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草塘乡的孩儿王(一) -- coo

共:💬46 🌺218 新:
分页树展主题 · 全看首页 上页
/ 4
下页 末页
    • 家园 【原创】草塘乡的孩儿王(十六)

      星期一正式上班的第一天,我就把自己要教授的四个班初二的一二三四班都过了一遍。拿着领来的粉笔,教案夹子里夹着写好的第一堂课的教授计划-其实就是写了几个依照葫芦来画瓢的样的字样,我知道第一堂课不写教案是会有麻烦的。在初中部的走廊里遇到了如钟馗一样在那里守候着的胖校长。他看似微笑样地接过我的教案夹子,放开来看:教案,课本和教学参考书都在。然后有貌似微笑地还给我。

      在一班的教室里,我遇到了一班班主任,五十几岁的干瘦干瘦的邹老师。其实我早就认识邹老师,早在十几年前,我家老二生病住院的时候,就和他家闺女住在一个病房里-那时候对小学四五年级的孩子还不分性别的。我就在那个时候认识邹老师,知道他是草堂乡中学的班主任。十几年下来,老兄还是这个班主任;多年不见,也不知道他闺女嫁掉木有。

      “西老师,你对他们一定要严厉要求。你是哪里毕业的?”

      “我是师大毕业的。”

      “同学们,我们欢迎师大的高材生西窝窝老师给我们上课。”

      尽管当学生面问我哪里毕业的我觉得很不爽,高材生这个夸人法子让我也很不愉快,我面子上还是很淡定。啥也木说的喊了声:“上课!”

      "起立!"

      然后我拿手一挥,轻轻喊:“坐下,别问候啥的了。我开始上课了。”

      以后的几年,在任何班级,我的课都没有啥“同学们好,老师好的客套话”不过起立我还是需要的,我喜欢看这般娃娃呼啦啦一下子站起来的样子,谁个心不在焉都可以看出来。

      第二个遇见的是初二二班的班主任,一个去年分院英文系毕业的留着拉丝头发很袖珍,看上去却有点老气的女生。

      “你是我班的新老师?”

      “是的。妹妹,你是班主任?”

      说着话,我很有想拿教案夹子磕她脑袋的冲动。看着她似笑非笑地在点头,我走进教室,面对的叽叽喳喳的学生开始了上一轮一样的那一套程序。

      后来两个班的班主任:三班的是一个长的十足的农村大嫂样的四十几岁的女人,她倒是没啥特别的话;四班班主任是个三十几岁看上去非常精明强干的女人。她特别地叮嘱道:

      ”嫩要对接们(他们)厉害。不然,以后接们就会爬到嫩个头上去,嫩课都上不张(上不成)。“

      一天四堂课下来,我把一样的话说了四遍,自己都觉得有些烦了。不过四个班的感觉倒是出来了:一班的学生是个情绪高度被压抑的班级,现在不吵闹可能是因为对我不熟悉,班主任对他们很严格。里面个学生的目光很强悍。二班学生比较随性,班主任对他们应该要求不严,他们也不是特别闹,要闹也是个小笑;三班的孩子本身就不闹腾,总体比较温和没有特别调皮捣蛋的;四班的学生比较活跃,但是班主任压制的比较厉害。

    • 家园 【原创】草塘乡的孩儿王(十五)

      这是暑假结束以后大家的第一次碰面,自然是多多的八卦。反正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八卦到快吃午饭的点,于是就一窝蜂地下楼去领工资:假期里没有来领的,因为大多数人不会特别来一趟学校来领工资。领工资的地方在会计室,那里早就聚集了一大堆的人:领了钱的和没有领钱的。大家两个月没见面,有的是鸡毛蒜皮的琐碎事情谈。

      我领到了七八两个月的工资,这很让其他几个在聊天的已经领了工资的年轻男老师吃惊和嫉妒:“接一来就领了个么多的钱啦?”我也没有多说话,就是微笑地点了个头便抽身离开了。后来这种吃惊和嫉妒随着时间在继续增长着:以后我因为教授毕业班的得到的补课费,超课时费,一次发下来时候总是工资的一两倍。

      拿到钱的我在家里交割外,当晚就找来了俩小学同学:建华和星星。我们三个从小学四年级同分到但是的快班开始同学,他们两个后来去了重点中学读初中。而我因为不愿意在厂里和重点学校之间跑来跑去,就留下来读了初中。之后,我们几个又在重点中学见面了。然后就是在一块的疯玩:每年的暑假都在一起打篮球,和厂业余女子篮球队的,各种厂里的成年男子们PK篮球。倒是过了一段很愉快的时光。我和建华还一块参加学校里的各种数理化竞赛集训,是学校里所谓的精英team里的成员,关系非常近。中学毕业高考,建华去了魔都建筑家大学,我则下放到了本身孩儿王大学,星星在第二年上了本身一所地矿大学。每年的寒暑假,我们依然凑在一起,搞啥个小学同学集会,中学同学集会:可以拉倒一起玩的人分成两拨。而集会的发起人都是我们三个人,从来没有两个之说,是完全地地道道的民主集会。那时,很有一些时候,我们去泡一位小学女同学,当然我是作为电灯泡发光的,主要是星星想泡的。该同学的父亲是我们厂办子弟学校的一位德高望重,学识过人的老师。在泡他女儿的过程中,我得到的主要是老爷子的民主教育思想和他强大的文史知识。那时候,我们三如同巴基斯坦国旗一样围绕着老爷子,然后他女儿在一旁搭个座位,聆听老爷子的这种政论。三个人轮流地应付老爷子,同时搭讪他闺女。

      我拿到薪水的第一件事情当然是请这俩难兄难弟了。我们上了厂里冷饮室二楼的有座位的那个房间,叫上了各种冷饮外加啤酒,就在二楼靠窗子的位置上,斜看着大街上的人流车流,喝着啤酒,聊大天。

      “建华,你的毕业地点还木定?还是准备继续读研?”

      “ 现在去深圳,好像教育系统这关直接过不去。对方会接受,但是系统不放。所以我准备走曲线救国路线。”

      ”曲线救国?找个单位先挂着,然后再去。“

      ”是的。就挂在厂里。“

      ”哈哈,你毕业也分回厂里啦,胡汉三又回来了。“

      ”呵呵呵呵!“众人一通大乐。

      ”诶,佩老师的女儿也在草堂乡中学教书哦?你可见过她了?“

      佩老师是我们的小学班主任,她一个小女儿更我们同学,大女儿高我们两级。

      ”木。我就领了工资,其他的嘛人都木正式认识。呵呵,你们俩不是鼓励我姐弟恋吧?“

      ”哈哈!“

      又是一通狂乐。

      • 家园 建华读的什么大学?同济?

        建华去了魔都建筑家大学,

        怎么后面又出来个“教育系统”?

        “ 现在去深圳,好像教育系统这关直接过不去。对方会接受,但是系统不放。所以我准备走曲线救国路线。”

        在学校毕业分配也算是教育系统么?

        • 家园 先要回各地的教委

          那年头因为是国家培养的,所以如果没有在上海找到接受单位。他必须会本身. 毕业分配都归省教委管。建华上的就是同鸡

    • 家园 【原创】草塘乡的孩儿王(十四)

      进了门的老骆还喋喋不休地讲他老婆在公共汽车上丢了钱的故事。

      “我老婆特事(特地)把钱用性子(绳子)绑到肚子个杂地方(这个地方)。那贼硬是发现了,好厉害也!”

      小路扬起眉,微笑地打趣道:“摸到肚子个里,嫩老婆都木发现呀?”

      “差上那么多宁(那么多人),接那里晓得肚子个里希(是)一个贼个手在摸里?”

      组长也微笑地开口了,接着话茬:“现在的贼是好厉害呀,可能会计一上差(上车),他们就打好了眼。”

      “是嘛,是嘛。戳接屋里死宁个(南昌话的感叹词,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个贼就是个们厉害,就是宁德(认识)带了钱个宁。”

      在废话了十几分钟以后,甄组长把我接受个老骆:

      “老骆呀,个是今年新来的西窝窝。小西呀,初中教学呢,就由老骆负责,我负责高中部分。”

      老骆倒是见人熟,跟我一样的。看见我,便拉起家常来:

      “嫩屋里处在那里哦?哦,就是个隔壁厂里个呀。好喔,上班方便么。办公桌有了么?个杂桌子是失踪的个小裴个,那杂桌子是调走了个小张个。随便你要那杂。”

      于是我就挑了和他对面的调走了的小张的桌子。并好奇地问道:“失踪了的小裴?”

      “啊,嫩个号友(校友),雅是师太分来个。个杂宁思维奇特,后来失踪了。不过宁好好玩。”

      提起失踪的小裴,屋子里另外三个的八卦精神一下子提了起来。

      甄组长笑着对小周讲:

      “八要哇也(这是南昌话的开口用词,相当于普通话的”也别说“,表示一种转折语气),小周,小裴个姐姐对你蛮有意思的。上次还问我你。”

      小路呵呵地笑着,那透过酱油瓶子底般厚的眼镜片发出知道八卦以后的兴奋的光芒,打着帮腔地说:“元宝,嫩且安慰安慰宁家个姐姐。”

      小周因为八卦到自己的头上,而有点尴尬地回避着:

      “甄老师,八是的个么回事情的。不过接姐姐不太好看。”

      然后一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 家园 【原创】草塘乡的孩儿王(十三)

      上了二楼进了教研室,斜对面坐着一个带眼镜的,很有一些女气的中年男老师。我非常礼貌地跟他打招呼:“您好,我是今年新来的老师。”

      “哦,嫩就是西窝窝老师呀!欢迎欢迎。”该老师说着上海口音极重的普通话,夹杂着一点南昌口音。“我姓Z, 是个里的教研组长。“

      ”Z组长好!“

      然后Z老师一指坐在他前面一张办公桌的一个清瘦不乏一些秀气的年轻人说,”个是小周,教高中,跟我搭档的。“

      我微笑地冲着小周点点头。小周则很不见外地走了过来,掏出了一颗烟点上,问道:

      ”小西,你是师大毕业过来的?“

      ”啊,你也是?“

      ”八是,我是下罗分院毕业个。你屋就在隔壁这个厂?“

      ”是呀。“

      ”以后去你们厂找女朋友就要你帮忙了。“

      ”但是我木姐姐呀!“

      组长听了我们的谈话就乐了,说道:”小周也,嫩碰见那个都要人家跟你找老婆。“

      于是我们都笑起来了,这个时候一个留着板寸头的带着酱油瓶子底般厚的眼镜的年轻人急火火地走了进来,冲着小周喊:”元宝(南昌话对男孩子的昵称),嫩就来了呀!“

      于是气氛活跃起来。组长介绍到:”小路,个是今年新来个西窝窝。西窝窝,个是小路。跟号长搭档教高三。“

      大家见过以后毫不见生。气氛异常的high. 小周大方地拿了白沙的烟出来给大家抽,结果出去组长意外,都抽上了一根。办公室里开始云雾缭绕。

      组长开口了:“今天就冒油西里事。大家见过一下。星期四上午教研组开会,大家都记得来。小路,小周,表忘记了。”

      “好个。好个。”小路坐下来以后,开始翻腾组长桌上的报纸。“Z老师,个是今日个报纸呀?”

      “是个”

      于是小路就如饥似渴地读起来了。

      就在大家闲散地东一句西一句地聊天的时候,一阵抚州口音极重的南昌话从走廊传过来,

      ”戳接个娘,现在公共汽差上个贼好厉害也。“

      人走到了门口,还跟在走廊分手的人讲着:

      ”我老婆把钱放在了裤子贴肚子个地方,那个贼都发的现也。“

      进来的是我未来的搭档,专管初中教研事物的骆老师。

      然后他转脸,对着门里教研室的伙计们说:”个现在出门坐公共汽差要小心呀!贼好厉害。“

      小路把头从报纸堆里抬起来,就对老骆讲:

      ”贼那里会想到摸嫩老婆个肚子呢?“

      小周已经憋不住地想笑了,我用手卡在鼻子上,盖住乐的合不拢的嘴巴。心想,以后我可有的是乐子逗了了哈。

    • 家园 【原创】草塘乡的孩儿王(十二)

      八月底,教师先行开学。我理了个发,头发理的很短,穿着蓝色竖条纹衬衣,长裤皮鞋地去上班了。来到学校找到我的有点缺心眼的胖校长。校长看见我的打扮,眯缝的眼睛拉成一条线,喜滋滋地说:“个就好看多了么,你其实长的蛮客气的(蛮帅)的么,个长头发几难看呢?”而且手还不老实地在我头上摸了一下。碍于面子,我没好把他摸我头的手打掉。

      “西窝窝,嫩先高初中。以后再哇。嫩想做班主任么?”(你先教初中,以后再说。你想做班主任么?)

      ”号长,我先熟悉教学,做班主任的事情以后再哇么。“

      胖校长楞了一下,碰上个讨价还价的了。

      ”嫩最好先锻炼一哈班主任工作。“

      ”陈主任呀,个是新来个我们组里个西窝窝老师。“

      校长给我介绍一个书生气十八分足的,带着眼镜的中年人。

      我笑着给陈主任点点头。

      “西窝窝,嫩今年就高(教)初二,四个班。课程表嫩到小陈也里去领。嫩锻炼一哈做班主任么?”

      陈主任也说了一样的话。

      ”主任,我熟悉了高喝(教学)以后再哇,好吧?“

      主任也觉得我跟其他的新老师很不一样,别人都是抢着做班主任,热情极高。而我非常礼貌,但是谁都感受到其实礼貌下面是冷冰冰不屑。

      ”西窝窝呀,嫩切了高烟室(教研室)么? 就在那栋高喝楼个二楼。“胖校长告诉我。

      于是,我辞别了二位领导,径直地向自己的教研组走去。

    • 家园 【原创】草塘乡的孩儿王(十一)

      其实草塘乡中学和我们厂以及子弟学校有着非常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它的许多老师都和厂里的人有着这样那样的交情友谊和关系。所以日后,总有一个老师恍然大悟地说:“哦, 原来嫩(你)四那个那个个崽!偶宁的(认识)嫩个牙娘”要么是“哦,嫩四那个那个个老弟呀,偶跟嫩屋里(你家里的)的太相(大哥)四同喝(同学)." 对于所有这些,我都不得不恭谦地应对,表示这层关系会advance我们之间的友谊,至少不是pull back. 这就是社会,这就是人情世故么!还好,我木回到子弟学校,要不我跟谁都的磕一个头,都是看着我成长的老师们呀。

      我去草塘乡中学报到是在那年的七月十四号:为啥挑七月十四号呢?因为七月十五号报到就要损失半个月的工资,好几百大毛呢!那天,我衣着随便,头上长发飘飘地骑着自行车后面背着搬运回家的行李和老大一起去草塘乡中学报到。七月中旬的南昌很热,学校里在阅卷-那年的高考某科目的阅卷点设立在该校。我在一个教学楼的面对楼梯一个课桌边处见到了未来的上司,草塘乡中学正校长,和我同科的传奇的教学大师。身材有点胖的校长,有着一个肉肉的驼背,穿着短袖子衬衣,黑的看不出啥本色的西装短裤,短裤的裤子扣上吊着一串钥匙。校长起身,裤子上的钥匙叮当地作响,接过我的报到单,眯着眼睛看看单据,识别着真伪,然后又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问道:“西窝窝,你教学实习的成绩如何呀?”

      “一个优秀,一个良好。”

      胖校长,看了旁边的老大,对我说:

      “个位牙四赖报到个啊?(这位也来报到么?)”

      ”不是,我是稀我我的同学。“老大很随便地说着,避免因为亲戚关系造成的唐突。其实校长这个提问本身就奇怪。问一些不相干的事情。

      ”号长(校长,在南昌话里,X一概发H的音),嫩还记得XXX么?接西格里出来个(他从这里毕业),且了(去了)杯太(北大)“

      ”XXX八记得了,但是XXXX牙且(也去)了杯太呀。“

      两个人居然扯的很欢乐。老大一嘴巴的南昌式样的油腔滑调逗的胖校长格格地笑着。我看着校长那个happy样,心里觉得这个校长,传说中的大师怎么这么缺心眼呢?长的萎缩,就罢了,我来办事,你跟我哥哥扯没有油没有盐的话,怎么这么来劲呢?老大特长是端人,(奉承,客气的拍马屁),他把胖校长端的是无丢无丢。依照我向来的判断标准是,凡是吃了老大端人这一套的,多半有些缺心眼。

      我的胖校长张的萎缩是有传奇故事的。校长当年还是某科目的不出名老师的时候,穿着很随便-以至于随便到了邋遢的地步(南昌话管这个叫做野些)。一次他和某老师,日后被扫黄打非严打掉的那个才子文学青年老师一起去我厂的理发店去理发。理发员大姐很热情接待了才子,给他系上白围裙,和他又说又聊地很精心细致地剃了个时髦的头。接待完了才子,理发员大姐有去招待其他的顾客。才子就跟大姐聊天聊上瘾了,完事了坐在了边上的椅子上继续泡着大姐聊天。等到大姐理完了后来的顾客,还是不给校长理发。才子觉得奇怪了,指一指边上的站着一声不吭的胖校长,有些不满地问理发员大姐:

      ”嫩做西里不给接剃头呀?接等了个么久?后来个都剃了头。“(你为啥不给他理发?他等了这么久,后来的顾客都剃头了)

      “且是来理发个呀?噶死了,偶以为接是来修鸡毛鸭毛废旧报纸个也。”(他是来理发的么?我以为他是来收鸡毛鸭毛废报纸这样的破烂的。)

      这就是我未来的工作领导。

分页树展主题 · 全看首页 上页
/ 4
下页 末页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