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聊斋耐庵齐“骂鸭” -- 履虎尾

《骂鸭》是聊斋先生短篇中的名篇，故事中讲道：

城西白家庄有个衰仔，偷邻居的鸭子打牙祭大快朵颐。吃着的时候嘴巴里怪香的，等吃完了，淦了，天黑以后，他就觉得全身痒不可耐。天亮了往身上一瞅，可不得了啦，浑身上下长出了一层毛茸茸的鸭毛，碰一碰就疼。衰仔吓坏了，这可怎么办好？在睡梦之中，有个仙人说道：“这是老天爷对你盗窃行为的惩罚，必须由失主痛骂你一顿，你身上的鸭毛才能脱落掉。”而衰仔的邻居老翁一向宽厚，平常丢失物品，从不开口骂人。衰仔于是就忽悠老翁说：“您的鸭是被张三偷去的，您怎么不骂他一通呢？贼最怕人骂了。再说，您臭骂他一通后，他以后就不敢再偷了呀！” 老翁回答说：“神鬼怕恶人，谁有那份儿闲气去骂他们！”任凭衰仔怎么劝，老翁就是不开尊口。衰仔更加难堪，只好把实情告诉邻居老人。老翁于是笑着痛骂了他一顿，而这衰仔挨了骂，身上的鸭毛也就很快脱落了。

蒲松龄在故事后面评价说：偷盗者应该有所畏惧，出手一次则遍体丛生毛（偷嘛变嘛）。骂人者也要适可而止，骂声甫一出口，窃贼的罪过就减轻了。行善也是有方法的，譬如邻居老翁，他是用“骂鸭”这办法来推行他的仁慈啊！

聊斋先生的这篇故事虽短，内容却十分丰富，短短的不足二百个字中蕴藏着不尽的起伏变化。从偷鸭，到长毛，到做梦，到求骂，到邻翁不骂，到撒谎骗骂，到邻翁继续不骂，到说明实情求骂，到邻翁笑骂，最后窃贼脱毛，表现了九曲百折的故事过程。颇有点苏东坡那篇《孟尝君批评》的文风。

好故事呀好故事，但这却不是俺履虎尾所关心的。俺关心的是啥呢？俺关心的是邻翁怎么骂的，骂的内容都是些什么。

俺以为，邻翁肯定不是如同网上恶少年一般，以国骂骂之，开口便问候偷鸭衰仔家里的女性长辈，此其一。邻翁也肯定不是恶意的诅咒，什么“天打五雷劈”，“出门车轧死”，“全家死光光”等等这一类的，这是二。

从文中可以看出，邻翁宽厚温和，文质彬彬，貌似应该如此斥责之：“少年人所为何事！好处不学，乃学偷窃耶？人知之，丧汝德，人不知，促汝寿！”这些言辞既是严厉斥责，也深寓望其改过，劝其向善之意。于是邻翁便如此詈骂之……

但是且慢，这段话是斥责，而不是漫骂。要知道天道好还，既然是“偷嘛变嘛”（天津卫话），那么，要想变回来，则必须挨骂，而且必须是“偷嘛骂嘛”，这样，才能将魔咒破解。再看原著的提示：此段故事的标题是“骂鸭”；故事中老翁不是“怒骂”而是“笑骂”……噢——明白了，原来老翁是这样“骂鸭”的：

“你偷人家的鸭子，你就变成个鸭子！你这可耻的鸭子！你这不学好的鸭子……”

也许有人问，喂喂，敲帖子的，有冇搞错？这段所谓的骂，也还是怒斥而不是漫骂呀！

呵呵，老翁的“骂鸭”确实是漫骂，原因就在于，鸭子是古代民间风俗中，不是一般的动物，而是三大无耻动物之一。这三个动物大名就是：龟，鸭，鸨。

喂喂喂有冇搞错？鸭子怎么被安排在龟鸨之间啊，有何凭证啊？呵呵，凭证就在《水浒传》中，《水浒》的第二十五回的开头处写道：

当下郓哥被王婆打了这几下，心中没出气处，提了雪梨篮儿，一径奔来街上，直来寻武大郎。转了两条街，只见武大挑着炊饼担儿，正从那条街上来。郓哥见了，立住了脚，看着武大道：“这几时不见你，怎么吃得肥了？”武大歇下担儿道：“我只是这般模样，有甚么吃得肥处？”郓哥道：“我前日要籴些麦稃，一地里没籴处，人都道你屋里有。”武大道：“我屋里又不养鹅鸭，那里有这麦稃？”郓哥道：“你说没麦稃，怎地栈得肥，便颠倒提起你来，也不妨，煮你在锅里也没气。”武大道：“含鸟猢狲，倒骂得我好！我的老婆又不偷汉子，我如何是鸭？”…………

附《骂鸭》原文：

邑西白家庄居民某，盗邻鸭烹之。至夜，觉肤痒；天明视之，茸生鸭毛，触之则痛。大惧，无术可医。夜梦一人告之曰：“汝病乃天罚，须得失者骂，毛乃可落。” 而邻翁素雅量，生平失物，末尝征于声色。某诡告翁曰：“鸭乃某甲所盗。彼深畏骂焉，骂之亦可儆将来。”翁笑曰：“谁有闲气骂恶人！”卒不骂，某益窘，因实告邻翁。翁乃骂，其病良已。异史氏曰：“甚矣，攘者之可惧也：一 攘而鸭毛生！甚矣，骂者之宜戒也：一骂而盗罪减！然为善有术，彼邻翁者，是以骂行其慈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