在宿舍里熄灯后以讲故事的形式绘声绘色的讲述了一番,那时躺在蚊帐中的床上静静的听着,直喘粗气,已经令我是无地自容了,好在谁也看不见。今天小阿昆的描述着实的让我开了眼界,不是故事,而是亲身传教啊。

        老阿关也插话了:“越南女人喜欢我们华侨,喜欢中国人!他们喜欢要我们华人的人种,女人以和华人生育为骄傲!我们都不随便给她们怀孕的,就是跟她们搞搞玩玩而已。”哇!说的越南就是华人男人的天堂一样!说的我狠不得马上就跨过红河,飞到越南,好好的领略一下这人间天堂……“想想日本人到中国是个什么样?烧、杀、掠、抢,无恶不作。我们是共军,当然不能和他们一样,但我们去了越南就是占领军,他可以强奸我们的华侨,我们也可搞他的女人!我们打越南不就是为了报复吗?那就让我们到越南去好好的报复一下吧!我会把这国仇给报回来的。”我在睡梦中无时不在这样想像。

        一天早上,连长叫上了所有的战斗骨干,分别上山去熟悉地形,连长把我们五个一组的编排好,跟随着他上了山。连长在山顶的草丛中分别向我们一组一组的介绍着河对岸的情况。轮到我们这一组上去了,大家卧在连长的四周,拨开茂密的茅草,眼前出现了一幅美丽的画卷。越南,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心里激动的别说是什么滋味了。

        晴朗的天空,微微有依稀的晨雾。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条湍急流淌的河流,从我的右方向左方流去,河的对岸是越南黄连山省的谷柳县,缓缓的河堤外是一片稻田和甘蔗林,远处散落着几户人家,一切是那样的寂静。几百米之后是连绵山岳,左手的远方是越南的老街市,还能看到那与我国交界的铁路桥,桥上一节货车箱也能看见,连长说那是越军装的炸药车,随时准备炸桥。我们的山脚下是沿着河边一直可以开车到河口的公路,空荡荡的公路上没有一个人,宁静中透出了森严的气氛,我们都知道,河的中心线就是两国的分界线。

        连长让我们看了会儿接着就发话了:“大家注意,正前方就是我们要跨过的天险?D?D红河,平均宽度160米。水流每秒3-4米,枯水期水深2米多,丰水期水深3-5米不等,河底较平缓,但水流湍急,很难泅渡。左手边的城市是越南的老街,右手边的城市是坝洒县。现在我们军的37师已经在我们左边完成了部署,38师在我们的右边,我们师在中间。大家注意左前方的那些山头,越军在那些山上都构筑了工事,前面的菠萝地有地雷和铁丝网。”由于距离很远,时间又不允许我们多看,只能拿着连长的望远镜匆匆的扫描一下就把我们换了下去。

        自从大家看了地形后,连队里的生活也紧张起来,那么宽的河我们怎么过去啊!要想突破这道天险,伤亡一定很惨重!所以,每天除了正常的训练外,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学战地救护,自救和他救,每个人都必须学会,内容太多了(像张平妹妹她们12月就开始练了,我们现在才开始练),从头到脚怎么止血、怎么固定、怎么包扎,一个一个的过关,不光你要给别人包扎,你还要自己包扎。教员只有一个,就是我们连队的卫生员?D袁学勤,26岁,是我们连队的老兵了,包扎的手脚很快。他在我们面前最多讲到的是上级在我们出发前发给我们的小洋瓷碗,那是给我们吃饭用的。

        “大家一定注意,你们身上用于急救的有两样东西,一样是大家都知道的急救包,另一样就是你们吃饭的碗,它可以包扎你们受伤的腹部和胸部,当你们的腹部中弹,肠子外泻时……,当你们的胸部中弹时……。”他认真地讲解着,每天不厌其烦,连长也给了他大量的时间,并且说“战场自救互救是你们必须要认真掌握的知识,受了伤能不能活命就看你们会不会自救了!”。我们每个人都非常地认真学习,有的时候晚上入睡前还要拿出急救包来练一下包扎。头部受伤怎样包、胸部受伤怎样包、出现气胸怎么办、腹部中弹怎样办、骨折了怎样固定、四肢断了怎么处理?呀呀呀!讲的战伤救护恐怖极了!但谁也不敢马虎。

        除此之外,连队里的干部也作了详细的分工,副连长带主攻排、指导员带预备队,副指导员带炊事班编为保障和急救队,负责运送弹药和急救伤员。连长牺牲了由副连长指挥,副连长牺牲了由一排长指挥,排长牺牲了由班长指挥,班长牺牲了哪个战士最先站出来就由最先站出来的战士指挥,机枪手倒下了由第二枪手补上,第二枪手倒下了由第三战士补上,担任爆破手的张三牺牲了由李四补上,李四牺牲了由王五补上。你如果在战斗中指挥了一个排以后你就是个排长,你如果是指挥了一个连你就是个连长。总之,每个职责都有替补,那绝不是像儿时的打仗游戏,也没有谁会认为是闹着玩的,这更增加了边界的凝重和阴森的气氛。

      由于中越关系日趋紧张,双方在夜晚的活动也增加了,我们经常会接到有关越军侵入我方领土进行侦察的通报,因此我们的警戒更加严密和森严。一天晚上9、10点钟,大家都没有睡,我又听见了熟悉的乡音:“动作快点!”是我那侦察兵老乡方明瑞,他是我们大坪的人,应该是我最近的老乡了。“明瑞!”我高兴的喊到,“诶!”他小声的答应,听到是我喊他,很是高兴,悄悄的告诉我,他们今天晚上要过河去侦察。我的妈呀!我惊了一跳!我问他“害不害怕?”他说:“有什么怕的,小越南崽儿根本不是对手!”我真佩服他们,不愧是侦察兵。他们都携带的是64微声冲锋枪(就是我们常说的无声冲锋枪)和匕首,身上背满了装备,那些都是令我们羡慕的东西,还有什么绳子、竹竿,几个人抬着一个冲锋舟(皮划艇),说是要和师侦察排一起行动,让我等着他们的消息。“真正的渡江侦察记开始了!”我心里想着。

        “明瑞,你要注意啊!”我一边提醒着他,一边看着他们消失在夜幕深处,感到他们是那么的勇敢,那么的自信,没有一点犹豫和恐惧,就像是一场夜间训练一样,同时还有一丝得意,“看看我们重庆老乡,看看我们重庆兵,就是不怕死!”连长让我们都回到棚子里去,向我们通报说:“侦察兵的活动早就开始了,今天是我们团的侦察分队出去,搞清我们团的正面情况,还要尽可能的抓“舌头”回来,要弄清敌情才能作战。越军也在进行反侦察,所以要大家提高警惕,不要仗没开始打反被越军给抓去了。”

        

        每天晚上的口令都会变化,通常是在晚饭后由上级通信员下达新的口令通知,口令都是由4个汉字组成的词组构成,如“万众一心”,发现生人你就得问“口令?”对方答“万众”,你就要回答“一心”。问“团结”,答“友爱”。否则,任何一方都可能开枪。在晚上,只要一碰到人向我们的哨位靠近,就会听到问口令的声音,白天也是如此,只是没有晚上紧张罢了。现在我们每个人都是荷枪实弹,上级赋予了你向没有按照你的口令行事的陌生人开枪的权利。每天我们枪不离身,睡觉时也要把枪放在身边,只是规定没有在哨位上不得将枪装上实弹,但在哨位上的士兵们都是“顶着门的”(子弹上堂)。

        战事临近,各部队都在加紧准备和部署,但我们的任务到底是什么,上级还没有明确,进攻越南,要突破红河天险,如何突破成了上级首长首先要解决的问题。由于我们的驻地山上的观察位置很好,又离38师的位置很近,所以他们的侦察兵和炮兵侦察员也经常来到我们连驻地的附近进行侦察,可就是没有看到我的同学“孙大头”。军、师级的侦察分队都装备有高倍数的望远镜,像海南前哨用的那种望远镜,他们背在背上,来往于我们驻地之间,我们很是稀奇。

        两天以后我们团的侦察兵回来了,带回了振奋人心的消息,侦察兵们都顺利返回,没有人受伤和牺牲,还抓回来一个“舌头”,只是这个“舌头”的级别很低,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说出来的情况有限,但具体说了些什么情况,没有必要让我们这些小兵知道。但也有让人悲痛的消息传了过来,38师的侦察分队在扑俘时被越军发现,撤退时被越军追击,一名侦察员为掩护战友,中弹牺牲,遗体未能救回,他们师的侦察分队同样抓获一名越军,但由于这名越军觉悟很高,誓死反抗绝不从命,与侦察兵搏斗中被我军击毙。第二天这则消息在越南的新闻媒体上披露,并被越南当局炒作,邀请各国记者到现场参观拍照。同时还有新闻报道,苏军的军事顾问也亲临中越边界视察,指导越军进行防御部署等等。真是战事未起,已是满天硝烟,我们的神经绷的快要断了。

        为了让我们连队所有的战斗骨干对边境认识的更加充分,也为了我们对越南的情况更加了解,连长想了不少办法,自己去联系了师炮兵侦察分队用的高倍望远镜架到山头,安排全连骨干进行观察,我有幸是其中之一。炮兵分队用的高倍数望远镜,是用于观察远距离目标的,它的倍数有40倍,比我们连长用的作战分队的普通8倍的望远镜来说,那真是清晰多了。举个例子:用8倍的望远镜看1公里处的人,就相当于用肉眼看125米处的人,而用40倍的望远镜看1公里处的人,就相当于用肉眼看25米处的人。这东西对刘晶军、孙卫民他们来说一点也不稀奇,可对我们来说就像是用上了高科技。那个兴奋劲就别提了!越南离我们的观察点直线距离不到3公里,用那玩意看不是人长的什么样都能看清吗?

        终于轮到我上了,炮兵大哥只说了句:“注意隐蔽,有越军在看我们!”我屏住呼吸,睁大眼睛一看,越南方向的一切是那样清楚的显现在我的眼中。那是一排排铁丝网,后面的田野里一名越军正在收拾庄稼,看似累了,靠在一堆谷草上向我方张望,那眼神仿佛在说:“中国人,你敢打我们吗?我们很厉害的呀!”那姿态胜似闲庭信步,懒散的有些得意。我觉得奇怪,向连长问到:“怎么他们还要种地?”连长说:“这个部队是越军345师的一个分队,有点像我们的省军区部队,不是野战军,他们也担负着生产任务,边生产边训练,右边山上是他们的营房。”我把眼睛向右望去,半山腰上有几座茅草搭建的平房,门前有一块空地,正巧有两个女兵出来。哇!我差点叫了出来,“我看到两个女兵!”旁边的炮兵大哥说话了:“不奇怪,那是他们洗衣班的。每个连队都有,因越南连续作战,他们的兵源很有限,所以有不少女兵充实作战分队。”“要我们连队也是这样就好了!”我心里这样想。连长似乎看出了什么,说道:“快点,你这小子!又打什么坏注意!”

      坏注意到没敢打,只是好久没见过女人了。自从来到边境上,就再也没见过异性,全是男人的海洋,唯一能见的异性是电影里的画面和收音机里的女生广播。记得一次晚上听收音机,一位女生独唱的陕北民歌,居然让我为那异性的声音所冲动。现在看到了越南女兵当然惊讶了。

        看到了她们的女兵就想起了我们团的女兵,团里才有一个女兵,还在卫生队,是我们这批兵,其他的都是老护士和医生。出发前知道那个人非常想上前线,积极的要求、请战,未获得团领导的批准。因为都是一些领导的子女,全是宝贝,那能让她随便上来?她自己也知道不会让她拿起枪来作战,无非就是在后方抢救一下伤员,并没有太大的生命危险,但能感受到战争的气氛,尝受那种刺激,有什么不好!但领导就是不让她们来。但后来得知她还是来到了边境,只是没有让她越过边境到越南的国土上。

        那两个越南女兵并肩走着,手里端着脸盆,像是才洗了头出来,去凉晒她们的小衣。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动作、姿态都显的很休闲,但长相却让我大为扫兴,怎么那么丑,她们不是我要看的“琛姑娘”,既不妩媚,也不妖娆,一点没有让人冲动的感觉。但我非常想看到她们要去干什么,去凉衣服吗?那她们的内衣是什么样的呢?遗憾的是还没看到她们的结果就被连长赶了下来。

        边境是宁静的,也是森严的,我军的一切准备都在无声的进行中。一条湍急流淌的红河是我们要克服的第一道障碍,要打小越南就要越过这道障碍,除非你不打只吓唬。但随之而来的话题让我们谁也不轻松。

        连长说“越南我们肯定是要打的,关键是怎样打!要打就要过红河这道天险,是强渡还是偷渡,是强攻还是偷袭,上级还没有下定决心,但我们都要作好准备!”

        上级下达的决心非常明确,没有让你再有什么幻想,你就等着为国捐躯吧。在作战任务的分配中,我们13军的3个师在军长们面前如何安排我们不知道,但我们营是作为39师的突击营,首先担负着突击过河的任务这一点我们是非常清楚。

        要过河不可能走那座中越大桥,桥上人家都放好了炸药,一有动静人家就会引爆。那么坐船吧,渡江作战的经验我军还是很丰富的,突破乌江打国民党,突破长江解放全中国,突破琼洲海峡解放海南岛,不都成功了,这小红河有何难?

        可那都是和国民党作战啊!国人打仗没有不共戴天之仇,换句话说,语言相同,血脉相通,你一喊缴枪不杀,我就举手投降,掉过枪口就成了你的部队。这可是和外国人打,你过去是侵略,那是民族仇恨,那是保家卫国的战争,人家不会那么容易举手投降的!为此我们的针对训练开始了。

        有多少人会游泳,用什么姿势?能游多远?各连开始了统计。要想武装泅渡?会游泳的编为突击组?像18勇士飞夺卢定桥?先过去些人掩护大部队过河吗?我肯定会游泳,在长江边上长大,哪能不会游泳,我报了名。心想要是战死那也是“18勇士”之一呀!会名垂千古!那会儿上学时,不是经常有人鼓吹“要么流芳百世,要么遗臭万年”的人生哲学吗?现在你就会流芳百世了!可这种作战方案很快就被上级否定了。那不是瞎胡闹吗!红河水流的那么急,一秒钟冲你5、6米远,能准确的选择登陆场吗?就是你能准确的算出泅渡过后的登陆场,那一、二百米的河道等你游过去后还有劲作战吗?就算你还有劲作战,那在河道中的时间里也早被越军一枪一枪的给毙了!

        肯定要用冲锋舟来渡河,像二战中的法国诺漫底登陆战!那全连需要多少条冲锋舟,每个班怎样编组就成了临战训练的首要课题。我们13军历来擅长的都是山地作战,哪遇到过登陆作战,那是海军陆战队干的活啊!可在那个年代,中国人民解放军哪有这个词汇出现!要保证冲击速度,每条船只能乘坐多少人,又不能打乱战斗建制,又要保证渡河安全,成了步兵连的研究课题。

        经过周密的计算和编组,我们连每11人搭乘一艘渡船,团领导决定了由二营6连专门保障我们一营的渡河。二营6连就是我们渝办战友韦国良所在的连队,有我的同院战友来保障我们的渡河,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安慰和踏实。他和我一道来到了前线,但我们见不上面,也不能取得联系,但都知道互相在做什么。任务明确后,我知道6连去了离边境稍远一点的地方,那里有一块很大的水面,可能是一个水库吧!他们在那儿由师工兵营舟桥连的士兵们专门训练他们,训练他们如何为冲锋舟充气、如何驾舟、如何操作那马达……等等,那也是门驾驶技术啊!很让我们这群年轻人羡慕。整天驾着冲锋舟在水面上游弋,多神气!可后来知道他们并不轻松,大冬天里,他们整天的泡在水里,他们的任务就是保证我们不能一人落水,保证我们顺利的渡过河去,不管发生什么样的情况,他们都要坚守在渡船上!

      第五集【杀鸡要用牛刀】

        战争一天天在向我们逼近,空气中的火药味儿越来越浓了。士兵们的心理也起了很大的变化,害怕和恐惧成了士兵们心中的疾病,当然军官们也有,只是他们没敢太暴露在我们面前。胆怯、畏惧、怕死的情绪在士兵和军官中像瘟疫一样悄然蔓延,以至于出现了士兵自伤、自残的现象。一天,全连紧急集合作战前动员,这样的动员我们会经常作,但这天的气氛明显不同。指导员非常严肃,向大家宣读了一份通报:38师某团某营某步兵连的一位副班长,由于害怕上前线作战,趁部队外出训练自己留守之机,一个人脱光了鞋,对着自己的左脚大拇指开了一枪,为逃避作战,竟然自伤!其行为已经构成贪生怕死罪,虽然逃避了上战场,但他必将受到军法严惩!……等等。

        “你看这家伙多笨!学叛徒王连举,对着自己打一枪,何苦呢?叛徒王连举那是为掩护战友啊!其行为是舍生忘死的英雄主义行为,只是他能经受住自己的枪子儿,却经不住鬼子的拷打。遗憾哪遗憾!要学人家你也别脱鞋呀!对着自己的脚上开一枪,就说是走火了人家还会相信嘛!”。我们自己议论着,大家情绪显然都很激动!“如果谁要自己打自己,逃避上前线,那你就开枪吧!你将会成为千古罪人!你将会永远被人鄙视!宁肯站着死,决不跪着生!何去何从大家自己掂量吧!”。连长、指导员不停的说着这些鼓动人心的话。

        连长、指导员又说话了:“中央军委已经作好了准备,最高领导人也发话了:“对付小越南,我们要杀鸡用牛刀!”大家知道什么是杀鸡用牛刀吗?那就是形容我们杀鸡的时候用杀牛的刀来杀,就是用大刀子杀小动物!这样我们杀起来是不费力气的!也可以说一刀就要把它杀死!我们要用强大的兵力打击他们!让它知道我们的厉害!”

        针对胆怯、畏惧、怕死的临战动员几乎每天都在进行,指导员费尽心思,几乎把所有他认为能激励人们斗志的语言全用上了。这是一位来自四川北部地区农民家的儿子,他个子偏矮,方形的脸上门牙显得比较暴露,说起话来唾沫乱飞,很是激情。同时,来自上级的各种通报不停地传到我们耳朵里,不外乎有三种:一种是某人怕死了如何如何,被大家所唾弃;二种是某人积极应战,写血书表决心了,让大家热血沸腾;三种是我军已经准备了多少兵力于边境线上,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把小越南打趴下等等。使我印象最深的当属第三种通报了,尤其这些话从连长那紧抿的嘴唇中念出,配合着他那深邃的目光,更让我们听了兴奋不已。

        通报是通报,但经过连长那肯定和略加渲染的语气说出,每一句都显得那么坚定有力:“我们解放军将分多路向越军发起攻击,尤其是广西和云南两个重点方向,都是由我军非常有作战经验的老领导来指挥,我们云南方向是杨将军,广西是徐将军,他们熟知兵法,有长期的革命斗争经验,曾在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中立下过卓越战功,大家就放心吧!另外,在我们这个方向上,我军集结了近4个野战军的兵力,有好几个地炮师和高炮师,还有两个坦克团,空军老大哥也将投入作战,已经有好几个航空团调至前线。对当面的越军,我们集结的火炮数量已是越军的10倍,在我们进攻中,这些火炮将同时打击越军,其弹着点的密度可达到每50平方米就有一发炮弹。大家知道,火炮是战争之神!一定会打的越军“灵魂出巧”。再加上空军的支援,大家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攻上山头。你们要做的就是清剿残敌,收拾战场!”

        大家齐声叫好!热烈的鼓掌!高兴的劲头就别提了!真像电影《南征北战》里我军消灭了凤凰山之敌后,高营长部队的战士们在互相庆贺时说“消灭了敌人5、6万!5、6万啊!”的场景。

        说真的,我听了这些动员真高兴!虽然越军有长期作战的经验,虽然越军有“老毛子”的军事顾问,但有那么多的火炮支援我们步兵,又有那么多的飞机参战,一定能打的越军趴不起来。我早就听说过这样的故事,越军飞行员在当年与美国飞行员的空中搏斗中,被美军打的直往中国飞。我也知道越军的士兵军官都是我军培养出来的,他们的能力不怎么样。我知道他们的很多步兵武器都是我们支援给他们的,其中有种全自动步枪我们都不用了,他们还拿着当宝贝。我还知道他们的士兵穷的连饭都吃不饱,个子又小,要想和我们打肉搏战肯定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的优势太多了,怕他个球!可美中不足的是我觉得坦克配的太少,我们军才给了一个团,另一个团配给了14军,坦克还不给我们师用,给了37师,真是的!我们师是后娘养的吗?

      在我们还没有接到具体作战方案前,让我们作好渡河训练,不管是强攻还是偷渡,都要渡河!都要把滩头阵地给拿下,这个登陆作战任务是非常明确的。一天,工兵们抬来了两具冲锋舟,一具是折叠式的,由玻璃钢材料制作,可折叠起来运输。另一具是充气式的,由橡胶制作,俗称皮划艇,不充气时就是一个大包裹。两种冲锋舟的用途和功能没有区别,后部都装有马达,承载人数也是一样的。工兵们详细地向我们讲解着,生怕我们产生疑虑。

        两艘冲锋舟成了我们那几天的主要训练器具。冲锋舟摆在农场的空地上,战士们按编组排好队,分别卧在地上,听候连长的命令:“上船!”士兵们就从地上跃起向船跑去,迅速的跨上船,上折叠舟后,战士在船两边蹲好,举枪向前。上橡皮舟的战士上船后两腿跨在橡皮艇的浮筒上。为了保障大家都能熟悉两种艇的乘坐方式,两种上船的方式都要练。我们要练的是上船的速度,因此必须明确左右两边战士上船的方式。

        “左边的右脚先上,右边的左脚先上!”连长不停地在指挥着,嘴里还不停地骂着:“田某笨蛋!叫你先跨左脚,哪边是左你都分不清了!”

        “大家要记住你上船后要跨几步,到了晚上你是看不见的!还要记住你的前后是谁,左右是谁!敌人的炮打来你们也不要忘记自己的位置!”

        “如果谁落水了,大家不要慌!也不用我们自己人去救,有六连的弟兄专门保障!”指挥员不停的在喊。

        战士们一遍一遍地做着上船、架枪、下船的动作,动作细致得不能再细致,以至于我们闭着眼睛都能坐到船上自己的位置,目的就是要你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准确地完成渡河冲击的任务。

        工兵的冲锋舟很快就被抬走了,因为还有训练6连的任务,他们要在水里真正的训练,而我们只能比画一下。但要完成这历史性的任务谈何容易,仅仅是这样就行了吗?显然不行!舟抬走后不要紧,我们连队自己用石灰在地上按实际大小画了无数个冲锋舟图形,每天就往这图形上跳!活像电影《地道战》里鬼子跳地雷圈,由于没有实际的船,大家往图形上跳都觉得好笑!可那有什么办法呢?咱们的军队就这么穷,没有那么多装备来供你训练,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出现这种情况我现在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跳真船也好,跳空圈也好,毕竟是在地上空练。在水里怎么样呢?上级领导显然知道仅仅在地上练一下是不够的,必须要在真正的水里合练一下才行!为此,专门把我们的部队拉到了距离边境10公里的一个水库。说起来也奇怪,我们来边境时让我们在黑夜里迷迷忽忽的走了好几个小时,现在居然修好了公路,真是神了。这全都要归功于我们的工兵,为了要保障战争发起后能有很好的后勤保障,军委动用了大批的机械,修筑了多条连接边境的公路。

        那个水库也是我们团6连的水中训练场,四面环山,很是隐蔽。6连的弟兄们更苦了,虽然云南的冬天不是很冷,但毕竟也是寒冬腊月的天啊,他们天天要在水里泡着。我们在这与6连的官兵们进行合练,师工兵连的弟兄们当老师,每条船2个工兵负责指导。我们按照在陆地上训练时的动作,一遍一遍地跳上船,发动马达,冲向对岸,又从对岸冲向此岸,整整折腾了一天,累的我们腿都抬不起来。是啊,机会不多,还不让你们好好的练一下,免得到时出现麻烦。

        还是像往常一样,连长们经常去开会。一天连领导们从团部开会回来,向大家传递了这样的消息--我们连队的任务明确了!(其实渡红河打越南我们早知道了,但你们连具体进攻哪个山头,具体怎样打击敌人我们还不知道)连长迅速向全连下达了我们的战斗任务。

        我们一营的任务是:担任陆军39师突击营,渡过红河,攻击河边800米的波光、191、248、194等五个滩头高地,歼灭五个高地的越军守敌,得手后掩护师舟桥营搭建浮桥,掩护我师大部队过河。三连作为主攻连从滩头阵地的左翼攻击;我们二连作为助攻连从滩头阵地的右翼攻击,一连作为营预备队,在三连后跟进,随时准备加入战斗。

        二营作为我们突击营的助攻,除保障我营渡河外,在我营遇到困难时投入战斗。三营作为我们团的预备队,随时准备投入战斗。很显然,我们115团的第一任务就是要夺取滩头阵地,保障师主力的过河!我39师的116团和117团在我们夺取滩头阵地后继续向敌纵深进攻。于此同时,37师111团一营担任其师的突击营,攻占我们左翼的230等滩头高地,掩护其师主力架桥过河。38师112团一营也担任其师的突击营,攻占我师右翼的坝洒镇,掩护其师主力架桥过河。14军在我13军左翼,其任务是攻占老街城。还有11军、航空兵、地炮师、军炮团、师炮团等等的任务,我在这就不多讲了。

        我们听了很兴奋,也很紧张,终于要打了,这么多部队打过去,小越南还不是风卷残云?够他受得了!

        我们要攻击的滩头阵地距我们营驻守的洞坪5队还有一段距离,大约在我们驻地的左前方红河下游3公里处,在我们的山头上观测不到,只能向河口方向走2公里,那有一处很好的观测位置能够清楚的看到我们要进攻的目标。连长和排长们几乎每天都要去那侦察一番,好具体安排各个班排的作战任务。

      这天,连长叫上所有的战斗骨干,作好战斗伪装,用树枝、茅草把每个人身上都包裹起来,跟随他去前沿侦察。我们所有的战斗骨干大约有30多人跟随他向下游走了2公里,来到一树林深处,大家分散开来,爬在地上向2公里外的越南望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们清楚的看到了将要进攻的高地。

        那是一处距离河对岸有近1000米的连绵山头,如同你伸出右手握住拳头,看到手背上的五个指关节一样的排列着。连长举出他的右手,握住拳头向我们作着介绍,犹如小学时老师为了要向我们讲明白12个月份大小,伸出手来,用拳头上的指关节说明一月大,二月平,三月大,四月小一样。连长告诉我们,中间处最高的地方就是越军驻守的248高地,大拇指的地方是194高地……越军防御的主力集中在248高地,三连从左侧进攻,首先攻占194高地,我们从右侧进攻首先攻占191高地,然后再向248高地发起合围,一举夺下整个滩头阵地。我们仔细的观察着这些山头的形态,记住它们的特征,以便在过河后能准确的找到它们的位置发起进攻。

        用连长的望远镜,能清楚的看到这些高地的形态和越军在山上修筑的工事,山下的防御障碍也清晰可见,有两道铁丝网在前面阻挡着我们的进攻的路线。连长说:“铁丝网前还有越军布下的地雷区,铁丝网后有越军挖的壕沟等多道障碍,阻挡我们步兵的进攻。雷区前的草丛和植物有利于我们隐蔽,一排长你看到没有!”“三排长,你们的破障班要选择在191左侧的位置破障,那个地方248高地的火力够不到!这样你会容易些!”。“大家看到没有,191左侧那个斜坡比较容易上去,我们可以从那上!”连长很激动,不停的在想办法、不停的在调动大家的思路,不停的说着他的想法和方案,他想让他部下明白他的意图和选择的攻击方案。几个排长当然也没有闲着,不停地向他提着问题,不停地在提出自己的想法,又不停的在向班长们交代着要这样、不要那样的话。时间很快过去了,我们回到了驻地。为了让全连士兵配合的更好,上级要求我们全营、全连必须在相似地形上反复演练。

        要在这橡胶林里找到一块相似的地形谈何容易,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由五个山头连在一起的地方就算是相似地形了。也行呀,只要能让部队连续的攻山头,目的就达到了。(我想,那个时候当官的就是这么想的。)从那以后,我们连队自己练了好几次,但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全营只合练了一次。在那密密的橡胶林里,人能带着装备爬上山去就不错了,哪还有劲冲啊!但合练的时候大家还是拼了命的往上冲!不惜自己的汗水和体力。

        为了适应全天候的作战,我们在夜间也开始了训练,主要是练夜间各班、排之间的配合,要求我们掌握各种联络方式,如口哨、青蛙叫、狗叫、鸡叫以发声为信号的联络,还有以灯光为信号的联络方式。用摩尔斯电码编的短语你更是要牢记,什么321,向我靠拢,333,向前冲,555,注意隐蔽等等。是啊!都要考虑的很详细!因为我们如何突破红河还没有确定,是强攻?是偷渡?还是偷渡不成改为强攻?不管怎样决定,不外乎是这三种方案里的一种。要采用哪种方案不是由我们营来决定的,也不是由我们团来决定的,我想要决定这个问题,怎么也要军以上的领导来决定吧!

        我们每个士兵都非常想早知道选用哪种方案打过红河,什么时候发动进攻。因为在我们的心里不外乎是这样的心理意识:那就是可以知道自己会怎样的去牺牲。我希望采用强攻方案,就像我军突破长江一样,浩浩荡荡的展开一线的冲锋舟,在我军强大的炮火和飞机掩护下,向越军发起进攻,越军也不停地向我们反击。红河中炮声隆隆,水柱冲天的场面多么壮观。虽然那个时候没有看过美国电影《拯救大兵瑞恩》中诺谩低登陆的镜头,但脑海里想象的就是那样壮烈的场面,就是我们死!也是死的那么的威风。

        我不想偷渡,因为那个土地我从没有上去过,黑黑的夜里要是掉在了越军的陷阱里怎么办?被越军的竹签扎死?谁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就是找到了你的尸体,也会觉得死的没有面子!你看看,杨小风掉在了越军的陷阱里被竹签给扎死了。我的妈呀,多没面子!就是没有掉下陷阱,你认为是偷偷的过去了,要是越军发现,有意的把你放过去,在黑夜里围着你一顿暴打,你不死的很冤吗?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你就死在异国的土地上。咳!难受啊!

        我也不想偷渡不成改为强攻,那跟偷渡没什么两样!说不定比偷渡时死的还惨!……

        我们大家都在琢磨着,想象着,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想着同样的问题,他们除了想见他们的父母、老婆、孩子、恋人、朋友外,他们还在想他们如何去面对死亡和战斗!谁也不知道首长们会作出怎样的作战方案让我们去实施,谁也不知道首长们会在哪天发布命令要我们向越军发起攻击,只是一天一天认真地训练着、想着自己心里所想的事。

        在所有的这些进程中,有一事忘了给大家交代,那就是我们在训练中度过了1979年的春节。过年喽!大家拿着饭盒在炊事班草棚外边排着队,等待着开饭。吃饭前排队唱歌、吃饭时肃静,这是每个当过兵的人都知道的习惯,可这一天我们是开放的,没有人约束的。连长、指导员在开饭前就向大家宣布,菜的品种不多,但数量管够,想吃肉有的是,让你们吃个够!

      那天我的印象特别深刻,连队里吃的是木耳肉片和干豇豆炒肉丝,整整炒了两大锅,用大棒子骨煮的汤。随便你们吃吧!大家还记得我前面讲的那位老民兵吧,对!就是那位唯一留下来的农场队长老郭,他特意从附近的镇上弄来了好几壶白酒给连长,一定要犒劳我们这群大兵。我不喝酒,也从来没对酒产生什么兴趣,但那天,我也做出了一位酒中豪杰的样子,拿着我那军用洋瓷碗倒上一口酒和班里的战友们干了。

        “弟兄们,也许这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过的最后一个春节,咱们为这最后一个节日干杯吧!”是啊,谁知道下一个春节在哪啊!在那个时刻,大家的情绪多少显得有些凄凉和悲壮。小翻译和老翻译给大家讲着越南人也过春节的故事,可吸引力不大,大家好像更多在想家中的亲人,更多的在想过了春节该干什么。

        大年三十的晚上,全国人民都在吃着饺子和团圆饭,我们却在山林里默默的呆着,没有音乐声、鞭炮声,也没有大人小孩、男人女人的欢笑声,只有我们一群男人的吼叫声。连队里为了调节气氛,全连集合在农场的一个大棚子里开了个联欢会,怎么个联欢呀,都是男人,没有任何带响的东西,有的就是枪械的碰撞声。但还是有一件高档的家用电器:熊猫牌收音机。这是当时发给每个连队作战时用的,连长把它拿出来放在大家的中间,让大家聆听那匣子里放出来的声音。有什么好听的呢?大家想也想的到。

        连领导很快也发现并不能调动起大家的热情,于是,想起了那位小阿昆,“阿昆!你来个越南舞蹈给大家看看!”全连一起喝彩!小阿昆执拗不过,只好从命,但非要我来和他一起跳。他会跳什么越南舞?只不过是在越南接触外来文化多一点,整天和“郭尼该(意:女孩)”跳的现代舞罢了。“我们来跳乃恰恰!”就是现在的恰恰舞。“还有乃迪”就是现在的迪斯科。用现在的眼光看那些动作有些古老,这些动作我们现在都可以从早期的香港电影中看到,但在那时绝对是最新潮的!为了有个节奏,那小子嘴里哼着越南小调,身体不停的乱扭动着。这下全连的战士们有了兴趣,有节奏的鼓着掌,嚎叫着!在欢笑中渡过了那本是难熬的一夜。

        我们自那以后,便很快的进入了临战状态。每天晚上再也不能像平常那样脱了衣服,盖上并不暖和的被褥睡觉,而是全副武装,枪不离身,和衣睡在用稻草铺着的地上。上级要求我们随时准备战斗,必须这样!抱着那冰冰凉凉的“铁棍子”,卧在那草堆里,你说那样有多难受!有好多人晚上还是偷偷的把子弹袋给松开,将枪丢在一旁,尽情地享受甜甜的梦香。

        记得在进入临战状态时,上级要求把所有的多余物资整装后送。各班的弟兄们开始把自己的被褥和多余的用品全部打包,交由后勤运到后方保管。我们战士被分为四人一组,将四个人的东西统一打包,可能这样容易运输和保管。我与三个战士静静地将所有的东西集中起来,大家不约而同地都要说到这些物品的处理问题。有一个叫袁学高的说了这样的话:“兄弟们,如果我死了,你们记着我的东西是放在第二层,你们要把它全部交给我的家人”。

        他是一位农村来的战士,我想,那里面或许有一些钱?或许这些被褥对他们家里很重要?“如果我死了,这些东西你们谁用的着就拿去用吧,反正我是用不着了”我这样说的话。

        我记得很清楚,那些东西就只有被子、褥子、蚊帐和两双解放鞋,还有两套军装及内衣,再有就是我的信件,记忆里有几块钱,那会儿的军饷是8元,没有地方用钱就留下了,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没有一点的依恋感,就是我家里也用不着。

        杀鸡用牛刀,但愿我们的部队会以排山倒海之势把小越南一举打趴下;但愿像连长说的那样我们就去收拾一下残敌;但愿我们都不要有太大的牺牲;但愿都能活着回来见到亲人;但愿我们都能再盖上这些并不暖和的被褥睡上一个好觉。但愿的东西太多了,……

        其实在那个时候,我们谁也没有想过要再回来拿出这些东西,再来使用它们,我心里真有一种在收拾破烂的想法。不过有一点是非常明白的,就是想再多看它们一眼,因为这些都是自己生活用过的东西,以后你就再也用不着了,就像送别你的好朋友一样,分别总是痛苦的,尤其是家中的来信,我是展开读了一遍又一遍,看到他们的字体就如同看到了他们的人一样。“再看他们最后一眼吧,打这以后你也许就再也看不到他们了!”我心里这样想着,嘴里也是这样念叨着。那一天,大家没有了喧嚣,都在默默的整理着,就连平时最爱说笑的人也老实了许多,大家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训练照常进行,晚上敌我之间的侦察与反侦察不断升级。你能很快的从收音机里听到消息,越南电台的华语广播清晰的报道着我军侵犯他们国土的新闻,几乎每天都有。其实我们很明白,那是我们侦察兵的所为。

        你也可以写家信,地址可以不变照样收的着。由于我的情况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所以没有天天写,只打算等我们出击时再给家里写封告别信,也就是遗书吧,不过我还是将这遗书写了开个头:

        “亲爱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弟弟:

        你们好!我即将走向战场,由于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们一一写信,我就用这一封信来写我的情况吧。这也许是我给你们的最后一封信,也许我再也不会回到你们身旁,但我将带着你们对我的希望和鼓励投入战斗,你们放心吧,我不会给你们丢脸的,不过这些天来我们只是训练,并没有接到进攻的命令……”。

    • 家园 《橡胶林的回忆》1

      第三集【漫漫长夜路】

        车棚内黑黑的,后车门也用帆布盖上,只能看见帆布缝中灯光一道道的划过。车内也安静的出奇,只听见车队的马达轰鸣。俨然一副二战电影中德军开拔的模样。“再见!小芭蕉,我们走了!不知还会不会回到你的身旁!”我们每个人心里都在默默的说着这句话。同样一首老歌在我耳边轻轻回响,我在心底随它慢慢歌唱:“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不要离别的这么匆忙,要记住红河谷是你的故乡,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边界,前线!我们为你而来!黑暗、宁静,是否预示战争的到来!“丛林作战的王牌军”的战士们,是否就这样参加战斗?……

        汽车轰鸣着、摇晃着继续前行,从我们的小芭蕉到中越边界有近200公里的路程,我们并不知道目的地在何方,就像一群羔羊只能随着牧羊人指点的方向走一样,只知道距离不近,车要开很长时间。上级传令我们必须睡觉,好好休息,只有那握着架在车头上值勤机枪的两人必须瞪大双眼。是不是我们全团都上来了?是不是我们全师都上来了?我自问自想,因为这些问题直接是我判断战争是否即将开始的依据。钟力、袁兵他俩此时在什么地方呢?

        前面说过我们院子里的子女来了不少,要说在我们师里和我最要好的就是钟力和袁兵了,但他们都被分到泸州的116团。

        钟力,个头和我差不多,长的有一支像美国人的鼻子,国字脸,打篮球很油滑,很有男人气。由于比我们大两岁,又下乡到云南支边,有很丰富的社会生活经验,所以我们平时都叫他“老油条”。他被分到了116团2营的重机枪连,是班长射手,也是我们下到野战军的干部子弟中进步最快的一个。我们俩虽然距离不远但一直保持着通信。在我们还未到野战军时,我和他时常在鹅岭公园漫步,时常在我们的宿舍里鏖战围棋,他向我讲述最多的就是那支边的日日夜夜。印象最深的是那支边青年的浪漫生活,男男女女都住在一起,互相玩乐,互相开心,同吃同住还同居,时常还会出现群居的情形。哇噻!没有带队干部的管理,没有人干涉,多浪漫啊!

        记得在离开小芭蕉时收到了他的最后一封信,信中全是鼓励我勇敢上战场,勇敢为国作战,勇敢为我们这群“后门兵”争光的豪言壮语。“嘿嘿,这小子什么时候进步的这么快!那时候整天教我泡妞儿、玩乐,现在到正经了。”我感到十分纳闷。尤其是信中的一句古语让我们的连长都感慨万千!他说“小风,战争能落到我们头上算是我们有幸,是我们演绎父辈人生的最好机会,或许父辈们在战争中的遗憾要有我们来完成。放心吧,我相信我们会作好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连长说,“你的同学真有水平,能用这句话来勉励你,是个汉子!”我的古语学的不好,根本不知这是谁的语言,也不知是在什么背景下说的,只知道人对于死不必那么可怕!

        袁兵,大家都很熟悉,就是我们音乐老师的儿子,那时比我们小三个年级,时年19岁,中等个,小小的眼睛,直直的鼻梁,长长的鬓角,活象古罗马的战神,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儿,时任116团步兵7连副班长。毕竟他比我们小两岁,我们都把他当小弟弟看,通信不多,但甚是想念。我们同在一个师,按39师通常的分工,我们115团是主攻团,116团担任助攻任务,117团为师的预备队。但都是步兵,不管怎样都要担负那夺营拔寨的攻坚任务,有谁能幸免呢?我们还能在一起吗?我们还能见到那巍巍耸立在两路口的山城电影院吗?

        来吓吓小越南的想法现在已是荡然无存,这是叫吓吗?那么神秘?如要威胁它干嘛不白天来?我们浩浩荡荡的开来,扎在边界上,立好帐篷,架好机枪,再拿出高音喇叭,对着它胡喊一通:“什么你要不老实,再不听话,再欺负我们华侨,再打我边民,我们就开火了!”等等的语言,那才叫吓唬呢!现在我们这是干什么,就这么开过去进攻吗?我脑子里满是三国演义里的情景,刘玄德来到曹操城下,安营扎寨,曹操闻之,悄然退去……。

        在胡思乱想中我睡着了,睡的很死。睡梦中听见有人想要小便,不知咋办。有人支着儿,“车后边坐的两人,把他拉住,站在门边拉!”好办法!不能停车,因为不允许。车越开越慢,也不知开了多久,慢慢的有了动静,车开始出现了走走停停的现象,找不着路了吗?

        车又停下了,这时有人来到车边,轻声叫到“下车!”我们依次跳下汽车,在车边站好。身旁的战友问我,几点了?我本能的抬起左手想看看手腕上的表,可我怎么也看不见,汽车全关闭了车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我生平第一次感觉到黑暗是这么的可怕,“伸手不见五指”是什么样的含义。如果那会有个天真的小孩儿问我“叔叔,什么是伸手不见五指啊?”我会告诉他,“伸手不见五指就是形容天像今天晚上一样的黑。”

      “现在我们将要步行军,越军离我们很近,大家整理装备,不准说话和咳嗽,静默行军,不要暴露目标。”口令传下来了,气氛一下紧张了起来。“二连跟我走!”我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这是我们老乡,在团里的侦察连。“几点了?”又有人问?“2点!”侦察兵压低了声音回答。哦,1979年1月30日的凌晨,我们开始了漫漫的长夜路。整理好装备,我们上了路。说到这装备,有必要给大家介绍一下:一支枪7.5斤,水壶2斤,弹带和弹夹5斤,背包和雨衣20斤,干粮1斤,柴火1斤,防毒面具1斤,洗漱用具1斤,还有杂物等等共42斤。

        要问我怎么记得那么清楚?那还是未登上南去的火车之前,团领导的一次检查让我们记忆由新。那天下午,通知我们整理好战时装备接受领导检查,平时我们很难见上团领导一面,可那段时间领导们像入了魔一样的频繁来到我们一营检查和关心,经过多次的清理,我们已严格按条令进行了“三分四定”。这是一个步兵关于携带物资装备的规定,即明确了你战时、平时、 训练时如何带什么东西,不该带什么东西的详细规定。按战时的要求我们携带装备来到了操场,团长、政委、副团长、参谋长,该来的都来了,还带来了一杆称,他们要对我们各个士兵携带的武器进行测试:机枪兵带的有多重,冲锋枪兵带的有多重,半自动步枪兵带的有多重等等逐一进行比对,依依进行了详细的测量,当团长得知最后结果是每个士兵携带的装备大约有45斤时,团长发话了,“这怎么行!背那么重的东西怎么能打仗?给我减下来!”有人说都是必要的东西时。团长又说了“不管怎样也要减到42斤以下!到那边热的很,带那么多东西有什么用!”直到那时,我们才知道我们肯定是到南方了。

        因为我们还没有真正的到边界,所以并没有发给每个士兵弹药,只是每个班发给了30发子弹用于站岗,所有的机枪发给了100发子弹用于值勤。士兵们手榴弹和子弹都没有配发,就这样我们光携带的生活用品和装备就有40多斤。当然这些东西足以让我们走到哪住到哪、训练到哪。可要我们背上这些东西走多远我们不知,到什么地方我们也不知,只是说不远。在这漆黑的夜晚,几百个人跟着几个侦察兵上路了。全营只允许最前面的一个人打手电,还不允许长时间照明,后面的人只能紧紧跟上。

        我们扎好绑腿,脚登“钢板鞋”,还绑上了“脚码”(就是雪山旅游时戴在脚上的那东西,主要用于防滑,像马钉上铁掌一样)。开始大家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但当我们走了10分钟以后,才知道了我们正在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那既不是公路,也不是小路,那是一条连山猪都不愿走的亚热带丛林。我们只能感觉到荆棘丛生,树滕缠绕,悬崖陡壁加上蚂蝗、蚊虫的袭扰,但我们看不见它们,只能是“跟着感觉走”。那没有路,那是无人的丛林,是我们的侦察兵为我们开出的一条通往边界的山路。前面黑黑的,只能听到人的喘息和装备的碰撞声,前面一遍又一遍地传着口令,“往后传,注意跟上!小心左边悬崖!”后面的也一遍遍地往前传着口令“往前传,有人掉队了!”是人都知道,要是谁掉队了,恐怕没人能找到你,别说是在晚上,就是在白天,那也是没人走的地方,空手钻这丛林你也会感到可怕,何况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何况是背负40多斤的物资!

        就是这样为了不让越军了解我们在边界集结兵力,我们必须隐蔽的接近,必须选择在晚上走这没人走的山林。这是我们事后才知道的原因。

        黑夜是让人害怕的,丛林又更加让人感到恐惧,加上越军威胁,让人感到这个夜晚像是世界的末日,一个小时过去了,二个小时过去了,还要走多远呢?走着走着,让我想起了我们关于亚热带丛林知识的训练:“亚热带丛林是多山多植物地区,山形陡峭,坡度多在60度以上,在此地行军通常每小时只能走2公里。植物主要以灌木林为住,山林中常有毒蛇、蚂蝗、蚊虫和蜈蚣,人容易受到毒蛇和蚊虫的攻击。天气炎热,一年不分四季,只分旱季(11-3月)和雨季(4-10月),主要流行的疾病是疟疾和痢疾,人得病后如不及时治疗,生命会受到威胁。”

        至于雨季如何?旱季又如何?我就不在这描述了。“我们现在进入的是那丛林吗?我们会受到毒蛇的攻击吗?”抗美援越的电影画面又映入了我的眼帘,美军经常被越军的竹签和陷阱所伤害,越军同样会用这方法来对付我们的。突然我脚底一滑掉了下去,幸亏我手本能的一抓,抓住了一根藤条,“拉我一把!”前面的人回来摸住我的手,把我拉了上来,我不知我脚下是什么样的情形,是条深沟还是一个下坡,我至今也不知,只是觉的浑身冷汗直冒。

        由于太黑,路太险,光凭着传口令已不能达到正常行军的目的,也不知谁传了“一个拉着一个走”的口令,每个人都拉着前面一人的背包带走,但太影响行军速度,还经常被拉“断”。走着走着,很多人出现了体力不支。黑暗给我们带来了太多的困难。往往在这种时候,上帝总会给你想出一些办法。在漆黑的丛林中,也有发光的物资,那就是磷光,是树叶和树枝掉在地上经长年累月的腐化产生的磷光,起初我们很害怕,但后来我们觉得这是我们辨别目标最好的方法。我们把他拣起来,插到前面战士的背包上,就再也不用拉着前面的背包带走了。真是好办法呀!向前传、向后传。瞬间,我们的队伍成了一条流动的“鬼火”,像是一条幽灵在山涧移动。

      小时候非常害怕的“鬼火”居然成了我们那天晚上的救命稻草,使这条幽灵在山涧移动的流畅起来。由于我们要在天亮以前到达目的地,不能暴露我们进驻边界的企图,因而我们的速度加快了,但随之带来的是人的体力极度透支。

        当人生平第一次进入绝望时,他最会选用的解脱方式是死亡。路没有尽头,经过2、3个小时的丛林行军后,战士们出现了体力极限的反应,有许多人跪在地下,不愿再移动脚步,有人哭了,有人说“我不走了,打死我吧,打死我也不走了!”“闭嘴!你真不想活了!窝囊废!日脓包!”当官的骂到。这都是一群20多岁的小伙子,他们从没遇到过这么艰苦的困难,即便是在平时的高强度训练中,也很少有挑战人体极限的时候。所以大部分的人已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他们想到了以违抗命令的形式来寻求解脱,甚至想到了死。要自杀是不可能的,因为你没有选择死亡的办法,用枪你没有子弹,那时子弹还没有发给个人,跳崖你找不到方向,真可谓是上天无门,下地无道,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折磨着你,只等着让谁来给你一枪了。(现在和那时相比,人类的头脑进步了,知道怎样来训练人的潜能,所以才有了相对应的训练方法,包括心理医生。)

        我们的军队从来就不会让你有这样的选择,战士与战士之间的情感已不是像平时那样虚假,没有谁愿意看到在战火未开时有人这样的倒下,大家连拖带拉,你帮我,我拉你,总要想方设法的把你拉出这丛林。“小风,坚持下去,仗还没打呢,你绝不能未战先亡啊!你连越南的影子都没见着,你就这样倒下吗?”是啊!即便我在此时仍然不相信我们会向越南进攻,但我还是想看看边境线的样子,我仍然想看看我想象中的越南,我仍然想着我那“琛姑娘”。也许,我现在走着的丛林就是那“琛姑娘的森林”吧!我这样鼓励着自己。但真正的让我能走出这片丛林是那本身求生欲望。

        近4个小时过去了,我们登上了一座大山顶,终于看到了远方有一点灯火,不知是谁说了句,“那就是越南的灯火”,我边走边看,这时天已不象先前那样黑,或许是天快要亮了,我们已经可以看到夜幕中山林的形态和地势的走向。啊!终于看到你了――越南,你就在我的前方,你肯定吗?我不能肯定!但我们知道我们面对的是越南,我们正一步一步的向他靠近。

        我们开始下山了,战士们的精神也振作起来。脚步也加快了,山脚下的沟谷里我们侦察兵的信号灯也在向我们晃动,看来我们的目的地快到了。

        向后传的口令急促起来,一遍遍的传着让我们加快脚步,一遍遍的说着快到了。我们下山的脚步明显快多了,也许是看到了目的地,也许是看到了信号的灯光,我们连滚带爬的走出了那片可怕的丛林,松软的脚下终于踩在了坚实的公路上,走到了一个山沟里的平房面前。这时,人们说话的声音也变的大了起来,可以正常的交谈了,不再像丛林中那样只能窃窃私语。连长发话了,大家原地休息,安排好哨位,一排在这边,二排在那边,三排如何等等。大家一听这话早已是迫不及待,迅速的找到能坐下的位置,放下装备,靠着自己的背包席地而睡,再也不想挪动了。

        当我们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是当官的把我们给叫醒的,气氛也轻松了许多,大家笑着、说着,都在议论昨晚痛苦的经历。我并没有太多的回忆昨晚的痛苦,而是起身环顾了四周的情况。我们要驻扎的位置是支边青年的农场,地名叫洞坪5队,四面环山,都是橡胶林,有一条泥土公路沿着山沟通向边界,公路旁是一条清澈的小溪缓缓的流过,农场场部坐落在小溪旁,一排老式的平房,旁边有一个篮球场,接着是通往山上橡胶林的各条支边青年采胶的小路。我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见过橡胶树,也不知这树怎么会产橡胶。在与橡胶林接壤的空地上,可看到一些干树枝长在土里,我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是那样的新鲜,不停地看着。

        映入眼帘唯一的一位陌生百姓是一位30多岁的高个汉子,身材魁梧,肩挎一支半自动步枪,穿着一件旧军装,戴着军帽,这样的装束在那时很普遍,可他随时带着枪给了我们与“小芭蕉”的村民完全不同的感觉,使你会产生一种强烈的意识――这是边防,他们是民兵。

        有汽车开过来了,仅仅是一辆车,拉来了我们需要的物资,帐篷、粮食和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连队里这下可热闹了,各班排开始分配帐篷和物资,炊事班埋锅造饭,原本寂静的山林一下子有了生气。我们开饭了,菜是脱水的豇豆炒肉片,真是饿坏了,我吃了很多很多。

        那位高个子陌生汉子姓郭,我们都亲切的称呼他老郭,他是这个农场唯一留下来的一位民兵,也是这个农场的队长。他向我们介绍了当地的情况。这离边界直线距离不到3公里,翻过我们面前的大山就是红河,这一带全是橡胶林,平时支边青年在这采橡胶,中越关系紧张后,支边青年都放回家了。你们看到的橡胶林,都是高产橡胶树,空地上的木杆树是木树,它的根茎就是木薯,越南人当作粮食吃,我们的人很少吃。现在这个地方只有他一个人看家,当然也有他们的民兵组织配合我们工作。他们可以每天自由的在边界上巡逻,每天他都要到大队去开会或者上班,每晚回来后会把他了解的边界情况和看到的事物告诉我们,因而他成了我们唯一获得外界情况的来源。

      他告诉我们,顺着我们面前的公路走30分钟就到了红河边,在我们这段边界,红河的河面较宽,有200多米,是比较安全的一段边界,必须要坐船才能过河,在两国友好的时候没有人从这过河来往。越南驱赶华侨是从老街以东的地方,叫“八步河”,那地方水浅,河道窄,人圈起裤腿就能过河。

        我们在这个农场住下后,生活到宁静下来,没有了在“小芭蕉”的高强度训练,但临战的气氛却越来越浓。两天以后我们开始发放作战物资,每人领到了一套老式棉布新军装,要我们换下的确良的军服,美其名曰叫作战服。大家拿到了军服后犯了难,领章怎么钉啊?有很多人都把针线包给丢了,也不知是哪个聪明的小子说:用橡胶汁粘领章效果非常好,结果我一试果然不错!用刺刀在橡胶树上随便一捅,流出白白的橡胶汁,在领章的四边一沾往衣领上一按就行了,真省事儿,还非常的结实。

        子弹和手榴弹及各种武器所配备的实弹也配发到位。我们每个战士都领到了自己武器所需的一个基数的弹药,一个基数是多少呢?步枪150发,冲锋枪200发,机枪500发,手榴弹每人4颗。还有适合丛林作战和生活的各种装备,象驱蚊水,净水片,砍刀,破障的爆破筒和导爆索等等。哈!每个人现在都是荷枪实弹,威风的很!可没有那个人脸上露出了喜色,反而都在嘀咕,这些弹药够我们用吗?

        我们再也没有进行实弹射击训练,转入了适应丛林和气候的训练,每天都在橡胶林里转,并且花很多时间用于了解越南情况和熟悉敌情。越南,这是在当时我们听到最多的一个外国国家的名字,也是我们最熟悉的社会主义国家,现在我们已经来到了你的身边。“由于你不听老大哥的话,我们现在来教训你了,你该老实点了,免得我们大动干戈。”我整天就是这样在想。最好它立刻向我们国家表个态,承认个错误什么的,我们就可以少流血、少牺牲。可我太天真了,国家的利益和国家的需要在我们那时的心里了解的太少、太少了!

        我们来到边界,只知道越南离我们一步之遥,但我们的部队并没有展开,并没有立即进入战斗状态,而是进入了学习越南情况,了解越南风土人情和掌握边界情况等活动。经过学习上级不断发下来的文件,我们知道了对面越南的一些基本情况:我们的河对面是越南的黄连山省,省会城市是与我们河口相对的老街市,经济不发达,以农作物为主,民族以土族和京族构成,其中大部分的边民为土族,京族居住在城镇。地形是山高坡陡,河流纵横,只有两条公路,多是水网稻田地,越南的首都河内,离我们也就是300多公里等等的情况。对京族百姓要注意什么,对土族百姓又要注意什么,哪些是人家忌讳的,哪些情况要注意等等,现在已经记不得了,只是记得当时要我们看了很多印发的材料,这些材料都是关于越南的情况。

        一箱箱的越南地图也发下来了,因为很多,所以是以箱子来装的,因为都是比例尺很大的地图,又是连排指挥员都要有一份,还包括了一直到越南纵深100多公里的地图,所以很多,连长、排长要我们战士帮他们粘图,粘好后还要用发下来的塑料袋封好,免得被水打湿。各种准备工作做的非常细致,可好几天不给我们说我们的任务是什么,只要我们熟悉情况,只要我们好好的休息。

        我们的炊事班在橡胶林里搭了个厨房,还挖了很长的排烟道,他们做饭的时候是看不到炊烟的,我们也隐蔽的很好,假如你从那路过又不是很仔细的观察,是不知道这里住有那么多的部队的。随着时间的延长,我知道了我们院儿里的战友也都来了,我知道钟力、袁兵他们离我不远。到了晚上,我们干的最多的事是沿着公路向回走2公里去看电影,那是团里专为作战分队放的电影,当然不是让你娱乐,而是用电影的内容来感染你、教育你。所有的电影都是军事题材的影片,如《渡江侦察记》、《突破乌江》、《打击侵略者》、《英雄儿女》、《上甘岭》等等。《地道战》、《地雷战》也放,不过那是告诉你越南人也会用这种方法来对付你的!我们教育的很重要一项内容就是要告诉你:越南军队是我们训练出来的,他的战法和我们的差不多,你千万不要小看他们!

        是啊,我们不会小看他们,他们经过了10多年的战争锻炼,刚安定没有几年。我们的作战经验能比得过他们吗?他们的基层指挥员都打过仗,我们的呢?要说有过战斗经验的人现在怎么也都是在团级干部以上,何况我们团里没有几个参加过战斗,有的话也都是在解放战争后期的剿匪战中打过几枪,要么是参加过中印边界战,屈指可数啊!难道我们经过这漫漫的长夜路仅仅是来看电影或是来学习越南知识的吗?

      通宝推:树袋熊毛毛熊,
    • 家园 橡胶林的回忆》

      橡胶林的回忆》

      作者:黑猫008 发布于 子陵军事 http://www.armysk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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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yangyudong

        自我介绍:yangyudong 1979年任陆军第13军39师115团1营2连战士

        上篇《炎热的土地》

        第一集【不卖车票的列车】

        今年夏末,在我们同学会之前的9月份,本人由于公干去了趟内江,那是我当战士时的部队所在地。自1985年去过一次后就再也没回去看过,猛的一阵产生了想回当年驻地看看的愿望。当时已是夜里11点,幸亏是夏天,脚一踩油门就回了驻地。可一进入那条路却找不到门了,由于几次大裁军,我们的115团早已不知去向,那片营地已被5-6家地方单位所分割。好不容易才看到了我们连的营房,没有灯光,黑乎乎的,连原来走的车道现在也变成了机耕道。

        行走间忽见旁边有一农户的小卖部,向农户打听才确定了自己连队的营房。这时农户发话了:“你是二连的吗?哪年的兵?”。在确信我是参战的那批兵之后说:“很多人都回来看过(他念出了很多人的名字),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的脸红了,要不是天黑我真是无地自容。只有惭愧地说:“是啊!我1985年回来过,快20年了,今天是第一次。”“你怎么对我们连队那么熟悉?”我问道。

        他说他就是附近的农民,那时他才15、6岁。在这住了几十年了。我一下好感动,连附近的农民都是那么记情呀!

        返回的路上又看到了内江市的灯光,那灯光已是非常灿烂。26年前的同一时刻我也是看着这片灯光离开内江,比起现在可说是漆黑一片,但当时对于我们住在内江市边上的人来说,已是非常想往的都市之光。可就是这灯光让我们那群年轻的士兵产生了依恋;就是这灯光让我们第一次感觉到生命即将结束的恐怖;就是这灯光让我们互相默默的传递着一句话“快看最后一眼吧家乡的灯光吧!”,即便当时命令是“静默离开”,军官们也默许了士兵们最后的私语。就是这灯光让我感觉到战争将要来到;就是这灯光让我的脑子一片茫然。就这样,我们一营作为115团的第一梯队,在1978年12月28日晚24时,步行了8公里,来到了火车站外2公里的铁道旁,按续登上了南去的列车,开始奔向了那“炎热的土地”。

        列车上大家非常安静。这是节50年代生产的闷罐车,又破又黑,由于多日的训练,大家已非常熟悉地在黑暗的车厢中找到自己睡觉的位置,谁也不说话,也不想说话,说什么呢?只能打开背包挨个睡下。不知多久,火车咣铛一声动了起来。

        “车开了!”,是谁自语了一句。

        “嗯”也不知是谁附和了一句,随后就没了声音。

        我醒了,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想的最多的是:“终于走了,还能回来吗?”车厢封闭着,车窗上只留了一道缝,不准起来,也不准往外边看,只能看到外边的灯光透过窗缝一道道的闪过。突然心里想起了那首歌曲:“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那天早上从梦中醒来,侵略者闯进了我家乡……”但是没有悲昂却很酸楚。

        新开通的成昆线是连绵的山洞和桥梁,对于我来说挺新鲜,由于大量的军运,这条线已成了一条军线,及少看到民用列车,全是军列。第二天一早列车已经进入成都地区了,车厢里取消了不准往外看的规定。不管是碰到了谁,大家都会站在门边挥动着双臂大声地招呼,路边的老百姓和车站的列车员都会友好、主动地向我们打招呼。

        列车在峨嵋军供站停车吃饭时,时间给的不多,但伙食还不错,大家只有吃饭和加水的时间,我刚往水壶里加满水,那边就叫唤着上车,心里正想发火时,突然站台上出现了两个女兵,太惹眼了,我停住了脚步向那两个人迎了上去,一看是医疗队的巡视。好呀,没病也得找点,说句话也行,我就这么想。谁知道只听连长高喊一声,杨云风你干什么!慢腾腾的,上车!那两个女兵显然知道了我的用意,对我说到:“来吧同志,你晕车吧,给你两包仁丹拿着。”真是太善解人意了!可当时我还不会用这个词,也没敢仔细看看那两人。只记得那是一老一少,两人都露出甜美、友善的微笑,当然眼睛停留最长的是那年轻的女兵,我能看到她眼里的语言,那是在向我表达:要是有时间,我一定会好好的安慰你的含义。

        车开了,心里还在埋怨着连长,要是他不喊,或许我还能多说两句话,或许也能像刘晶军同学说的那样,和人家握个小手,说个再见什么的。

        火车继续往前开,目的地是昆明。说实话,我们要往哪开前几天才知道。在我们上车之前的一个星期,大家都还在瞎猜:有人说是去老挝,有人说是去柬埔寨,也有人说是中越边境。直到有一天看到报纸上说越军已占领了金边,大家才肯定了不会去柬埔寨。为什么呢?小道消息传,你们13军原来就驻守在云南,有非常丰富的亚热带丛林作战的经验,现在越军猛攻金边,你们应该去柬埔寨保卫金边,中国是柬埔寨的老大哥嘛,西哈努克都求咱中国了,你们能不去帮忙吗?现在金边失守了,不用去了,原来想去老挝阻击越军进攻柬埔寨也不用了,人家都沦陷了,你去还有什么用?“那就只有去云南了,到了边界上把枪一举,吓吓小越南得了,让他别欺负咱们的小兄弟”。这就是军官们教育我们的心态。

        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当兵的,都是这样想。“怎么会在解放了这么多年还打仗呢?打仗这事儿怎么会落到我们头上呢?我始终不愿承认我们会去参加战争,中国人什么时候主动发起过战争?1950年抗美援朝?那是美国人打过来了,我们再不打就要被美国人给灭了!1962年的中印反击战?那是印度人侵占了我们的国土!大清国都不允许何况新中国?所以现在没有理由打仗啊,人家驱赶一下你的华侨,那是你的华侨侵占了人家的经济利益,吓唬一下不就得了?所以不会打的,小风你放心吧,在边界上住两天,做做吓人的动作就行了,很快就会回来的,到那时部队免费让你坐火车玩一趟多好!你不没去过云南吗?你不没见过边界吗?这些愿望你都能满足。”哈哈,我一路上做着自己安慰自己的美梦,想想自己在驻地做准备时,还特地向连长特批去营部打个电话回家,征求家里的意见,看我是去还是不去?父亲不是还有点“余威”吗?可以找个什么人给咱调动一下?老父亲连电话也不想接,嗯、嗯了两声算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最后说:“你去吧,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机会,我们家里你弟兄多,少你一个也不在呼。”不管怎样还是派了弟弟小云来到连队,一是带来了我需要的手表,二是带来了全家人的问候。

        你看那会儿多落后呀,部队连手表也不让带。好歹给连长说去前面需要手表,这才得到允许。记得小云来到连队,住在我们连部通讯员的房间里,呆了两个晚上,其中有一天晚上和他一块走到了驻地边的小土坡上,两人拉开了家常。那是一种对家的怀念,那是一种对家人的思念,那是一种潜意识的求生欲望。黑暗中我流下了泪水,也许是最后一面了,你是突击营里2连中的一名战士,在战术中你不是主攻就是助攻,我们是39师的第一团第一营,要打起来你不往前冲谁往前?现代战争中的死亡率有多大?你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你就要离开你的家人了,现在坐在你身边的是你唯一能见到的亲人,你可以掉眼泪呀!

        连长对我所有的一切举动都非常支持和理解。全连就这么一个干部子弟,人家没有调走就够意思了,你还强求啥?第三天小云走了。又到了晚上,连长看出了我思念的心思,把我叫出了班宿舍,他在前面走我在后边跟。

        他头也不回的问,“想不想家?”

        我说“不”。

        “想就是想嘛!没什么,我也想!”连长说。

        我无言以对,接着他说,“真打开了你就跟着我,有我老刘在就有你在,你的文化水平高,说不定还能给我出点子”。

        紧接着我豪迈地说到:“连长你放心,我决不是日脓包,我决不会后退的!”

        那天晚上的话或许对我今天能活着有一定的影响,至今我都感觉到那天晚上连长的肺腑之言让我浑身出血,让我深刻理解到了真诚的含义。真诚,作为男人多么不容易,可在连长说此话时我明显感到他含着泪水。他也想他的亲人,有老婆和两个小孩的他已是35岁,叫刘明丰,在当时的连长中已是非常老的了,但很刚毅,眉骨高高的,鼻梁挺拔,嘴角时常紧闭着,显出与常人不同的威严。这么威严的我军战斗部队的军官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我真不知如何感激!

        虽然我从小就在部队里出生并成长,自己很骄傲比别人更了解军队。可我错了,我根本不了解野战军的生活,我根本不了解一个步兵的全部训练与心理感受。你从小就会玩枪是吧?可真打起来你会玩吗?咱们的老父亲们都上过战场,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能对你说什么呢?他们当时面对死亡时都没有退却,能叫你退却吗?他们都面对了枪林弹雨,是躲过的吗?不是!能教你躲过吗?不能!他们只能是坦然面对。今天遇到你了,你能怎么做呢?只能坦然面对。这就是父辈遗传给你的战争心态。

        说真的,面对即将参加的战争,我并没有想到退却。全连队118名士兵里的确有两三人露出了畏惧的神态,他们恐惧、害怕,找出各种不能上前线的理由。虽然的确达到了目的,可失去的是在大家心中的地位,换来的是大家蔑视的目光,得到的是不敢抬头走路的待遇。其余的100多人,那种神气劲儿就别提了。每天欢歌笑语,互相叫劲,偶尔在开玩笑中都会说:“害怕了吧!是骡子是马上场溜溜就知道了。”“你有本事吗?咱们上战场去比比,别整天瞎嚷嚷。”20岁左右的青春年少的男人们,他们有的是自身的好斗心理,他们不愿轻易让人看到他们怕死的心态。打仗嘛这就是小伙子的事儿,你能退却吗?

        火车继续往前开,每到一个军供站都会受到崇高的礼遇和待遇,尤其是沿途的铁路工人,他们仿佛知道这是一群卖命的步兵上来了,每个人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那种爱怜、关心和赞赏的目光让你由衷的感到骄傲,年龄稍大的尤其如此。

        渐渐地窗外的景色由田野村庄变为了城市和楼房,昆明就要到了,蓝天白云下的南疆重镇――昆明在我们的眼里显得格外美丽。火车开进了昆明站,在客运站外的一个货运站停下。大家跳下了列车,就像二战电影里的德国士兵跳下列车的动作一样,只是穿的没他们漂亮。依次在铁道上站好,等待着命令。

        “大家原地休息,等待换乘小火车,乘车序列不变。要求:不准离开,厕所在你们的左面,请假批准后才能去。”

        大家坐了两天多的火车,现在总算可以坐在地上了,总算可以享受阳光了,多好啊!我们席地而坐,或躺在路基的碎石上,尽情地享受冬日里的阳光。这就是你没来过的昆明,真不愧是春城呀!天是那么的蓝,气候是那样的好!在我享受阳光浴的同时,我的眼睛也不停的在收寻着什么。

        “小风呀小风,你在找什么呀?”我自己问自己。

        啊,我知道我在找什么,我在找大城市的影子,我在找与我家乡一样的气息,我在找城市姑娘那婀娜多姿身影,我想看昆明市里的同龄人都在干什么!昆明的年轻人和重庆的年轻人他们的爱好一样吗?他们时髦吗?我想看的太多了。可我并没有看到我想看到的东西,一个青年没看到,一个姑娘也没看到。我只有遗憾的把目光移到了我们即将乘坐的那辆列车――小火车。

        小火车看上去要比我们先前乘坐的火车整体小一号,铁路只有一米宽。因为下到13军前在铁道兵里干了10个月,所以对铁路的宽度标准非常熟悉。这小火车的铁路不是国际标准1432毫米宽,当时只听连长说是法国人修的,并不知到它的历史。咳,都怪“文革”呀,没让我们好好读书。由于连队没有改变序列,原车厢里的人还是上一个车厢,可车厢却小了一号,怎么办呢?看来我们的后勤部门早考虑好了这个问题,他们把车厢改成了二层,就是不想打乱部队的序列,本来就矮小的车厢现在变成了鸽子笼,可让我们受苦了。不管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都要爬着进去,顶多能坐在里面,地板上都铺满了稻草。

        “这就是鸽子笼嘛!我养过鸽子,冬天我拍鸽子冻着我就给它的笼子里铺上稻草。”“哦,我们就是祖国的鸽子,你的主人即将放飞你们,放飞你们到国外去,让你们为祖国的和平飞翔在蓝天上。”

        小火车开动了,就像“夹皮沟”里的小火车开动了一样,大家很兴奋,因为是在下午上的车,没有像在四川境内那样的保密了,大家议论着云南的风俗,什么“草帽当锅盖、鸡蛋串起来卖呀”等等,高声的谈论所看到的事情。由于空间狭小和气温的原因,两边的车门和车窗都打开了,战士们可以尽情地欣赏车外的美景。一路上人烟稀少但景色真美,这也给我们带来了许多新鲜感,那种战争的气氛仿佛都被遗忘,大家争着到车门口欣赏。可人多车门小,不能够让你长时间的观赏,为此还发生了互相埋怨情绪。

        小火车的速度很慢,用两节车头拉这列车都显得费力,再加上这是一个步兵营的辎重啊。两辆蒸汽车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冒着黑黑的浓烟,车轮还不停的发出打滑的声音。站在车门边你能明显的看到列车在爬坡,而且坡度很陡,就像去我们浮图关学校的公路一样陡,火车的速度还不及人走的快。路基明显不如大火车平稳,再加上山高路险,山洞内壁上没有保护层,突露的岩石仿佛能碰到你的车厢和你露出车外的头颅。气温越来越高,车外的老乡都穿的很少,我们也开始脱去了绒衣。

        望着窗外的景色,我感到一切是那样的新鲜,南疆边陲就是这样的吗?

        一片片的芭蕉林和仙人掌呈现在面前,仿佛到了异国他乡。心里想到这么安宁的云南会发生战事吗?也同时想到了我们许多的同学,尤其是我们这帮为了解决工作问题而当兵的战友们,他们现在在哪呢?我们渝办大院里的战友不少,光是我们团里就有韦国良、黄德富,我们师116团还有钟力、袁兵,38师还有王力、张秀渝、林华他们,他们肯定都来了。事前我们都能通信,我们都互相鼓励着,“绝不让那帮说我们是黑兵的人看我们笑话,我们都是部队子女,有道是“上阵全靠父子兵嘛!”。不光是我们13军的来了,听说50军也要上来,张林伟、王渝军他们在哪呢?想想我们这群1977年在贵州山上新兵集训的兄弟们,在1978年的夏天,被分到了这两个野战军,结果还没到3个月我们就要上前线了,你说这有多巧啊!哦,还有以刘晶军为首的三院那帮同学,他们也和我们是同样的命运,谁也别想躲过。当然有些人还是调走了,那是在我们分配到野战军前调走的,他们是不想到野战军吃苦,没想到他们就那么走运,起码不会在一线吧!那生存的机率就大多了,杨小风你羡慕吗?说真的,我真羡慕!我想在城市里整天看到流动的车流,整天看到那并不繁华的街道,整天看到那些美丽的姑娘,整天看到我心爱的人儿和我心爱的吉他。

        “家”,这个普普通通的字此时对我是那么的重要。车慢慢地开着,一路上没有了军供站,全靠馒头和在昆明准备的干粮,列车也会停下来,路边的后勤给我们补充些水和干粮。生平第一次感觉这火车像自家的汽车,想叫它停它就停下,没有了固有的火车运行规律。

        经过了一夜的行车,我们又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南疆的早晨很美,微微的晨露中透出了田野那国画般的诗意,让人看着、想着,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火车在一个村庄边随意的停下。今天是1979年元旦节,大家都还在发愣,是不是要我们过节呀?这时车下有人喊到:“全体下车,整理物品集合。”

        “到了?是到了目的地吗?说是到边界的呀,这哪像?”

        我站在车门口向远方望去。这是一块山地中的平原,两三公里就会看到一个村庄。公路、铁路四通八达,一片农村的繁忙景象,哪是什么边界啊!比我下乡的地方还繁荣。这时有不少老乡都围了上来,帮我们拿辎重,给我们送水、让我们洗脸什么的,可我们并不敢过多的寒暄,我看着离我远去的火车,心里还在回味着这趟旅行。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坐火车没买票,也是第一次在没有火车站的地方下车,真有意思。

        部队跟着农民走进了这个村庄。在村庄中的一块场地上我们坐了下来,听营长和村长安排事项。听完了才明白,我们所在的村庄叫“小芭蕉村”,我们将在这里安营扎寨,每个连都由几个农民带领,分别住进老百姓的家里。教导员说:农民把最好的房子都让给了我们解放军,自己住进了草棚。他教导我们要注意群众关系,简单地说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们必须要做到!

        我们班跟随着一个老农来到了他家,这人看着40多岁,家里除了两口子还有两个子女,都已是13、14岁。老农非常朴实,要我们把这当家里一样。这是一座L型的小院,他让出了家里最好的房间。我们住在他家堂屋的楼上,刚好够一个班的人住下,连部设在我们的旁边楼下。整个连队按班的建制住进了农家,全连的士兵像回到了本身的驻地,打开背包,整理好地铺,放好用具和装备。当官的说我们要在这住下了,战备等级降低了,我们要在这开始住训生活,你们也可以写信回家了,地址是云南省个旧市97号信箱52队。只要求一般的保密,不要透露部队的行踪就行,西线暂时无战事……

        “我说嘛,打什么仗呀,就是到云南来吓唬小越南的,放心吧,我们就安心的在这训练。”想到这我高兴的笑了。

      第二集【小芭蕉训练营】

        “小芭蕉”多么好听的名字,不禁让我想起了我下乡时所在的生产队的名字:“小沟子”。命运是多么的相似呀!我才离开那不到两年,又回到了一个带“小”字的村庄,同时也赞叹农民伯伯是多么的伟大,叫出了那么多纯朴、自然和好听的名字。小芭蕉村比我下乡的村庄大多了,有好几百户人家,地势平坦,农舍坐落有序,很像北方的村庄,尤其像电影《地道战》里的高家庄。土坯墙边的仙人掌,院落里的芭蕉树,无一处不显现出南疆村寨的美丽和质朴。

        村民的觉悟也不比当年的游击队差。我们的房东就特像当年的游击队长,每天不会过多的和我们交谈,但会给我们讲云南的风俗和气候。很多的话题是关于我们的邻村――“沙甸子”。那是1972年回民闹事的村庄,离我们村3里路,我们能很清楚的看到村庄的全貌,老农给我们讲述了当年回民暴动的事,都是由于政治的原因,政府控制不了局面,只能出动解放军进行.,情形相当严重,连“孙大头”他们部队装备的榴弹炮都用上了,死了不少人,因此村民极端仇恨解放军,说见一个杀一个,已发生多起事例。现在看来1989年发生的事已是“小儿科”啦,用现在的话说只要危机到国家政权,政府就一定不会手软。我那时也不懂,只是觉得我们的军队不会做这样的事呀。部队作出了强硬的规定:任何人不得进入“沙甸子”村,由于民族矛盾的原因,部队将会受到“恐怖分子”的威胁,外出必须有三人以上方可出行。同时,部队下达了战前训练的命令,“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打不打你先别管,什么时候打你也别问,先作好训练再说。这就是当时部队的要求。霎时间我们被战争和民族矛盾的阴影所笼罩。

        我们的连队每日都在村外的小山坡上训练,远远的可以看到村外的公路上和铁路上成群的车队、炮队和坦克隆隆的开过,俨然一幅临战状态。而我们也加大了训练难度,从大家习惯的瞄靶、投弹、刺杀、越野、挖工事的普通训练提高到了实弹训练,农民们的庄稼也无偿的由我们任意践踏。农民们说:“同志们用吧,只要能教训小越南,保卫我们的祖国,你们要什么我们都可以奉献。”听到这话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但他们的脸上露出的是诚实的、无怨无悔的表情,让人感到活着的人没有必要在一群即将离开人世间的小伙子们面前吝啬。而那时候人的心灵还没有被“利益的公害”所污染。每个人都在讲“奉献”,即便这个词出现在1985年,但它的源泉是来自于对越还击作战。

        部队训练是再普通不过的了。可临战训练又是怎样的含义呢?我告诉大家吧,绝不是你想象的、也不是你曾看到的演习。那是一种像“林海雪源”中杨子荣训练土匪那样的场景。从我们连的每个战斗小组到步兵班,从步兵排到各排之间的配合都要练。也就是内行人说的班、排、连的战术合练。你不是想过枪瘾吗?那就让你过个够,一箱箱的子弹就放在那,你要想打你就去拿。射击不是一个个战士的打靶,而是一群群的打,点射,齐射,长点射,那声音好听着呢?就像我们重庆杨家坪兵工厂的试枪声,热闹着呢!往哪打呢?有靶子吗?该不是乱打吧?――当然有,为了提高实战的能力,我们演练最多的是山地进攻中的射击,在小山坡上挖上很多掩体,掩体内是我们的士兵兄弟举着靶、并编上号,另外的士兵演练进攻射击,指挥官叫几号靶出现,那进攻中的士兵就向几号靶射击,然后再统计靶上的窟窿。

        每个人都会被抽去充当举靶人和报靶人,我也不例外。记得我第一次充当举靶人时,吓的我出了一身冷汗。一个步兵班的火力一起向你的靶位射击,打的掩体上的泥土乱溅,子弹嗖嗖的从头上划过,真像是在战场上。可当时谁也不知实战是何样?你就往最残酷的画面去想象吧!可谁又能想象的出来呢?也许是咱们重庆兵的先天优势,也许是城市兵的小聪明,我突然想到,何不用这个机会练练自己的听力呢?你小风学弹吉他时都要练耳朵听音准,那你为何不利用现在的机会听听子弹飞行的方向呢?哈哈!小聪明用上了。以后轮到我举靶时都会愉快的答应,很多人不想干这事儿,因为跳弹很容易伤人,但我很乐意。听听打我的靶的声音,再听听打别人靶的声音,很容易根据枪声判断出子弹飞行的方向。这着儿能有用吗?小风?大家别急,听我以后慢慢讲。

        我从小就喜欢看打仗的电影,这是我们那辈人没谁不乐意的事。从《小兵张嘎》到《南征北战》,从《打击侵略者》到《瓦尔特保卫莎拉热窝》,不管是打白狗子还是黑狗子,也不管是打日本人还是打国民党,只要是打仗的就行,只要有枪炮声就过瘾。其中我最喜欢的片子有两部,一部是《南征北战》,另一部是《桥》。《南征北战》喜欢的是那片中的战争气势和敌、我军谋略的较量,喜欢的是我们节节胜利的场面。打小越南也象那样就好了,我们整团整师的围歼,多痛快呀!

        那电影《桥》呢?你喜欢什么呢……?喜欢电影《桥》?我当然也喜欢同学们一打开我们的网页就能听到的电影插曲《啊!朋友再见!》,那是“大头”为我们加的背景音乐,也难为了我们这位好战友和“炮兵老大哥”。但我更喜欢的是电影中对战争描写的浪漫态度,我喜欢的是影片中的“斯瓦托尼小伙子”,他和我们年龄相仿,端着一支折叠冲锋枪在湿地中与敌人战斗,虽然牺牲了,但死的那么浪漫,足以让人被浪漫的英雄气概所感染。我想当英雄,我想要那支折叠冲锋枪,我想拥有那种在水中跳跃射击的浪漫感觉。

       在部队未出发前,每个连队都进行了扩编,由原来的乙种编制扩大到甲种编制。具体说就是将一个步兵营由原来的二个步兵连扩充至三个步兵连,主攻连保留70%的老兵,助攻连保留50%的老兵,其余的到新编的连队报到。是排长的提为连长,是优秀班长的提为排长。“杨小风你不行,才干了几个月的野战军,你没有那个能耐,再说,当官的都要带头冲,你凑什么热闹?”连长如是说。

        同时,新配发给每个班一支崭新的折叠冲锋枪,班里由原来的两只木柄冲锋枪增加到三支。那是增配给战斗小组长的(班长带机枪组成火力组,副班长带两人组成战斗2组,另由一名老兵带两人组成战斗3组)。我是副班长,用的是木柄56式冲锋枪,多老气。我想要那支折叠的铁把冲锋枪,那多像“斯瓦托尼”用的那支德国造的冲锋枪,我要有了它我也可以像他那样浪漫――在水中边跑边射击,在跳跃中灵活的躲闪敌人的子弹……

        为这,我找到连长申请要换那支枪。连长可火了:“杨云风,你也太天真了,武器是可以随便换的吗?无组织无纪律!”看到我一脸的委屈,连长心又软了,毕竟这是在非常时期,毕竟是面对一个刚满21岁不久的小伙子。他收起了威严面孔,转而苦口婆心地说:“那枪并不好,漂亮但不实用,一是准确度不高,二是木把的枪托还能进行肉博防身。枪托可以打击敌人,铁把的行吗?别做梦了,听老兵的没错!”

        平时我们训练时还要练刺杀,大家还记得那样的情景吗?两个士兵,都穿上那“中世纪的盔甲”互相对刺。刚下到野战军时我和人家练对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手“刺于马下”。连长插着手在旁边观看说:“没用的东西,看着个子大,没用!”

        咳!我多没面子,练不出那功夫呀!现在好了,练什么刺杀呀,战场上有用吗?没用!上面安排这项目不用练了。啊!这下让我太高兴了,什么年代了,谁会和你拼刺刀?那就练投弹吧,这是必须的,你投弹也不行呀!那会儿一年才投一颗实弹,现在你想投多少就给你多少。投弹有干部们在旁边保护,从山上战壕中往山下投。

        “杨云风,该你啦!”“使劲!动作快!”当官的命令着我,我一个一个的做着拧盖、套绳、扔出的规范动作。

        “像你那样敌人早到你面前了!要快!”连长吼着。

        我加快动作,学着电影里的样子,把六颗手榴弹的盖拧开放在面前,一个个用左手拉绳,右手扔出。在声声的爆炸中听见连长的叫声:“这就对喽!”

        战争的气氛越来越浓,每天的训练也越来越紧张。一天训练回来后的晚上,连部通知我去团部学习越语,因为我是高中生,要有文化的人去,说是全连战士都要会,连里面先派我和另一人去学,然后充当小教员再教大家。

        我们来到了团部敌工股,两位小干部模样的人接待了我们,发给我们每人一本小手册,上面有中越文字对照和汉语的注音。我们6、7个士兵在一间小房间里,对着一架卷盘式的老式录音机练了起来:“诺(布)松空耶!”缴枪不杀!“综堆宽哄度兵!”我们宽待俘虏!“呀得,里挑堆!”出来,跟我走!……大伙儿练的挺高兴也挺新鲜。这帮人除了在学校里学了两句“long live chairman Mao !”的英语外还没学过什么外语,能不新鲜吗?叽里咕噜的热闹了一下午,活像日本鬼子进了村。军官要求我们背熟,回去后要每个人都学会!在我们欢快的气氛中我看到了军官们严肃的表情,那是一种隐含秘密的表情,从那表情中我感到了一丝不安。

        不管大家怎样的高声练习,也不管那语气中包含着怎样的杀气,但在我的脑海里始终有一支越语歌曲在回荡:“越南中国,山连山,水连水……”它就在你脑子里飘呀飘,想赶也赶不走。

        

        回到连队,在每次开饭前的连队歌声后又多了学越语的声音,那是由我站在队列前,带着大家一遍遍的朗读,从那时起,每个人的手中多了个白皮的小册子,上面除了有“诺(布)松空耶!”缴枪不杀!“综堆宽哄度兵!”我们宽待俘虏!还有“越南中国永远友好”的口号。越南!小越南!我们开始接触你了。

        报纸、电台上的新闻中,越军向柬埔寨进攻的消息少了,多的是我国边民受到侵略、我国华侨受到凌辱的消息。越南――这个我们把他当成小兄弟的国家,今天反目为仇。为了让大家激发仇恨,为了掀起同仇敌忾的气氛,部队安排我们听“华侨受辱史”的报告。是真正被驱赶回来的的5、6个男女华侨的血泪控诉。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不信?让你们这群士兵看看吧!

        离我们村不远有一个叫“鸡街”的城镇,一天,在鸡街镇的中学操场上部队摆好了讲台,挂好了标语,四周还张贴了不少宣传画。上面全是一些越军驱赶我华侨时的狰狞面孔:有用木棍打我华侨的,有向我边民扔石块的,有用冲锋枪向我们的农家水牛扫射的,还有被越军炸毁的房屋,看得我们义愤填膺,个个有说不出来的气愤。

        老华侨讲话了,说拖儿带女走了多少天才回国,自己有多少财产被越军抢去等等,可我老觉得他讲的不够悲愤;小华侨讲话了,说他们如何与越共周旋,袭击他们的哨兵,扎坏他们的自行车轮胎等等,还露出了被越军刺伤的伤口给我们看,可汉语实在太差,结结巴巴,总觉得是在调皮捣蛋;女华侨讲话了,本想听点如何被强暴的经过,或是把衣服的哪个部位拉开,让我们也看看伤口的好事儿,刺激一下紧张的心理,可没能如愿。都是越南公安如何如何,越军的事一点儿也没听着。还好,总算让我们了解到越南的一些情况,使我们不至于太陌生,就像是一群土匪把这群华侨欺负了,等着我们去给他们报仇,会间还不时的有指导员或什么人喊喊口号什么的。

        会散了,战争的气氛越来越浓,只是来边界吓吓小越南的想法逐渐淡去。“我的妈呀!真要打吗?”我在给家里的通信中描绘即将要参战的内容越来越多,瞬间我们家在天南地北的哥哥姐姐们都知道了我的情况,纷纷来信鼓励我的行为,为我恐惧的心灵作一些力所能及的安慰。

        “小风弟:你放心的去吧,家里不用你操心,父母由我们照顾,我们为你自豪和骄傲。”

        “弟弟:打仗的时候机灵点,父母都是这样过来的,他们打了几十年的仗,不是也都过来了吗?战争也存在很大的偶然性。”

        “全家人都在惦念着你,别怕,八弟,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好好想想,如果战争结束,那是你多么好的经历,很多人想摊都摊不上啊!”“去吧,勇敢的去吧,我们紧紧地拥抱你。”

        家里的兄弟姐妹不停地给我写信,生怕我会寂寞。信像雪花一样的飞来,也是我最愿意看到的“雪花”。是啊,平时战士们对“家书”就是特别的注重和思念,何况是战时呢!每个人在收到信后都会欢呼和跳跃,然后就是静静地躲到一旁,你可以从每个人的脸上看到各种不同变化的表情,包括军官们。

        老父亲也提笔给我写信了,平时他不会给我写信,都是我母亲写,内容不多,一页半纸,但看后让我更坚定了勇敢参战的信念,字里行间也看到了老父亲对我的思念。可战争要死人的必然性谁也不愿提起。

        在众多的家信件中,爱你的情感不难看到,但信中最多表现情感的语言是:我们想你!我们拥抱你!紧握你的手之类的话,没有看到“爱你”这个字。“爱”这个字在那个时候说出口是多么的难,也很难在一个老红军的嘴里出现。哪像现在“I love you !”满天飞,说起来即自然又随便。可当时我根本就意识不到是多么的需要这个词在信中出现。只会想父母是不是喜欢你,却没法去想父母爱不爱你。

        训练营中信是不保密的,军官的、士兵的都会互相传看。由于我的信最多、内容最具有鼓励性,因而我的信成了连队里指导员作战前鼓动的好材料。在一个个的落日黄昏下,每隔两三天,连队都会集合到那仙人掌丛中,坐在泥土地上,听你和其他鼓励儿子、兄弟、丈夫、父亲上前线为祖国去战斗的家信。那些亲切的称呼和诸多的豪言壮语让你会感觉到,每个坐在下面聆听的人他们的情感神经都在颤动!

        勇敢和惧怕都是同一出现的,没有勇敢你何其会知道惧怕。就在大家都纷纷表决心上战场的热烈气氛中,“我不去,我不想打仗!”的声音也出现了。说真的,现在我真佩服这位兄弟在那时能喊出他自己的心声。说这个话的是我们连三排九班79年入伍的新兵乔国光,19岁,昆明市人,父母是小店主出生,中等个的他不胖不瘦,皮肤黑黑的,眼睛大大的,但显不出任何机灵劲儿,到是社会小青年的气息很重。他性格内向,不善多语,班长、排长、指导员、连长都给他做工作,但他谁的话也不听,反正就是一句话,“我怕打仗,我不去前线!”一不参加训练,二不与人交谈,整天就在屋子里傻想,活像得了精神病。这可怎么办?战争形势越来越紧张,部队随时可能上前线,连队里出现这样的问题可是大忌呀!当然有这种情绪的不止他一个,但明确表示不去的就只有他。

        连长着急了,突然想到了我这个典型。“杨云风,你去跟他说,用你亲生的体验去说服他,我们是全团的主攻营,是主力连队,不能有这样的日脓包拖后腿!”要我去说服他?我行吗?

        听连长的话我找到了他。那是在一个晚上,战士们都集合去听政治动员了。我和他在铺着稻草的地铺上拉开了家常。虽然是一个连队,但我是一排他是三排,他又是新兵,因而很少在一起。 但都是城市兵,有着共同的语言。“国光,你们昆明人都怎么玩,耍朋友吗?”这家伙一听就来劲了,脸上长时间被战争笼罩的乌云散开了,滔滔不决的向我讲述了在家的所作所为,我们聊了很长时间,相互讲述着在城市里的经历。“是啊!我们都是城市兵,像我们这样的还有好几个,你看四班的何崇民,是重庆钢厂的,六班的何小林是重庆沙区教育局的,那么多城市兵都不怕,你怕啥?再说我们的头脑都很灵活,不会有事的。”

        我说动了他,他在我面前表示了不拖连队的后腿,要站起来做人!连长第二天感到很奇怪,“那小子凭什么说服了他?不过我就知道他行!”……其实那天晚上我的潜台词是:“我家的条件是最好的,高干的儿子都敢上,你有什么不敢!”

        训练一刻也没停过,班、排、连的战术练完了还要进行全营的进攻合练。许多战士都问:光靠我们这几支枪就能上战场吗?连长说:不!我们是团主力营,还会得到加强。电影里不是经常听到加强连、加强营的词吗!那么我们怎么加强呢?本身我们的连队是9个步兵班,一个火箭筒排,另外新组建了一个由2门60迫击炮组成的炮排。作战时火箭筒要配到班里,班长指挥由机枪、火箭筒组成火力组,副班长和战斗小组长各带两名使用半自动步枪的士兵组成二、三战斗组。营里的重机枪连和无后坐力炮连都会被分配到各步兵连,从而形成了加强连,连长可亲自指挥重机枪和60炮排进行连火力打击,支持步兵班、排的进攻,排长可指挥配到排里的无后坐力炮和重机枪进行重点打击,同时还可根据任务的不同进行指挥切换。

      咳!太专业了,咱先别去讲。(主要是孙大头插话了:想给我一支心爱的折叠冲锋枪,我当然想要!但我那时想要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尤其是精神和情感上的东西对我最重要。)

        那天连队安排我出公差到镇上团后勤部去拉大米。两三个兄弟跟着司务长拉着借来的板车上了街,大米装好了,总还得买点副食吧,司务长叫走了那两兄弟留下我一人看车。我独自一人的爬在装满粮食的板车上,四处打望着街上的行人。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位姑娘,17、8岁,个子最多不会超过1米6,可从我趴在粮车上的视角上看去,她是那么的高窕。头发过肩,用一条手绢随便的扎着,露出了长长的脖子。眼睛不大但很有神,微翘的嘴唇上透出性的诱惑。由于天热和家里并不富裕,上身就穿了件小花布衬衣,领口可以看到里面的汗衫圆领,花布衫下两个不大但很丰满的乳房轮廓清晰可见,显然没有穿带任何的胸罩,随着健康的步伐,浑圆的胸部也会上下自然的晃动。我看呆了,感觉到无名的冲动,血液加速流动使我浑身膨胀了起来(至于是哪里膨胀,地球人都知道!)。我难受,想冲上去把她按住,压倒在我的身下,用我贪婪的舌头在她身上狂添,用我的火热嘴唇在她的脖项上吸嘬,用我年轻的双手滑过她的每一寸肌肤。我紧紧的趴在粮车上,不停的扭动身体,让这种感觉尽情的发泄。

        我想要!我要!我才21岁,我还没享受过那事儿的快感!你们知道吗?!那姑娘从我身边走过,并没有感到任何威胁。仿佛她见过太多这样的目光,并不以为士兵们的“想象”从她身上一遍遍的划过会给她带来伤害,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小崽儿!走喽。”司务长是万县人,对我们重庆兵他就这么喊。他们回来了,该走了,我真不愿意让他们把我这美好的感觉破坏掉。我埋下头,弯着腰推着车,那种感觉迟迟不能从我身上退去,以至于我好长时间没敢站直了走路。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脑子里不停的闪现出电影里所能看到的最漂亮的女人,中国的、外国的,当然也有越南的。“刘三姐”“五朵金花”“多瑙河之波”“广阔的地平线”“列宁在1918的天鹅湖”……

        我想要得到爱抚、我想拥有那肌肤之亲。可那时,即便是男人的拥抱也是那么的奢侈。我想了很多很多,当然脑海里浮现最多的画面是越南电影《琛姑娘的森林》。“阿山,等等我……。”琛姑娘那甜美诱人的声音始终在我耳边回荡。就是这一句喊声让我们那会儿的读书人念念不忘,何况在今日的背景下。琛姑娘是在我脑海里对越南姑娘的唯一印象。她戴着斗笠,时常穿着圆领白布中扣衬衣,高高的胸部顶出了细细的“蛇腰”,大大的黑色裤脚随风摆动,衬出那跨与腿部的美丽曲线让人失魂落魄。现在我们就要去越南了,能见到琛姑娘吗?

        训练!训练!“多训练、少流血!”这是我们唯一坚信的真理。“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在腰间端着冲锋枪扫射的样子大家并不陌生,可这个动作平时我们很少训练,学名叫“低近射击”。准确度很差,但用于近距离射击很有威慑力!我们站在山坡上,对着面前的靶子狂射!那种感觉痛快之极!

        每天连首长都会和我们在一起,同吃、同住、同训练。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是我们行动的准则。我们希望能天天见到他们。虽然他们每天也会离开我们去营里开会,但我们不想他们离开太久,就像孩子舍不得离开父母一样。这天上午,连首长们同样去营里开会,开了很长时间,让我们焦急的内心忐忑不安。

        “他们回来了!”不知谁先看到了他们的返回。急冲冲的领导们迅速作出了安排:“今天提前开饭,部队晚7时开拔!大家作好准备,收拾行李,打扫好卫生,怎么来的就怎样离开!”

        “去哪啊?”大家好奇的问。

        “你们忘了来到这是干什么的?去哪?还能去哪?别问了,到边界去!”

        你们在这小芭蕉住了近一月,仅仅是来训练的吗?该走了!我们纷纷整理好行装,打扫好房间内外的卫生,向农民的水缸里注满了水,向房东和邻居们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感激不尽的语言。

        “乡亲们再见了,我们回来的时候再来看你们!”

        “大尊(军)!你们走好咯!”老农流泪了!邻居流泪了!村民们都流泪了!男人、女人、老的、少的都流下了依依不舍泪水,即便是小孩也被那动人的场面感染的号啕大哭!战士们中许多人流下了眼泪,那不是胆怯的眼泪,那是真真切切的依恋之情!

        战士们的队伍依次来到村边上的公路旁,安装了伪装网的一队解放牌军车静静的停在路边,车上年轻的汽车兵们也没有了平时那吊儿郎当的神态,表情严肃的坐在车内一动不动。“上车后大家坐好,不得将头手伸出车外,不得暴露目标,不准交谈,注意安全。各部按序列上车!”简短几句话后我们登车出发了,汽车在崎岖不平的山麓中颠簸着,向那茫茫的黑夜中驶去。

       

      通宝推:树袋熊毛毛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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