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花剌子模帝国简史 -- 赫克托尔

早在讹答剌事件之前，成吉思汗便打算远征花剌子模，为此要求西夏出兵帮忙，西夏神宗李遵顼(1211--1223)不愿为蒙古火中取栗，拒绝出兵，遭到蒙古的进攻，损兵折将、丧师失地，好在成吉思汗忙于筹备西征，没有足够精力彻底灭亡西夏，这才让西夏逃过一劫，但大汗还是留下话把：“若长生天佑护，[西征]胜利归来时，朕就去征讨他们！”（《蒙古秘史》）

1219年，成吉思汗大举西征；1220年下半年，摩诃末困死孤岛；1221年8或9月，成吉思汗在印度河畔消灭扎兰丁的军队，扎兰丁逃往印度，此战之后，大汗慢慢腾腾的撤军，1224年初才返回蒙古草原，旋即讨伐西夏，履行当年留下的诺言。灭夏之战非常不顺利，西夏人凭城固守，让蒙古人的攻势进展极其缓慢，特别是首都中兴府(宁夏银川)久攻不下，令年迈体衰的大汗一筹莫展，耗尽了他体内最后一点精力。中兴府守军和西夏末主李睍(xiàn)(1226--1227)同样很痛苦，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城破亡国只是时间问题，如果投降也许还能留得性命，成吉思汗利用了西夏的这种侥幸侥幸心理，眼看自己大限将至，制定了三大遗嘱：

1. 将领们在自己死后秘不发丧、继续攻城，李睍扛不住必然出降，届时杀掉李睍，攻破中兴府灭亡西夏。

2. 由老三窝阔台继承汗位，为子弟们划分了封地和属民，并嘱咐儿子们要同心协力，不要内讧。

3. 制定了灭金方案，《元史 太祖本纪》记载，成吉思汗灭金的战略计划的核心是向南宋借道：【金精兵在潼关，南据连山，北限大河，难以遽破。若假道于宋，宋、金世仇，必能许我，则下兵唐、邓，直捣大梁。金急，必征兵潼关。然以数万之众，千里赴援，人马疲弊，虽至弗能战，破之必矣。】日后拖雷在三峰山歼灭金军主力，正是用了父亲的遗策。

中国《元史》农历秋7月壬午，波斯《史集》突厥历法猪年秋第2月15日，波斯《世界征服者史》回历624年剌马赞月4日、西历1227年8月18日，成吉思汗去世，终年65或72周岁。如成吉思汗所料，李睍果然出降、被杀、国灭，历时约200年(1038--1227)的西夏就此告终。

成吉思汗的大军护送他的灵柩去蒙古草原上的起辇谷安葬，除了大量财物、骏马随葬之外，还有出身贵族之家的40名【月儿般处女】，用珠玉、首饰、美袍打扮，穿上贵重衣服为大汗殉葬。本文不评价成吉思汗的作为，只说他的一段语录，成吉思汗曾问手下，对男子汉来说最大的快乐是什么，牧民出身的众将都说打猎放鹰最快乐，成吉思汗不以为然的说：【镇压叛乱者、战胜敌人，将他们连根铲除，夺取他们所有的一切；使他们的已婚妇女号哭、流泪，骑乘他们的后背平滑的骏马，将他们的美貌的后妃的腹部当作睡衣和垫子，注视着她们的玫瑰色的面颊并亲吻着，吮她们的乳头色的甜蜜的嘴唇，这才是男子汉[最大]的乐趣！】

成吉思汗长大成人的儿子有5位，大皇后孛儿帖生了4位，号称四【曲律】，意为四杰，拉施特说他们是【成吉思汗国家的四根栋梁】。诸子中四曲律最为重要，以至于很多后人认为成吉思汗只有四个儿子。庶子阔列坚没啥名气，也无足轻重，后来在长子西征中死在俄罗斯。

四曲律的老大是术赤(Jochi)，其母孛儿帖曾被蔑儿乞人抢走，又被成吉思汗联合克烈部夺回，回家的路上突然生下术赤，术赤意为突然、猝然。从种种迹象来看，术赤不是成吉思汗的儿子，成吉思汗与术赤的隔膜很深，一直对术赤十分防范。在兄弟们中，术赤的性格最温和，也最不愿杀人。剿灭蔑儿乞残部后，企图留下蔑儿乞王子篾儿干的性命，大汗怀疑他通敌，被迫杀掉篾儿干。围攻玉龙杰赤时，因为玉龙杰赤将来是自己的封地而不愿过分破坏城市，导致战事一拖再拖，成吉思汗派来察合台、窝阔台助拳依然不能破城，大汗下令由窝阔台统一指挥，才攻破这座花剌子模首都。拿下玉龙杰赤之后，察合台、窝阔台南下与大汗会师，术赤独自领兵向西北方继续进军，讨伐钦察人。成吉思汗在印度河畔感慨【生子当如扎兰丁】时，察合台、窝阔台、拖雷都在场，只有术赤缺席。大约在1227年，传来术赤造反的消息，大汗很愤怒，打算亲自讨伐这个逆子，不久术赤的死讯传来，这才放弃了远征的打算，术赤是四曲律中死的最早的。

根据蒙古人分家的习俗，长子的分地(兀鲁思)距离父亲最远，其他儿子渐近，幼子—其实是正妻的幼子，获得最多遗产，包括父亲的帐篷(斡耳朵)和炉火，学名【守灶】。按此习俗，术赤的封地距离蒙古本部最远，在最西北方，拥有玉龙杰赤和以西以北的地盘，后来术赤的子孙利用长子西征大大扩张了领地，将术赤兀鲁思扩展到波兰和匈牙利边境，在忽必烈灭南宋之前，术赤兀鲁思是四曲律的兀鲁思中最大的，后来被称为钦察汗国或金帐汗国。成吉思汗去世时，蒙古共有12.9万军队， 分给术赤的有4千人。

老二察合台，在成吉思汗的亲儿子中排名居长。根据四子的特长和性格，成吉思汗给儿子们做了分工，《世界征服者史》记载道：【长子术赤掌狩猎，这是蒙古人的重要游乐，很受他们的重视。次子察合台掌札撒(蒙语中的法令、法典)和法律，既管它的实施，又管对那些犯法者的惩处。窝阔台他选择来负责(一切需要)智力、谋略的事，治理朝政。他提拔拖雷负责军队的组织和指挥，及兵马的装备。】

《史集 窝阔台传》记载了成吉思汗对儿子们的评价:【怀有……之夙愿者，可依附于术赤，想要精通札撒、规矩、法律和必里克(君王们特别是成吉思汗的语录格言)的人，就到察合台处去；喜好慷慨大度和想发财致富的人，可去亲近窝阔台；追求勇敢、荣誉、武功、降国定天下的人，就去效力于拖雷汗】。《史集 察合台传》有相似的记载：【凡是极想知道札撒、必里克和如何守国的法规的强烈愿望的人，就去追随察合台；爱金钱、财富、安逸和高贵风度的人，可去跟随窝阔台；想[学会]待人接物、知识、勇敢和使用武器的人，则可去拖雷汗身边效劳】，注意此处没提术赤。察合台以【严厉而凛烈】著称，严格遵守并执行札撒，是帝国的稳定器。察合台兀鲁思涵盖了玉龙杰赤之外的整个河中，是四曲律的兀鲁思中第二西的，后来发展为察合台汗国。成吉思汗分给察合台4000军队，即4个千人队，其中之一是由蒙古乞颜部远亲巴鲁剌思部改编的，后来察合台汗国分裂，巴鲁剌思部或千人队架空了西察合台汗，瘸狼帖木儿就出自巴鲁剌思部。

察合台长子木阿秃干，也叫抹土干，在西征中死在巴米扬城下，令成吉思汗痛心疾首。木阿秃干不仅仅是察合台的法定继承人，还是成吉思汗最宠爱的孙子，鉴于术赤不是亲子，木阿秃干才是成吉思汗的长孙，为人父母者，大都最喜欢幼子和长孙，我认为成吉思汗对木阿秃干的宠爱，还有立他为第三代领导核心的考虑。察合台严厉的性格，导致与性格温和的大哥术赤关系极其恶劣，敢于当面骂术赤是蔑儿乞杂种，让成吉思汗和孛儿帖都很难堪。既然木阿秃干已死，察合台又与术赤不能相容，成吉思汗不希望死后家族内讧，便立了老三窝阔台为继承人，察合台对此也很满意，因为他和窝阔台的感情极好，经常一块出去作战。尽管如此，窝阔台对察合台这位唯一的哥哥也很忌惮，上位之后与幼弟拖雷亲征金国，察合台坐镇河中，失去了参战立功、进一步提高威望权势的机会。察合台可能是4兄弟中活的最长的，《世界征服者史》说他参与了第三代领导核心、窝阔台的长子元定宗贵由的加冕仪式，《史集》的记载自相矛盾，有的章节说他死在窝阔台之后，有的说之前。

察合台兀鲁思和汗国是四大兀鲁思中最弱的，与木阿秃干的早亡有直接关系。窝阔台发动长子西征时，只有察合台系派不出长子，头面人物是察合台第六子拜答儿和长孙不里，比长房长孙拔都低一辈的不里，自恃血统高贵与拔都不能相容，后来窝阔台系倒台，与拔都友善的拖雷系的蒙哥上位，将不里交给拔都发落做投名状，拔都则老实不客气的杀掉不里。另一方面，由于木阿秃干早死，立孙还是立子成了大问题，导致察合台兀鲁思的继承关系极为混乱，大大削弱了察合台汗国的实力。

元太宗窝阔台的蒙文头衔是【合罕】(Qa’an)，排行老三，名字意为【上升】。以宽宏大度、精明能干又慷慨大方著称，是兄弟中最好的行政干部，缺点是酗酒和过于慷慨。他是术赤、察合台相争和木阿秃干早亡的最大受益者，早在即位前，窝阔台便与察合台极为友善。同时，哥俩的性格差异很大，察合台严格遵守并执行《札撒》，甚至有些苛细，窝阔台则过于宽宏，《世界征服者史》记载了一个小故事，颇能反映哥俩的性格差异：这天哥俩打猎回来，看见一个穆斯林在河里洗澡。蒙古人将河流视为圣地，《札撒》严禁在活水中洗澡，察合台当场就要把此人杀掉。窝阔台不想杀人，说现在天色已晚，明天再说，把那人押入监狱，又连夜派人在他洗澡的河里沉入一个银巴里失，教那个人在受审时说，他是个负了很多债的穷人，这个巴里失是他的全部家当，正是这个原因他才如此鲁莽行事。次日天明，察合台、窝阔台兄弟联席审问此人，犯人按窝阔台的说法自我辩护，窝阔台说：“谁个胆敢故意破坏我们的札撒和法令，或者胆敢丝毫违犯它？但看来这个人是个赤贫如洗的家伙，所以才为了仅仅—个巴里失而牺牲自己。”命令在这一个巴里失外再给他十个巴里失；并从他那里得到一纸保证说他不再犯类似的罪行。因此他不仅逃脱一死，还获得了钱财。

按蒙古习俗，窝阔台的封地距离蒙古本土最近，在新疆西北部，大概是作为他继承汗位的逆向补偿，窝阔台兀鲁思最小，他也分得了4000军队，与两位兄长相同。分得军队最多的是托雷，达10.1万人，占蒙古全部12.9万人的78%。作为一个政治家，即位后的窝阔台致力于削弱哥哥察合台、弟弟托雷，察合台企图在河中独立发号施令，窝阔台一方面没有驳察合台的面子，一方面要求察合台的诏令必须先走汗廷，以自己的名义发布。《史集》还记载，察合台与窝阔台骑马游玩，察合台喝醉了，与窝阔台比谁的马快，随即纵马狂奔，跑到了窝阔台前面。到了夜里察合台酒醒了，想起自己的无礼，大为懊悔，天还没亮就带了一批权贵去给窝阔台负荆请罪。窝阔台听说一大早二哥带了一群人来，不知道对方的来意，感到非常不安，不敢接见对方，派个近臣去问察合台为何而来，察合台说自己曾宣誓效忠窝阔台，不得以任何形式与合罕相争，故此来请罪，【或杀或杖，由他判决】。窝阔台合罕听了近臣转述，【感到惭愧】，即便如此依然没见察合台，派人温言安慰：【这是那里的话？他是我的兄长，值得对这样的小事介意吗？】对实力最强的拖雷，窝阔台更加处心积虑的削弱，详情稍后再说。

拖雷是老四，名字意为【镜子】，蒙古人也有避讳的习惯，拖雷死后镜子一词必须避讳，对镜子改用突厥语中的镜子【阔思阔】。与大多数幼子一样，拖雷最受成吉思汗的宠爱，经常在父亲身边留守，被父亲称为【那可儿】，意为【伴当】。成吉思汗在西夏前线去世时，术赤已死，察合台在后方坐镇，只有窝阔台和拖雷在身边。作为幼子拖雷还获得了【守灶】的权利，封地是蒙古本土。四兄弟的封地分布，恰好从西到东，术赤距离蒙古最远，察合台其次，窝阔台最近，拖雷直接继承蒙古。成吉思汗曾打算立拖雷为继承人，也许觉得让哥哥对弟弟称臣不合适，最终选择了窝阔台，但也给了他足够的补偿，拖雷分得的军队最多，高达10.1万，在宗族中有压倒优势。

在兄弟们中，察合台与窝阔台友善，拖雷则和大哥术赤亲近，兄弟四人形成了2个小宗派，倒也势均力敌。正如成吉思汗对儿子们的评价，拖雷还是兄弟中军事能力最强的，西征中担任呼罗珊道行军元帅，独当一面荡平了全部呼罗珊四郡，将蒙古版图推进到尼沙普尔一线。太宗即位后，他与窝阔台联手伐金，1232年在今河南禹县附近的三峰山，全歼15万金军，从此金国灭亡的大局已定。此战最终奠定了拖雷在皇族中的首席名将地位，遭到窝阔台的更大嫉恨，利用巫术把拖雷整死了。为了吞并拖雷系部众，合罕建议拖雷的遗孀唆鲁禾帖尼改嫁自己的长子、第三任大汗元定宗贵由，遭到唆鲁禾帖尼的婉拒。

唆鲁禾帖尼(Sorqotani)意为【有痣的女人】，出自强大的克烈部，是蒙古第二代贵妇中最精明强干的，生养了四个儿子：元宪宗蒙哥、元世祖忽必烈、伊利汗旭烈兀、阿里不哥，在蒙古历史上的地位不亚于孛儿帖。拖雷死后她一面培养儿子，一面利用老关系，与术赤系维持融洽的关系，最终在元定宗贵由死后翻盘，利用术赤系长子拔都的支持，将自己的长子蒙哥推上汗位，从此蒙古大汗从窝阔台系转入拖雷系。

成吉思汗的4个儿子，性格各异，能力和专长各有不同，又都是出色的人杰，令一家子废物又子嗣单薄的拿破仑羡慕的要死，经常感慨自己没有成吉思汗的福分。

虽然成吉思汗去世前已经明确指定窝阔台接班，窝阔台要上位依然要经过蒙古权贵大会—忽里台的选举与确认，走一遍民主选举的流程和过场。在忽里台召开之前，由守灶的拖雷监国，对拖雷监国的时长，东西方史料有不同的说法，短的几个月，长的达2年，最迟在1229年秋，由察合台汗拉着窝阔台的右手，拖雷汗拉着左手，他的叔父、成吉思汗的小弟弟铁木哥斡赤斤抱住他的腰，把他扶上了大位。在汗位悬虚的日子里，蒙古帝国的扩张暂时停止，给了扎兰丁3年喘息时间。

窝阔台即位为汗之后，马上着手大举扩张。南方是主攻方向，他和御弟拖雷亲征金国，于1232年在河南三峰山战役消灭金军主力，1234年与南宋联手攻占金国最后的首都蔡州，金哀宗完颜守绪自杀，继任者金昭宗完颜承麟在位半天即被杀，成了中国在位最短的皇帝，历时120年(1115--1234)的金国灭亡。西方是次要方向，鉴于扎兰丁在伊朗混得风生水起，合罕遣大将绰儿马罕(Chormaghun, Chormaqan)于1230年秋率军三万西征讨伐扎兰丁。

在讲述绰儿马罕的西征之前，我们先看看扎兰丁在1227到1230的3年间的作为，欲知详情，请看下一章《狮入羊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