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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当年轶事 (二十三) -- 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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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当年轶事 (二十三)

    遭遇诓谝者,每每忆起从前经历,无不捶胸顿足,追悔莫及,恨不能栏杆拍遍!若是受同床异梦的堂客,蒙哄二十年,说是自己的孩子,竟然是别人家播下的种子。这事儿搁谁身上,那都是无法忍受的。试想一下,当明白真相那一刻的心情,这人该不知如何样揪心悔痛呵!

    我有个朋友,便落得这么个下场。

    朋友虽然早已离世走了,可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他这一世呀,真就是活得窝囊呵!

    7 1年,招工进厂不久,便认识了同龄的潘。那时,不在同一车间,却在同一个厂里,朝不见面晚相见。

    有段时间,领导把我抽在制砖的机房内打杂。

    俺因为是‘外来户’,班组内的人有点欺生。每天安排下的活儿不是递板便是搭土,捡泥巴。潘呢,因为有个哥哥在乡下某公社当头,凭了这层关系,一进厂就在土埸班当斗车工。

    斗车是那个年代里比较先进的一种短距离运载工具,多用在矿山,砖瓦厂之类的地方。那年代里头,不像如今,满地跑的都是汽车。年青人嘛,多喜欢冒险剌激。每每看到潘他们站在斗车后面,沿着轻便铁轨,咣当咣当,如风驰电掣一般穿来梭去,心里边不由得生出些醋意,对潘他们羡慕得不得了啊。

    于是乎,趁着上夜班的机会,常常私下里和他打商量,调换工作过一把瘾。

    那是下雪的日子,人站在疾驰的斗车上面,寒风呼拉拉直往脖子里头猛灌,贴着前胸后背四下里乱窜,冷气仿佛透进了骨髓里边。跑过几趟,这才体味到,跑斗车的活儿也不轻松呵,‘条条蛇都咬人’啦!

    有好些回,斗车出了轨,人像那篮球一样,抛出去好远,直摔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还险些闹出了人命来。可摔着的人,都像是比较灵活的角色嘛,这呆头呆脑的潘怎么就在劫能逃过呢?

    有一回,突然断电,头头们通知,大伙儿得原地待命,不准跑,一来电即生产。

    所有的人坐在乌漆抹黑的空坪地上,一边拍打着蚊虫,一边用草帽扇凉,利用这难得的闲暇,扯起懒谈来。

    刚好潘挨我坐着,便问起,为何出了好几次事故,你却皮都未伤到一块呢。

    潘憨憨地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回说:“没有么得其他的窍门,只是觉得自己的性命要紧,搞陡哪里哒,个人要吃亏。所以,跑车的时候,眼睛睁大一些,耳朵张事一些,时时刻刻注意点就是。”看不出啊,潘这人貌不出众,然而,心底里倒是蛮机灵的。

    再后来,接触的一多,也听旁人介绍了一些,对潘本人也就有了个大致了解。

    潘是本县西北山区一偏僻角落里出来的。因为穷,书读得不多,小学还没毕业。因为有一哥哥在本区当公社书记。有这层关系垫底,于是,被招收进厂。

    山区人,见识不多,胆子也小,一乍进城来,逢到埸合也不敢开口说句话,给人印象那是特老实巴交,且憨头憨脑的。因为哥哥打过招呼,厂领导便安排他跑斗车,为的是工作轻松一点。

    过了两年,我调到上级机关,离开了这个厂。

    又过了两年,碰到老厂内的熟人,交谈中打听起潘的现状。熟人说,潘如今结了婚,找的媳妇是个当官的。我听后有些疑惑,心想:像潘这样子其貌不扬,甚或有些笨拙的人,怎的会找到个当官的堂客呢?

    熟人说起这些,话语中带有几分的羡慕,也透露出几分的嫉妒:

    “这你还不晓得?还不是搭办那当书记的哥哥帮的忙噻!要不!他能找到当公社妇女主任的堂客?”。

    听熟人如此一说,我却半信半疑。因为说话的人,历来也有点策脱垮(漫无边际)的嫌疑,所以,我并没当真。

    后来有一天,我在大街上碰到潘,寒暄几句后,便直截了当地问起,这才证实熟人原先所说的话,的确不假。不过,看到眼前其貌不扬甚或有点猥琐的他,无论如何,我也无法把他与公社妇女主任想像成为一对夫妻。后来,又听说他生了个男孩子,而且,堂客也调到了县城附近地区的一公社继续当她的妇女主任。

    又过了好些年,又碰见熟人说起,潘和堂客离了婚。

    终究是朋友一场,听说潘离了婚,我连忙打听什么原因呢。

    熟人说是堂客瞧他不来了。我说,既然是当年年青的时候看上了他,‘同船过渡’到如今,都已是四十大几的人了,儿子也长成门长树大,为何又瞧他不来了呢,甚至还对簿公堂,闹起了离婚呢?这当中必定有个么得皮绊的!朋友这才七七八八地讲给我听,两人分道扬镳的一段隐情。

    原来,这妇女主任当年颇有几分姿色,人年轻,又漂亮,尤其是一张嘴巴,能说会道得很,顺竿子往上爬,很是招人喜欢,也是朵招风引蝶的花。

    那年头,正赶上培养年青妇女干部的当口儿,领导看她能说会道,便选拔上来,当了公社的妇女主任。一年不到,与一起工作的一位副书记勾搭上了。眼看着,这女人的肚子一天天鼓胀起来,消不了票哒!可这副书记偏偏又是位有妇之夫。

    那年头里,乱搞男女关系是要丢官丢党票的。女人为着情人的前程,私下里便与情人商议好,委屈下嫁给了潘,当了个挂名夫妻。要不,讲人品,论地位,在那女人的眼角角里头,又有哪一点瞧得上潘的呢!如此看来,潘当初得到的不仅仅是个“处理品”,“二手货”,而且是顶的是别人的差事!当的是挂名的一对夫妻。

    可蒙在鼓里老实巴交的潘,心里想的好歹是夫妻一埸,这孩子终究是自己的骨血吧,也是我的后人呵。所以,离婚之后,仍老老实实地按照法院判决,每月按时给付了孩子的生活费,直至厂子倒闭关了门,自己下了岗,为维持生活,到摆摊修理自行车糊嘴巴那会儿才停止给付抚养费。

    前两年,正好是孩子十八岁的生日。

    潘省吃俭用,朝攒暮攒,好不容易积攒下两百块钱,揣在怀中为祝贺孩子的生日去吃酒,想与久违了的孩子见个面,说说话儿。

    哪曾料想到呵,孩子的娘也是他的前妻,一见面就开了骂:

    “你这人真的是无聊噻!又没人接你来,你跑起来干什么哟?”

    潘说:“我又不是找你来的!今天是我儿子十八岁的生日呀!我是专门来庆贺的嘛。”

    这堂客一听,简直是怒不可遏:

    “什么呀!你的儿呀?你真以为这个儿是你的种啵?莫敲错了你的罄呢!他才是这伢儿的生身父亲呵!”堂客指着门外站着的一男子,返过身用更恶毒的语言辱骂潘:“你就不屙叭尿照哈镜子?你帮他提草鞋都嫌你手粗呢!老子当初是逼得没办法,只好借你打个掩护,遮人耳目。你还真以为我看上你哪一点哒啵!做你的梦去吧!”。

    潘依然不死心,心想:“孩子是我抱大的,跟随我姓,带了这多年,不说感情嘛还有亲情噻。”于是,喊了孩子一声。可未曾想到的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也无动于衷,像是不认得的模样儿。

    返家的途中,潘方才明白过来,自己吃尽千辛万苦,屎一叭,尿一把,都是做的白工夫,不仅是帮别人喂了头“白眼狼”,还顶了二十年的“绿帽子”。

    晚上独自睡在床上,想过来,想过去,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活得太窝囊!过得真不值!劳累了一辈子,辛辛苦苦为他人作嫁衣裳。

    哀莫大于心死:“活在世上,一点盐菜味都没得!还不如一死了之!”于是,当夜就在自家门前的池塘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老光:【原创】:当年轶事 (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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